《人民的名義》和《狂飆》這兩部反腐主旋律電視劇先后火爆,雖然從整體上講,兩部電視劇沒有脫離“清官反腐”的陳腐老套,在目前的條件下,估計也只能這么拍。但它們與一般高大上的反腐題材作品比起來,更多了一層現實主義品質,因而能引起社會上的廣大共鳴,獲得不錯的口碑。
說這兩部電視劇具有一定的現實主義品質,是因為劇中較為客觀地反映了現實生活,雖然因為主題的原因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飾,但我們仍然能夠從中看到現實的影子。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對壞人的刻畫,不是機械刻板地展現壞人形象,而是還原了壞人變壞的過程,包括很多細節和心理描寫,使壞人形象豐滿生動,有立起來的感覺,這樣的表現手法甚至勝過對正面人物的刻畫,那些正面人物反倒顯得平面化、模式化,在藝術典型塑造上遠不及這些壞人。
祁同偉和高啟強是這兩部電視劇中壞人的典型,很多看到了電視劇的人不僅不痛恨他們,反而給予他們同情,為什么會如此?主要原因還在于廣大觀眾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就是現實主義的力量所在。
祁同偉和高啟強出身社會底層,一個也曾夢想憑借個人奮斗博得好的前程,一個也曾只想做安分守己的良民。然而,現實的境遇給他們殘酷的教訓,祁同偉一再遭遇強權打壓,有志無法伸展,有才無以發揮,四處破壁,不得不出賣靈魂,向強權低頭,換取了位高權重的公安廳長高位,同時也走上了腐化墮落的毀滅之路。而高啟強命運更為悲慘,《水滸傳》中的林沖被逼上梁山,草根出身的高啟強則被逼成“黑社會”,先是市場管理員逼,再就是黑道徐江逼,最后是保護傘趙立冬逼。趙立冬甚至還在吃飯時羞辱高啟強,讓高啟強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老大?高啟強一開始甚至還想把自己作為禮物送給安欣,到了最后一錯再錯,命運不由自主。
正因為祁同偉、高啟強出身底層,早期的經歷,簡直就是普通底層老百姓“不堪的生活”的真實呈現,因而人們對他們的境遇有著深切的共情。人們同情的不是祁同偉后來的巨貪,也不是高啟強后來的黑社會老大,而是底層人為改變不公命運的痛苦掙扎。他們的故事說明,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只是社會這口大染缸讓他們最終變成了壞人。如果沒有強權壓制,祁同偉憑借自己優秀品質大展拳腳,也就不會走上貪腐之路;同樣如果沒有社會的逼迫,高啟強也很可能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安份守己的“殺魚佬”。
與之相反,對于這兩部電視中著重刻畫的正面人物如侯亮平、安欣,老百姓反而不怎么買賬,這又是什么原因呢?因為從出身來說,他們祁同偉、高啟強完全不是一個階層,他們的背景、他們所處的階層,都注定了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離老百姓太遠,而他們在劇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與百姓日常接觸的真實人物相差太大,也就顯得太不真實。人們對這兩組人物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正是出于階級本能的愛憎,這其實是巨大的階層鴻溝造成后,社會公平觀念在人們頭腦中潛意識的反映。不要問老百姓多么仇官仇富,只要看底層人們如螻蟻般的卑微生存。說到底,仇官仇富這種社會情緒不過是人們追求公平正義的一種扭曲反映。
侯亮平表現出的“正氣凜然”是以其高貴的家世出身為背景,安欣的反腐英雄也以位高權重的安叔叔、孟叔叔為后盾,否則耀眼的光環也不會無緣無故戴不到他們頭上。而出身底層的祁同偉、高啟強有什么資源可以利用呢?他們幾乎一無所有,改變命運唯有一條路,那就是如同浮士德向魔鬼靡非斯特出賣自己的靈魂那樣,他們也只能向強權和黑惡出賣自己的靈魂,使自己成為強權、黑惡的一部分。然而要經過這樣一番脫胎換骨的蛻變,又必然要在他們階層晉升的通道上留下一連串污點,而這些污點又必然成為日后反噬他們的致命傷。這不,高高在上的貴族精英集團可以借侯亮平、安欣這些“反腐英雄”之手,隨時收拾他們,以證明他們那個階級是多么地純潔高尚,恰不知制造這些罪惡的最終推手正是這些標榜“高貴正義”的人們。
正如侯亮平處處表現出的對祁同偉的蔑視,那些“出身高貴”、“道德高尚”的人們在收拾完祁同偉、高啟強這些不安分的草根后,還會指出他們的骨頭說:“賤人終歸是賤人!”,于是祁同偉、高啟強們最終逃不脫權貴者手中棋子的命運,所謂“勝天半子”的奮力一搏終成泡影,這就是底層的悲哀,是個人奮斗的絕望的呻吟。
類似祁同偉、高啟強這樣的人物,古今中外層出不窮,通過文學藝術塑造的典型形象也屢見不鮮,比如《紅與黑》中的于連,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堅韌不拔的毅力,為了實現自己的巨大野心而孤身一人在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里辛苦地奮斗著,其間不乏種種不光彩的手段。正當他自以為踏上了飛黃騰達的坦途和得到了超越階級的愛情之時,社會卻無情地把他送上了斷頭臺。于連這樣的悲劇在無數底層出身的人身上上演,祁同偉、高啟強只不過是這一聯串人物中的一個,只要還存在著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特權等級社會,這樣的悲劇就不會停止,一個個于連、祁同偉、高啟強們就會接連產生出來。
他們的人生悲劇表明,個人奮斗不能改變底層人的命運,只會令他們墜入毀滅的深淵。而靠“清官反腐”也改變不了特權等級社會,相反只會對這種社會結構更加固化,底層人也就無法擺脫被鎖定的社會地位。底層人唯一的出路在于通過階級的奮斗,推翻剝削壓迫的特權等級制度,創造一個人人平等、人民當家作主的新社會,才會贏得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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