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麗等[1]
一、情景篇
這里是黃河九曲十八灣的最后一灣。黃河從開封一帶奔流向東而來,在此遭遇地形地勢阻力,向南轉了90度為南北向,水勢陡然洶涌澎湃起來,流了兩公里之后又變成西東向,從此經過山東匯入渤海。河水東邊就是存在了幾百年的壩頭村,有3000余口人,是蘭考縣壩頭鄉鄉政府所在地。壩頭村絕大部分土地屬于黃河灘涂,在河西有萬余畝之廣。
涼兮兮的清晨,白茫茫的天空。雄渾之水自懸天之際涌來,波瀾壯闊,氣象萬千。鳥兒在高空結隊飛過,一排排楊樹、梧桐樹在河堤上如士兵般挺立著,不遠的空地上,有農民攤開玉米堆在晾曬,還有幾位老大爺“啪啪”地抖摔著長鞭在舒展筋骨。背后的毛主席紀念亭(毛澤東于1957年在此視察黃河后建)巍然屹立,壩灣里游船上五顏六色的旗幟迎風飄展。村落里不時傳來清脆的雞鳴聲,飄來熟悉的炊煙味兒,空氣中還彌漫著濕地草木枯黃的青澀味兒……一切都那么自然、本性,那么令人心醉神迷!滾滾河水永無止息地奔騰著,真真“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觀水觀物明氣象,知秋知人養心情。在秋天黃河之壩頭上所滋生的心情,絕對迥異于城市街頭和高樓大廈里的,因為地理場域是一切心情品質的基礎條件。
人們把黃河比喻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千萬年來,母親河有暴躁泛濫、水災頻發的一面,更多是豁達深情、哺育萬物的另一面,因此成就了生生不息的黃河文明。在廣闊的黃河流域里世代生活的人們,飲用水來自于她,工農業用水取自于她,日常生活生產離不開她。在壩頭村北邊就有一個上世紀70年代修建成的東方紅干渠,就是用于引黃灌溉用的。
我們在微微襲來的寒風中,在一聲聲的狗吠雞鳴中,列隊歌唱著、行進著,穿過薄霧籠罩的村莊。當我們一步步地邁向大壩之時,母親河便由遠至近漸入眼瞼,再到已然橫亙于腳下。人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母親的體溫和氣息,她也慈愛地擁抱了我們。時間雖然無情地匆匆流逝,空間雖然致廣大亦極精微,而在這里卻與我們活潑潑的生命充分地相交與神會。生命的思緒任其飛揚,融在風霧里、壩堤上、波浪里……此時此刻,身內身外非二體,大物小我已合一……黃河浩浩蕩蕩地從遠方奔來,正如我們從青少年時代走來;對岸一望無際、若隱若現的濕地成為我們的視線,近前湍急的黃河水如同各位現在意氣風發的心境;母親河東流至大海,她有目標、有途徑,有一往無前的動力,正如我們要開創的輝煌未來。
此時此刻,我們想歌頌,歌頌出對黃河的敬畏、依戀和感激;我們想喧泄,喧泄出在市井高樓里淤積的煩擾和喧囂;我們想開發,開發出思想上無比自由的繽紛花朵!
二、明理篇
黃河岸邊世代繁衍生息的老百姓,在天地運轉之時,動靜相交之間,早已變得逆來順受,簡樸平和、踏實從容。他們對黃河之夙愿已經融滲到司空見慣的生活和心態之中。我們這些外來者,又如何敢說悟到了這方人、這條河、這塊土由來已久的大道關系呢?
道也者,貫通了天地人,并從土從田者,是謂理。理也者,運轉在古今天地社會之中,人們把握了它就會“平靜通曉而有情”,是謂明。明白一點人間、天地間的些許道理,難道必須要像現在那樣讀20多年書、刻意追求、習性滿滿,就能得到的嗎?天地人之間的大道理,難道自私到了“至繁”、“至貴”、和“至遠于人”,普通之人不能明之?
而吾輩平凡之人,站在黃河之灣,壩岸之邊,在天地相接、動靜相交之間,運用五官汲取天地河之浩然大氣,再稍稍地平心靜氣、聚精會神一番,便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
什么是鄉村建設之理呢?這個是否仍需要不斷地反思呢?
關于鄉村建設中的天人關系。黃河之壯觀氣勢首先或者主要是自然天文地理演化而來,而人類作用其上是順性進行疏通和引導、化害為利的結果,否則會適得其反而走到愿望的反面去。鄉村,作為人類社會與自然界共存相處的生態場域、生活場域和生產場域,是天地造化之功在前、人為建設在后,天建地設為主、人為建設為副,是人要順著天地造化之道順勢而行而不是相反。人類有所為又有所不為這個道理,正是內在于鄉村建設的本質規定性。從這個角度來講,天地四時行是百物興旺的根本,而人類只是一個看護百物生長的園藝者,不是根本性力量。忘記了這個大本大源之道,做一些人定勝天的妄為之事,將生存資源資本化、破壞環境資源、破壞土壤內生體系的經濟發展、破壞水系的打深井挖基土、破壞鄉村和合之道的城市文化下鄉,激化鄉村矛盾的一些制度改革,這些難道不是舍本逐末的鄉村破壞嗎?鄉村產業建設從本質上和持續的意義上而言,是多樣性、循環性和相克自生性等產業內在關聯得以修復和構建的過程,社會秩序建設是人生社會之大倫的修復和構建的過程,至于政治和文化等上層建筑莫不由經濟產業建設和社會秩序建設上生發而來。人為之力太過猶不及哉,又何況用錯了方向呢?總之,通曉鄉建中之天人關系乃鄉建之大本。
關于鄉村建設中的勢易時移之理。萬古以來,一條大河向東流,她在五千余公里的長途中,形成了九曲十八灣。雖然總體上是向東流,可是在很多的時候和地段是向北流,向東流,甚至向西洄流一下。大河之流都在經驗著“定盤東西南北中,曲直急緩走游龍,畢竟青山遮不住,流進大海成一統”的道理,何況當前從舊文明中走出來的鄉村建設之潮流呢。鄉村建設的時勢之理,體現的是鄉建人在事業變化發展中審時度勢的基本功。不變的是大河氣度和總方向,變的是寬窄、深淺、旋流,局部方向、大小支流、汛期旱期等表現。在一定境況、資源、時機的條件限定下,鄉建自有其相適合的階段性目標、任務和關鍵點。無論是有利于生態文明戰略實施的人才計劃,鄉土知識建設,還是思想建設;無論是從農民合作到城鄉合作,還是從生態農業到公平貿易;無論是大學生社團建設,還是農民組織化團隊建設;無論是從事社會企業創業者的培養,還是從事鄉土建設干部的發掘……均是有著條件性的階段特色的。總之,善于審時度勢把握階段性發展的憑借和重點,乃鄉建之大略。
關于鄉建中的大小關系、有限無限關系、內外關系,等等,均是從事鄉建的基本道理和方法方面的范疇。
綿延不絕的黃河,其長其大,是由其短其小不停地匯聚而成就的。黃河之主干與支流、大波與小浪的關系,是融匯和合關系,不是割離和對立關系。黃河能最終流到海里,是因為中途眾多支流的匯入和推動。大小關系其實是包容性的共存統一關系,各方有利力量的融合才能讓鄉建事業更寬闊,更長久。而任何個體,無論智之大小,能之弱強,若順乎鄉建之大河的方向和渠道,便會在找準位置和作用之中發揮“浪花一朵”的價值,在“奔流至海”的征途中成就大我人生。這種大小關系之理存在于古今之中,成就了千萬年永存的黃河與今日流到這兒的波浪的辯證關系,成就了無限寓于有限、有限融入無限的道理。今日與我們相遇的波浪轉瞬之間相離而去,不會與我們再度相見!但是古人與我們都見到了同一樣的黃河!同理,今日鄉建之任務受今日時局之規定,但鄉建事業的精神在歷史長河之中終歸不會有變!再說說內外關系吧。鄉建并不外在于人本身,不外在于人的真實生活環境場域,它是從自身建設開始的,從周圍的撿垃圾開始的,從吃到自然健康的東西開始啊,這也是我們在這兒先打掃衛生凈場的原因,也是我們這幾天要在村莊找手工饅頭、墻頭菜、吃對比飯,以求明白飲食之理的原因。鄉建的本質是從自身開始推己及人、對平常事的處理和應對,國家、人民、世界等概念并不只是一些天馬行空、遠離我們自身的東西啊。內心的堅韌與豐盈,身邊垂手而得的具事細物,自會給人一種釋然前行的活生生的動力,并直接指向于大道理、大概念和大理論。
三、弘志篇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有同仁抒發了與毛澤東同樣的博大胸臆,也有同仁朗誦了“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奇聞壯觀足激發其志氣”的不俗感慨。
中華民族歷史之長河,挾裹著遠古的歷史基因和近現代特質相混合的泥沙大潮,流到了今天,也正在奔向明天。動植物界里命短如蜉蝣、天地間渺小如一粟的我們,在這世代奔騰不息的人類長河中,個體活著的價值何在?是否留給我們的,只能是“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虛無主義命運?
世代勞作于黃河岸邊的人們,在新中國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天,被迫卷入了離土離鄉的工業化潮流之中。即使男人和青年人被當作勞動力進城打工賺錢,農業被當成以產業化方式賺取貨幣收入的工具,農村景象漸趨蕭條、破敗之境,他們中的留守群體,絕大多數依然從骨子里固守著勤勞淳樸、豁然知足、寬容真誠、順其自然的本性;依然對生子育女、尊老盡孝、友善鄉鄰、護家延族等倫理關系的維持心存向往,并以身行之。
古老的黃河奔流到現代,她分明在期待著,在期著我們這群站立于晨風中的朝氣蓬勃的當代青年,期待著不斷匯入亙古中的新鮮力量,期待著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轉型中的偉大復興,以及古老東方文明在現代社會發展中的智慧回響。我們可否順大河之理盡趨利避害之責,巧善用力順勢相推,開拓出新的明天?尤其是在當下的嚴峻形勢下:這人類之長河,在走過富禍相連,災害頻仍的工業文明之后,名副其實地成為一條命運多舛、前途未卜的地球“懸河”?
我們每個人,并不是沒有任何因緣的原子化個體,都是從中華民族的遠處走來,生活于當下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結構之中,都要在各種合力的作用之下走到未來去。人生而來,本就帶有對大自然、家庭、社會、生命倫理的深厚情結,也有自覺踐行去習性、化稟性、盡天性的神圣職責,更有對民族、國家、社會所面臨危機的擔當大勇。大河哺育下的人類文明揭示于我們的是大理,即王者之理、治理之理。黃河見證并成就了中華民族歷史中軒轅氏、大禹、毛澤東等千古英雄。萬事萬物的變遷發展,原正如由小小水滴萬年聚集而成的滔滔黃河向東流;人類社會踽踽前行,離不開有歷史主位意識的個體結合體之功勞。
作為新世紀小小的一份子,我們當在情景之下、明理之中,把握住歷史新時期賦于鄉村建設之勢的主位感、過程感和整體感,在傳承傳統、融匯現代之中永葆生機,推動社會潮流向著真善美的方向前進。
【完】
[1] 2011年10月4日清晨6:00——7:20,有18名作為知識分子的鄉建同仁,站在壩頭村村北、黃河東岸蘭考段第44號大壩上,腳踏綿綿沙土,面向滔滔黃河,進行朝話。參與者來自河南大學、中國農業大學、河南理工大學、壩頭村小學等學校,他們是馮潤兵、付小青、高少俠、何慧麗、雷桂玲(壩頭村小學校長)、劉漢承、劉元雪、李云云、呂迅、齊謙、申慧霞、蘇利曉、王婉媚、王旭陽、烏貝貝、薛莉娟、趙二真、周云豐。錄音由河南大學三農發展研究會會長馮潤兵、中國農業大學社會學系研究生呂迅、薛莉娟等組織整理,文章由何慧麗在統籌材料的基礎上編纂、撰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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