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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毛時代的演出,毛時代的觀眾

鄭丹 · 2011-09-03 · 來源:人文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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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1971年初冬天的事情。

我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于是向組織上告假回家待產。想不到軍代表找我談話,說等你休完產假回來,我們這邊的運動也結束了。你,有什么想法?

從省藝校畢業之后,我便被分配到貴州省雜技團樂隊擔任二胡演奏員。我到省城工作和生活,時間不算長,不過兩年多。那時候正趕上全國文藝院團進行斗批改運動,我們團和省黔劇團被分到一個組,由軍代表帶領,下放到晴隆縣一個偏僻的農村里進行思想改造。

經過了近兩個月的整風、學習和對資產階級文藝思想的反省,上面希望看到我們脫胎換骨的新姿態,這時候軍代表問我的想法,我說,我想好了,自我改造,要求下靠地方,到基層我的老家去。

我的表態讓組織很滿意。然而改造歸改造,人情歸人情。私底下同事朋友們個個驚訝,紛紛背著領導來說我傻:人家都是爭著往省城調,你下靠了,想調上來就難了。還有朋友憂慮:你到下面去,那你的專業不是就丟了?

無論什么時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都是人之常情。我從偏僻的小縣城考入省城讀書,還分配到省里的文藝團體工作,這在大多數人看來無疑是麻雀變鳳凰了,現在要返回去做麻雀,可不算傻瓜么?

但是,離開省城下放,對我來說并不是多么痛苦的選擇。家鄉有我全部的親人,何況愛人--那個時代夫妻之間大家都習慣稱呼為愛人--大學畢業后被分回家鄉一個農村中學教書,我們分居已經很久,由奶奶帶著的兒子還小,現在女兒又將出生,我回去顯然更為現實。說到專業,我們天天在這個村子里,不是學習、批判,就是看著小煤窯里時常發生瓦斯爆炸事故,不斷抬上人來的慘劇,不也沒有什么專業可說?

下去就算是當個音樂老師,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好--我這樣想的。

文藝要到廣大農村群眾中去

我沒想到,我的回鄉竟讓縣委宣傳部長那般的歡喜。他馬上把縣文化館館長叫來,兩人都很興奮,說你來了,太好了--我是那個小縣城里來的第一個科班畢業的藝術專業人才。

文化館剛剛成立了農村文化工作團,是在原來縣黔劇團的基礎上,再招收了一些有文藝才能的中學生,還有分配到農村的大學生組成的,正缺專業人才,尤其是編導人才。我一去,不由分說便成了編導。

在學校我學的專業是音樂。當時國家要求文藝院校的學生必須一專多能,我們在校都學習過舞蹈、表演的課程,但是專業的編導,我還真不會,可是還有誰能比我更"專業"呢?我只能拼命去看《東方紅》這樣的電影來學習。

就這樣,我成為文化館里的"一把抓":舞蹈、歌劇的編導,樂隊演奏員,作曲,獨唱,兼舞蹈、話劇演員。很快,我的第一個舞蹈《苗家姑娘上大學》也編出來了,演出的對象,便是鄉村里的農民們。

七十年代,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廣大文藝工作者都要下到工廠,下到部隊,尤其是要下到農村去,全國都在學習烏蘭牧騎,成立農村文藝工作小分隊。我們文化館成立了農村文化工作團,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每月必須到農村演出十次以上,另外還要輔導農村文化站的工作。

那時候鄉野之間道路不發達,我們送文化下鄉,就靠兩條腿,大家自己背著演出的服裝、樂器和道具,一次下到一個區--現在都改叫鄉了,走到一個村子演一場,然后接著趕往下一個村子去。什么時候趕到就什么時候開始演。

演出一般在村里的打谷場上進行,條件好一點的村子,會為我們搭個臺子,沒有臺的,我們在場上圍個圈子就開演。我們還專門創作了一個歌舞短劇,就叫《打谷場上》,團里一位農學院畢業的大學生寫的劇本,我作曲兼編導,故事講的就是打谷場上發生的階級斗爭--這就是我們創作演出的原則:要結合農村生活,隨時隨地取材,從農民最熟悉的生活里去創作節目。所謂送文化下鄉,并不是一種從上到下的高姿態,而是走進他們,跟他們在一起。

我們的節目通常由這樣幾部份組成:由發生在田間地頭的階級斗爭搬演成的歌舞短劇,其實就是今天的小品,只不過那時候不這么叫罷了。我們那里又是苗族、彝族等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所以歌舞節目比較多,用歌舞反映少數民族生活。另外我們還演一些貴州花燈,還有些演唱、獨奏節目等等。通常這樣一臺節目足夠我們走鄉串村地演很久,有時候還邊走邊采風,有新題材便創作新的節目。

每次我們下去,農民們都特別歡迎,每到一處,滿山遍野都站滿了人。聽說我們要去演出,農民們老早打著火把就來了。貴州是山區,山多,一個村里的人,在深山野林里東藏一戶西住一家的,要到公社看演出,好多人家得頭一天就提前趕路。我們是流動演出,路上走著的時間也沒有準頭,老鄉們經常站著一等就是幾個小時。我們也不差,一旦走到地方,看見等著我們的老鄉,也顧不得吃飯休息,立刻上妝演出。演完之后,滿山坡滿場地的老鄉久久都不愿離去。那樣的情景令人終生難忘!

有一次,我們在一個村子里演完之后,正該趕到另一個公社演出,可是一早就下大雨,行路很難。我們正猶豫之際,那邊公社來電話了,說老鄉們都趕來了,在雨里等著呢。公社里還特意給我們派來兩匹馬,專門馱演出器材,說是不能讓城里來的"藝術團的"太累了。"藝術團的",是那時候鄉下的人們對我們的稱呼。

泥濘的道路很難走,西南山區的黃泥一遇雨,不是一般的粘和滑。一匹馬在泥濘中還摔斷了腿,我們在雨中趕路非常艱難。已經是中午了,我們才到了那個苗族寨子,眼前的景象讓我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滿山遍野的苗族農民,有的幾個人擠在一塊破塑料布下,有的就揪塊芭蕉葉頂在頭上,有的舉個樹枝擋著,有的干脆什么遮擋都沒有,全部在雨里站著,從上午一直等著我們,連午飯也不去吃。

寨子里的人們怕我們受寒,給我們熬好了大鍋的紅糖姜湯。我們哪里還顧得上喝?立刻給老鄉們演,其他的,演完再說!演出是露天的場地,雨還不停地下,淋濕了我們的頭發,淋花了我們的妝,但是看到下面的觀眾們笑啊,拼命發自內心的鼓掌啊,我們也拼盡全力,身心投入來為他們演出--大概所謂的伯牙對子期也不過如此吧。

演完了既定的節目,農民們全部不愿走。他們擁到臺邊,用手扒著臺子,眼巴巴地看著我們,不停地說:"再來個嘛!再來個嘛!"雨仍然未停,我們臉上的妝都淋沒了,絲綢做的演出服也淋毀了,苗家舞蹈中小花傘的顏料和著雨水淌在我們的臉上、衣服上,花花綠綠的。但是誰還在乎這些呢?我們演,把每個人所有能演的都演出來,哪怕是平時誰會唱個什么歌,都上去演!一直演到天都黑了,我們實在掏空了自己無可奉獻,那下面站著的老鄉們還是拼命地鼓掌,眼睛里閃著奇異的光芒,扒著我們的舞臺不愿離去--那是我有生以來演得最好、演得最投入、與觀眾的互動最真誠的一次演出!

那天演出完之后,寨子里殺了公社唯一的一頭豬來招待我們,最肥的豬肉用辣椒炒了,大片大片厚厚的肥肉亮晶晶地堆在我們的碗上,村里的人們卻謙遜地招呼:"老師,吃辣子,吃辣子。"眼里滿是真誠,可是都不好意思直視我們的眼睛。

招待我們剩下的肉,公社里每戶人家都分到一小塊,拿回去熏成臘肉,過年就有葷腥了。只是不知道我們下一次去演出的時候,這一點兒肉會不會又成了招待我們的佳肴?那時候農村太窮了,得一丁點兒肉也不容易,但是每次下去演出,我們總被當作最金貴的客人,村子里總是挨家挨戶地找到僅有的一點兒腌臘肉,貢獻出來用辣椒炒了給我們吃。至到現在,我一想起老鄉們那真誠樸實的招待,心里總會浮現出那一雙雙不太好意思直視我們的眼睛,在招呼著:"老師,吃辣子吃辣子!"

農民對我們這樣的熱情,對文化這樣的渴求,讓我們不能不感到自己的工作有意義。村里的干部經常會因為路不好走,怕我們來不了,親自趕馬車來接我們。有一次因為路滑,拉車的馬被別斷了腿,長春公社的書記竟然自己充當馬力,生生在泥濘中把一大車演出行李拉回了村子,我們只能拼命在后面幫他推車。這時候,大概唯有"拼命"這歌詞,才能恰好地形容我們彼此間的感覺?他們拼命地歡迎我們,對我們好,我們也拼命地為他們演,走到哪里都愿意去。我們和農民,心是相互貼在一起的,這絕不是宣傳上的套話。

我常常會想起,我們演出完了的夜里,睡在村里的大通鋪上,看到山間的皎月升起,那么寧靜安詳,特別美好。經常的,我們每個人這時候都激動得睡不著,--每一次演出完了都睡不著啊!心里滿滿的,特別踏實,覺得自己又做了些有意義的事。多年以后,我依然從事著群眾文藝工作,也感受過成功與掌聲,但是至今沒有一次掌聲、沒有一次觀眾的熱情,能夠與那時候老鄉們的真摯與純樸相比。

所以,雖然我們每個月都有一半時間在鄉間奔走演出,有時一個月都在鄉野里回不了城,但是我并不覺得很辛苦,也不抵觸,覺得這就是我的工作,而且是有意義的工作。

唯一的缺憾,就是回家太少,年幼的孩子照顧不多。兒子基本上托給奶奶帶,女兒還在襁褓里,就常常跟著我上山下鄉,演出的時候,不上場的人就輪流幫我抱她。為這個,在女兒的記憶里,至今有這樣一幅深刻畫面:我們搭上一輛卡車下鄉,孩子被母親扶著站在車廂里,一瞬間看見對面過來的車子煤堆上,坐著從鄉村中學搭車回縣里的爸爸,夫妻父女就這樣,在兩輛相向行駛的運煤卡車上相望而過。

輕家庭而重社會,這是我們那一代的人生。五四以來中國社會的主流,主張的是女性要走出家庭,走到廣闊的天地中去。解放之后,這個觀念實行得更為徹底。對我個人而言,并非家庭不幸福,并非不貪戀家庭團圓的溫馨,然而與家庭舒適同樣重要的是,當我真正走入大眾在廣闊的天地里有所為的時候,感覺是充實的。所以,遺憾,卻并不后悔。

把全縣的文藝骨干集合起來

七十年代,至少在我生活和工作的那個地方,也許思想單一,文化生活卻相當活躍:從縣里、地區到省里、全國,每年的文藝匯演不斷,元旦、春節、五一、六一、國慶都會有演出;除此之外,全年里歌詠比賽、團體操比賽不斷,有成人的,也有學生的;還有各個節慶的文化集會需要舉辦。這都是文化館的工作范圍,既要組織,也要輔導。我們也因此一年忙個不停,

我剛到文化館不久,正趕上六一兒童節省里匯演,要給孩子們編排一個舞蹈。那個年代的文藝節目,需要教育孩子的階級覺悟,于是我們便設計了一個農村里的地主婆,假裝在玉米地里打豬草,暗地偷公社的糧食,結果被孩子們抓住的故事。這是那個年代里最常規的一種故事模式,有些特別的是,當時主管的領導正喜歡芭蕾,于是說,鄭丹,你編個芭蕾吧。

也許今天的人們聽說這樣跳芭蕾,大家難免哈哈一笑。但是那時候,芭蕾這種西方的貴族藝術,在中國卻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普及率,不僅用來表現農民革命、階級斗爭,而且連田間地頭的下里巴人,只要想跳舞,都有可能立起腳尖。就在我調回到縣里之前,縣里一中的學生們已經自己排過芭蕾舞劇《白毛女》了,有些學生就來自農村。那時候的文藝生活,的確有其荒誕和簡單粗暴之處,但對應現實回頭反思,從分享的層面上說,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健康的文藝精神,何嘗不是一種今天沒有的豐富呢?

全國推廣樣板戲也給我們帶來很多機會。《紅色娘子軍》、《白毛女》這樣的劇目,在那時除了有電影,還有完整的演出臺本出版。里面不僅有劇本、唱腔、樂譜,還有每場的舞臺場記,舞蹈精確到音樂每一拍的動作說明都寫得很清楚。此外還有舞臺調度圖、舞臺美術圖,甚至細到每個人物的造型、化妝和服裝,全部標準化地連圖帶文給標出來。只要照書排演,雖有優劣之差,但大樣子差不到哪里去。我靠著新華書店里買的《紅色娘子軍》臺本書,給文化館的小學員們排演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序幕。孩子們把"常青指路"跳得像模像樣,演出時極受歡迎。

小孩年齡小,教芭蕾容易一些,我們在小學里選了一批條件不錯的學生,訓練了一陣,也把原創的階級斗爭芭蕾舞跳出來了,最終在省里的匯演獲了獎。那時候的芭蕾鞋做得挺漂亮,是我專門到省城買的,平時訓練用的是布面的,演出用的就是緞面的了。不過,在我們的概念里,芭蕾不過也就像跳彝族、苗族舞,區別不過是,需要的時候立著腳尖跳,演完也就放一邊去了。

值得一提的還有我們的樂隊。我們樂隊里什么樂器都有,二胡、小號、揚琴、月琴、手風琴、大提琴、小提琴、黑管,誰會什么樂器便奏什么樂器,中西合璧,一派和諧。這可不是我們的獨創,那時候演樣板戲的專業樂隊里就是中西混搭,所以對這種的樂隊形式,我們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或特別。還要強調一下,我們不是大齊奏,還是分譜的,水平不能說很高,但至少沒有跑調的。不過最初沒有人會大提琴,樂隊里少個貝斯終究缺點什么,于是我還自學了大提琴來抵擋一陣。后來同事余鳳仙特意鉆研了大提琴,樂隊這個缺才算補上了。

那時一專多能是普遍現象,常常這個人在臺上跳完舞,一下場坐在樂隊拿起二胡接著拉;那個人前一分鐘還在彈月琴,下一分鐘就上臺說起了快板書。要說我們哪里來這么多文藝人才?從各處抽調。

我們雖地處偏遠,然而從全國各地分配來的大學生可不少,大學生里人才多,有的會拉小提琴,有的會吹黑管,有的會拉手風琴......許多分配到農村或工廠的文藝骨干,直接就被調到文化館了,遇到單位離不開的人才,每到文藝調演的時候,便靠縣委宣傳部直接發函給他所在的單位,抽調到文化館一段時間,進行排演。那時候大家對參加文藝演出都很投入,所以各單位對于抽調都一概支持。

歌舞演員,我們大多數都是在中學,或者農村文化工作站去挑選有潛質的文藝分子。在城市里的學生,被選進文工團自然算不得多么了不起,但對于農村的孩子,那就是進城吃公糧了。文化館里有幾個演員就是從農村選拔出來的。

說到這里還有一段往事。一位區長,相當于現在的鄉長的官,想把他的女兒送進文化館來。我們考核過后,我覺得這姑娘形象不行,嗓音和形體條件也不好,就不同意調她。誰知這家頗有關系,因為所在的區盛產大米,就送了當時的主管領導很多大米。那時候大米很稀罕,我們日常都只能吃碎苞谷摻米做的飯。領導被人家搞定,就決定調人??墒且驗槲业牟煌?,那家人于是又到我家里送禮,還威脅要告我,鬧得不可開交。

人家把狀告到了縣委宣傳部,說我打擊貧下中農,這可是個嚴重的罪名。宣傳部長找我談話,說,算啦,你得罪不起人家的。我說,她專業不行,我就是不同意。最終狀告到了縣委書記那里,書記當即表了態:這種事情我們插不上嘴,要聽人家專業的。

那個女孩終究沒有調成。農村人總希望進城改變命運,但是不靠自身的才能而走歪門邪道,這樣對別人是不是不公平?

放到今天,我一個人的堅持竟然就能抵制這事,那真是奇跡,幾乎不太可能。當時,我不過文化館的一介普通員工,沒有一官半職,就憑我是專業人員的良心,領導就不敢隨便調一個人。

充滿了色彩的文化記憶

故鄉很小,整個縣城建在一片東高西低的山坡上,站在南城外塔山上,可以一覽全城,而且會擔心,它哪天會嘰里咕嚕滾到西邊山腳的河里去。

形容七十年代的這個地方,貧窮、落后、閉塞、單調、壓抑,都可能是準確的詞。然而為什么我的記憶中,有關文化生活的多彩的感受,會遠遠深過前面那些準確的形容呢?這是不是因為我所在的是一個偏遠山區、又是少數民族聚居的歌舞之鄉的緣故?

印象最深的就是少數民族的各種節日,尤其是苗家的節日,什么"跳花坡"、"踩堂"、"探花房"等等習俗,從來并未因文革而中斷。每逢正月十五、三月三、四月八、端午節都是他們戀愛迎親會親家等等的世俗節日,他們跳舞、唱山歌、談戀愛。唱得好聽,跳得精彩,形式多樣,熱鬧活潑,也讓我們這些城里人飽了眼福。我們一邊下鄉為他們演出,一邊跟著他們學會了好多東西。

我是半路出家的編導,為自己懂的不多著急,就買了些皮蛋(這已經是我拿得出的稀罕的禮物了),跑到省里去找人,希望人家有機會可以推薦我到專業院校進修。但是人情就是這樣勢利,我既然"下去"了,人家上面的人又憑什么幫我呢?

藝術來源于生活。最終滋養我的,還是從生活里來的這些少數民族的民間歌舞。苗族人三月三的"探花房",是苗族姑娘的成人禮,家里會專門為她布置一間花房,聞訊而來的男孩子們,就在她的樓下吹蘆笙跳舞,唱山歌逗她。姑娘喜歡誰的話,就邀他上樓,兩人唱歌,彈口弦,談情,再約到端午節的花坡上去。到了跳花坡的時候,姑娘們都纏著自己繡的最精美的腰帶出門,小伙子喜歡哪個姑娘,就會去搶她的腰帶。姑娘喜歡哪個小伙子,最后就會把腰帶掛到他脖子或蘆笙上。經歷了唱歌、蘆笙舞的姑娘小伙們,在山坡上撐起一把把花傘,一對對在傘下談情唱歌......這些生活里的載歌載舞的場景,直接催生了我77年創作的舞蹈作品《栽孃》,描寫苗族的姑娘小伙子們,如何經過一番歌舞的攀比、試探,最終一雙雙在花傘下談情。

就因為這節目是從村民們的生活里來的,《栽孃》的演出效果好極了:小伙子逗姑娘的時候,大家都在下面起哄;斗蘆笙的時候他們真的當起了裁判;當小伙兒認錯傘底下的姑娘,大家哈哈地笑得特別開心;當有情人一對對撐著傘遠去的時候,大家凝神屏氣,過了很久,才熱烈地鼓掌,拼命地鼓掌。

這個節目的創作和演出,是跟他們最好的交流,一邊演出一邊采風,能夠讓我們汲取了最豐富的民間文化的營養。

還有,經常伴著我們走在鄉間的,是山野間脆生生、火辣辣的山歌。生活在那地方的人都知道,那個時候走在路上從不會寂寞,走在哪里,都會有人唱山歌,有時候自己抒情,有時候同你調笑。

有一次,我和同事小潘正走在去文化站輔導的路上,忽然聽見山上正在收割的農民唱起了山歌:"城里姑娘么下鄉來,腳上穿雙么白球鞋,膠線包包么裝少午哇,包子饅頭么露出來--"

那時候,最時髦的鞋大概就是白網球鞋了,另外,我們那時的年輕女性,時興用彩色塑料線織成花包包來背,"少午"是當地土話,指的是下午加餐的吃食,實際就是我們背著在路上吃的干糧。一聽這歌就是成心拿我們消遣呢。

小潘是個反應很快的女孩子,立刻和了原調原韻唱了回去:"鄉下姑娘么進城來,腳上穿雙么水草鞋,麻布口袋么裝少午哇,苦蕎粑粑么露出來--"只聽見對面山上嘻嘻哈哈一笑,就沒聲了。

因為念及鄉里人生活太苦,我常常覺得這個回敬的對歌,有點像是嘲笑人家,但是那一來一往的對歌和調侃,又有說不出的親近和幽默。這樣的對歌,我們一天總能遇到一回。

最擅長唱歌的是趕馬的車夫,我們那里稱之為"馬哥頭"。"馬哥頭"們趕著馬車,路上消解寂寞的最好方式就是唱歌,一路看見什么唱什么。最愛逗路邊的姑娘,唱得人家臉紅心跳,或者停下來罵人拿石頭丟他,他便哈哈大笑,快活地逃走。

還有一次,我們走得太累了,很運氣,搭上了一個馬哥頭的空車。那天雨后新晴,山青水綠,天地之間一片安靜,只聽得馬蹄在路面上"踢踏、踢踏"的聲音。路上,遠遠的橋邊有一家煙酒小鋪,馬哥頭突然敞開了歌喉:"哥家住在么大橋邊,又賣燒酒么又賣煙,有錢來么你喝杯酒啊,無錢來么你咂竿煙--"

悠長的歌聲飄蕩在青山翠谷間,蕩出一聲聲的回音,說不出的和諧美好。我們也忍不住跟著他,一聲一聲地唱著,享受著悠悠山谷外遠遠傳來的回音,仿佛天地在與我們對話。

這位馬個頭歌中唱到的糖果煙酒小鋪,那時候在縣城里。或者馬路邊,都很常見。趕路疲憊的人們,常??吭阡佔舆?,打一杯水酒喝,或者卷一支紙煙吃,幾毛錢幾分錢的,豐儉由人。這樣的情景,曾經是那個小縣城經年不變的圖畫。

我其實沒有想過,為什么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有那么多人善于唱山歌。我自己的母親,就是極會唱的。她有一把小二胡,還有一把只有一根弦的月琴,她都會演奏。但是她最愛彈著那把只有一根弦的月琴唱歌,獨自唱著《蘇武牧羊》什么的。每到端午節,城北橋頭的古銀杏樹下,總聚著一群人在那里對歌,每每的,我母親總是最后唱贏的那一個。

七十年代,我們過節的風俗并不因貧窮而省儉,每當我們一家人,喝完雄黃酒,吃完晚宴,依著傳統習俗"游百病"走到城北橋頭的時候,總聽見人家喊:"喲,你家鄭幺娘又唱贏了!"母親看見我們,便會跑過來抱住兩個外孫,說:"幺,我的乖兒,你們來了!"招呼完我們,她又會回去繼續對歌,直至午夜才盡興而散。

或許就是這些從不消散的文化傳統給了我們豐富的文化生活?端午是這樣有趣,春節元宵更是熱鬧。除了傳統的那些娛樂項目,和必不可少的文藝演出之外,我們文化館還配合節日,組織很多文化活動,比如年年春節至元宵的燈謎大賽和舞龍的表演。

我愛人是猜謎的高手,這樣的猜燈謎活動,通常的獎品是煙卷和糖果,這讓他在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常勝,學會了抽煙。有了孩子之后,他都覺得自己去猜謎是欺負人,但又丟不下好玩之心和那點獎勵的香煙,于是就讓孩子們去看了燈謎回來,他告訴孩子去領獎。

燈謎由文化館的人四處搜集,或自己創作,都用毛筆寫在五色的彩紙上。一串串的彩紙掛在繩子上,掛滿了文化館的院子和排練場。人家見兩個學齡前兒童老是扯了燈謎彩紙去領煙,都覺得不像話,仔細一看恍然大悟:"難怪,劉揚忠家的嘛!你家爹咋會不自家來?"我愛人還一直取笑那些燈謎出得沒文化:"神拿石頭打人"猜一詞牌名,謎底是什么?"菩薩蠻"!

元宵的舞龍是文化館組織的一項重要活動,都是夜里才舞。大龍燈扎得漂漂亮亮,還有鼓樂隊敲敲打打。跟在公家龍燈后面的,是愛玩的百姓自己扎的"草把龍",沒有公家的亮眼,卻在上面插了很多點燃的香,舞起來也是一團紅線,讓人眼花花的。

有幾年為了增添舞龍的絢麗的效果,在大十字、小十字這樣的重要街口,都有燒得旺旺的火爐,里面熬著鐵水,用勺子盛了火紅的鐵水,用木板在勺子下猛向上一拍,鐵水散向空中綻放開來,如同國慶禮花一般好看??上Ш檬呛每矗満刹恍?。那鐵水往往還沒冷卻就撒了下來,慌得底下看熱鬧的人群,又是叫又是躲。我倒不記得元宵過后有多少人說被燙的,只記得小女兒后脖子里落了個鐵粒,燙了個大水泡,好幾天才好。后來大概撒鐵水傷民傷財,就不用了。再后來,不知為什么,舞龍的表演也漸漸沒有了。

到了八十年代以后,慢慢馬路多了,房子多了,汽車多了。路上的"馬哥頭"越來越少,路邊的煙酒鋪都變成加油站和超市,也就漸漸聽不見馬哥頭的歌聲了。不知道是不是出去打工的人多了,山間調侃路人的歌聲也稀少了。母親去世了,早在她去世之前,端午城北的歌會也不見了。春節的燈謎會猜的人越來越少,規模漸漸小到沒有了。我離開故鄉太久了,聽說苗族的"跳花坡"等節日,在這些年倒是越辦越大,成了當地一項重要的特色活動了。

我們縣城依然挺立在那斜斜的山坡上,從未像人擔心的那樣,滾到西邊山腳的河里去,只不過原來破舊的茅草屋和青瓦白墻的房子,全部變成了一樣難看的水泥樓房。

那個地方小歸小,卻有一個豁朗的名字--大方。

因為單純,所以快樂

1975年,我愛人終于從農村中學調到城里的師范學校教書,我也一同調去當音樂老師??墒牵@并不是我的群眾文化工作的結束,而是我以師范學校為陣地,又開始了新的文藝工作。

師范學校對我的工作百分百信任和重視,沒有教材我就自己編,沒有樂器就給我經費。我和愛人帶著女兒專門去省城和四川采買了一趟器材,什么笙啊、揚琴、手風琴、二胡的買了一堆回來,再買本教材就教學生練樂器。

當地的文藝匯演十分的頻繁,自從我去了師范學校之后,就把學校的文藝活動搞得非常紅火。而且,由于我們夫妻同一單位,似乎更有了夫妻合作的意思。每次演出我們都有新作品,我作曲,愛人寫歌詞。唱點送紅軍之類的歌,那時候跟紅軍有關的歌曲都比較抒情,旋律好聽,像什么《長征組歌》,《映山紅》什么的,我們那時候的寫歌風格也走的是那種路數。

在每年全縣的各種文藝匯演中,師范學校的演出總是力拔頭籌,質量最高,也最受歡迎。每次演出不是在經常舉辦籃球比賽的球場壩,就是在老電影院,有時候也會在縣委禮堂。每至演出都擠滿了觀眾,這時候,也是門口賣瓜子的小攤最賺錢的時候??h城很小,大家又都愛看文藝演出,一旦你粉墨登場,臺上的"光輝形象"到第二天就會成為一條街上八卦的話題。

那段時間我偏好排演歌劇,給學生成功排演了歌劇《江姐》的片段之后,又排了部叫《劉四姐》的小歌劇。為了保證演出的質量,這次是師生同演,我自己扮演深入虎穴的女游擊隊長劉四姐,我愛人在中學大學都是學校的文藝骨干,就由他扮演劇中第一反角肖司令。劇中肖司令最終被劉四姐一槍結果了性命,于是八卦來了。演完之后全縣都在說那個"劉揚忠一槍被他家婆娘打死"的戲,弄得6歲的兒子氣呼呼幾天不理我們,死活不肯再看那個演出,連演出后發的糖包子這樣金貴的東西,他都不肯吃。

我們的演出,服裝、道具、舞美,無一不出自自己的手筆。那時候演出服都講究,大多都是絲綢做的,我們自己買了料子和花邊,自己設計樣子請裁縫做。耳環就自己買珠子穿,沒有人打耳洞,就拿線串著,掛在耳朵上裝樣子。盒子槍都是我愛人的手工,自己拿木板畫了樣子鋸好,打磨之后用墨汁涂色,簡直可以亂真。

其實,在那個文藝活動如火如荼的年代,我們小縣城里哪個單位演節目不是如此呢?那時,個個敢表現,也個個都是文藝多面手。

兒子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他們學校校長請我幫他們學校排演一個節目參加匯演。我愛人便拿孩子們最愛看的一本小人書《會搖尾巴的狼》,編了一部童話歌舞劇,我給他們譜了曲,編了舞,把5歲的女兒也拉進來演了小白兔。演出很成功,一家四口以這樣的方式圓滿地合作了一回,大家覺得上臺演出是天經地義最正常不過的事情。若是換到如今,我還會有這樣的勇氣么?即便我有,家人孩子們恐怕都不會那么配合了。

今天,我不需要證明自己在那個年月多么的有頭腦,或許正因為簡單,人沒有太多的雜念,所以有最單純的快樂。那些年,我從來沒有因為排演節目取過報酬,也從來沒有計較過,自己付出的,比別人多還是少,沒有擔心過自己是不是太出風頭的問題。我安心于在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這個工作讓自己、讓周圍的人、讓臺下的觀眾都感到快樂,我覺得自己的工作有意義。這大概是我對那段歲月缺乏痛苦記憶的原因。

1976年的一天,我正隨著文化館在地區進行匯演。演出進行了一半,突然聽見外面高音喇叭響了起來,人群在歡呼,一向對演出極為專注的觀眾開始呼啦啦往外跑,這讓臺上的我們錯愕莫名。突然有人對我們大喊:"別演了,中央出大事了!快出來吧!"場內人全部跑了出去,我們畫著妝穿著演出服也從舞臺上跑了出去。

出去才知道,"四人幫"倒臺了。那真是驚天的大事,我們接下來幾天的演出中,在演出的間隙里也激動地討論個不停。這一年的悲傷和驚愕太多,早已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有這么快樂的消息作為結束沒什么不好。

很多從前不讓放的電影,開始反復放映,廣播里,像是要把從前沒能放的歌一口氣放完,滿大街都是歡歌笑語的。我們家也借了個朋友的唱機,一天到晚大喇叭里放著文革前的老唱片,還有不少那時出品的紅色塑料薄膜唱盤。方圓百米的街坊鄰居都跟著我們天天聽音樂,倒也沒有哪家嫌吵的。

我們的文藝演出也變得更加五彩繽紛。在那一段時間里,由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里演了很多出話劇,劇本很快刊登出來,于是我們緊跟潮流。

我又被調回了文化館,開始主演話劇。我們一口氣排了《深夜靜悄悄》、《于無聲處》直到后來的《權與法》等一批新時期話劇。西南人普通話說得不好,憋著一口方言普通話演戲,經常笑料百出,無論是觀眾還是我們自己,有時會笑場笑到演出無法進行。但是演出還是非常受歡迎,于是我們文化館毫不含糊地做了兩三年的話劇團。當然,區里省里的匯演,我們唱歌跳舞創作依舊不耽誤。

1978年春,我丈夫在他爺爺的葬禮上收到了研究生錄取的電報。這是個對我們全家都影響重大的消息,幾年后,我們都跟隨他離開了這塊文藝活動格外活躍的土地。1983年,我原單位的同事到北京參加全國烏蘭牧騎文藝調演,我原來參與編導的一個仡佬族風情歌舞《打親敬酒》獲了獎,他們給我送來一個獎品,是一盞臺燈。

后來不太聽說有全國匯演的舉辦了。我原來的單位,據說也逐漸散了,家鄉的文藝匯演漸漸也沒有那么熱鬧了。

我與丈夫的合作終究成為一段過去了的往事。我們最后一次合作,大概是在1977年秋天,政府在那時候曾經想向全國征集新的國歌,縣委宣傳部領導很鄭重地把我們夫妻叫去,讓他寫詞,我譜上曲,然后送到上面去。到底寫了些什么,如今我完全不記得。就像今天,很多人都不記得,我們一度差點把國歌換掉。

但我不會忘的是,那個過去的年代,我有過畢生最真的演出,最好的觀眾。時時想起,還分外地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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