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今年的春晚之前,且先說下對于春晚“時代背景”的看法:和“文學已死”的流行論斷相反,近年來中國社會反而進入了“文學時代”,當代中國正呈現出高度的文學性,其戲劇色彩與荒誕程度,令人嘆為觀止。春晚之前幾個月,一起河北車禍,一起浙江車禍,讓現實變得像一出美劇,充滿著公平正義的控訴,匪夷所思的偵探推理,以及叵測而迷人的陰謀氣氛。自從“正龍拍虎”以來,躲貓貓,喝開水,深夜荒郊俯臥撐……就這般天馬行空的魔幻而言,哪位純文學小說家,堪比網易新聞首頁?怎樣的后現代寫作,有網易新聞跟帖狂歡戲謔?
毫無疑問,當代中國高度文學化,和正處于“改革”三十年來劇烈的轉型期密切相關,而且,這種轉型越是劇烈,文學化程度越高,藝術家生活在這樣的時代,和房地產開放商相似,應該也是一種巨大的幸運。然而,與之對應的,卻是想象力的高度萎縮。今年春節半個月之前,“國家形象宣傳片”在紐約時報廣場首映,從章子怡到楊利偉,各界名人機械地輪番亮相的方式,以此展現“中國形象”。進入2011年,奧運、世博、亞運盛會落幕,美則美矣,但是否清晰地說清楚了“中國故事”?大而言之,21世紀第一個十年,改革開放三十年,大歷史正在中國發生,復雜甚或荒誕的現實,能否找到自己的語法?
某種程度上,每當經歷了一年異彩紛呈的文學時代,春晚就是年度“中國故事”的標準答卷。理想的狀態是,它必須消化掉一年來所有的雜音,給出一個“可信”的主旋律。講一個主旋律的故事,這不是文學,怎么講得“可信”才是。這個難度不小,你面對的是同一批觀眾,但是要讓觀眾們覺得“舞臺”比“生活”真實。
更麻煩的是,“中國故事”不能自行呈現,它依賴一個不那么專心的作者:央視。央視在“中國故事”的大邏輯之外,還有一套自己的小邏輯,它同時要考慮自身利潤的最大化。同時,春晚和明星之間——比如趙本山的團隊——還充滿著微妙的博弈,春晚的規范在不同的節目中,得到程度不等的改寫。在這個意義上,春晚盡管嘗試生產出高度清晰的敘述,但節目內部難以避免地密布罅隙。故而,春晚是“文化研究”的絕佳樣本,沒有什么其它作品,像春晚這樣深刻卷進了時代的諸種沖突之中,而且還幻想著整合這錯綜復雜的一切。
二
且以今年春晚為例,在歌舞、魔術、雜技這類相對形式化的節目外,一共有十個語言類節目。先說最普遍的一個類別,包括相聲《專家指導》、相聲劇《還錢》、小品《美好時代》、《午夜電話亭》、《“聰明”丈夫》、《新房》在內,這一大半的節目都是同類的“道德劇”,以道德訓誡的方式化解矛盾,尋求社會問題的治心之道。作為語言類第一個節目,姜昆的群口相聲,選擇以“專家”為笑料。這倒是網絡笑話的主旋律,在網絡上“專家”已經被改寫為“磚家”。看得出,姜昆對于網絡下過大功夫,登臺亮相,第一個拋出的包袱是“小月月”;此外,姜昆一身古怪的“混搭”造型,也隱隱地有模仿另一位網絡名人“犀利哥”混搭之意。然而,網絡的自由戲謔,其尺度是春晚無法消化的。在姜昆這里,穿鑿附會地借來幾個新詞之外,很小心地將對于“專家”的諷刺控制在“日常生活”的范圍里:四位專家分別是養生、理財、文物、情感專家。顯然,這是一個安全的處理,節目中大量出現的對于“綠豆”的譏諷,更讓人聯想到央視已經批評過的的張悟本,痛打落水狗而已。問題在于,無法像其他的節目制造“誤會”(這是春晚娛樂的通用技巧,矛盾往往來自于“誤會”),又不能真正展開諷刺,整個節目再次重復姜昆近年相聲的通病,流于高度程式化的平淡。
延續《專家指導》下來,相聲劇《還錢》、小品《美好時代》同樣討論“信任”的主題。
這一“信任危機”不僅僅是單純的信任問題,不需諱言,如果一直以利益調節,而非彼此信任,這樣的社會結構更像是巨型公司,而不是有明確認同的共同體,由此談論作為共識的“中國故事”,豈非夢中囈語?由此,無論《還錢》亦或《美好時代》,都是以兩筆“橫財”(撿來的十萬與中彩票的五百萬)為范例,宣傳如何在利益面前,自我克制,維護信任。
老實說,這是一個極其干癟的主題,其干癟不在于宣揚道德,而在于這種宣揚抽空了道德。“拾金不昧”這種古老主題,如果抽空了歷史情境,和貼在幼兒園里的標語口號毫無區別。表現這樣的主題,不僅要“真實”,還要“有趣”,實在難為這些演員了。針對“真實”的要求,馮鞏他們的策略,就是嘗試“軟化”這個堅硬的道德劇主題,強調人物受誘惑的可能性,盡可能把通過“主題思想”之路,扭曲地百轉千回。比如,在《還錢》中,結尾處清潔工夫婦內心涌起“私念”,“老公,咱給人撿了十萬,他不返咱五千?”“等會,找你五千!”;在《美好時代》中,貫穿始終的是小夫妻面對五百萬的掙扎,甚至考慮到“這個朋友不要了”來吞下這筆飛來橫財。當然,無論怎么曲折,結局是預設了的,道德毫無意外終將戰勝。由此也決定了,對于“有趣”的回應,這些節目更加勉為其難,只能拼貼一些市民喜劇的老套路,比如小舅子借錢不換,孩子不是我的,以及2010年度的北京特色“堵車”,以這些敷衍應對。
更直白地是,為了強化“主題”,春晚甚至不惜打破節目的邊界,將“現實”直接投射到節目中。《還錢》開場,演員很罕見地先對節目做一介紹:“我們這個節目叫《還錢》”“錢,在我們生活當中……”《美好時代》結尾更進一步,居然請出了人物原型,“因為在現實生活當中有一位先生,他給了我們一個非常好的答案!”此時主持人出現,“好的,剛才提到的那位朋友現在就在我們的身邊,他的名字叫趙書兵……剛才您看到的那個小品,就是根據趙樹兵的一段親身經歷所改編的……”這種高度的宣傳性結構,近乎是三四十年代“活報劇”、“街頭劇”歸來。有讀者或不熟悉戲劇史這段往事,所謂“活報劇”,簡而言之就是演員在街頭表演,鼓動宣傳,喚醒民眾,“戲劇”和“現實”完全混成一片。往昔國難當頭,內憂外患,“活報劇”有其合理之處,如今轉世歸來,此中肯綮,頗費思量。
《還錢》、《美好時代》單調平淡,流于空泛,還談不算多糟。小品《新房》、《“聰明”丈夫》卻不明智地以天怒人怨的“高房價”作為示范,更加凸顯了這種“道德劇”的弊病。對于“中國夢”的最大威脅,當下就在于“高房價”,北京上海等地房價完全抽空了誠實勞動的意義,人生變成了一場“拼爹”競賽(“我爸是XX”),特權與財富的魅力被加倍放大。這個主題本來銳利無比,春晚偏偏迎難而上,嘗試予以消化。《新房》對應著“丈母娘抬高房價”的論調,將“高房價”背后的政治經濟問題,本末倒置成婚俗文化問題,再次在道德劇的框架里展開故事,“我只會養豬,不會騙人”,“這不是房子的事,我生氣的是你們騙我”等等。和上述的道德劇一致,在這樣的框架中,笑料只能拼貼堆砌。估計編劇考慮到“丈母娘抬高房價”涉及青年男女,這次堆砌的笑料是微博、《愛情買賣》之類,但是微博的話語政治、《愛情買賣》作為“神曲”的戲謔顛覆,完全被抽空掉了,殘留空洞的形式,甚至于推動情節發展也十分虛假——丈母娘居然通過微博發現小情侶借房搪塞的真相。或是也感覺到和現實的斷裂,《新房》選擇以更加荒誕的熱舞結尾,在2010南非世界杯主題曲“Waka Waka”的狂熱伴奏中,丈母娘模仿原唱歌手Shakira大跳貼面舞,以怪誕的青春活力、極度夸張的音樂形式來淹沒斷裂。
不是婚俗文化沖擊房價,而是房價沖擊婚俗文化,以此重構道德關系,這是舞臺下的真相。和《新房》相比,《“聰明”丈夫》處理地更為虛偽,近乎可恥。“聰明”打上引號,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譏諷房地產公司“銷售冠軍”老王為了爭一套獎勵的房子,與妻子假離婚。結尾處真相泄露,公司同事與初戀女友紛紛表示“我看不起你”,老板更早已將房子獎給另一位銷售冠軍老王,“老板說了,老王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只有對家庭負責任的人,才能對公司業務負責任”。這個細節十分重要,這個小品中房地產商貌似缺席,實則在場,他們被暗示為尊重家庭倫理,和為了房子出賣妻子名譽的房奴們相比,房地產商才是道德楷模。與之相對,房子的問題被歸結為房奴們的貪婪,“做人真的不能太貪心啊”。其解決之道同樣微妙,如何挽回道德的污點,繼續為房地產商“奮斗”即可,“你放心,明年我繼續努力,我還是銷售狀元”。在這樣的結構中,高房價所攜帶的復雜問題被完全屏蔽了,一切被指向了道德問題,而且還是房奴們的道德問題。春晚今年所有的道德劇,毫不夸張,《“聰明”丈夫》是最惡劣的一個。
相對過得去的,是《午夜電話亭》,敘事結構還算精致,“誤會”也勉強可信,而且安全地討論家庭內部的小風波,不出彩,也不出格。但是笑料同樣是貼上去的,而且頻頻使用“小姐”這類性暗示的段子,貌似好笑,實則刻薄。真正值得注意的,倒是這六個道德劇之后,春晚在趙本山小品之前,請出了郭明義等六位2010年度全國道德模范(該評比從2007年開始),“在新的一年里,愿文明的新風,繼續吹遍神州大地”。以此收束全部的道德劇節目,算是春晚“中國故事”的主題句。
三
和上述六個道德劇相比,相聲《獨家錄制》、《四海之內皆兄弟》、《芝麻開門》更為抽象,算是兩個半儀式性的節目(半個是《芝麻開門》,容后細說)。為什么是儀式性的?這三個相聲分別代表民間、洋人與青年,演員分別是民間演員(值得注意的是,不是民間相聲代表郭德綱,而是與郭德綱斷絕關系的弟子)、外國演員、“80后”演員。其抽象在于,如果說道德劇還試圖“反映現實”,整合錯綜復雜的社會問題,那么這幾個相聲并不考慮“內容”,演出者的“身份”比內容更為重要。
合乎邏輯,既然重點不在于內容上,無論《獨家錄制》還是《四海之內皆兄弟》,節目的重點是形式:對于“聲音”的模擬,不在于說什么,而在于怎么說,不在于好不好,而在于像不像。《獨家錄制》的演員假托愛好收錄聲音,以此表現口技,模仿虛擬的錄音筆里的聲音,先后有京劇《智取威虎山》、歌曲《青藏高原》、山東快書《兔年說兔》、雜技《巧耍花壇》,并且意料之中的以繞口令結尾。整段相聲非常貧乏,在劇場相聲的淋漓酣暢與晚會相聲的主題鮮明之間,可謂不倫不類。
《四海之內皆兄弟》與之類似,對于外國朋友而言,漢語也可被視為一種特殊的口技。這個節目的安排暗含象征性:一口流利漢語的洋笑星大山,帶領來自美國、俄羅斯、東歐(匈牙利)、澳洲(澳大利亞)、非洲(肯尼亞)的五位孔子學院洋同學,說一段“好好學漢語”的群口相聲,段子則基本以唐詩等傳統典故構成。僅僅從相聲本身來講,這個節目自然不算精彩,但聯系演出者身份,“漢語”暗指著“中國價值觀”的輸出。這里有一個頗為纏繞的邏輯:“中國價值觀”就本身而言是一個對于“西方價值觀”的防御性概念,如同春節前夕天安門廣場立起的孔子像,以“傳統中國”作為“中國特色”的一種辯護與聲明;然而,“中國價值觀”又回避掉理論辯論,無論孔子學院亦或國學復習,在文化實踐中高度儀式化,更近似一種價值立場,而不是理論資源。就像這個相聲所象征的,“中國故事”的域外投射,或是面對世界的合法性論爭,依然是高度抽象的,僅僅靠“語音”層面,恐怕講不清“中國故事”。如何整合五千年的“傳統中國”與二十世紀的“革命中國”,依靠的不是語音,而是語法,但是當代中國還沒有產生自己的敘述學,更典型的是奧運會開幕式上下半場的斷裂。
《芝麻開門》同樣是一個儀式性的節目,相聲以“拍客”文化為主題,由“80后”演員演出,春晚或是嘗試消化“80后”為代表的青年文化。兩位青年演員還是不錯,段子也不算生硬,和上述兩個相聲相比,有可看之處,算是半個儀式性節目。然而,這個節目如果在“80后”文化自身的邏輯里來衡量,和《饅頭血案》、《網癮戰爭》這類充滿天馬行空般想象力的戲謔杰作相比,顯得蒼白刻意。“80后”的文化表達,和春晚的成規范式之間,終究是格格不入。在春晚的華麗舞臺上,“80后”的狂歡式顛覆,只能是零點之后作為邊緣亞文化的一種點綴。真正有活力有影響的作品,還是在網上,無論是韓寒式的博文寫作,或是胡戈、“搬運9課”的“惡搞”視頻。
四
在道德劇和儀式性節目之外,最后的一個語言類節目,也是最重頭的節目,是趙本山小品。和其他依賴春晚出名的演員相比,趙本山由于其特殊的地位與聲望,可以相對地擺脫春晚的限定,他的節目,尤其以新世紀以來以《賣車》、《賣拐》為標志,說教的色彩較淡(絕非沒有,比如《火炬手》),更為看重的是娛樂性,這也是趙本山小品顯得比其他節目好看的重要原因。一個富于象征色彩的細節是,今年春晚,趙本山小品被安排在全國道德模范代表講話之后,主持人迅速轉換話題,從機械僵硬的套話中脫身,以“問問大家伙,想看誰啊”引出趙本山的節目。春晚就此有自知之明,每年的好看與否,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趙本山。
從2005年標志《賣拐》系列終結的《功夫》算起,趙本山小品這幾年的核心結構,是在東北農村的背景下,表現農民與“現代”的遭遇,這是他“娛樂”的奧秘,其象征性的細節,就是“攝像機”闖進農家生活。試回顧《策劃》(2007)、《火炬手》(2008)、《不差錢》(2009)、《捐助》(2010):《策劃》是一個面對攝像機講述的農村故事,牛群扮演一位炒作公雞下蛋的記者,闖入“白云、黑土”的生活。農村生活則被完全邊緣化,只有因為公雞下蛋,才有幸成為“獵奇”的看點,再次進入決定著“何為生活”的攝像機(一開場白云就指著鏡頭說,“我太想這玩意了”);《火炬手》同樣如此,小品的笑料,來自于農民與“現代”的距離:一千米/二里地、拳擊/耍猴、太極/麻將等等。黑土在“現代”的召喚前,還不是一個合格的主體,典型的段落,就是黑土的獲選感言:面對麥克風,黑土變得語無倫次(發言之前黑土還撞在了麥克風上),除了喊“好!”外,無法組織起有意義的語言;《不差錢》同樣是農民面對攝像機(想象中的央視“星空大道”現場)的各種洋相,同樣是在麥克前的語無倫次(比如“我是水貨”、“我感謝你八輩祖宗”);去年的《捐助》,依然是記者帶著攝像機闖入農民生活,以“現場直播”為象征的現代話語試圖重新組織這個故事,笑料同樣來自農民與“現代”的距離,比如孩子家長面對鏡頭的感謝:“感謝中央氣象臺”。
今年的《同桌的你》,第一次,攝像機所代表的現代世界不再闖入,這是一個以“同桌的你”為中心的“鄉村愛情故事”,完全發生在東北農村內部。然而,難題也隨之到來,不再依賴于農民與現代世界的落差,笑點在哪里?趙本山的策略,是以民間娛樂的方式展開,大都是這個類型中常見的套路:人與動物的模糊(“驢臉”),兩性關系的模糊(“你爹下手早”)。整個小品近乎一出俗套電視劇的濃縮版:孤兒身世,十八年前的秘密,以及舊情難忘。有趣的是,據說是趙本山的臨場發揮,他在小品結尾處,反諷了自己的“俗”:當王小利表示一會看趙本山小品,趙本山回答說,“你像我們這些高雅的人看他那玩意兒太俗,受不了”。
熟悉趙本山小品的讀者會發現,這句話曾經出現在2006年《說事》,同樣是一個表現農民與現代世界相遇的小品(只不過場景發生在央視演播大廳),趙本山曾在小品中譏諷“作家”宋丹丹:她是作家,不喜歡這玩意(二人轉)。然而,吊詭之處在于,《同桌的你》恰恰是趙本山近年來最俗的一個節目,這個“俗”并非貶義,而是“娛樂”所依賴的模式與套路,趙本山的反諷,反而暴露了潛意識的不安。
老實說,這種“俗”的娛樂性,并無新意與突破,春晚后觀眾也有些“受不了”。《同桌的你》這種感傷的“校園民謠”,和趙本山團隊的風格很沖突,二人轉的藝術特色,很難容納這種校園題材。結果,沒有辦法做到像以二人轉為主的《不差錢》富于生氣,只能搬運“期末考試抄題,把名字也抄上來了”這類老套的段子。而且,極富癥候色彩的是,小品的核心笑料,“此處刪去多少字”,來自于十八年前轟動一時的禁書《廢都》。從1993年到2011年,十八年往復循環(有意思的是小品中小沈陽就是十八年前撿回來的“孤兒”,恍若從天而降的大眾文化,十八年來已經成大成人),只不過昔日作為商業包裝策略的“此處刪去多少字”,從彼時的被學界批判被官方查禁,到今天占據了春晚舞臺的中心。然而,援引“漫長的90年代”興起時的經典,反而印證了此刻的疲憊,這是一個循環,又是一個開始。“此處刪去多少字”已然耗盡,“口口口口口口”終究要填補進內容。當已然老去的趙本山需要吸氧堅持時,誰來講述新的故事?
五
誰來講述“中國故事”,回到最樸素的辯證法上來,“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主人”。春晚在今年有一個特別的版塊:“我要上春晚”,由觀眾投票決定,確定的三個節目分別是西單女孩《回家》、旭日陽剛《春天里》、民工街舞團《咱們工人有力量》。無論西單女孩的成名曲,西單地下通道中的《隱形的翅膀》(“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帶我飛,飛過絕望”),亦或旭日陽剛的成名曲,民工簡陋窩棚里的《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這些在清晨、在夜晚、在風中、在街上、在橋下、在田野中曾經“無人問津的歌謠”,深深打動了由幾億普通人組成的“沉默的中國”。任月麗、王旭、劉剛、兩億民工,他們才是鮮活的“中國故事”,他們的背后,是活的中國,有感情、有夢想、有血性、有活力的中國。
由此,以民工版的《咱們工人有力量》結尾,這個安排充滿象征色彩,這既是導演的偶然,又是歷史的必然,歷史才是真正的導演。超過兩億的農民工,在階級認同的意義上重建共同體,唱起“咱們工人有力量”,這一幕百味雜陳。尤有深意的是,這是只唱了一半的《咱們工人有力量》,回頭細聽這個節目會發現,春晚在節目中間不無怪誕地插入《我的太陽》,以此贊美農民工,同時巧妙地覆蓋了《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另一半。以西洋經典音樂來贊美固然不錯,但是中國有自己的講法,在二十世紀中國歷史脈絡中,有更貼切的對于工農(農民工可謂既“工”且“農”)的贊美。就在《咱們工人有力量》,有一句關鍵的歌詞,演員們或許忘了:“為什么?為了求解放!”去年是虎年,21世紀第一個十年完結;今年是兔年,21世界第二個十年開始。虎兔相逢大夢歸,這充滿象征色彩的一幕,將是“中國故事”的結局么?
作者簡介:黃平,1981年生于遼寧桓仁,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現為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講師,兼任《現代中文學刊》責任編輯,“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提名評委。近年來發表核心論文近二十篇,曾獲《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度優秀論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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