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南街行（續二）
陽臺上的別樣宣示
6月30日 。午間，我帶著不小的收獲，也帶著一身淋漓的汗水走進了南街村的清真飯店。據我所知，南街村里只有兩家飯店，一個是立于村口的紅色大飯店，一個就是我現在置身的清真飯店。這家飯店分為上下兩層，一層大廳的裝飾和設施都有些陳舊，看樣子已經經營多年，不過保持的非常整潔干凈。二層是否如此，因為懶惰沒有去看一看，應該不會相差多少。
像南街村所有的處所一樣，這里也在最醒目之處端端正正地懸掛著毛澤東主席的畫像，鏡框已被歲月改變了原色，但外罩的玻璃被擦得非常干凈。這雖然是極微小的細節，然而也正是通過這樣微小的細節，才能真正讓你感受到南街人的那一份對領袖的真誠愛戴和崇敬。
不大一會兒，我要的酒菜都送了上來。跑堂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中等個頭，一張瓦刀臉，看上去十分精明又不失樸實。他是南街村人，正在鄭州讀大二，讀的是物流專業，暑期考試結束后就跑了回來做義工。他這么做是從高一開始的，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村里做義工，已經有四、五個年頭了。他說這是一種回報。他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現在讀大學，為此家里沒有拿過一分錢，所需的費用都是村里供給的。他說這種回報根本就不是對等的，與村里為他的付出相比，那是萬分之一都不夠。
“你想沒想過大學畢業以后的問題，是在外面找一份工作，還是回村里工作？”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回來啦！”
“你想過獨自創業嗎？”
“想過，而且想過很多次，可理想必須是建立在現實基礎之上的。我是農民的兒子，哦，現在是工人的兒子了。我父母都在村里的工廠工作。不說了，我要說的你老都知道。將來我畢業一定會回來，在這兒我是在為自己工作，在外面只能是給別人打工。不但我自己回來，我的幾個同學也要來我們南街工作，他們都非常羨慕我們南街工作和生活的環境。”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你想過沒有，就是南街還能走多遠？”
“想過，不但我想過，我們很多南街人都想過，現在還在想。可我們想的和外邊一些人想的不一樣，我們想的是只要我們南街的集體不散，只要我們這一代和我們的下一代都像父母那代人一樣，齊心合力抱成團，我們南街人的路會越走越寬闊！”
我要小伙子取來一個酒杯，并為他斟滿了一杯酒，然后邀請他與我同干一杯。小伙子搖頭拒絕了。他說，他雖然是義工，但也不能破了店里的規章制度。
走出清真飯店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耳邊還十分清晰縈繞著那個大二學生的話語。在諾干年前，我們這片遼闊的疆土上到處飄揚著集體主義的旗幟，并以其偉大的精神將數億像散沙一樣的中國人凝聚在一起，為新生的共和國開創了前所未有的令世界震驚的基業。然而，恍若在一夜之間，這面旗幟又被拔掉了，先是農村，后是城市，就此中國又陷入各自為戰、一片散沙的格局。可笑的是，沒過多久，當我們那些改革的精英們或許發現了眼前的危局，又從國外引進了一種文化精神，曰：團隊精神！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愚蠢還是精明。以我之見，他們不僅愚蠢，還非常健忘——一支筷子易折斷，一捆筷子折不斷——老祖宗的千古遺訓都被他們忘得干干凈凈了。
我原打算去朝陽門看一看，據說這是一條分界線，門外是資本主義市場，門內是集體主義的根據地，這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對比。然而，走到中途，我卻被一條長廊緊緊地吸引住了。這條長廊建筑在一條東西向的大路中間，長廊的兩側懸掛著許多彩色照片，其中有國家、省市領導人視察時的照片，有國內外媒體記者采訪時的照片——在這方面，我非常佩服南街人的氣度，有些媒體無時無刻不在宣傳民主、自由、公正等等，如果真是如此，何不向南街人學習，多發幾篇反對派的文章，那樣也顯得你們頗有大家風范。
接下去的照片的內容更多，有村領導部署檢查工作的現場照片，有勞動模范、先進工作者的照片；有反映幼兒園、學校的，也有反映家庭生活的，總之內容涉及到方方面面，生動活潑，感人至深。在一幅照片前，我停下了腳步。吸引我的不僅僅是攝影者抓拍的功力及優秀的構圖能力，還有那副照片所蘊含的深意。照片拍攝的是一個皺紋都流淌著幸福感的老年婦女，正在把一個歡笑的幼兒舉過頭頂的情景，背景是一臺電視機，和墻上掛著的帶有毛澤東畫像的電子鐘。
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進了居民生活區。這是我計劃采訪的重點部分，恰好正對著的一個樓門坐著兩個老人在聊天。我已經邁動了腳步，卻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是因為他們身后陽臺上的一排盆栽鮮花。我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向上延伸，又開始有意識地向左向右伸延。我看見這一棟樓的陽臺幾乎都擺滿了鮮花。這怎么可能？我生活在城市里，而且是一座經濟生活相當不錯的中等城市，卻從來沒有看見哪一棟居民樓的陽臺上擺滿鮮花，其中有幾戶就算高品位了。
為了解決內心的種種疑問，我有選擇性地巡視了十幾棟住宅樓。其結果是每一棟都如此，而絕非是偏愛南街村的情結的虛構。我覺得這種現象不應該被視為普通生活中的一個細節。當然，在我的通篇文章中，這種現象仍然是一個細節，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個細節在南街村卻被放大了，放大到足以詮釋甚至涵蓋所有的“共同致富”的理論。
同時，這也是這個堅強的集體無意之間向外來人做出的一種宣示，只不過他們將自己對物質生活的暫時滿足，以及對文化精神生活的細致追求都整齊地擺放在了自家的陽臺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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