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的生態,就其內部結構來講,包括戲劇本體創構中的諸多因素。構筑合理健康的戲劇生態,還要處理好戲劇文化與戲劇經濟的關系、規?;占芭c精致化提高的關系、戲劇的情緒減壓與靈魂凈化的關系。戲劇面臨著文化市場的挑戰,生態危機并沒有完全解除。
20世紀50年代,美國學者斯圖爾德提出了“文化生態學”的理論,試圖從人類生存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交互作用及其相關因素中,研究文化的發生、發展、存在模式、獨特屬性及其內在規律。這一理論被引入國內后,在上世紀末對中國戲劇思想產生影響,人們試圖從這一宏觀視角,討論戲劇的“危機”與“轉機”問題,在強化戲劇本體的努力中,促成完整的戲劇生態系統的建立。
近年來,隨著政府部門對主流戲劇扶植力度的加大,民營劇團、劇場的逐漸增加,全國性戲票銷售網絡開始建立,商業戲劇營銷模式基本成型,各地巡演機制日益成熟,中國戲劇出現了先鋒、主流、商業并舉的戲劇格局。僅北京一地,每年就以3000場左右的戲劇演出,顯示著都市文化建設中戲劇藝術不可忽視的影響力。
但是,毋庸諱言,中國戲劇依然存在著許多新的問題,它既要在全球化的文化語境中爭取自主的生存權利,又要在日益商業化的社會環境里保持獨立的藝術品性;既要在尊重傳統的前提下繼承并不豐厚的家底,又要在謀求發展的目標下尋找創新的合理契機;既要背負意識形態意義上的思想啟蒙責任,又要抵御消費主義浪潮中的精神迷失。戲劇面臨著文化市場的挑戰,生態危機并沒有完全解除。
戲劇的生態,就其內部結構來講,包括戲劇本體創構中的諸多因素,如戲劇的創作主體、演出主體、舞臺形貌、市場營銷等一系列環節,其核心內容是戲劇藝術賴以產生的人,其基本屬性是戲劇人文價值的具體體現;就其外部結構而言,戲劇與自然環境、社會經濟、文化語境、意識形態等產生交互作用,形成自身的獨特形貌和美學特征。戲劇生態是一個完整的系統,它不僅依賴戲劇文化叢的建立與完善,也需要各種特點、風格、流派的戲劇形式相互補充,良好互動,構建相輔相成的共生環境,以取得內在的和諧與外在的平衡。因此,處理好戲劇生態系統中諸元素間的辯證關系,正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新課題。
建構良好的戲劇文化生態,應當處理好戲劇文化與戲劇經濟的關系。經濟為戲劇藝術的發展提供助力,但是全面商業化的戲劇必定有損藝術的尊嚴和深刻性
新世紀以來,隨著國民經濟的發展,從“舞臺藝術精品工程”的評選,到各級政府對非遺的保護,再到各種文化補貼政策的出臺,經濟的發動機正驅動著戲劇的車輪,這無疑會給戲劇發展提供動力。本年度,北京東城區將投入3000萬元資金資助戲劇演出,國家大劇院也在成功的商業運營后,開始了越來越多的自創劇目開發,經濟與戲劇的關系正日益緊密。
目前,各級政府對文化事業包括戲劇的資金投入正逐步增加,但是資金的監管、分配與使用等程序性機制仍未建立與完善。在財務制度上,任何部門都明白主管、審批、出納、會計、領款人不應合而為一,但是,在文化資金的使用上,諸多原本應當區分的角色、定位、職責、程序淪為一體的現象并不罕見。在國外,非盈利的戲劇院團承擔著公共文化建設的責任,它們有權利從政府那里獲得納稅人的錢,而商業演出團體則沒有這樣的幸運;但是,在目前的中國,藝術定位的混亂和資助策略的模糊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一方面有可能造成權力的錯用甚至尋租,另一方面有可能讓自主的文化創造向資本靠攏,使得原本豐富繁茂的創作生機,轉化成模式化、趨同化的單一格局。
文化生態學認為,文化不是經濟活動的直接產物,它們之間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復雜的變量。經濟應當為戲劇藝術的發展提供助力,而不應以經濟為手段將戲劇導入唯一的軌跡。本人無意否定戲劇的商業化運營,但是,全面商業化的戲劇必定會有損藝術的尊嚴和深刻性。當戲劇只關注娛樂、營銷、票房等外在因素時,當藝術—欣賞的模式轉變為生產—消費模式時,戲劇的經濟或許會繁榮一時,但戲劇的文化價值和思想意義緣何傳承與體現呢?一個民族不僅要擁有強大的經濟實力,而且應當具有意識、品質、精神等持久性文化價值?;诖?,戲劇應當回歸藝術本體。
建構良好的戲劇文化生態,應當處理好規?;占芭c精致化提高的關系。堅持國有民營共生、主流先鋒輝映,需要國家級院團發出強勢話語
不容回避,在電視文化、網絡文化的雙重夾擊下,戲劇由新中國建立初期的主流藝術形式,已經蛻變為眾多藝術門類的一分子。在跳躍式發展的當代社會,中國戲劇經歷過80年代的危機后,來不及休養生息,就迅速進入后現代的文化語境,戲劇主體還沒有經受經典文化的含蘊,就忙著加入了解構經典的狂潮;來不及品味戲劇莊嚴、深刻、雋永的味道,就忙著加入了大眾娛樂淺俗化的喧囂;還沒有建設好強有力的戲劇文化生態叢,就忙著任由市場的“奧卡姆剃刀”對其進行任意刮削。
作為現代的藝術形式,戲劇與現代都市生活關系密切,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曾一度只在京滬地區才能覓其芳蹤。偌大個中國,如果話劇發展體系中就只剩下北京人藝、中國國家話劇院、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遼寧人藝這樣幾個屈指可數的話劇院團,如果只演出國外經典和保留劇目,沒有自己的原創,那么就話劇的生態而言是不完整的,因此,必須堅持多樣性原則,即國有、民營共生,主流、先鋒輝映,各自保有其文化權利,相輔相成,彼此促動。
進入新世紀以來,就演出團體、劇場、劇目而言確實數目大增。僅北京一地,只要觀眾有興趣,總能在首都劇場,國家大劇院,東城、西城、朝陽、海淀文化館,看到當代都市戲劇躍動的身影。此外,在蜂巢、蓬蒿、聚敞、繁星、麻雀瓦舍、楓藍等民營劇場中,也總是人頭攢動??梢哉f,國營戲劇與民營戲劇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互動。顯然,劇場的存在,是戲劇藝術的物質前提,但是,戲劇的生態發展有其自身規律,劇場的繁榮要靠多年不懈的積攢人氣,而并非建立起一堆設施豪華的演出空間,就可以想當然地營造出戲劇的空氣。
目前戲劇的準入門檻已經降低,在十年前根本不可能進入排練的劇本,如今也可借助民間資本一窺劇場的堂奧。但是,戲劇的整體質量卻沒有明顯提高,如果戲劇只在低水平上重復自己,或者滿足于票房里的微薄盈利,那將是令人遺憾的事。
而今,話劇的多元化生存已取得長足進步,但是在商業模式叢生、媚俗戲劇風行之后,人們不禁要問,眾聲喧嘩之中,藝術的品位、品質會不會湮滅其中?我們需要國家級的話劇院團發出強勢的文化話語,需要其在戲劇格局中發揮藝術精神的引領作用,需要它們為藝術應當具有的水準起到標桿作用,甚至需要它們在國際間的交流與對話中,承擔民間小劇團力所不逮的文化使命,它們不可弱化、不可替代的身份是由目前的文化語境決定的。
建構良好的戲劇文化生態,應當處理好戲劇的情緒減壓與靈魂凈化的關系。泛娛樂化遮蔽了人們對嚴肅問題的思考以及對莊重事情的處理,可能帶來戲劇文化的生態危機
當前戲劇界存在著一種古怪的論調,它假定所有的嚴肅的、莊重的、非盈利的藝術都是過時的、陳舊的,因此以極其省力的方式加以摒棄。而訴諸感官的、膚淺媚俗的、娛樂至死的某些演出形式卻被冠以現代的、時髦的說辭。
在人類戲劇思想的發展中,從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到狄德羅、黑格爾,他們普遍認為,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悲劇在美學價值上要超越喜劇,因為其中存在著本體論的深度和高尚的嚴肅性。當代英國戲劇理論家馬丁·艾斯林認為,劇院是檢驗人類在特定情境下的行為的實驗室。人們在嚴肅的戲劇中認識自己,反思生存的價值。
在當代社會,多元混雜、打破平衡、自我塑型、無止境的消費意念等,正影響著整個文化語境,隨之而來的是文化對于“他性”的開放式態度,它被預先包裹在變化的、臨時的藝術觀念之中,形成一種無可無不可、油腔滑調的文化消費模式。娛樂化的戲劇的出現就源于此,它迎合了人們逃離環境壓力、緩解緊張情緒、增強自我優勢的心理需求,給人帶來了當下的快感和直接的愉悅,因此,其存在具有合理性,但是,我們接受它卻并不等于惟其馬首是瞻,因為其美感的持久性、深刻性值得懷疑。
其實,無論如何,只要人類的藝術還在歷史的意義上構成著,那么泛娛樂化、活在當下的藝術傾向就值得警惕。我們敬仰古希臘的文明,是因為它擁有過跨越時空依然令人感動的神話、悲劇和雕塑;我們對德國的文化懷有敬意,是因為德國的哲學家們建立了影響后世的哲學體系。在文化的永久性面前,亞歷山大的征伐、希特勒的虛妄都是過眼云煙。嚴肅的文化與藝術,關注的是人的存在中共有的局限與危機,探討的是普遍的倫理道理和永恒正義,因此具有啟迪心智、陶冶情操、凈化靈魂的功效,有助于保存民族文化的獨特的精神品質,延續民族血脈中的根本性價值。在緊張的生活中,合理減輕情緒壓力是有益的,但是泛娛樂化卻遮蔽了人們對嚴肅問題的思考以及對莊重事情的處理,無助于培養一個民族健全的文化心理和道德機制,而泛化的結果還可能帶來戲劇文化的生態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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