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中學生　　

現在，她們三個都是初中二年級學生。一個是我的女兒；一個是孩子舅舅的女兒，比我女兒大兩個月，女兒應該叫她表姐，但女兒從小直呼其名，也沒人責怪她；另一個是孩子姨媽的女兒，比我女兒小半歲，平時她叫我女兒表姐?！　?/p>

我們一家和孩子舅舅家來往多。所以，我也算看著孩子表姐一年年長大。她從小很活潑，說話聲音也大，好和人爭執，有時就不那么講理。小時候女兒和她在一塊玩，打鬧的時候常常吃虧。即使在我家里，表姐也常常聲震屋瓦，把女兒氣哭。　　

小學升初中的時候，三個小學畢業生的成績相差無幾。表姐到城東的一所初中就讀；女兒和表妹分到了城西一所初中，并且兩人一個班。開學前我們一家和孩子姨媽家在一塊吃了頓飯。說是姨媽，其實是遠親，平時很少來往。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表妹，第一次是在她讀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記得是個瘦小的女孩。按年齡，她應該比女兒晚一年入學。第一次在街上見到她時，我和妻子就和姨媽談到這個問題，我說表妹年齡小，不必要提前一年上學?？梢虌屨f：“她學習不錯啊，能跟上?！焙髞砥拮痈嬖V我，表妹學習好得很。我對妻子的話有點不屑，覺得姨媽有點“大噴”（吹牛），因為看上去表妹性格膽怯，不大方。這次再見到表妹，模樣是大變了，走在街上是肯定認不出來的。吃飯時，兩個孩子都不太說話，女兒性格安靜，不張揚；看上去表妹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只是好象有點嬌氣，還讓姨媽喂她吃羊肉串。兩個孩子一比，表妹好象不如女兒成熟。孩子姨父也指出這種印象，當妻子說女兒數學學得不好時，姨父有把握地說：“她沒問題。一看模樣就知道，心里比蘭蘭（表妹）有主意?！被氐郊遥拮釉俅握f表妹學習好得很。我心里就更不屑了?！　?/p>

表妹的學習確實是好。升入初中后第一次考試，就是班上第一名。女兒和表妹差了許多。以后的事實證明，表妹在學習上簡直是“天才”。女兒說：“老師沒講的內容她都會?！甭?，我對表妹的了解多了。表妹屬于在樓房里“圈”大的孩子。她住的那個院里只有兩幢樓，沒有和她年齡相當的玩伴兒。所以，小學時放了學她就回家，除了做作業，就是看電視、上網。星期天基本上也是如此。我和表妹見過幾面后，發現表妹幾乎不會與大人交談。女兒說：“讓蘭蘭去問路，她都不去，說‘我不會。’”但表妹并非性格孤僻，她愿意和同齡人一塊玩，只是不大說話，卻很愛笑。女兒說：“蘭蘭特別愛笑，體育課上瘋了似的，不停地笑。”妻子也說：“蘭蘭見了人就是不停地笑，也不說話。好象語文表達上有問題?！蔽揖驼f：“可人家照樣能寫作文啊，只是語文交際能力有點欠缺?！薄　?/p>

女兒上的這所初中，名聲不太好，過去有段時間學校管理上有問題，出過一些事。現在人們提到這所學校，還認為管理不嚴格。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學校對學生的學習抓得不緊。表妹上這所學校的原因，是姨父在這所學校工作，照顧著方便。我讓女兒上這所學校的原因卻正是沖著這“管理不嚴格”來的。她表姐所在的初中管理真叫嚴格，學生基本全部住校，功課排得極多，學生吃個飯都要慌得打仗似的?？傊?，學習幾乎成了校園生活的唯一，別看學生在一個教室坐著，一個宿舍住著，相互卻很少了解。由于作業量太大，過星期表姐也很少到我家玩了。偶爾來了之后，她總是對學校、對老師破口大罵。說她只是在教室里說了句笑話，老師發現后就猛“剋”她一頓。老師在教室里教訓他們說：“都別好好學習啊，以后到富士康上流水線，都讓你們跳樓?！薄澳憧纯此岵煌帷Ｎ覀儗W生都在心里說：‘你跳樓了我們也不會跳樓?！薄袄蠋熯€把我媽叫學校了，說我太愛說話。我只在宿舍里說了一次話，那死寢管也不知咋給老師說的。我媽回家說以后讓我把嘴縫上?！薄　?/p>

說是這所學校管理不嚴，我發現女兒的作業也并不少。好在女兒沒住校，每天在家吃飯睡覺，精神狀態也不錯。學習上也基本能發揮出自己的水平，雖然成績和表妹比起來差一些。她和同學、老師相處得也好，也有和同學玩耍的時間，不像她表姐那樣需要縫起嘴來學習?！　?/p>

表姐所在的學校有點瘋狂，他們的教學進度比國家規定的快半學期，就是說，在一個學期要完成一個半學期的教學任務，初一上學期就要把下學期的一半課程提前學完。這讓表姐很憤慨，她說：“難死了，我什么都不會?！边@是表姐進入初中將近一年時在我家常說的話?！　?/p>

此時的表姐已不是那個聲震屋瓦的小學生了。她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脊背彎得像一張弓，雙目無神地望著電視，語調緩慢地說：“難死了，我什么都不會。”　　

到三個中學生升初二的時候，孩子姨父工作調動，到市里一所重點初中工作。于是把表妹也帶去了。一個星期后，表妹和女兒用手機以短信方式開始交流。表妹憤怒地控訴這所重點初中，說早上五點多鐘就要起床，還要跑步，晚上還有自習，教室里蚊子像飛機一樣對學生狂轟濫炸。她“大姨媽”也來了，肚子疼，腳上又被蚊子咬出兩個大包。女兒問她：“既是上晚自習，你在哪兒發短信啊？”表妹回答，她已決定不在這所學校上了，已向父母要求重返母校，重新恢復她不上晚自習，在家吃飯睡覺的生活。為了表決心，她已自動停課，整天就呆在姨父辦公室?！　?/p>

姨父和姨媽慌了，軟硬兼施要求表妹要有吃苦精神。但表妹嘴巴雖不利索，但嘔勁挺足，給女兒發來短信，堅強不屈地說：“就是拼上小命也要離開這里?！币虌屨业搅宋移拮樱瑒衿拮影盐遗畠阂菜偷侥撬砻蒙類和唇^的重點初中上學，說有了伴兒表妹或許就能在那里呆下去了，并不斷地夸那所學校多么好。表妹通過女兒短信得知此情況后，當即憤然表示，“誰來也不行，我一定要回去?！倍绦胖泻喼蹦芸吹奖砻梦难蹨I。那所重點中學的管理在我市頗為著名，所以，我拒絕了姨媽的“好意”。妻子說：“蘭蘭不是在那學校里沒有伴兒，她小學的好多同學都在那里，她就是不想在那里上。”表妹經過一個星期的抗爭，——在姨父辦公室呆了一星期沒有上課，終于重回母校，又和女兒成了同班同學。我又見過表妹幾次，雖然嘴巴仍不利索，但還是愛笑，不停地笑，學習成績非常好。　　

很難見表姐一次面。除了在學校上課，星期天她還要上英語補習班。她的成績在班上不算好，因為她所在的班是學校的重點班。她的成績其實和我女兒差不多，我女兒在班上卻能有個不錯的名次?！　?/p>

我總希望女兒能看些思想健康的書籍等文藝作品。比如革命電影，《雷鋒日記》，老舍的小說。但她對這些東西卻毫無感覺。從小她看的書是動物故事，動畫片是《西游記》（這片子好），《貓和老鼠》，再長大點看楊紅纓的兒童小說?，F在她看的書是日本動漫小說《名偵探柯南》，最愛看的電視節目是有“黃色電視臺”之美名的湖南電視臺播放的《快樂大本營》，喜歡的藝人是湖南電視臺捧出來的“快樂男女生”?？傊褪恰巴鏄贰钡臇|西。我多么想讓她受點革命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教育啊！整天就知道玩，將來要日本鬼子再侵略進來，還不都成人家的刀下之鬼了。　　

初二下學期開學后，女兒班上幾名學生轉到了姨父所在的重點初中。原因像是說，上學期期末考試她們班上學生成績不好。姨媽再次要求表妹轉學，并對妻子說要讓女兒一塊轉。表妹向女兒表示，她不愿意轉。女兒期末考試成績也不太好，妻子動了心。為了勸說我同意，妻子說，如果任女兒在這所不怎樣的學校呆下去，她的學習肯定完蛋。說著妻子還做出一副很悲觀的樣子。見班上幾名學習不錯的同學轉了學，女兒也有點動心。妻子一晚上沒睡好，早上對我說：“你說吧，到底讓不讓轉，不同意的話不再說了，跟她姨媽回個話?！笨茨巧駳馕疫€能說什么，只得盡量和氣地說：“你看著辦吧！你要覺得行就轉吧?！比缓笪揖腿ド习嗔?，等下午下班回來，女兒和表妹已雙雙轉到了那重點初中?！　?/p>

一個半月之內，女兒周末回家哭了三次。二次是因為考試考砸了，一次是因為跑步時被人踩了鞋帶，摔倒在地牙碰活絡了。女兒周末在家也變懶了，讓她剝根蔥都不愿意。她臉上出現了與表姐類似的神情。　　

妻子為自己的決定頗感后悔，說：“再讓她回來？”我堅決地說：“不用。她總要過這一關，現在不過，高中還得過。早晚跑不了?！薄　?/p>

                201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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