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乳 房
我童年
唯一見過的飲料瓶
它掛的很低
上面粘滿了小指印
每次當我如
饑餓的小豬崽
躥上去滋滋吮吸
我沒想過
它的源頭究竟在哪里
容積很小
卻奶大了我們姊妹四個
總像一枚漿果
在我們頭頂晃悠
里面貯滿
兒時的甜蜜
(二)母親生病
她正在河邊收割蘆葦
一片蘆葦
忽然向她低下頭
十二月的風
順勢竄至她耳邊告訴
小妹得了急性肺炎
她跑,十二月的風拽不住
她那單薄的衣襟
在一輛開往縣城的
手扶拖拉機的車廂里
十二月的風
停留在她的額發上
說些什么
她一句也沒聽見
她的耳鼓已灌滿小妹
急促的呼吸
十二月的風似冰水
毫無遮擋,鉆入她的骨髓
她和小妹一起住進醫院
小妹出院了
她還躺在病床上
從此一種叫做哮喘的病
便落戶在她的喉管
像風箱一樣,每次一拉
我們家哪一間屋里
都要刮起冷風
(三)拿學費
我跟母親到了堂屋
她掀開箱子,手黑且細
伸入箱底摸,半天
才拿出一搭
沾滿汗味的紙幣
一張張數,一股冷風忽自
她的手指間鉆出
隨后,雪花紛紛,飄向
我的微顫的心窩
接過母親手中的錢
就像接過一塊沉重的石頭
小心將它放進書包
背著,帶回校園
(四)牙疼
一天上午
母親不住喊牙疼
腮幫腫得像個小饅
我擠出牙膏
朝她牙上那個窟窿里填
又用燒紅的煙頭去熏
結果都不管
母親便催我上街找醫生
我天生怕見生人
無論母親怎么催我
就是不動身
母親并沒有罵我
只是嘆息道
養你這么大究竟有
什么用處呵
最后只好自己捂著嘴
慢慢走向山那邊去
母親的話
猶如一根針戳在我的
那顆稚嫩的心上
至今也未拔出
現在一想起來仍然
隱隱作痛
(五)那塊棉花地
那年暑假,我
曾與母親一起去逮過蟲
它離我們家比較遠
之間要走幾條河
那些棉花棵棵長得像小樹
走進去只能看到頭
我對母親講,等我工作了
就不讓她再干活
母親只是笑笑沒有開口
棉朵盛開的時候
母親的臉上撒滿笑容
為了趕在雨前收獲
她常常中飯不回家吃
有時喘得籃子拎不起來
她仍一個勁硬撐著
有時不得不躺到床上掛水
可針一拔又到田中
冬天,母親從老家
寄了一條新被子給我
我知道里面那被胎
是怎么來的
夜間在靜靜感受
被子帶給我溫暖的同時
仿佛還能隱約聽見
里面傳出的一聲聲咳嗽
(六)噩耗
那天下午第二節課
還未上完
班主任悄悄把我叫出去
告訴我母親病重
要我趕快收拾東西回去
等我到徐州車站
最后一班車早已發出
便找了附近的一家旅館住下
旅館里正播一個連續劇
我眼沒抬就上了床鋪
朦朦朧朧只聽見電視中
反復說著一句話
孩子,再見了
孩子,再見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忽如
電流貫穿全身
淚水頓時如山洪奔出
到家,母親已
直直躺在麥草鋪的地上
臉被一搭火紙遮住
我默默跪到她身旁,眼角
再沒出現一顆淚珠
(七)送葬
母親的墓穴
就挖在那塊棉花地
長方形,深深的
好像一直通到冥府
白幡迎風狂舞
厚厚的陰霾
又涂上了一層暮色
委婉低沉的哀樂中不時
撒下幾行小雨
站在墓邊的我
從人群里探出頭
凝望那些放入棺材的白骨
任憑我怎么努力
都無法將它們拼湊成那個
生我養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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