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縣城的醫院,在八十年代后期,那股攜帶風沙的颶風令很多人迷失了方向。雖是個小縣城,老馮依舊分不清東西南北,但他知道,有幾家單位往往是最豪華的所在,醫院便是其中之一。果不其然,小縣城的醫院并不小,門口擁擠的水果攤位和一排排自行車顯示出這里的繁忙。五層高的大樓在當時已屬豪華,特別是里面趾高氣揚的白衣天使們,他們唯一露出的兩只眼睛除了麻木和冷漠就是一種神秘。
按規定這里是不允許自己采血的,必須去市里血站購買。但因為這里面的利益誘人,醫院則安排專人管理這一塊,且經常換人。醫院采血一般人不多,而且是有血頭組織才可以,生人一般不會知道。妻弟很快就聯系到這里的血頭,那血頭居然是個女的,而且吸煙。對此老馮很是反感,他覺得女人特別是年輕女人吸煙一定不是好人。其實那女人是在醫院門口賣水果的,捎帶聯系這活。醫院獻血的好處是查體免費,而且這里全部是全血,遇到急病號甚至無需查體,在這里查一次體可以管很長時間。幾個人陸續查完體,這時候妻弟已經獻完血出來了。他在血站雖然查體不過關,但在這里他不用查體,而且一次賣了600CC,他臉色蒼白并泛著黃光,但很難阻擋得意的笑容,雖然極其難看。
因為是全血,采集速度很快,大家等在門口聽著里面的召喚。老馮這次倒不是像在血站那樣的忐忑,他迅速的適應了,并開始和別人一樣拼命地喝水,據說這樣有好處,至于什么好處就不知道了。老馮進去的時候,同來的人一大部分采完,大都是采的600CC。一個四十多歲摸樣的女大夫熟練地擺弄著那些采血工具,這里環境很差,到處臟兮兮的。“采多少?”女人木木的問。“和他們一樣沒事吧?俺來一次又是吃飯又是車錢,少了合不著。”老馮殷切的嘚吧著,女人并不再搭理他,指了指一個很高的床“躺下。”原來這里采血要求躺著,而血站則是坐著的。女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在老馮面前,仔細地看著天平上的血袋,老馮還是頭一回這樣近距離的和陌生女人在一起,那女人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道香甜的像奶糖,雖然戴著大口罩,但仍掩飾不著白皙的皮膚和那條金燦燦的項鏈,城里人就是好呀!老馮心里感嘆著。大家去財務科領取的錢要拿出四十元給妻弟,由他再給血頭和那位采血的女大夫,那女人掌握著給誰采血的權利,這對于老馮眾人來說無疑是最高的權力,因為她完全可以一句話讓你白跑一趟。
半年之后,老馮已經開始轉變。他開始吸一元錢一盒的煙,并經常買魚買肉改善生活,孫子和孫女也開始出現在身邊,因為總會討得幾分零錢,兒媳也開始有意無意的幫忙打理一下,并一再探問老馮是不是遇到了貴人?其實老馮已經開始和妻弟一樣,找一些外村的熟人,自己從中得張車票或飯錢,提成他是不可以的,因為他和血頭的關系未到那種程度,所以妻弟依舊是附近做這一行的權威,雖然很多人嫉妒得要命。
13*醫院是一家軍隊醫院,主要治療燙傷和燒傷,也是當地唯一可以單獨經營不受衛生局管轄的醫院,所以它可以設立自己的采血系統且不受外界干擾。但這家醫院的血庫承包給了一位軍醫,附近的醫院有時候寧可到他這里買血也不去血站,因為這里可以便宜一些。這樣一來他就不是但為了滿足自己醫院的需要,而是開始倒賣,所以這里的用血量也是驚人的。那軍醫甚至有自己的賣血隊伍,足足幾千人,他經常用部隊的大汽車去農村,一次就拉一大車人來,所以當這里的血頭也成為這里爭奪最慘烈的。這位軍醫一般不喜歡用城里人的血,他基本都是由血頭到農村找人,因為用量大,一個血頭很難完成任務,所以幾個血頭每日四處忙碌,但他們的主要人群還是學生和農民。
老馮認識這家醫院的時候,那位軍醫的‘生意’已經不是很紅火,聽說是因為化驗科看他賺錢眼紅,因為化驗查體屬于免費,得不到好處,所以老是拖延化驗結果,導致很多獻血的人無法趕回家。直到軍醫和他的同事們和解,老馮才第一次在這里得到收入。這里采血又和別處不同,獻血者躺在外面,把胳膊伸進小窗口,那位軍醫在里面采血,看不到。后來那位軍醫從天津買來300CC的血袋,所以人們懷疑他從中作祟,說是三百其實就是四百的血袋,血民也就日漸減少。直到這家醫院解制,那位軍醫也轉業到地方勞動部門工作,老馮依舊記得自己那次抽血昏厥的狀況。明明說抽300CC,但按時間推算遠遠超出,老馮年紀雖大,但獻血似乎對他影響卻不是很大。但那一次卻覺得不舒服,昏厥的時候開始嘔吐不止,那軍醫才慌忙出來把血會輸,并給老馮輸了一瓶鹽水,老馮才慢慢醒過來。
老馮的秘密很快公開并被大家效仿,因為妻弟的需要越來越大,甚至兒子兒媳和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加入了這個‘淘金’大軍。一段時間里,整個村賣血司空見慣,也正是蜂擁而來的大批獻血者,把妻弟終于送上不歸路。因為眼紅妻弟的收入,外村的幾個人開始自己組織,并和妻弟發生沖突,在火車站大打出手。那幾年迅速改變的道德觀念和金錢觀念在很多地方發生撞擊,年青一代并不遵守那僅存的一點社會規矩和道義,為了錢和血頭的位置,他們用一把大改錐把妻弟送上黃泉,主犯銷聲匿跡人間蒸發。妻弟管理下的賣血隊伍迅速解散并各立山頭,提成一再增加,并開始把隊伍引向新的醫院。在一個以生產玻璃鋼揚名的縣城里,這里居然公開有家血站,但這里不采全血,全部是單血,是為醫院提供血漿蛋白的專業血站,但這里的采血條件卻不是專業的。在這里最多獻三次血,一般都會被感染,老馮也不例外,他只獻了一次,回到城里血站查體就被查出丙肝。
不到一個月,全村賣血變成全村丙肝,這種現象同時擴散到其他的村落,賣血生涯被終止了。
老伴沒能享受多久買來的電視就去世了。老馮多次去查體,也多次去所去過的地方,但都因為丙肝被拒之門外,這種簡單‘豐厚’的收入斷絕了。他再去地里卻開始腰酸腿疼渾身無力,并經常出現暈厥。
兒子們開始輪流照顧他,兩個兒子雖然感染了丙肝,但似乎沒什么大礙,依舊早出晚歸的打工掙那永遠也掙不夠的錢。春節的時候,大兒子買了十八寸大彩電,老馮是第一次看到這玩意,光怪陸離花紅酒綠,里面一位美女像只鵝一樣伸著脖子犀利的喊著好日子,那靡靡的眼神老馮覺得越來越模糊,終于再也看不清,仰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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