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O一O年的五月間至今,就是舉國媒體上下嚷嚷之際,我獨在網吧外徘徊,遇見皮君,前來問我道,“你為張悟本寫了一點什么沒有?”我說“沒有”。他就正告我,“你還是寫一點罷;張悟本倒下前至少拿‘中醫’砸醒了你?!?BR>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碰到過的書刊里的零星的一點中醫訊息,大概是因為西潮東進之故罷,中醫一向就甚為寥落。我也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我與倒者毫不相干,但在站立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回歸本來”,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并非理性社會。博大精深之中醫的淚,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那里還能有什么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幾個不知中醫為何物者抓住一點不及其余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理性社會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于非理性社會,使他們快意于我的痛苦,就將這作為倒下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國人脊梁的魂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傷痕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圍攻剿的方式,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非理性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在好幾天以前,才知道張悟本隕落之事。但我對于這些傳說,竟至于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木秀被風摧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著的自信的張悟本君,更何至于無端在百花齊放臺前倒下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他下架的書骸。還有一例,是媒體棒殺。而且又證明著這不但是棒殺,簡直是虐殺,因為他身上還有棍棒的傷痕。盡管這是四十多年前的棍棒。
但權威機構就有令,說他是“騙子”!
但接著就有理詞,說他背后有團隊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何患無詞,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我懂得普通大眾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身見;聽說,他,張悟本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自然,對大眾請愿食療而已,這是對祖國古老醫學忘失已久的吶喊!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百家爭鳴臺前倒下了,從頭部打擊,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同情者想為之不平,便也中棒,立仆,不敢有復往者。于是呼舉國上下一個腔調......
始終微笑的自信的張悟本君確是隕落了,這是真的,有他的書骸為證;理性而友愛的不平者也倒下了,有他們的沉默為證;于是無數受眾的智慧被徹底貶污!只有一樣善良而多病的良心還在大地上呻吟。當蹣跚的辯證施治轉輾于文明人所發明的棍棒的揮舞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欲蓋彌彰的偉績,割裂傳承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道棒痕抹殺了。
但是所有的揮棒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古老醫學的血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過供被現代醫療傷透了心的國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驚恐的龐大系統的利益既得者作利益保障的種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食療的請愿。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自信的舊影。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于我的意外。一是權威者竟會這樣地兇狠,一是說詞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古老的中醫竟能讓古老的民族是如此的渴求。
我驚嘆華夏中醫的本懷,是始于不久前的這場食療請愿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祖國古老醫學的整體療法和平衡施治的氣概,曾經屢次為“食,砭,針,酒,藥”的人性次第安排而感嘆。至于這一回在棒雨中隕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古老醫學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今,而終于沒有消亡的證明了。倘要尋求這一次傷者對于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沉默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不是閑庭人為天外者寫紀念,而在這曾經無數的時日中,卻使我目睹了無數的白衣者,傍在歡迎光臨的廣告聲顫中,難覓一絲一毫的那唯愿患者與日俱減的本愿,唯有疾患的淚痕,層層淤積起來,將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借這樣的筆墨,摹幾句文章,算是從泥土中挖一個小孔,自己延口殘喘,這是怎樣的世界呢。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念張悟本君!
六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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