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亡女曉丹
(附:《曉丹之死》)
九十二歲老爹李爾重
這是一篇爾重老生前未曾發表的詩作。他寫這首詩也不曾想到要發表,只是想傾訴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對“新社會”的“惡風邪氣搶走了”他女兒的控訴。
他把這份詩稿給我,是因為我聞知曉丹自殺后(我是在曉丹自殺十多天后才從她的親人處得知的,在此期間,我多次與李老見面,他是文風不透)寫了一篇悼念文《曉丹之死》在網上發表。本來,李老對“老年喪女”的慘痛,極力隱藏,我寫了這篇悼念文之后,人們紛紛向他慰問,有人還對他的困境,送來慰問金,他都一一惋拒,只有前空軍司令員馬寧托我轉送的慰問金他接收了,因為馬寧同志是他在戰爭年代“同一戰壕”的戰友;還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時任中共湖北省委書記俞正聲登門的慰問,他也接收了,因為正聲同志是出于對長輩的敬重(俞的父親黃敬與爾重、任重并稱為冀南三才子)。
對我沒經他的同意,發出了《曉丹之死》這篇文章,他很不高興,當面責問:“誰要你把這事捅出去?”這是他唯一的一次對我的責備。喪女的消息傳開后,爾重才把《哭亡女曉丹》的詩稿交給我,并囑我不要發表出去。
今天,爾重老已經走了,我想應該把這篇詩稿公布,讓人們看到,在資本掀起的狂風惡浪里,一位共產主義革命家的錚錚鐵骨和他送別犧牲女兒的凄凄柔腸。
不少媒體報道老省長們的家事時,說爾重當了好幾個省的一把手,子女都是平民,唯一沾他光的是女兒曉丹,下崗之后,當了他的生活秘書,給了個副處級待遇。但誰也不報道,老省長家就這么一個芝麻小官,卻被社會所逼,跳樓身亡。
丑牛
二O一O年一月十日
我的可愛又可憐的女兒生于1948年5月,歿于2005年(乙酉)7月2日5時,享年57歲。她生在牡丹江,取名小丹,后改為曉丹。初生時,母無奶,得助于中、日十余人母奶。移哈爾濱時,她一歲多可以吃稀飯,便以玉米糊及稀粥為食。她大便干結,無錢買水果,便用瀉藥通便。1949年到武漢仍然如此喂養。她很瘦弱,我有時到野外打鳥為她增加營養。五十年代發了薪水,我才給她買奶粉吃。從此,她吃“糖水”長大成人了。她在父母舍生忘死創造了的“新社會”中,被惡風邪氣搶走了。
(一)
她帶著對父母和兒子的懷念,
帶著無量的慘痛,
無盡的悲哀,
無邊的失望,
走上了黃泉之路。
(二)
她幼年時,
天真爛漫,聰明伶俐,
學習進步,樸實認真。
她眼里看見的盡是:
五彩斑斕的天空,
鮮花艷麗的大地。
她以為:
世界上彌漫著芬芳,充滿著仁愛。
(三)
她看到爸爸陪毛主席渡江,
她也學了游泳,
并且學得不錯。
她和爸爸橫渡東湖——從聽濤酒家游到磨山
爸爸擔心她斗不過水浪,
她說:“我不怕。”
(四)
長大了,
入世了。
為著婚姻問題,
一挫,
再挫,
三挫。
她開始認識了:
在金錢掛帥的世界里,
“愛情”,美妙的名詞,
不過是權位、金錢與肉身的交易,
為買主構造動物的生活,
她嘗到了苦澀的凄涼。
(五)
她工作努力,
也有一定的才干。
她踏踏實實地做,
她跟著時間往前趕,
她要用自己的努力,
開辟一個美好的前程。
可是她失望了,
不少的與她同輩的人,
跑得特快,飛得特高,
飛黃騰達了。
(六)
啊……!
原來他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一位擁有權錢統一體的長輩。
他們月月升級,歲歲提位。
他們,位高,權重,風光,發財。
(七)
女兒回看了自己,
老在后頭趕不上末班車
她迷惘了,
世界是這樣的?
真是這樣的?
怎能是這樣的?
(八)
在她心神恍惚的時候,
魔鬼向她拋出了黑線。
“跟我走,升官發財!”
女兒想:
“眾人都醉,我何必拒酒。”
爸爸的刀,
把黑線砍斷了。
爸爸沒有想“投鼠忌器”,
爸爸不怕‘‘投鼠及器”。
爸爸的刀,砍斷了黑線,
也砍傷了我的女兒。
(九)
女兒五十歲了,
要下崗了。
她看到了未來生活的難處,
想沾點“大鍋粥”的光
撈一個正處級,
醫療上也方便些。
她要爸爸為她求個情,
爸爸拒絕了。
(十)
“好些人都這樣做了嘛!”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這一棒狠狠打疼了她的心房。
(十一)
古板,
機械,
不從俗,
沒人情。
好一個頑固的爸爸喲!
(十二)
好心人說:“你就遷就一次嘛!”
我說:“遷就一次就等于把自己和女兒一并賣給邪祟!”
我曾在黨旗下宣誓過:
“以共產主義為規臬指導人生,
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
(十三)
女兒的心情繚亂,
她還要決心盡孝。
她盡心竭力,
滿足父母的物質生活。
她愛兒子,
把他當成小皇帝,
有求必應。
她忘記了精神食糧的重要,
失掉了靈魂的指南。
(十四)
物質上窮于應付,
精神上泰山壓頂,
她的身心交瘁,
日復一日,
月復一月,
折磨,
折磨,
折磨,
無法阻擋的折磨!
(十五)
飛霜變重雪,
重雪化堅冰,
堅冰積成山。
這冰山,
無限高,
無量大,
衡不清的重,
壓在了兒的心上。
躲不開,
搬不動,
歲歲年年,
日日月月。
生?
如何生?
死?
父母在,
兒子在,
怎能死?
生死交爭,
怎擋得冰山轟隆一聲!
她拋棄了一切,
連自己的生命在內。
崩裂的心進出了一聲
“兒去也!爸,媽,兒子。”
(十六)
我女兒,
質本潔來還潔去,
終未逐浪墮泥溝,
兒呀,
此去黃泉見英烈,
昂首挺身說緣由。
(十七)
刀叢劍樹,人鬼并生的歷史
吞滅了無數英雄,
我的可愛可憐的女兒,
也成了歷史的祭品,
我痛徹骨髓,
但我痛的不是老年喪子,
而是生年喪國。
(十八)
孩子,
走吧,走吧,走吧!
不要登望鄉臺,
憐念老爹老媽。
我倆的老骨頭,
頂著冰蓋,
也要走到正路的盡頭。
2005年7月21日 三稿
曉丹之死
丑牛
曉丹,著名老革命家、政論家、作家、書法家李爾重的愛女。任中共湖北省委辦公廳老干處副處長。她沒在辦公室坐班,主要是作為李老的生活秘書,照料她的父親。
由于有父女這一層關系,她是很盡職、盡責的,有時還做得嚴厲無情。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司令員馬寧,早年曾是李老的下屬,每到武漢必來看望,老戰友見了面,就暢談忘倦,曉丹則在旁“提醒”客人:“好了好了,再談下去,李老身體受不了啦!”特別當馬寧向爾重提出寫文章的建議時,曉丹就更出面阻止了。弄得兩位戰友都掃興。我也曾多次碰到這樣的尷尬。有次,李老為了瀏覽網上的信息(他自己經常在網上發表言論),特意買了一臺電腦,叫我幫他裝好,接上寬帶。我作好了這一切準備之后,準備找一位專家上門來設定一個簡單的上網程序,讓李老能方便地打開網頁。但曉丹就“擋駕”了。她說:“李老這大年紀,還學那么復雜的技術么?他身體也受不了!”一下子把我們努力了多時的事,砸了。沒有辦法,我們只好經常下載一些有代表性的信息,送給他看。李老很不滿意這種做法,我們也不好把此事原由戳穿。
有一次,我終于和她沖突了。那是今年元月,我從洪湖市洪林村歸來,向李老匯報洪林村集體經濟發展的情況,李老很感興趣,說“我們去看一看”。曉丹立即把我叫到一邊說“李老九十二了,長途旅行,路上出了事怎辦?你以后千萬別再提這樣的事了”。我一想,也是,路上出了事怎辦?哪知過了幾天,李老來電話通知我,陪他去洪林,而且先到河南臨穎的南街村住幾天,然后順高速南下直達洪林。這“走南闖北”得一個星期在外奔波。這回反倒是我有些不安了,但李老說得斬釘截鐵:“明天早晨七點出發,七點十分你在門前等我的車”。車來了,我打開車門一看,曉丹不在車內,更讓我不安。好在這一路上,李老始終是興致勃勃、毫無倦意。離開南街的那一天,中午安排他休息一下,下午二時半起程,臨上車時,他拿出了一篇文稿,要我校讀一遍,全文三千多字,是為南街村黨委書記王宏斌給他的一篇書面報告(約二萬多字)寫的《前言》。中午,他竟一分鐘也沒休息。在洪林村的幾個晚上,他幾乎每天都要和我核對一下材料,因為他有一邊耳朵失聰,有些話沒聽清。
從洪湖回到武漢,我把李老一直送回家中。曉丹一開門,我就有些嘲諷的口氣對她說:“曉丹,你看李老是不是更健康了?你只是把他當成父親來照料,我們則把他當成革命老領導來愛護。有一首歌你聽過沒有:‘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我唱著給她聽。她只是苦笑了一下。從此后,她沒有再阻攔我了。
今年六月底,李老的秘書、省委接待處的張林發處長給我打電話:“曉丹到你那里去過沒有?”因為曉丹不時到我家來,有時為李老送書稿來校勘,有時,她家生活上有些事找我幫忙。我也沒有在意這件事。
過了幾天,李老給我來電話,要我給他物色一位可靠的廚娘。從來,這樣的事,是由曉丹給我商議的,怎么李老自己親自向我交待呢?我正在物色一位政治上可靠、又有烹飪北方菜經驗的廚娘時,家住武漢市郊東西湖農場的“大張”突然給我打來電話。“大張”是在李老身邊做了好幾年飯的廚娘。她告訴我,她已經離開李老家了。我問她:“為什么?李老知不知道?”她說,她走時,李老不知道。我想,這一定是曉丹讓她走的,而且這事還沒同李老商議。曉丹辭掉大張,為什么不同李老商議,又不再請一位廚娘,而由李老親自跟我打電話呢?我感到此事真有些不尋常。
七月五日,李老要我去他家,交給我兩本書稿:一本是《幾許疏鐘—三農問題》,一本是《論社會主義革命》。他要我趕緊校勘好后,送到出版社。
書稿中有一些較大變動之處,我必到他家中去請示。七月上半月,至少去李老家三次,但都沒有見到曉丹,是由一位老太太接待我們。李老介紹說:“這是院內一位干部家屬,志愿來照料我的”。我也不好直接問曉丹哪去了?
七月十八日,北京馬寧司令員給我來電話,說“寄給你一份材料,復印一件送李老,你一定親自送去,當面看看李老”。我說:“近半月來,我去他家幾次,出什么事了?”馬寧同志說:“他家出大事了,你還不知道嗎?曉丹去世了 ……”。我說:“司令員,是‘出事’還是‘去世’啊?”他肯定地回答:“死了”。我真大吃一驚,這些時,沒看見曉丹,但李老家顯得那樣寧靜,他交給我兩本書稿,又一連寫了幾篇文章,要我發到網站上去,完全不像出了大事的樣子啊!
恰好就在當天,李老打來電話,要我約華中科技大學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的賀雪峰教授去他家談“三農問題”。在此之前,我曾給李老送了一份書面資料,告訴他:《毛澤東旗幟網》與“華科大鄉村治理研究中心達成了合作意向;在二OO五年秋后,召開一次“中國農村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研討會”邀請的是辦集體經濟著名的鄉村如華西、半壁店、南街、大寨、洪林……等。李老也答應邀請一批上層著名人士與會。
七月十九日下午,我陪同賀教授到李老家中,他對約見,早有準備,從資本主義的興起產生的農業向產業轉化,一直到馬克思、列寧、斯大林、毛澤東是如何解決農民問題的,特別是毛澤東可說是傾畢生精力解決農民問題,留下了保貴的理論財富。二個半小時的談話,簡直把賀教授折服了,他緊握著李老的手說:“李老,在現任的黨政高級領導人中,他們的學位都很高,但我從來沒遇到一位像您這樣博學多才,又有豐富實際斗爭經驗的老領導。我真是十分敬仰您……”李老打斷了他的話,連連擺手說:“敬仰就不值得了,今后我們一起探討吧!”
坐下來,作這樣的長談,要是曉丹在家,簡直是不可能的;但說曉丹不久前死了,我完全看不出一點跡象來。幾十萬字的兩本書,好幾篇文章寫出要上網,還有這次長談的準備……。僅這些繁重的工作,是一位九十二歲老人發生喪女之痛后所能完成的嗎?
臨別時,張秘書來了,我與他交情頗深,關于曉丹的事,我可以問問他。我把他請到另一個小客廳。我問道:“張處長,聽說曉丹出事了?”他反問我:“你從哪里知道的?”我說:“北京的馬寧司令員告訴我的,我有些不相信”。張秘書嚴峻地說:“真的,去世了”。我問他:“怎么死的?”張說:“起先,頭腦不正常,懷疑她有抑郁癥,送到醫院,不幾天,人不見了,找回家后,把她看起來,不叫出門。哪知第二天凌晨,就從臥室的窗口跳下去了(她家住6樓)”。
事情發生在七月二日,到今天才十七天,這十七天里,我共四次來李老家,他是異常的寧靜,可以說是“超負荷”地在工作。我常對人說:“九十二歲的人,完成比年輕人還多的工作,李老身體比前更健康了”。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多次會見,他確實是異常的凝重、嚴肅。原來,他是用緊張的工作來排除著心頭的巨大悲痛。這位92歲的老人能承受這般的生活之痛?我又怎樣能幫他排遣心頭憂傷?
我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我想到曾護理過李老夫人的兩位女士來。李老很滿意她們的工作,還為她倆每人贈了一幅字。我告訴她們李老今日的處境,請她們留在李老身邊,給他拉家常,講述民眾的故事,拉他去打網球、游泳(這都是李老的愛好)。這樣也許幫他度過困難。
七月二十三日,我與兩位陪護的朋友一塊到李老家。一進門,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李老說:“李老,我給你帶來兩位客人,她們來看你來了”。他很熱情地與她們握手:“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幫助我家解決了很大的困難”。一面笑著,一面眼角里漓著淚水,因為她兩人曾和曉丹也建立了很親近的感情。他轉過身來,瞅著我:“正華,你知道了嗎?”這老人真敏感,一下了就察覺了我們的來意。我哽咽著說:“知道了”。他這才掉下眼淚,坐下來,面色嚴峻,對我們說道:
“這不僅是我和我家庭的悲劇,也是當今社會和國家的悲劇。整整一代人都被資本的浪潮所淹沒。曉丹害的是抑郁癥,不是生理上的病,而是社會壓抑的病。她已經在物質上、精神上都處于絕望和崩潰的境地。對我當然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我們流血犧牲,創立了一個新社會,這個社會慢慢地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又向我們反撲過來。有些共產黨人,當了俘虜,成了犧牲品,我們的子女像曉丹,也成了犧牲品。我決不會倒下來,而且要予以更大的反擊。”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在“出事”后的半個月內,他拿出了這樣多的作品來。他婉言謝絕了志愿陪護者的請求,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們:“我受得起沉重打擊,我決不會倒下!”
離開李老家,因為天氣酷熱,我們找了一家冷飲店,喝點飲料。兩位陪護朋友向我講了曉丹曾同她們斷斷續續講述的“心事”。可能這些都是壓在曉丹身上從不對旁人講述的心頭之痛:
“在這個省級干部住宅大院內,可能要數我爸爸的官職最高,也可能算是最窮的了。我管這個家,真難。李老每月四千元左右,我媽長期住院,請兩個人輪流陪護,一個人800元。這一筆是一千六百元,家里總得請一個做飯的人,每月最少也得六百元,二千二百元,還有一千八百元,七口人吃飯,最低也得平均每人二百元,這得一千四百元,剩下四百元每月水電和其他雜用,夠嗎?逢到開學,李老的侄孫要上學,得要寄一些錢去,他親弟弟七老八十了,還要種田顧一家人生活,沒有錢讓孫子上學……
“我媽拿二千多元錢,是局級干部,退得早,她每月工資扣她不能報銷的醫藥費也不夠啊!我一月拿一千六七百元,副處級,卻有一個寶貝兒子,他是干新聞媒體的,同事中有不少是高干家庭的成員,都知道他也是“大官人家”,相互攀比,名牌服裝,名牌煙酒,時尚消費,我把整個工資貼給了他還不夠。他要錢時,不是一百兩百,而是講千。我能責備他?整個院子里哪家子弟都比他瀟灑啊!”
“我爸從解放以來,在武漢、廣州、海南、陜西、河北等省、市都是領導干部,有些地方還是‘一把手’,在最后任職的河北省,還是‘一肩挑’(省長、省委書記),可我們家兄弟姐妹沒有安排一人當個官。我算是沾了他的光,按組織上的規定,他應有一個生活秘書,我是他女兒,就成了子女中唯一的“副處級”。我曾問我爸說,‘人家省長的秘書起碼是正處,你向組織部門打個招呼吧’!我爸說:‘我李爾重一生沒向人低過頭,打這樣的招呼!’本來我想頂撞他一下:‘這院內誰誰誰,不都是正處,副廳的么!’可是,我不敢講出口,怕惹他生氣。”
清官難當!清官的家難當!清官家的子女更難當!
2005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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