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民肖像: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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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06/05 22:56 新浪文化
那些跟隨父母長途奔波來濟賣血的孩子,他們懵懂無知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依然是兒童的天真與無邪。他們沒有機會看見父母從胳膊上抽出的那一袋袋鮮血,也可能不懂這個社會平常百姓生存的艱辛。
攝影:谷永威
“我3個月賣了3次,每次都賣掉兩碗,用他們醫院里的話說是400毫升,我就把身上的力氣賣光了,只剩下熱氣了,前天我在林浦賣了兩碗,今天我又賣了兩碗,就把剩下的熱氣也賣掉了……”
許三觀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呼呼的喘起了氣。來自北蕩鄉下的那個老頭對他說:“你這么連著去賣血,會不會把命賣掉了?”許三觀說:“隔上幾天,我到了松林還要去賣血。”那個老頭說:“你先是把力氣賣掉,又把熱氣也賣掉,剩下的只有命了,你要是再賣血,你就是賣命了。”
“就是把命賣掉了,我也要去賣血。”
許三觀對那個老頭說:“我兒子得了肝炎,在上海的醫院里,我得趕緊把錢籌夠了送去,我要是歇上幾個月再賣血,我兒子就沒錢治病了……”
——余華《許三觀賣血記》
流動采血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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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賣血記
為什么賣血呢?窮,當然是最終原因,但也與一些傳統的觀念有關,從20世紀60年代起,一些為貧困所迫的農民就偷偷地到很遠的縣城里賣血,后來,村里的農民看到依靠自己的身體還能養家,并且無須任何技術、投資就可以得到相應的酬勞。幾十年來,很多農民就形成了這種“以血養家”的意識,并且“言傳身教”給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就連一些年輕人沒錢喝酒,都要到血站賣血換酒。
離10月1日《獻血法》實施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到血站有償獻血的血民幣往常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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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東
閻學祥那輛用黑豹牌農用三輪改裝的大篷車載著二十來個血民到了濟南某中心血站。從青州五里鎮到這里,路上整整用了4個鐘頭。稍事休息后,他們便要準備接受血站抽血前例行的身體檢查。合格的,第二天早上抽血;不合格的,只能自認倒霉,白搭上兩天時間。來這里的血民,每人每次賣出400毫升,得到180元的報酬。
這些血民年齡大都在20歲至40歲之間,以男性居多,此外還有個別成雙成對的夫婦。他們中有好幾年的“血油子”,也有剛入道一二個月的新軍。有的雖在同一個村操持這種“副業”,相互見了面,也并不感到難為情,相反倒很自然,就像出門一起趕集似的。五里鎮王家崖村的王志記、段芳蘭夫婦有兩個孩子,大的已上小學。這次來賣血,便把6歲的小孩帶在身邊。段芳蘭說,她是8年前跟現在的丈夫從云南到的青州,嫁過來后的日子過得還將就,現在住的是5間土坯房,家里有2畝多地。因貼補家用,在去年她和丈夫便參加了賣血隊伍。自去年3月到現在,她總共賣了9次血,期間最長的一次間隔有5個月,她說那段時間身體不好,不然不會不來。
閻學祥說,五里鎮就是以前的蓮花盆鄉,近年參加賣血的有三四百人,其他較多的鄉鎮還有王墳和廟子。他所知道的血民大概有1000人,其中大部分在省城別的血站及外地市血站,常來中心血站的就是他這一幫和新泰的一幫。另外,來賣血的零散起來更加自由,沒有過多的限制。談起隊伍的組織,老閻說主要等血站的通知。血站缺血了,就會提前通知近幾個鄉村找那些認識或相熟的血民,約好時間,第二天一早在村口接他們。因為住得分散,光把人接齊就需要二三個小時,等到了濟南,大多已是中午。血民中,很多并未把賣血當成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里面除了少數家境貧寒的,大部分血民只是把賣血作為一種貼補家用的“副業”。地里不忙,有空了,一年就來個五六次,掙個千兒八百的,應付部分日常的花銷。他們大多愿讓人知道自己是賣血的。
那些跟隨父母長途奔波來濟賣血的孩子,他們懵懂無知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依然是兒童的天真與無邪。他們沒有機會看見父母從胳膊上抽出的那一袋袋鮮血,也可能不懂這個社會平常百姓生存的艱辛。
中午,賣血一族搭上那大篷車準備回家。而第二天,老閻的大篷車里又將滿載著另一批血民駛進這個血站。
嚴格的體檢,使這些遠道而來的農婦顯得十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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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肅青海
凌晨3點,51歲的陳邦順悄無聲息地從炕上爬起來,當他穿好衣服走出家門時,借著月光看到村子里已有人和他一樣早早地起來了,順著山腰間的羊腸小道,他們摸黑翻過無數道山梁,步行約4個小時,趕到位于蘭州市連城鋁廠職工醫院內的連海單采血漿站。這時聚集在這里的老鄉大概有80多人,和陳邦順一樣,他們都是來賣血漿的。
早上7時30分,血漿站的工作人員開始“采小血”化驗,約10時30分,經化驗合格的老鄉們按順序躺在采漿間的采漿設備旁,工作人員用專用設備從他們身體里提取600克血漿。在這里提取血漿后給他們的“報酬”是每人80元的營養補助,中午還免費供應一頓稀飯饅頭,此外還發給每人8兩白糖和2兩茶葉。
實際上,陳邦順僅僅是居住在甘青交界處的天祝縣東坪鄉和青海省樂都縣、民和縣的蘆花鄉、馬營鄉、馬廠鄉、北山鄉的龐大農民賣血大軍中的普通一員。在5個鄉的農民中,約有1萬左右的農民有賣血史或常年賣血。賣血所得“收入”是這些農民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他們主要集中在甘肅的連海單采血漿站、蘭州某大型醫院、陳井采血點以及青海的樂都采血點常年賣血。
61歲的李守中老人是這里賣血行列中年齡最大的一位,老人賣血的歷史已有19年了。這年1月24日,他最后一次去連海單采血漿站賣血漿時,工作人員告訴他已超過供漿的年齡限制,他便再沒有去這個供漿站。“我終于退休了!現在我的大兒媳婦接我的班,開始賣血。”老人說。
就這樣,在很多邊遠貧困的地區,賣血成了當地農民養家活口的謀生之路。
二、血患之災
年過半百的李孝清是四川川中地區的一名普通農民。1995年,因為家庭經濟拮據,等錢蓋房子,李孝清一家6口去河南一地下非法血站賣血被感染上了艾滋病。此前,他已經連續賣了30年的血。
“記得第一次賣血,是在1967年的秋天。當時家里姊妹多,窮得無糧下鍋,我排行老大,眼睜睜看著弟妹餓得口吐黃水,便伸出胳膊在公民鎮醫院開始第一次賣血,抽了400毫升賣了40元錢……從此我便不由自主走上賣血為生的路子,全國各地顛沛流離,輾轉奔波近30年。
“以前都是正規賣血,而1995年在河南地下血站賣血卻充滿了恐怖。那年,我兒子、女兒和女婿還有兄弟最先去,夏天,我也輾轉來到河南南陽市。到了才知道,那是國家禁止的非法賣血的地下血站,由‘血頭’操縱,但為了生計不得已步入賣血的隊伍。當時我們老鄉就有30多人,同一個縣的農民不少于100人。”
“當時老板租下幾間大房子,賣血的農民自交房租費和伙食費,賣血時,血頭一聲吆喝,伸胳膊就采,不體檢不化驗,只用酒精簡單地消毒。有人一天抽4次,每次抽400毫升,幾十個人擠在一間陰暗潮濕的大房子里,床不夠用了,灶臺上都躺著人,躺在木桌上抽血時每次都會裹一身灰塵…… ”
“有一天下午抽血時,一個湖北人抽著抽著就一頭栽倒在地,昏過去不省人事。第二天我們發現其尸體被老板拋在租房旁的陰溝里。老鄉張光友出事也慘,有一次,老張抽血時血管被堵住,‘醫生’竟拾起掃帚上的一根細鐵絲去通。到了晚上他的手臂被感染腫得不能行走,后來被迫去醫院截肢……”
10年前,在河南駐馬店地區,許多農民以賣血為業,血頭們為了牟取暴利,采血不擇手段,草菅人命,導致今天艾滋病在這一地區大規模爆發。上蔡縣某村艾滋病感染率竟高達61.9%,該村被當地人稱為“艾滋病村”。這些樸實的賣血農民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出賣鮮血換錢貼補家用,竟然會導致自己身染絕癥。很多血民還沒有來得及用自己的血汗錢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便一頭栽進了高昂的治療費中,有些家庭甚至因此而傾家蕩產。
據調查,截止到2002年止,全國累計報告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已達4萬多例。我國進入艾滋病發病和死亡高峰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河南和安徽部分地區的艾滋病感染者中出現了集中發病、集中死亡,他們染上艾滋病最主要的途徑,就是因為賣血。
如何救助這些不幸染病的血民以及他們的家庭,已經成為社會廣泛關注的問題。而賣血的安全性問題也引起了越來越多傳統血民的注意。
完成工作的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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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最后的血民
由于農民賣血已經存在重大的疾病隱患,1995年,對官辦血站進行了堅決的查封,盡管一些血站還一直延續到1996年;但艾滋病大規模血液傳播的蔓延之勢被掐止了。隨著1998年《獻血法》的正式實施,買賣血制被禁止,河南省的血站縮減為23個,所有醫院用血都由這23個中心血站統一供血。據河南省衛生廳介紹,經過2年的努力,到2000年,河南的臨床用血100%來自無償獻血,衛生部對河南采供血機構血液抽檢,合格率也達到100%。
有償獻血被取消,代之而來的是全社會的無償獻血,而那些曾活躍在農村血站的血民也將隨時間推移而逐漸消失了。他們說:不能賣血,就干點別的活,不能因為這塊收入沒了,就給生活造成很大的落差,畢竟我們還有土地,還有雙手,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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