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我的兒子雷皓程,已經長到兩歲零四個月?,F在,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不知疲倦地在屋子里尋找吃的東西。找到某樣,巧克力或面包,他先是欣喜若狂,然后走到我或者他媽媽以及外公的面前,低著頭:“我能不能跟你商量個問題?
每天早上,我出門時,這個小家伙總是以他最快的速度奔跑過來:“爸爸,我幫你穿鞋。”鞋穿好,他就會抬起頭來:“爸爸,我送你到樓下?!彼臀业綐窍拢康氖亲屛冶持嫣鴺翘莸挠螒?。他在我的背上,雙手抓住我的耳朵,不停地催促:“爸爸,跳,跳?!蔽乙惶汩_懷大笑,把一個單元的燈,全部笑亮。來到樓下,他又會問:“爸爸,你要干什么去?”我免不了告訴他工作啊之類,他立馬偏著頭:“爸爸,我也要工作?!眴査麨槭裁聪牍ぷ?,他答:“工作了就可以不回家?!?
在2005年,我是否真的很少回家,或說回家的時候兒子已經睡了?想想,心里真的很酸。有什么事情值得我為之馬不停蹄地奔波呢?我什么時候才能靜下來、慢下來,認真地去做一個稱職的兒子、父親和丈夫?
佤山:去佤山,我走的是思茅、孟連、西盟這條路。黑色的夜幕下,路兩邊的哀牢山看不到頭。瀾滄江就在山背后流淌著,可以聽見聲音,咆哮,動蕩,尖銳。無邊無際的灌木,變成了夜的肌肉組織,偶爾見到的山寨,都像荒村,都像天盡頭的驛站。芭蕉樹長得比房子還高,是村莊的守護神。
在孟連一個非常著名的土司府舊址,主人讓題字,我寫:“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土司?!庇幸黄剿B人;有一段柔軟而奢華的時光,養心;有一份細碎的權力,滿足虛榮。喚起群山歸去也,大地最遠的一角,我想躺下。在西盟,日記里,我寫了這么一句:“在有生之年,能走一趟西盟,我知足了?!睘槭裁匆鋈绱肃皣@,我想,大抵是因為那兒還是干凈的,有龍摩爺,有無處不在的神靈。那天,由一位祭師領著,去拜山,我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司崗里,這是偉大的子宮。
我還會再去佤山,醉臥,放歌,在最古老的山頭上尋找自己前世的蹤跡。
秋風:《秋風辭》是我寫于2004年的一批詩稿,這批作品有兩個指向:一是貼著底層人的肌膚說話;二是在大自然的衣袖里顫栗。在城市中漂泊了這么多年,我始終不愿也不敢隱瞞自己真實的身份。用我的朋友楊昭的話說,我是一只鄉下鳥,一直都是。所以,母親居住的地方,我必將一生往返,而秋風月亮,也必將是我的不離不棄的同伴。底層?底層在哪里?我的鄉親們,他們來到昆明,原以為這是黃金天堂,可昆明的秩序和價值觀,遠非他們想象中的那樣,當活著成為他們的最高目標,他們的“活”就充滿了痛。而那些還留在土地上的人們,他們在時光的流程中,也一度試探性地想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但從頭來,所謂富貴夢,就是貧窮記。站在他們的角度,我發現了勞動的恥辱,也看到了生死的荒唐。一冊冊教科書告訴我,勞動是偉大的,可當勞動的偉大根本換不來滿倉的糧食,請允許我在此說幾句關于它的壞話。
至于對大自然的敬畏,我以為這是沿襲了千千萬萬年的律條,但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現場,人都成了主宰,而我們又不得不擔負起這錯誤選擇所帶來的諸多災難。悲劇總在上演,人們仍在吸髓有味地蔑視著自然。老生常談的話題,它的意義在于:必須有人時刻不停地對著人類的耳朵談、嚷、叫、罵,稍有懈怠,又生悲劇。不長記性的人,可以用鞭打。
這組詩發在2005年《人民文學》上,有幸獲人民文學獎。它帶給我的榮耀是次要的,關鍵是它又一次觸及了這樣一個事實:有底層和自然存在,我們行事就當慎之又慎,良知,依然是生的底線。
天涯:李少君作為《天涯》的主編,他讓這本雜志始終有別于其他雜志;李少君作為一個詩評家和社會活動家,近年來,他為詩歌的繁榮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他有一個野心:每年編一本最具權威性而又有一定主題的詩歌集。今年他的選題是關于“草根性寫作”,囑我多寄一些作品給他。除了編入詩集外,他又將我的詩選了十多首,發于《天涯》第四期,并借此在海南島的尖峰嶺,和漢詩研究中心一起,舉辦了我與潘維的詩歌研討會,舒婷、王小妮、徐敬亞、陳仲義、謝有順、臧棣、黃禮孩、朱文穎等人到會。會上,因為我的一首名叫《瀾滄江在蘭坪縣境內的三十三條支流》的詩,引發了詩歌該不該有生命力的辯論,徐敬亞談到中途,拂袖而去。此事后來被一再提及,徐敬亞與臧棣對峙,成為公案。最讓我吃驚的是,后來,羊城晚報用了五個專版,就我這詩展開討論,近而波及到網絡,討論者眾。這個時間,羊城晚報年終評“2005年中國文壇十大公案”,入選。
但整個討論,我都保持了沉默,只在羊城晚報年終總結時寫了幾句自己的態度:“我以為一首詩,當他成為文本,它就有了自己的命運。支持者,他們讓我信心滿懷;至于反對者,他們讓我一再自省。”
一切起于《天涯》,于我,只有感謝,盡管天涯很遠。
母親:我的母親,一生也沒離開過昭通,以歐家營為圓心,五公里以外的昭通城是她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借《青年文學》與彝良縣聯會組織的“中國作家走彝良”采風活動,我回到昭通,并把母親接到昆明來住了一個星期。我不寬裕,但讓母親坐了一次飛機。在飛機上,她一直望著窗外的白云;沒有主動跟我說一句話。在昆明的幾天,她惟一高興的就是見到了她的孫子雷皓程,其他,她都不滿意,因此,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見識了我的生活,回到家,母親把家中養的雞全殺了,弄得干干凈凈,請人帶到了昆明,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大袋米、一只火腿。
武漢:多年前,在一篇寫魯西西的短文中,我寫了這么一句:“如果有人路過武漢,請代我向魯西西問好?!边@句話,《詩刊》編輯周所同告訴我,他一讀,立即淚流滿面。2005年11月,我和妻子陳黎又去了一趟武漢,見到了魯西西、沉河、夏宏、唐斌、柳宗宣這一批我的湖北朋友。4天時間,我們形影不離,吃魚,談詩,啃鴨脖子。有天晚上,在漢口一個教堂改成的酒吧里。我產生了一種與上帝對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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