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國心靈史
第一章 序
我要給Z國修史,已經不止一兩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這足見我不是一個“立言”的人,因為從來史筆如椽,須傳泱泱大國,于是國以史傳,史以國傳——究竟誰靠誰傳,孰重孰輕,史焉國焉,漸漸的不甚了然起來,而終于歸接到為Z國修史,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
雖然,吾人有悠久的治史傳統,但至于我,才下筆,便感到萬分的艱難了。
第一是史書的名目。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原是應該極注意的。
史的名目很繁多:正史,野史,外史,內史,家史,秘史,小史,通史,別史……,而可惜都不合。
“正史”么,這一篇絕不可能和許多堂皇嚴謹之著一樣排在“二十四史”里;“野史”么,就只能怨我當年選錯了職業,沒做記者,至今對狗仔們捕風捉影的“龍爪手”,BBC指鹿為馬的“點金指”,以及CNN的PS加工手段,“攝魂大法”都“力有不能而心艷羨之”。
說是“外史”,“內史”在那里呢?倘用“內史”,如我終年在核心事件之外之人,實在又沒有什么秘辛可言,由此,“秘史”也是無法想象的。“外史” 呢,Z國實在未曾有主席令宣付國史館立“內史” ——雖說Z國正史上并無《武林內史》,而古龍大俠卻做過一部《武林外史》,但大俠則可,在我輩卻又不可。
其次是“家史“,這顯然與修國史原旨不符,而心理障礙卻不小,一則我少了公務員“以國為家,任取任拿”的直爽,二則又缺乏古今中外領袖或貴族們的血統,以及他們“家天下”的豪邁,就像西方M國的布氏或克氏家族,南方某國的甘地,布托家族,還有“(螺)獅城”的老小李等等;或者“小史”,但又不行,Z國比之舊“八國”雖然不如其“勇武”,比之新八國亦不如其“民主”,仍然是眾所周知崛起中卻還想悄悄干的大國;然則又無所謂“大史”,只有“通史”一說,很多博古通今之士是為Z國作過“通史”的,但我的文字不久前還被人批作“不通”,所以不敢僭稱;“別史”的話,讀者至此已發現我的文字以“引用”為主,毫無別致之處。
總而言之,即便是“引用”,也是要花些心血的,不是引用的那部分,雖然文體卑下,是“避城管唯恐不及”的“引車賣排檔者流”所用的話,但由于向上的精神,便從當下最入流的小說家所謂“以一種心靈史的方式充分展示人作為····”這一句套話里,取出“心靈史”三個字來,作為名目,即使與張承志所撰之悲天憫人的《心靈史》字面上很相混,也顧不得了。
第二,一般國史的通例,開首大抵該是“某國,某民族,居于某洲,信某教者也”,而我并不很清楚Z國的國族。從前,他似乎叫“漢”,民眾都是錚錚鐵漢,四方都稱其為“中央上國”的,但后來便有些模糊了。
那是M國布大爺的干兒子賈布得“優秀學生獎”的時候,鑼聲鏜鏜的報過來,隔海都能聽得到,當晚慶祝會上受邀列席的Z國的名教授正喝了兩壺清酒,便手舞足蹈的叫起來,這于他們也很光采,因為他們和“賈布”是同種,是本家,細細的論起來,賈布祖上幾代都不是去M國讀書的,而是到Z國來留學的呢,因為那時Z國是世界的中央。其時幾個與會國的教授倒也肅然的有些起敬了。那知道第二天,使節便叫他到賈布少爺那里去;賈少爺一見,滿臉濺朱,喝道:
“Z國的,你這..!你說我是你的同種,還是你的學生么?”
Z國教授不開口。
賈布則愈看愈生氣了,搶進幾步說:“你敢胡說!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本家?你是‘萬世一系’的么?你‘武士道’么?”
Z國教授不開口,想往后退了;賈少爺跳過去,給了他一個嘴巴。
“你怎么會是老師!——你那里配稱‘漢子’!還世界的中心!泥腿子!”
Z國教授并沒有抗辯他確鑿是條漢子,只用手摸著左頰,和使節退出去了;外面又被使節訓斥了一番,謝了使節二百文酒錢。知道的人都說Z國教授太荒唐,自己去招打;他大約未必來自傳說中的中央上國,即使真是,有來自天國的布大爺在這里,還有天皇一系的賈布少爺,也不該如此胡說的。此后便再沒有人提起他的國族來,所以我終于不知道教授是否“大漢子孫”,他的國家究竟是否“中央上國”或“天朝”。
第三,我又不知道Z國的國號是怎么寫的。從前的時候,人們都以為他就是“Manchou滿洲”,而俄國人居然至今都稱他為“Cathay契丹”,在李小龍一腳踢碎那牌子前,人們還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東X病夫”的,如今都辦奧運了,當然沒人再這么了,都叫China了,而Z國也將China的字樣“著之于國家運動員服裝”上。說到將China字樣“著之于國家運動員服裝”,就有一個大大的問題,Z國有許多不識洋文的真的泥腿子,看體育臺時(對,他們都有電視機,你很驚奇吧!)很想為他們的國家加一把油,但老是看不出他們的國家隊是哪隊,特別是亞運會的時候,一大半都是黃皮膚黑頭發,所以他們就強烈要求,堅決支持辦奧運,無論如何,和白人,黑人,阿拉伯人和印度人競技,能分辨出對手在哪里;順便說一下,ZF將Police也“著之警服”,據說讓有些進城的老漢以為八國聯軍又來了,走近一看是黃種人卻又不是矮子,才松了一口氣。
我曾仔細想:China,是“強吶!”還是“嗆吶!” 呢?
倘使他以武立國,所向無敵,竟或敵強愈強,那China就是“強吶!”,贊嘆欽佩的意思;倘使他總是忍氣吞聲,自覺低人一等,那就夠“嗆吶! ” 。但你說他“強吶!”,Z國大則大矣,卻不是強國,兇起來很怕人,卻從不見動手,連小動物都爬到他身上去動手動腳,在他口袋里偷偷摸摸,他也不怕煩,要是山姆大叔,老大耳刮子早上了,沒大沒小;但說他夠“嗆吶!”,年長的人都曉得他曾經一個人和一只美洲豹以及十幾條狼廝殺,還殺退了它們,另一次同時與北極熊和美洲豹對陣,還能抽空打得一只想進來偷食的大象滿地找牙,后來他又把象牙擦得锃亮送回去,弄得人家老象很尷尬,把牙鑲起來又不是,不鑲又不是,咬著另一根孤獨的牙,呼呼地喘著漏風的氣。
然而賈布少爺另有說法,他把China寫成“支那”,據說賈布少爺他爹當年率團“進入”“黃金十年”的Z國(可惜不是鋼鐵十年),然后率獸食人,打到勛章滿身亮晶晶的Z國委員長丟盔棄甲,部屬老是不戰而降,幾萬人向幾千人甚至幾百人投降,這讓“武士”們很沒勁,他們很想找個對手打斗一番(一番的意思在他們家就是‘一級棒’),就朝著Z國軍喊:“你支那,你支那,你怎么不支那?”
而早前的八國聯軍打跑老佛爺和善財童子后,進入禁城和“萬園之園”,被里面的寶貝眩花了眼,長時間地呆立,最后不知誰發了一聲喊“搶那”,以后強盜們只要一想到,一說起Z國,他們就大笑著叫起來“China!China!We're going to China!hahaha!”
以上幾種關于China的釋義,Z國ZF都不認同,其余同China近音的偏僻字樣,就更加湊不上了。先前,我也曾問過的教授和教授的兒子,哈佛的高材生,我想,如今的世道有人哈美,有人哈日哈韓,哈佛的肯定要更加深邃精進,超凡脫俗,誰料博雅如此公,卓越如此公子,竟都茫然,但據結論說,是因為“迎奧運,樹新風”,提倡洋字,全民英語考級,所以國粹淪亡,無可查考了。
我的最后的手段,只有托一個同鄉去查Z國敵國的檔案,八個月之后才有回信,說檔案里現在都是使用Z國自創的拼音字母,拼寫為Zhonghua Renmin Gongheguo,然而也標錄了敵國當年友邦就是Z國前政權的國名注音,拼寫為ChongHwa Mingkwo。拼音文字于我實在是如墜五里霧中,摸不著一塊石頭,只能就近摸索,找熟地兒走,先是將Gongheguo翻成了“功和過”,將委員長的Mingkwo讀成了“命苦”,后來才知是“共和國”和“民國”,是有關國體的大事,但國名仍然是問題,老半天才參詳出Zhonghua大概是“種花”,簡稱Zhongguo時,對于我這國語夾雜南音的又好像是“種瓜”,ChongHwa則極類“蔥花”,私下傾向于“種花”,覺得“蔥花”是有點“命苦”,“種花”則有根源,又有希望和未來,雖然“種花”不如“種瓜”,“種瓜”又不如“種樹”。
道上的說法,大亨們都喜歡省事并故作高深,所以稱呼不要太直接,只用開頭的字母,出場也不要太早,譬如說M國和R國爭霸的時候,他們都等到U字母才出場,一個叫USA,另一個叫URSS,英吉利本來是E字母開頭,是排頭兵的角色,為了能玩到最后,找了個算命先生,將名字England改成了UK,想加入兩霸爭雄,但身量實在太小,怕一上去就玩完,就先喊了一聲: “I am UK,are you OK ?”
袁隆平從“泥腿子”科學家到“世界雜交稻之父”,多養活近億人口,卻落選科學院院士,或者活人的雜交稻不是科學,滅人國族的原子彈才是科學;而造原子彈導彈衛星的時候,他沒能將雜交稻研制出來,讓大家餓了肚子,落后了;等他研制出來時,核彈衛星大飛機都不算是科學了,都得下馬,科學的道路,從造襯衫到造自行車,收音機等等,慢慢地往前磨,直至于磨制芯片——磨滅人之辛勤,刻制己之榮耀。雜交稻產量再高,也只填飽肚子而已,卻變不了錢,袁隆平因此又落后了,只有那些還餓肚子的國家當他是個寶。可見,“來得早不如來的巧”,“后來者居上”實在是至理名言。因此,如果叫國名China的話,出場早,很容易挨黑槍,不如叫Zhonghua或Zhongguo,略作Z國。Z可是最后出場的,“后發制人”,這跡近于迷信,又盲從Z國科學院的體制與邏輯,自己也很抱歉,但教授和哈佛高材生尚且不知,我還有什么好辦法呢。
第四,是Z國地域的了。倘若他真是“中央上國”,那“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太白之下,天兵即至”,或依西方成例,捧個經書,到處規劃“上帝許諾的土地”,照著《山海經》上的描述,將“天下四方,四海八荒”重新定一個名,立個界碑,但可惜“中央上國”在地理和心理上都是不甚可靠的,因此疆界也就有些決不定。他的地盤原來在極星之下,天下之中,四海之內叫“神州”的,佛學東來后,被擠到“東土”,改叫“東勝神州”,級別比“西方極樂世界”差了一級;西學東漸后,連“東土”都不是了,叫“遠東”,離中心更遠了,比之近東的“獨立科索沃”和中東的“民主伊拉克”還差著幾級。因此。Z國人不甚喜愛“遠東”的說法,只說是在東亞,“東”字反正已接受了上千年,“遠”就“敬而遠之”了,而這個“亞”字,其實還是“老二”,心中還是不以為然,而“21世紀是Z國人的世紀”,“Z國重新成為世界的中心”的呼聲如雷貫耳,所以,說他是“天朝”,“神州",“中央上國”,世界中心有悖時下的常識和信仰,但如果不這樣說,很又可能仍然有乖于不久將來的說法,常識甚至信仰,那時,地界的劃分或竟是次要的。
我所聊以自慰的,是還有一個“國”字非常正確,絕無附會假借的缺點,頗可以就正于史學通人。至于其余,卻都非淺學所能穿鑿,只希望有“大卸八塊癖好”的島人巖田賤男或者化身為李燈灰的先生及其黨人們,將來或者能夠尋出許多更趁手的新刀子來切割地球儀,抑或有半島人繪制出涵蓋大半個Z國的高麗人參分布圖,但是我這《Z國心靈史》到那時卻又怕早已速朽了。
以上可以算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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