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是馬克思社會批判理論的主干部分。《資本論》及其手稿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與階級性的批判性考察,蘊含著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馬克思的資本理論揭示了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的危機與自由個性的共產主義的確立之間的歷史邏輯,闡明了資本主義所有制的自我揚棄與個人所有制的歷史性重建的相互關系,展望了從資本主義必然王國到共產主義自由王國過渡的歷史趨勢。馬克思創制資本理論的最終目標,是展望以自由個性和人類解放為原則的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這是馬克思資本理論的主要內容和基本結構。
一、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寫作構想與三位一體的理論結構
《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在馬克思資本理論的發展史中具有重要地位。在手稿中,馬克思批判地將社會經濟變遷史與經濟學說史有機地貫通在一起,在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之內在貫通、三位一體的基本構想和理論形態中,闡明了以資本的世界歷史的自我揚棄作為歷史性中介而通往共產主義的歷史趨勢。
1.《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的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
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導言”中,馬克思制訂了關于未來經濟學巨著的寫作計劃:“(1)一般的抽象的規定,因此它們或多或少屬于一切社會形式……(2)形成資產階級社會內部結構并且成為基本階級的依據的范疇。資本、雇傭勞動、土地所有制……三大社會階級……(3)資產階級社會在國家形式上的概括……殖民地。向國外移民。(4)生產的國際關系。國際分工。國際交換……(5)世界市場和危機。”馬克思的這一寫作構想表明,他準備考察的是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而世界市場自身的內在矛盾及其危機,則意味著資本的世界歷史的自我揚棄和共產主義社會的最終確立。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蘊含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寫作構想中,清晰地展示了他進行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宏偉抱負和思想動機。
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貨幣章”中,馬克思又從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歷史的辯證法出發,概述了未來經濟學巨著的基本骨架:在“考察交換價值、貨幣、價格的這個第一篇里,商品始終表現為現成的東西……商品世界通過它自身便超出自身的范圍,顯示出表現為生產關系的經濟關系。因此,生產的內部結構構成第二篇。[資產階級社會]在國家上的概括構成第三篇,[生產的]國際關系構成第四篇,世界市場構成末篇;在末篇中,生產以及它的每一個要素都被設定為總體,但是同時一切矛盾都展開了。于是,世界市場又構成整體的前提和承擔者。于是,危機就是普遍指示超越這個前提,并迫使采取新的歷史形態”。在這里,馬克思關于資本的生產方式的內部結構,世界市場體系的形成、矛盾和危機,共產主義的社會形態三個基本環節的寫作規劃,再一次展示了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形態。
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資本章”中,馬克思在繼續深入思考并有所調整的基礎上,又一次明確地勾勒了未來經濟學巨著的寫作計劃:“Ⅰ.(1)資本的一般概念。(2)資本的特殊性:流動資本,固定資本……(3)資本作為貨幣。Ⅱ.(1)資本的量。積累。(2)用自身計量的資本。利潤。利息。資本的價值……(3)諸資本的流通。(α)資本和資本相交換……(β)諸資本的競爭。(γ)諸資本的積聚。Ⅲ.資本作為信用。Ⅳ.資本作為股份資本。Ⅴ.資本作為貨幣市場。Ⅵ.資本作為財富的源泉。資本家……土地所有制……雇傭勞動……然后是國家。(國家和資產階級社會……國家對外:殖民地。對外貿易……最后,世界市場。資產階級社會越出國家的界限。危機。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生產方式和社會形式的解體。個人勞動實際成為社會勞動……)。”
在這里,馬克思延續了“導言”和“貨幣章”中關于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寫作計劃,同時又從資本概念開始,更具體地揭示了資本概念和資本的各種具體形態。在第V部分,馬克思從資本過渡到國家,把資本的世界市場與國家的對外職能有機結合在一起,把國家與資產階級社會并列,在談到國家對內職能的同時,強調了國家的對外職能,這些職能對建立由資產階級國家保障的世界市場都是必備的基本要素。在馬克思資本理論的批判性視野中,資產階級開辟世界市場的歷史使命一旦完成,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的矛盾及其危機也會隨之發生: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社會形式必然走向解體,在資本奠基的世界市場的歷史基地上,必將展開揚棄資本的生產方式及其世界市場的社會革命,并由此走向以自由個性和人類解放為核心原則和本質特征的共產主義社會。
2.馬克思書信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三位一體
除了《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外,馬克思還在其他場合多次談到未來經濟學巨著的寫作構想,它們都同樣蘊含著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形態。
在寫作手稿期間的1858年4月,馬克思在致信恩格斯時曾專門談到未來經濟學寫作的六冊計劃:“1.資本;2.土地所有制;3.雇傭勞動;4.國家;5.國際貿易;6.世界市場。”而“資本又分成四篇:(a)資本一般……(b)競爭或許多資本的相互作用;(c)信用……(d)股份資本,作為最完善的形式(導向共產主義的),及其一切矛盾”。在致拉薩爾的信中也同樣談到了這一寫作計劃。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寫道:“我考察資產階級經濟制度是按照以下的順序:資本、土地所有制、雇傭勞動;國家、對外貿易、世界市場。”由此可見,馬克思無論在經濟學手稿、專著還是在日常書信中,都始終包含著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之三位一體的理論脈絡和基本結構。
盡管馬克思最終未能完成政治經濟學寫作的宏偉志愿,而且生前也僅正式出版了《資本論》第一卷,關于國家、對外貿易、世界市場后三冊的寫作計劃,在此后的手稿和《資本論》中始終未能展開,但他關于六個部分的基本設想,卻常常以觀點和論斷的形式體現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這些論點和論斷以非系統的邏輯形式,勾勒了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邏輯和理論形態。
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基本構想中,“國家”始終是資產階級開辟世界市場的基本工具。資本的殖民擴張不僅需要處理國家之間關系的協議、國際法和匯率等,而且還需要軍事、政治乃至宗教等國家機器和意識形態。國家總是與資產階級的利益相向而行,共同打破自然形成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的種種限制。資本力量與國家力量的協同作戰,是歐洲殖民擴張中的經驗的和歷史的事實,國家的政治、法律、軍事、宗教等,始終是資本擴張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資產階級的國家機器和意識形態在開辟世界市場的過程中,常常發揮資本本身所不能完成的巨大功能,在資本的殖民擴張中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也是恩格斯把資產階級國家視為“總資本家”“理想的總資本家”的基本原因之一。
二、資本的世界市場體系的深刻危機與自由個性的共產主義
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和階級性的基本觀點表明,一方面,資本在開創現代社會、開辟世界市場的過程中具有為共產主義奠定物質基礎的客觀功能;另一方面,資本始終具有剝削、榨取勞動創造的剩余價值的貪婪本性。馬克思由此揭示了資本的生產方式經由世界市場而自我揚棄、走向共產主義的歷史中介性質。這里蘊含著歷史唯物主義、剩余價值理論與科學社會主義的內在貫通,蘊含著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
1.資本追逐剩余價值的主觀動機與滿足社會的人的需要的客觀功能
馬克思通過考察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和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從歷史性與階級性兩方面闡述了資本追逐剩余價值的主觀動機和客觀功能。
資本獲取剩余價值的無限沖動的生命意志,是在資本的生產空間和流通范圍的不斷擴大中實現的。馬克思從資本追逐絕對剩余價值的角度,考察了資本不斷擴大流通范圍的內在動力:“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其條件是創造一個不斷擴大的流通范圍,不管是直接擴大這個范圍,還是在這個范圍內把更多的地點創造為生產地點。”
隨著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發展,資本擴張的過程日益發展為創造相對剩余價值的過程。以發展生產力為基礎來生產相對剩余價值,要求生產出新的消費,要求在流通內部擴大消費范圍。而這一過程在客觀上又是同培養具有豐富的屬性和聯系的社會的人聯系在一起的。資本要不斷滿足獲取剩余價值的內在本性,就要在自然和社會的一切領域中創造和發展出由社會本身產生的新的需要:“培養社會的人的一切屬性,并且把他作為具有盡可能豐富的屬性和聯系的人,因而具有盡可能廣泛需要的人生產出來——把他作為盡可能完整的和全面的社會產品生產出來(因為要多方面享受,他就必須有享受的能力,因此他必須是具有高度文明的人)——,這同樣是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的一個條件。”資本不斷追求剩余價值的過程,客觀上又是滿足社會本身的新的需要的過程。把資本追逐剩余價值的過程與創造全面享受能力的高度文明的社會的人的過程歷史地和邏輯地聯系在一起,體現了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和階級性的辯證結構。
馬克思關于資本追求絕對剩余價值而不斷擴大生產地點和流通范圍、開辟世界市場的過程的觀點,關于資本追求相對剩余價值的主觀動機而滿足社會的人的需要和享受及其能力的一切屬性、培養高度文明的社會的人的客觀功能的觀點,體現了資本概念的歷史辯證法的性質和特征,創制了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內在貫通的歷史圖式和理論形態。
2.“創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
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揭示了資本由于追求剩余價值而向世界擴張的必然趨勢,體現了馬克思關于資本問題的世界歷史意識。
資本獲取剩余價值的無限欲求,表現為資本要求生產的一切要素都必須進入交換,資本的生產和流通相互作用,成為開辟和擴大世界市場的有機雙翼:“流通本身已經表現為生產的要素。因此,資本一方面具有創造越來越多的剩余勞動的趨勢,同樣,它也具有創造越來越多的交換地點的補充趨勢……從本質上來說,就是推廣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或與資本相適應的生產方式。創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任何界限都表現為必須克服的限制。”資本要求生產的每一個要素都從屬于交換,要求不進入交換的使用價值的生產從屬于交換價值的生產。商業不再是以使用價值為目的的生產和流通的從屬形態,而是生產和實現剩余價值的必要的經濟形式。資本的趨勢就是不斷擴大生產和流通范圍,并且在一切國家、一切民族的一切地點上把生產統統變成由資本推動的生產。資本越來越成為占主導地位的生產方式,成為覆蓋全世界一切領域的“普照的光”。在生產和流通的聯合作戰中,以英國為代表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展示了對落后民族的生產方式而言的強大的革命生機。資本的殖民擴張和世界市場的開辟意味著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
馬克思深刻地意識到資本的自由競爭對瓦解和消除國內外封建生產關系、開辟世界市場和世界歷史的革命性意義,“競爭從歷史上看在一國內部表現為把行會強制、政府調節、國內關稅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取消,在世界市場上表現為把閉關自守、禁止性關稅或保護關稅廢除,總之,從歷史上看它表現為對作為資本的前導的各生產階段所固有的種種界限和限制的否定”。馬克思認為,資本的自由競爭在推動封建生產方式向現代生產方式的過渡和演變中,在消滅一切民族的地方性、特殊性的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的界限和限制中,具有巨大的解體作用,并由此闡明了資本開啟現代社會、開辟世界市場和世界歷史的客觀功能。
在關于資本的自由競爭消除舊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消除民族的地域局限性問題上,充分體現了馬克思自覺的歷史意識和世界歷史意識:“如果說自由競爭消除了以往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限制,那么,首先應當看到,對競爭來說是限制的那些東西,對以往的生產方式來說卻是它們自然地發展和運動的內在界限。只有在生產力和交往關系發展到足以使資本本身能夠開始作為調節生產的本原而出現以后,這些界限才成為限制……資本通過自由競爭對行會制度等等所作的否定這個歷史方面只不過意味著,足夠強大的資本借助于與它相適應的交往方式,摧毀了束縛和妨礙與資本相適應的運動的那些歷史限制。”資本的自由競爭所突破和消除的那些界限和限制,恰恰是前現代的生產方式賴以生存的前提條件,它在摧毀封建行會制度方面具有世界歷史意義;而資本的生產方式一旦確立,自由競爭又成為它存在和發展的基本條件。
馬克思站在現代資產階級社會這一歷史上最發達的社會組織及其世界歷史性的制高點上,創制了基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和階級性考察現代社會結構的透視視角和解釋框架。這一直透現代社會的本質和結構的視角和框架,闡明了資本在推動以生產使用價值為目的的生產轉變為以生產交換價值為目的的生產的過程中的決定性作用,肯定了資本開辟世界市場的世界歷史意義。這就是馬克思關于資本的文明作用的歷史意識和世界歷史意識。
3.資產階級社會的世界市場與共產主義革命的必然趨勢
馬克思高度關注資本開辟世界市場的世界歷史功能,認為世界市場為共產主義革命奠基了現實的物質基礎。他一方面強調資產階級社會的真正使命是建成資本的世界市場,另一方面又認為資本的世界市場存在著深刻的社會危機,包含著自我揚棄而走向共產主義的必然趨勢。
在致恩格斯的信中,馬克思把資產階級社會的興起、發展和滅亡與共產主義的社會革命貫通在一起進行考察,闡述了揚棄資產階級社會的社會革命的歷史機制:“資產階級社會已經第二次經歷了它的十六世紀,我希望這個十六世紀把它送進墳墓,就像第一個十六世紀給它帶來了生命一樣。”世界市場的矛盾、危機和革命,必然會反過來導致歐洲大陸的社會主義革命:“大陸上革命已經迫在眉睫,并將立即具有社會主義的性質。”
馬克思基于資本的歷史性和階級性的辯證結構這一解釋框架,一方面闡明了資產階級開辟世界市場和世界歷史的文明作用,另一方面又揭示了資產階級的世界市場蘊含著揚棄自身而通往共產主義的歷史命運。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結構形式始終蘊含其中。
4.依賴、物化、自由:人的發展的三種社會形態與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
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通過依賴關系史論的考察,描繪了關于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這一歷史圖式體現在馬克思關于人的發展的三種社會形態的總體性考察中。
馬克思認為:“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在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
第一大形態是建立在狹隘范圍內和孤立的點上的、以血緣關系和統治-服從關系為基礎的人與人之間的依賴關系;在這種粗陋的社會形式中,生產的目的不是創造價值和交換價值,而是生產使用價值;個人沒有獨立和自由。第二大形態是建立在人的關系的物化基礎上的人的獨立性,生產的目的已從直接的使用價值轉變為抽象的交換價值,工業文明基礎上的物質生產和社會分工、發達的交換價值和普遍交往的世界市場是這一階段的基本特征;個人已經具有了形式上的自由。第三大形態是社會生產能力已成為從屬于社會的人本身而非異己的物化力量,這是實現了自由個性的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關于人的發展的三種社會形態觀,蘊含在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形態中。
馬克思一方面從資本概念的歷史性出發,肯定了資本開啟現代社會、開辟世界市場的文明作用,另一方面又從資本概念的階級性出發,揭露了資產階級經濟學家試圖把自由競爭永恒化的階級實質:“斷言自由競爭等于生產力發展的終極形式,因而也是人類自由的終極形式,這無非是說資產階級的統治就是世界歷史的終結——對前天的暴發戶們來說這當然是一個愉快的想法。”作為高瞻遠矚的偉大先知,馬克思早在19世紀中葉就已經揭露和批判了“歷史終結論”的階級實質。在對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深刻而又嚴厲的理論批判中,馬克思展示了與資產階級經濟學家試圖把資本和自由競爭永恒化根本不同的階級立場和理論邏輯,即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辯證法形態。
三、資本主義所有制的自我揚棄與個人所有制的歷史性重建
勞動對資本的形式上的從屬到實際上的從屬的過渡,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中具有重大意義。它意味著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世界歷史基地上,必將發生所有制形式的革命性變革,并由此迎來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所有制形式的重新確立。
1.資本主義所有制的揚棄與社會所有制的確立
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61—1863年手稿)》中,馬克思闡明了資本自我揚棄的歷史邏輯,強調勞動對資本的形式上的從屬和實際上的從屬,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歷史條件的必然產物,其結果是資本主義所有制向社會的個人所有制的歷史性轉變。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意味著資本家既不代表工人的聯合,也不代表工人的社會團結。“資本主義所有制只是生產資料的這種社會所有制的對立的表現,即被否定的單個人對生產條件的所有制……的對立的表現……所有權和勞動的這種分離,是生產條件的所有制轉化為社會所有制的必要的經過點。如果單個工人作為單獨的人要再恢復對生產條件的所有制,那只有將生產力和大規模勞動發展分離開來才有可能。資本家對這種勞動的異己的所有制,只有通過他的所有制改造為非孤立的單個人的所有制,也就是改造為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的所有制,才可能被消滅。”
資本主義私有制導致個人之間的社會對立,但富有歷史辯證法眼光的馬克思并沒有抽象地否定這種對立,而是把資本主義所有權與勞動分離的異己形式,看作向社會的個人所有制轉變的不可缺少的歷史性中介。只有經過這一中介,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所有制才有可能歷史地建立起來。而一旦共產主義革命揚棄了資本主義所有權和勞動的分離,社會的個人所有制形式就得以歷史性地確立。馬克思關于資本的歷史性與階級性的考察體現了關于資本問題的歷史意識和世界歷史意識。
在馬克思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歷史進程中,19世紀五六十年代是馬克思《資本論》及其手稿寫作的黃金時代。馬克思在歷史與邏輯的有機統一中,通過對資本概念的科學批判,塑造了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之內在貫通、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
2.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與個人所有制的重建
馬克思創作《資本論》的目的,就在于通過研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揭示現代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通過考察剩余價值的生產、實現和分割,揭示資本與勞動對立的過程、機制和秘密。《資本論》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闡明了資本主義制度的暫時性和歷史性特征,向世界無產階級宣示了剝奪剝奪者、敲響資本喪鐘的歷史使命。
馬克思從事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思想動機,是為無產階級的階級自由和人類的徹底解放提供自覺的階級意識和行動意識:“《資本論》在德國工人階級廣大范圍內迅速得到理解,是對我的勞動的最好的報酬。”“德國無產階級比德國資產階級在理論上已經有了更明確的階級意識……就這種批判代表一個階級而論,它能代表的只是這樣一個階級,這個階級的歷史使命是推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最后消滅階級。這個階級就是無產階級。”《資本論》創制了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的經典理論形式,是無產階級批判現代社會、進行階級斗爭和社會革命的“圣經”。
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始終包含著兩個深層的思想動機:一是闡明個人自由的實現形式;二是闡明階級解放、社會解放與人類解放的現實道路。這兩個如影隨形的思想動機,始終貫穿在馬克思《資本論》各卷的批判主題和理論邏輯中。
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通過深入考察貨幣轉化為資本的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得出了一個事關剩余價值理論能否成立的歷史性論斷:“只有當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占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產生;而單是這一歷史條件就包含著一部世界史。因此,資本一出現,就標志著社會生產過程的一個新時代。”只有發生了勞動者和所有權的分離,從而自由工人出現,勞動力成為商品,貨幣才能轉化為資本,典型形式的雇傭勞動才能擴展到整個社會,作為生產關系的資本才能誕生并發展為總體,社會經濟關系才能發生前所未有的重大變革。這個變革就是傳統社會的終結和現代社會的誕生、世界市場的開辟和世界歷史的開創,就是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世界歷史時代的確立。
但自由工人的所謂自由本質上是勞動者與所有權發生分離、勞動者失去生產資料而只能被資本家雇傭的形式自由。資本與勞動的自由交換,僅僅出現在勞動力市場和流通領域,而一旦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領域,這一天賦人權的階級實質就會暴露出來:“原來的貨幣占有者作為資本家,昂首前行;勞動力占有者作為他的工人,尾隨于后。一個笑容滿面,雄心勃勃;一個戰戰兢兢,畏縮不前,像在市場上出賣了自己的皮一樣,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鞣。”資本家作為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的唯一本能就是獲取剩余價值;資本作為死勞動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馬克思對資本剝削和奴役勞動的階級本性的深刻剖析,無情地揭露了這種自由平等的虛假的形式特性:“勞動力的買和賣是在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的界限以內進行的,這個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那里占統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剖析發生在勞動力市場上資本與勞動的自由和平等交換的虛假性,揭露生產領域中資本支配勞動、榨取剩余價值的內在本質,是馬克思區別于資產階級經濟學家的基本特質。
《資本論》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對抗性質,剖析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在階級地位、階級利益和意識形態問題上的不可調和的深刻對立,凸顯了資本主義條件下形式自由與實質自由的歷史性分裂。“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的指向勞動自由和社會解放的、批判的、革命的歷史性結論,體現了馬克思進行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深層思想動機。
馬克思通過剖析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作為勞動過程和資本增殖的統一,揭示了剩余價值生產的內在秘密,揭示了資本與勞動之間不可克服的深刻沖突,闡明了資本主義走向自我揚棄、重建個人所有制的必然趨勢:“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于其不可克服的內在矛盾而必然揚棄自身,資本的世界市場作為一種世界歷史性中介,必然走向以重建個人所有制為基礎的、以個性自由為核心的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
3.資本流通領域虛假自由的揚棄與新的社會形式的建立
在《資本論》第二卷中,馬克思圍繞著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創造的剩余價值如何實現這一主題,系統地考察了資本的流通過程。馬克思通過考察資本循環、資本周轉和社會總資本的再生產問題,闡明了社會生產兩大部類之間客觀上要求按比例生產的規律,并由此考察了資本主義條件下個別企業生產的有組織性與整個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之間的內在矛盾,為建立新的社會經濟形態提供了理論根據。
馬克思考察資本循環、資本周轉以及社會總產品的再生產和流通的極其復雜的過程、規律和機制的理論動機是什么?流通過程是剩余價值的生產、流通和分割之完整體系中的一個基本環節,對剩余價值的系統研究需要保持其體系的完整性。馬克思之所以研究資本流通過程,核心問題就是為了揭示剩余價值在流通過程中所采取的隱秘形式,從資本流通的角度揭露資本與勞動的對立和沖突。
《資本論》第二卷依然反復論及勞動力的買和賣這一在第一卷中已做了深入考察的、只有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才能發生的特定的交換關系。勞動力的買和賣作為闡明剩余價值問題的關鍵,無論在生產領域還是在流通領域,它都始終是前提性和基礎性條件:“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是:生產工人把自己的勞動力作為商品賣給資本家,然后勞動力在資本家手中只作為他的生產資本的一個要素來執行職能。這個屬于流通的交易,即勞動力的賣和買,不僅引出生產過程,而且也必然地決定生產過程的獨特的性質。使用價值的生產,甚至商品的生產……在這里只是為資本家生產絕對剩余價值和相對剩余價值的手段。”流通領域中勞動力的買和賣這種獨特的交換形式,不僅是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前提,而且決定著資本榨取剩余價值的階級本質。
馬克思指出,雖然剩余價值的占有是由勞動力的買和賣引出的,但這種占有卻是在生產過程中完成的。工人和資本家之間在勞動力市場上發生的表面上的自由平等的買賣關系,作為“形成流通行為的先導行為,即勞動力的買和賣,本身又是建立在先于社會產品的分配并作為其前提的生產要素的分配的基礎上的,也就是建立在作為工人的商品的勞動力和作為非工人的財產的生產資料互相分離的基礎上的”。由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所導致的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分離,是勞動力的買賣關系之所以發生的社會歷史條件。但與此同時,“剩余價值的這種占有,或價值生產分為預付價值的再生產和不補償任何等價物的新價值(剩余價值)的生產,絲毫也不影響價值實體本身和價值生產的性質。價值實體不外是而且始終不外是已經耗費的勞動力——勞動,即和這種勞動的特殊的有用性質無關的勞動——,而價值生產不外就是這種耗費的過程”。勞動力商品的特殊的有用性,即它的特殊的使用價值,在于它能夠為資本家創造價值和剩余價值。
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剖析,馬克思闡明了剩余價值的來源是雇傭工人的勞動創造的、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那部分價值。但在資本主義流通過程中,勞動力商品的特殊的有用性即創造剩余價值的秘密卻被遮蔽了。“生產過程消失在商品中。在商品生產中耗費了勞動力這一事實,現在表現為商品的物的屬性,即商品具有價值的屬性;這個價值的量,是由所耗費的勞動的量來計量的;商品價值不分解為任何別的東西,也不由任何別的東西構成。”生產過程中資本家使用和耗費工人勞動力、勞動創造剩余價值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卻消失在流通過程的商品的物的屬性中。
在對簡單再生產的兩大部類相互關系的考察中,馬克思強調:“盡管是規模不變的再生產,但危機——生產危機——還是會發生。”社會再生產條件下的相對的生產過剩是這種危機的表現形式之一。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的生產過剩是無政府狀態的一個要素。而在揚棄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新的社會形式中,再生產條件下的相對生產過剩,則不再是無政府狀態的要素形式,而是由社會本身調控的正常現象。社會再生產的資本主義形式廢除之后的生產過剩,“等于社會對它本身的再生產所必需的各種物質資料的控制”。一個是服從于資本攫取剩余價值的邏輯而導致的生產過剩,一個則是基于社會本身的需要同時又受社會本身控制的生產過剩。正是兩者之間存在著性質的根本區別,成為社會再生產的資本主義形式必須被揚棄并建立由社會占有生產資料的社會形式的基本原因之一。
馬克思通過對資本的流通過程的考察,揭示了資本主義流通過程的各種關系和復雜機制,闡明了完全由社會掌握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生產的共產主義社會的基本特征。揭露資本主義流通過程所掩蓋的資本家剝削工人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和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階級本質,揭示形式自由與實質自由的歷史性分裂,為個性自由和人類解放的共產主義社會提供進一步論證,是馬克思考察資本流通過程的深刻動機之一。
四、從資本主義必然王國到共產主義自由王國的過渡
在《資本論》第三卷中,馬克思一方面系統地闡述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和各種具體形式,揭示了剩余價值在產業資本家、商業資本家、借貸資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之間進行分割的過程和形式,強調工人不僅受直接雇用他的資本家的剝削,而且受整個資本家階級的剝削,因此,必須從根本上推翻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無產階級才能擺脫被剝削被奴役的雇傭地位;另一方面揭示了社會生產力和世界市場與信用制度、股份公司、銀行制度之間的內在聯系,闡明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歷史機制,以及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飛躍的必然趨勢。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和階級性的批判性考察,創制了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三位一體的歷史圖式和理論形態。
1.信用制度、股份公司、銀行制度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
馬克思把信用制度這種經濟現象和經濟范疇,與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聯系在一起,并把它們看作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新的社會經濟形態形成的物質基礎和經濟形式。馬克思把股份公司、合作工廠、銀行制度等資本形式的內在危機,與共產主義有機地貫通在一起進行考察,闡述了資本主義的自我揚棄與共產主義之間的內在貫通。
馬克思認為,從資本主義信用制度中發展出來的資本的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表現為資本主義生產的內在限制不斷地被信用制度打破的過程和機制,從而成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表現形式。“信用制度加速了生產力的物質上的發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使這二者作為新生產形式的物質基礎發展到一定的高度,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使命。同時,信用加速了這種矛盾的暴力的爆發,即危機,因而促進了舊生產方式解體的各要素。”信用制度的形成和發展一方面突破了資本主義生產的束縛和限制,成為生產力發展和世界市場形成的推動力量,為共產主義社會奠基了日益深厚的物質基礎;另一方面又不斷加劇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危機,為通往共產主義創造了各種必要的歷史前提。馬克思從信用制度與生產力和世界市場的相互關系中,闡明了資本主義經由自我揚棄而為共產主義奠立物質基礎的歷史使命。
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與階級性的批判的辯證法,鮮明地體現在對股份公司這一特定經濟形式的歷史作用的客觀評價中。馬克思把股份公司與新的社會形態的建立聯系起來,體現了把資本的社會生產力與共產主義的物質基礎貫通在一起的歷史辯證法原則:股份公司是資本家獲取剩余價值的經濟形式,而股份公司不斷擴大的社會化規模,又包含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而向新的生產方式過渡的歷史趨勢。“那種本身建立在社會生產方式的基礎上并以生產資料和勞動力的社會集中為前提的資本,在這里直接取得了社會資本……的形式,而與私人資本相對立,并且它的企業也表現為社會企業,而與私人企業相對立。這是作為私人財產的資本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范圍內的揚棄。”“在股份公司內,職能已經同資本所有權相分離,因而勞動也已經完全同生產資料的所有權和剩余勞動的所有權相分離。資本主義生產極度發展的這個結果,是資本再轉化為生產者的財產所必需的過渡點,不過這種財產不再是各個互相分離的生產者的私有財產,而是聯合起來的生產者的財產,即直接的社會財產……這是再生產過程中所有那些直到今天還和資本所有權結合在一起的職能轉化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的單純職能,轉化為社會職能的過渡點。”馬克思基于股份公司所造成的社會生產力的大規模成長,闡述了由于股份公司而產生的社會資本與私人資本、社會企業與私人企業、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對立,成為向新的社會經濟形式過渡的歷史性中介。
資本主義股份公司意味著生產和市場規模的迅速擴大,意味著政府或國有的企業逐漸發展成為社會企業;資本由于取得了與私人資本相對立的社會資本的形式而導致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這種自我揚棄充分表現在資本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上,互相分離的生產者的私有財產轉變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的社會財產,股份公司的私人職能逐漸轉變為社會職能,并由此成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特定的經濟形式。“這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范圍內的揚棄,因而是一個自行揚棄的矛盾,這個矛盾明顯地表現為通向一種新的生產形式的單純過渡點。”股份公司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意味著它是通往新的經濟形式的歷史中介形式,蘊涵著向新的社會經濟形態過渡的歷史辯證法功能。
馬克思高度評價股份公司的社會性質和社會功能,一再地把股份公司與社會資本、社會企業、社會勞動、社會生產、社會財產、社會產品等范疇有機地聯系起來,并把股份公司的社會性質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即向新的生產方式的過渡聯系在一起進行考察,強調股份制度是資本主義私人企業自我揚棄的生產形式和組織形式。“對社會資本而不是對自己的資本的支配權,使他取得了對社會勞動的支配權。因此,一個人實際擁有的或公眾認為他擁有的資本本身,只是成為信用這個上層建筑的基礎。”在這里,一切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可以站得住腳的種種辯護,諸如資本起源于節約和禁欲等的辯護理由都消失了。伴隨著股份公司而發展起來的資本的日益集中,不斷地加劇了剝奪現象的發生。“這種剝奪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出發點;實行這種剝奪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目的,而且最后是要剝奪一切個人的生產資料,這些生產資料隨著社會生產的發展已不再是私人生產的資料和私人生產的產品,它們只有在聯合起來的生產者手中還能是生產資料,因而還能是他們的社會財產,正如它們是他們的社會產品一樣。”從資本主義股份公司這種特殊的經濟形式中,深刻解析與它的私人性相對立的一系列社會性質,從歷史分析和階級分析的張力結構中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揚棄,闡明它為新的社會形式創造物質基礎的發展趨勢,充分體現了馬克思從股份公司這種經濟現象和經濟范疇中展望共產主義的歷史辯證法的智慧和眼光。
馬克思還進一步把信用制度、股份公司與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貫通起來進行考察,強調資本與勞動的對立在信用制度和股份公司中得到揚棄的必然趨勢,認為它們將成為工人階級從資產階級統治中獲得社會解放的經濟形式:“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是在舊形式內對舊形式打開的第一個缺口……資本和勞動之間的對立在這種工廠內已經被揚棄……沒有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產生的工廠制度,合作工廠就不可能發展起來;同樣,沒有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產生的信用制度,合作工廠也不可能發展起來……資本主義的股份企業,也和合作工廠一樣,應當被看做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轉化為聯合的生產方式的過渡形式,只不過在前者那里,對立是消極地揚棄的,而在后者那里,對立是積極地揚棄的。”從信用制度和股份公司中逐漸生長起來的工人的合作工廠,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特定形式,新的生產方式就孕育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工廠制度中。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向社會的聯合的生產方式的過渡是一個積極揚棄的辯證過程。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辯證法的理論魅力,在關于股份公司的歷史功能和階級本質的闡釋中得到了深刻體現。
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我揚棄的因素、過程和機制中,揭示了資本主義信用制度的悖論性質,展望了它們對勞動解放和社會解放的深遠歷史意義:“一方面,把資本主義生產的動力……發展成為最純粹最巨大的賭博欺詐制度,并且使剝削社會財富的少數人的人數越來越減少;另一方面,造成轉到一種新生產方式的過渡形式。”馬克思之所以高度評價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是因為它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舊形式內打開的第一個缺口,生產資料和勞動成果將由于這種歷史突破而不再是資本增殖的工具和產物,資本與勞動的對立將在這種新的形式中被揚棄,從而成為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走向新的聯合的生產方式的過渡形態。而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一旦形成,資本剝削和奴役勞動的社會權力就會消失,勞動自由和社會解放的新的世界歷史時代就會到來。
馬克思在對資本主義經濟現象和經濟范疇的矛盾和悖論的考察中,揭示了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為社會主義創造條件的過程、秘密和機制。信用制度由于以社會生產資料的私人壟斷為前提,所以,“一方面,它本身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固有的形式,另一方面,它又是促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展到它所能達到的最高和最后形式的動力”。信用制度既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的形式,又是推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向新的生產方式過渡的動力機制。而在信用制度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銀行制度,就其形式的組織和集中來說……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造成的最人為的和最發達的產物……銀行制度同時也提供了社會范圍的公共簿記和生產資料的公共分配的形式,但只是形式而已……資本的這種社會性質,只是在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有了充分發展時才表現出來并完全實現……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揚棄了資本的私人性質”。
馬克思一方面強調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的社會性質,強調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所具有的揚棄資本的私人性質的因素和力量,闡明了這種揚棄之于未來新的社會經濟形態的歷史辯證法性質,另一方面又強調不能過分夸大這種自我揚棄的力量或功能,因為要實現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轉化,還需要在發達的社會生產力的歷史基地上,通過無產階級的社會革命,從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筑對資本主義制度進行根本性變革。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的歷史分析和辯證分析,充分體現了他的資本理論的根本要旨。
馬克思在強調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具有自我揚棄的社會歷史功能的同時,也深刻批判了空想的反動的社會主義者特別是蒲魯東在這一問題上的觀點:“關于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的奇跡般的力量的種種幻想所以會被賦予社會主義的意義,是由于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作為它的形式之一的信用制度完全沒有認識……只有蒲魯東這個既要保存商品生產又要廢除貨幣的風靡一時的作家,才會夢想出無息信貸這種怪物,妄想實現小資產階級的這種虔誠愿望。”蒲魯東由于根本不理解資本主義與信用制度的血肉聯系,因此只能試圖停留在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的舊形式中,天真地幻想用改良的方式去消除資本主義制度的問題和弊端。
2.資本自我揚棄的歷史辯證法:必然王國的終結與自由王國的開啟
在《資本論》第三卷中,馬克思通過考察各個領域的資本家對剩余價值的分割,揭示了不同階層的資本家之間聯合起來剝削雇傭勞動的共同的階級本質和集體意志,闡明了資本家階級與工人階級的階級對立。
在剖析“資本-利潤、土地-地租、勞動-工資”三位一體公式的過程中,馬克思一方面揭露了資本與勞動的深刻對立,批判了資產階級庸俗經濟學對“局限在資產階級生產關系中的生產當事人的觀念,當做教義來加以解釋、系統化和辯護”的階級立場,另一方面又肯定了資本作為一種生產方式與前現代經濟形式相比所具有的進步意義,以及資本為未來社會創造物質基礎的客觀歷史功能,即資本作為通往共產主義社會的歷史性中介的意義:“資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這種剩余勞動的方式和條件,同以前的奴隸制、農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有利于社會關系的發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因此,資本一方面會導致這樣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上,社會上的一部分人靠犧牲另一部分人來強制和壟斷社會發展……的現象將會消滅;另一方面,這個階段又會為這樣一些關系創造出物質手段和萌芽,這些關系在一個更高級的社會形式中,使這種剩余勞動能夠同物質勞動一般所占用的時間的更大的節制結合在一起。”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與階級性的辯證法由此得到了充分展示:它既是對資本的文明作用和客觀功能的歷史分析,又是對資本剝削、榨取剩余價值的貪婪本性的深刻批判。
馬克思資本理論闡明了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歷史辯證法。具有自覺歷史意識和世界歷史意識的馬克思,在資本的文明面即它所肩負的歷史使命的理論語境中,闡明了人類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歷史性飛躍:“自由王國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規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說,它存在于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這個領域內的自由只能是: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讓它作為一種盲目的力量來統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但是,這個領域始終是一個必然王國。在這個必然王國的彼岸,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揮,真正的自由王國,就開始了。但是,這個自由王國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國的基礎上,才能繁榮起來。”馬克思反復強調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過渡和飛躍,需要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奠基必要的物質基礎和階級條件,缺少這一歷史性中介,共產主義社會就不可能最終確立。
馬克思通過展望“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人類本性”“目的本身”“彼岸”“更高級的新形態”“更高級的社會形式”等一系列標識未來社會特征的理想狀態,與批判“彼此間對立的生產者”“外在目的”“強制勞動”“強制和壟斷社會發展”“對抗的形式”“自然必然性的王國”“盲目的力量”等資本主義的現存秩序,揭示了共產主義自由王國與資本主義必然王國之間的深刻對立。馬克思關于資本概念的歷史性與階級性的辯證法表明,只有在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歷史的必然王國所奠基的物質基礎上,只有在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的矛盾和危機變得不可調和之日,才能發生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歷史性飛躍,作為自由王國的共產主義社會才會到來。
五、結 語
無論是關于《資本論》手稿的寫作計劃和基本構想,還是關于人的發展的三種社會形態的歷史圖式;無論是在日常思考和私人書信中,還是在體系完備的《資本論》諸卷中,馬克思都深刻地揭示了經由資本的生產方式和世界市場的自我揚棄的世界歷史性中介,最終走向共產主義的歷史邏輯。
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穿透了資產階級社會的表面形式,揭示了資本與勞動對立的過程、秘密和機制,揭示了資本剝削和奴役勞動的階級本質,剖析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和運行機制,闡明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暫時的、歷史的性質,揭露了資產階級關于資本永恒的意識形態的階級實質和虛假神話。馬克思資本理論在歷史與邏輯的有機統一中,在歷史觀點與階級觀點、形式自由與實質自由的張力結構中,闡明了資本的世界市場推動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客觀功能,展望了以自由個性和人類解放為原則的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
關于資本、世界歷史與共產主義的三位一體,不僅是馬克思的資本理論、而且也是其全部社會歷史理論的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馬克思畢生從事社會批判和意識形態批判的深層動機和價值追求,都蘊含在這一歷史圖式和理論結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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