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研究主題和研究路徑
我的職業(yè)、專業(yè)、事業(yè)乃至信仰都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眾多的哲學體系中,我之所以選擇馬克思主義哲學,并不是因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關于自然、社會和思維運動一般規(guī)律的科學,是“唯一”科學的哲學。實際上,哲學并不等于科學,現(xiàn)代科學的發(fā)展已經使“關于總聯(lián)系的任何特殊科學”成為“多余”的了[1],而無論是從哲學史上看,還是從科學史上看,都不存在所謂“唯一”科學的哲學。歷史已經并正在證明,凡是以“唯一”科學自詡的思想體系,如同希圖萬世一系的封建王朝一樣,無一不走向沒落。我之所以選擇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因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關于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學說。正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我看到了一種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徹底的批判精神,透視出一種對人類生存異化狀態(tài)的深切的關注之情,領悟到一種旨在實現(xiàn)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強烈的使命意識,感受到一種對人的現(xiàn)實存在和終極存在的雙重關懷。這是全部哲學史上最激動人心的關懷。我斷然拒絕這樣一種觀點,即馬克思主義哲學“見物不見人”。這是一種“傲慢與偏見”。
我不能同意這樣一種觀點,即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于“維多利亞時代”,距今150年,已經“過時”。這同樣是一種“傲慢與偏見”。我們不能依據(jù)某種學說創(chuàng)立的時間來判斷它是否“過時”,是否具有真理性。“新”的未必就是真的,“老”的未必就是假的。阿基米德原理創(chuàng)立的時間盡管很久遠了,但今天的造船業(yè)無論多么發(fā)達也不能違背這個原理。如果違背這一原理,那么,造出的船無論多么“現(xiàn)代”,也將必沉無疑。由于深刻地把握了人與世界的關系,由于所關注和解答的問題契合著當代的重大問題,所以,產生于19世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又超越了19世紀這個特定的時代,具有內在的當代意義。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我的研究主題,那就是重讀馬克思,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意義,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形態(tài)。
圍繞這一研究主題,我從哲學——哲學史、哲學——政治經濟學、哲學——當代實際這三個維度或三條路徑,展開了我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我經歷了從馬克思哲學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從馬克思主義哲學到西方哲學史、現(xiàn)代西方哲學,然后再返回到馬克思哲學這樣一個不斷深化的求索過程。其意在于,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置放到一個廣闊的理論空間中去研究。在我看來,對馬克思哲學的研究離不開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研究,只有把握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演變過程,才能真正把握馬克思哲學的真諦,真正理解馬克思哲學在何處以及何種程度上被誤讀了;只有把馬克思哲學放到西方哲學史的流程中去研究,才能真正理解馬克思哲學對傳統(tǒng)哲學變革的實質,真正理解馬克思哲學劃時代的貢獻;只有把馬克思哲學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進行比較研究,才可知曉馬克思哲學的歷史局限和偉大所在,真正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為什么是“當代不可超越的視界”。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我進行了政治經濟學的“補課”。在創(chuàng)立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進行過批判性研究和哲學的反思,不僅德國古典哲學,而且英國古典經濟學也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來源;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不僅是一種關于資本的理論,而且是對資本的理論批判,它所揭示的被物的自然屬性所掩蔽著的人的社會屬性,以及被物與物的關系所掩蔽著的人與人的關系,它所揭示的資本是現(xiàn)代社會的存在方式,它對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和資本拜物教的批判等等,都超出傳統(tǒng)經濟學的意義,具有重要的哲學內涵,馬克思主義哲學正是在批判資本的過程中生成的。“馬克思的思想發(fā)展可以被總結如下:首先,他通過哲學批判了宗教;然后,他通過政治批判了宗教和哲學;最后,他通過經濟學批判了宗教、哲學、政治和所有其他意識形態(tài)。”[2]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我又關注著當代實際,力圖使現(xiàn)實問題上升為理論問題。馬克思不是把哲學課題化的職業(yè)哲學家,馬克思既是哲學家,又是革命家,是二者完美的結合;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是“學院派”,馬克思主義哲學既是解釋世界的哲學,又是改變世界的哲學,是二者完美的統(tǒng)一,其“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因此,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不能僅僅從文本到文本,從哲學到哲學史,從理論到理論,重要的,是從理論到現(xiàn)實,再從現(xiàn)實到理論。哲學的論證方式是抽象的,哲學的問題卻是現(xiàn)實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絕對不能像馬克思所批判的那樣:“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觀”,“若有其事地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當代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必須“超越學者式的閱讀和討論”,高度關注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和當代社會主義的新實踐,以一種自覺的哲學意識、敏銳的政治眼光和徹底的批判精神,深入現(xiàn)實、超越現(xiàn)實并引導現(xiàn)實運動。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使命。
在這樣一個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過程中,我的面前便矗立起一座巨大的英雄雕像群,我深深地體驗到哲學家們追求真理和信念的悲壯之美;我的腦海映現(xiàn)出一個作為哲學家和革命家完美結合的馬克思,作為形而上學批判、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資本批判高度統(tǒng)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
二、本體論重建和形而上學批判
通過哲學——哲學史、哲學——政治經濟學、哲學——當代實際這三條路徑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我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哲學史上所造成的革命性變革,是從本體論的層面上發(fā)動并展開的,而這一革命性變革又是同形而上學批判密切相關、融為一體的。
如果說馬克思之前的哲學關注的是“世界何以可能”,那么,馬克思的哲學關注的則是“人類解放何以可能”;要解答“人類解放何以可能”,就必須首先把握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存本體。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是在利用工具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維持自己生存,在實踐過程中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的。因此,實踐成為人的生命之根和立命之本,構成了人類特殊的生命形式,即構成了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存本體。同時,人通過實踐使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社會的自然”,從而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自然與社會“二位一體”的人類世界。實踐是自在世界與屬人世界分化和統(tǒng)一的根本途徑,是人類世界得以存在的現(xiàn)實基礎,并在人類世界的運動中具有導向作用,即人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為天地立心”,重建世界。因此,實踐又構成了人類世界得以存在的本體。這就是說,實踐既是人的生存的本體,又是人類世界的本體。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實踐本體論。
正因為實踐具有本體論的意義,所以,馬克思不僅從客體的形式去理解“對象、現(xiàn)實、感性”,而且“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對象、現(xiàn)實、感性”,更重要的是,“把它們當做感性的人的活動,當做實踐去理解”[3]。馬克思主義哲學關注的不是所謂的世界的終極存在,而是“對象、現(xiàn)實、感性”何以成為這樣的存在,人的世界和人的存在何以異化為這樣的狀態(tài)。在我看來,馬克思的實踐本體論與傳統(tǒng)本體論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傳統(tǒng)本體論是以一種抽象的、超時空的方式去理解和把握存在問題,而實踐本體論從實踐出發(fā)去理解和把握人的存在,從人的存在即社會存在出發(fā)去解讀存在的意義。
我不能同意這樣一種觀點,即馬克思沒有論述過本體論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只是世界觀而不是本體論。這是一種無原則的糊涂觀念。任何一種哲學都不可能沒有自己的本體論,至少有“本體論承諾”。馬克思主義哲學當然有自己的本體論。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就提出過本體論問題,論述了“本體論的證明”和“本體論的規(guī)定”;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提出了“本體論的肯定的問題”,認為“人的感覺、激情等等不僅僅是在狹隘意義上的人類學的規(guī)定,而且是真正本體論的本質(自然)肯定”。“只有通過發(fā)達的工業(yè),也就是以私有財產為中介,人的激情的本體論本質才能在總體上、合乎人性的實現(xiàn)”[4];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集中論述了人的存在的問題,這實際上就是本體論問題。盧卡奇正確指出,馬克思沒有寫過專門的本體論著作,但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最終的意義上都是直接關于存在的論述,即它們都純粹是本體論的”[5]。
馬克思對本體論的重建是與對形而上學的批判密切相關、融為一體的。“形而上學就是一種超出存在者之外的追問,以求回過頭來獲得對存在者之為存在者以及存在者整體的理解。”[6]“形而上學是包含人類認識所把握的東西之最基本根據(jù)的科學”[7]。海德格爾的這一見解正確而深刻。形而上學形成之初,研究的就是“存在的存在”,力圖把握的就是“最基本的事物”和“不動變的本體”。這就是說,形而上學一開始就與本體論密切相關,或者說,作為“論述各種關于‘有’的抽象的、完全普遍的哲學范疇”,本體論“就是抽象的形而上學”[8]。
從歷史上看,形而上學在對世界終極存在的探究中確立一種嚴格的邏輯規(guī)則,即從公理、定理出發(fā),按照推理規(guī)則得出必然結論。這無疑具有積極意義,標志著作為理論形態(tài)的哲學的形成。然而,哲學家們又把形而上學中的存在日益引向脫離了現(xiàn)實的人及其活動的存在,成為一種抽象的存在。無論是近代唯心主義哲學中的“絕對理念”,還是近代唯物主義哲學中的“抽象物質”,從根本上說都是一種與現(xiàn)實的人和現(xiàn)實的社會無關的抽象的本體。因此,到19世紀中葉,隨著自然科學“給自己劃定了單獨的活動范圍”,隨著社會發(fā)展“把人們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形而上學不僅“在理論上威信掃地”,而且“在實踐上已經威信掃地”,于是,西方掀起了反對形而上學的浪潮。孔德和馬克思同時舉起了批判形而上學的大旗,馬克思明確提出:“反對一切形而上學”[9]。
孔德的形而上學批判與馬克思的形而上學批判在時代性上是一致的,但在指向性上又有本質的不同:孔德認為,批判形而上學之后,哲學應趨向自然科學,并把哲學局限于現(xiàn)象、知識以及可證實的范圍內,力圖用實證科學的精神來改造和超越傳統(tǒng)哲學;馬克思則認為,批判形而上學之后,哲學應趨向人的世界和人的存在,對人的異化了的生存狀態(tài)給予深刻批判,對人的解放和全面發(fā)展給予深切關注,建構一種“為思辨本身的活動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義相吻合的唯物主義”[10],從而使哲學“為歷史服務”,成為無產階級的“精神武器”和人類解放的“頭腦”[11]。
這樣,馬克思便“顛倒”了形而上學,使哲學的主題從“世界何以可能”轉向“人類解放何以可能”,從宇宙本體轉向人的生存和人類世界的本體,從重在“認識世界何以可能”轉向“改變世界何以可能”。
三、形而上學批判和意識形態(tài)批判
馬克思對形而上學的批判沒有停留在“純粹哲學”的層面上,而是將這種批判同意識形態(tài)批判結合起來了。在馬克思那里,形而上學批判是與意識形態(tài)批判密切相關、融為一體的。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就意識形態(tài)表現(xiàn)為自在的存在、“獨立性的外觀”而言,它是虛假的;就意識形態(tài)與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必然關聯(lián)性而言,它又是真實的。在資本主義社會,形而上學就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或者說,是以意識形態(tài)的方式發(fā)揮其政治功能,從而為統(tǒng)治階級政治統(tǒng)治辯護和服務的。所以,馬克思提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歷史的任務就是確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異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異化,就成了為歷史服務的哲學的迫切任務。于是,對天國的批判變成對塵世的批判,對宗教的批判變成對法的批判,對神學的批判變成對政治的批判”[12]。
形而上學之所以成為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是因為形而上學中的抽象存在與資本主義社會中“抽象統(tǒng)治”具有同一性。“個人現(xiàn)在受抽象統(tǒng)治,而他們以前是互相依賴的。但是,抽象或觀念,無非是那些統(tǒng)治個人的物質關系的理論表現(xiàn)。”[13]“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xiàn),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因而,這就是那些使某一個階級成為統(tǒng)治階級在觀念上的表現(xiàn),因而這也就是這個階級的統(tǒng)治的思想。”[14]這就說明,現(xiàn)實社會中抽象關系的統(tǒng)治與形而上學中抽象存在的統(tǒng)治具有必然關聯(lián)性及其同一性。用阿多諾的話來說就是,形而上學的同一性原則與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的同一性原則不僅對應,而且同源,正是在商品交換中,同一性原則獲得了它的社會形式,離開了同一性原則這種社會形式便不能存在。所以,形而上學的同一性就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或者說,形而上學的同一性以意識形態(tài)的方式在資本主義社會發(fā)揮其政治功能。
“哲學只有通過作用于現(xiàn)存的一整套矛盾著的意識形態(tài)之上,并通過它們作用于全部社會實踐及其取向之上,作用于階級斗爭及其歷史能動性的背景之上,才能獲得自我滿足。”[15]阿爾都塞的這一見解是正確的。哲學總是以抽象的概念體系反映著特定的社會關系,體現(xiàn)著特定階級的利益和價值訴求,追求的既是真理,又是某種信念。哲學既是知識體系,又是意識形態(tài)。馬克思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在馬克思那里,形而上學批判進行到一定程度必然展開意識形態(tài)批判。在這種雙重批判中建立起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僅是客觀認知某種規(guī)律的知識體系,更重要的是,批判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我們不能從西方傳統(tǒng)哲學、“學院哲學”的視角去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而應從形而上學批判與意識形態(tài)批判雙重批判的視野,從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這一新的實踐出發(fā)去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留給(后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的任務就是去創(chuàng)造新的哲學介入的形式,以加速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霸權的終結。”[16]
四、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資本批判
馬克思的形而上學批判、意識形態(tài)批判又是與資本批判密切相關、融為一體的。在馬克思看來,無論是對形而上學的批判,還是對意識形態(tài)的批判,都應延伸到對現(xiàn)實生活過程的批判。這是因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如果在全部意識形態(tài)中,人們和他們的關系就像在照相機中一樣是倒立呈像的,那么這種現(xiàn)象也是從人們生活的歷史過程中產生的,正如物體在視網膜上的倒影是直接從人們生活的生理過程中產生的一樣”[17]。在馬克思的時代,對現(xiàn)實生活過程的批判首先就是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即資本批判。這是其一。
其二,歷史已經過去,在認識歷史的活動中,認識主體無法直接面對認識客體;同時,歷史中的各種關系又以“遺物”、“殘片”、“萎縮”或“發(fā)展”的形式存在現(xiàn)實社會中。所以,認識歷史應該也只能“從事后開始”,即“從發(fā)展過程的完成的結果開始”[18]。在馬克思的時代,這種“發(fā)展過程的完成的結果”就是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社會是歷史上最發(fā)達的和最多樣性的生產組織。因此,那些表現(xiàn)它的各種關系的范疇以及對于它的結構的理解,同時也能使我們透視一切已經覆滅的社會形式的結構和生產關系。”[19]因此,要真正認識歷史,把握人類歷史運動的一般規(guī)律,就必須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進行批判,即對資本展開批判。“基督教只有在它的自我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可說是在可能范圍內準備好時,才有助于對早期神話作客觀的理解。同樣,資產階級經濟只有在資產階級社會的自我批判已經開始時,才能理解封建的、古代的和東方的經濟。”[20]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tài)的生產關系,它體現(xiàn)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特有的社會性質。資本不是物質的和生產出來的生產資料的總和”[21]。這就是說,資本不是物本身,但又是通過物并在物中而存在的。同時,作為一種特定的社會生產關系,資本賦予物以特有的社會性質,具有支配一切的權利和“偉大的文明作用”。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是最基本和最高的社會存在物,它自在自為地運動著,創(chuàng)造了一個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的現(xiàn)代社會:“在土地所有制處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會形式中,自然聯(lián)系還占優(yōu)勢。在資本處于支配地位的社會形式中,社會、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因素占優(yōu)勢。”“如果說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一方面創(chuàng)造出一個普遍的勞動體系——即剩余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勞動,那么——另一方面也創(chuàng)造出一個普遍利用自然屬性和人的屬性的體系,創(chuàng)造出一個普遍有用性的體系,甚至科學也同人的一切物質的和精神的屬性一樣,表現(xiàn)為這個普遍有用性體系的體現(xiàn)者,而再也沒有什么東西在這個社會生產和交換的范圍之外表現(xiàn)為自在的更高的東西,表現(xiàn)為自為的合理的東西。因此,只有資本才創(chuàng)造出資產階級社會,并創(chuàng)造出社會成員對自然界和社會聯(lián)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產生了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它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個社會階段,與這個社會階段相比,以前的一切社會階段都只表現(xiàn)為人類的地方性發(fā)展和對自然的崇拜。只有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自然界才不過是人的對象,不過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而對自然界的獨立規(guī)律的理論認識本身不過表現(xiàn)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為消費品,還是作為生產資料)服從人的需要。資本按照自己的這種趨勢,既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見,又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現(xiàn)象,克服流傳下來的、在一定界限內閉關自守地滿足于現(xiàn)有需要和重復舊生活方式的狀況。資本破壞這一切并使之不斷革命化,摧毀一切阻礙發(fā)展生產力、擴大需要、使生產多樣化、利用和交換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22]”。
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不僅是物與物之間的關系,而且是人與物和人與人之間一種內在的關系,更重要的是,人與人的關系“采取了一種物的形式,以致人和人在他們的勞動中的關系倒表現(xiàn)為物與物彼此之間的和物與人的關系”[23]。資本是一個不斷自我建構和自我擴張的自組織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資本不僅改變了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且改變了人與人的關系,資本家不過是資本的人格化,而雇傭工人只是資本自我增值的工具;資本不僅改變了與人相關的自然界的存在屬性,而且改變了人類社會的存在形態(tài),創(chuàng)造了“社會因素占優(yōu)勢”的資本主義社會。“這種有機體制本身作為一個總體有自己的各種前提,而它向總體的發(fā)展過程就在于:使社會的一切要素從屬于自己,或者把自己還缺乏的器官從社會中創(chuàng)造出來。”[24]這就是說,正是資本使資本主義社會總體化了。由此可見,資本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社會存在,就是現(xiàn)代社會的根本規(guī)定、存在形式和建構原則,構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建制。
因此,馬克思以商品為起點范疇,以資本為核心范疇展開的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本質上是一種存在論意義上的批判。換言之,馬克思的本體論重建、形而上學批判是通過資本批判實現(xiàn)的。正是在這種批判過程中,馬克思揚棄了抽象的存在,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實的社會存在,發(fā)現(xiàn)了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的秘密,并由此“透視出一切已經覆滅的社會形式的結構”,發(fā)現(xiàn)了人與人的關系以物化方式而存在的秘密,并由此透視出人的自我異化的邏輯,從而開辟了“從本體論認識現(xiàn)實的道路”,并把本體論與人間的苦難和幸福結合起來了,使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得到了本體論證明。
這表明,馬克思的資本批判理論不僅具有重大的經濟學意義,而且具有重大的哲學意義。我們既不能從西方傳統(tǒng)哲學、“學院哲學”的視角去認識馬克思的資本批判,也不能從西方傳統(tǒng)經濟學、“學院經濟學”的視角去認識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實際上,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已經超出了經濟學的邊界,越過了政治學的領土,而到達了哲學的“首府”——存在論或本體論。馬克思的資本批判不僅存在著哲學的維度,而且意味著“政治經濟學理論的嚴格表述所不可缺少的理論(哲學)概念的產生”[25]。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意義只有在同馬克思資本批判的關聯(lián)中才能顯示出來;反之,馬克思的資本批判只有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這一更大的概念背景下才能得到真正理解,只有在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這一更大的意識形態(tài)背景下才能得到真正理解。“就這種批判代表一個階級而論,它能代表的只是這樣一個階級,這個階級的歷史使命是推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最后消滅階級。這個階級就是無產階級。”[26]在我看來,形而上學批判、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資本批判融為一體,這是馬克思獨特的思維方式,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獨特的存在方式。
“文明的一切進步,或者換句話說,社會生產力(也可以說勞動本身的生產力)的任何增長——例如科學、發(fā)明、勞動的分工和結合、交通工具的改善、世界市場的開辟、機器等等——都不會使工人致富,而只會使資本致富,也就是只會使支配勞動的權力更加增大,只會使資本的生產力增長。因為資本是工人的對立面,所以文明的進步只會增大支配勞動的客觀權力”[27]。當代的世界市場體系、國際政治結構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都證明了馬克思這一觀點的真理性及其深刻性、超前性,并表明我們仍處在資本支配一切的時代。在當代,無論是對科學技術、價值觀念和政治制度的分析,還是對個人存在方式、社會生產方式、國際交往方式的分析,都必須明白資本仍然是當代社會的基本建制,必須領會資本的存在論或本體論意義。否則,任何理論“創(chuàng)新”都會成為無根的浮萍。這一方面標志著以資本批判為核心范疇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意義,另一方面又昭示我們,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形態(tài)必須立足當代實際,以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為理論主題,以實踐本體論為理論基礎,以形而上學批判、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資本批判的統(tǒng)一為理論形式。在我看來,這是堅持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當代形態(tài)的唯一正確道路。另謀“出路”是沒有出路的。
從歷史上看,馬克思正是通過“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黑格爾辯證法和整個哲學批判”、“德國社會主義批判”、“政治經濟學批判”等一系列批判而創(chuàng)立馬克思主義哲學這一“真正批判的世界觀”[28]的,正是這一“真正批判的世界觀”彰顯出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當代的強大生命力。德里達敏銳而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明確指出:“求助于某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仍然是當務之急,而且將必定是無限期地必要的”。只要我們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并“使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適應新的條件,不論是新的生產方式、經濟和科學技術的力量與知識的占有,還是國內法或國際法的話語與實踐的司法程序,或公民資格和國籍的種種新問題,等等,那么,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就仍然能夠結出碩果”[29]。可以預言,在不久的將來,以實踐本體說為理論基礎,以資本批判為核心范疇,以形而上學批判、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資本批判的統(tǒng)一為理論形式去重建馬克思主義哲學將會“洛陽紙貴”,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家之間的一個重要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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