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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兵|《資本論》雛形中的科學的勞動異化理論及其刪除——馬克思《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研究

張一兵 · 2023-02-07 · 來源: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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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是工人的勞動創造了產品,可是它實際發生了產品反過來支配和統治工人的創造性主體與被創造物客體的關系顛倒。這正是敵我性的勞動關系異化。

  作者簡介:張一兵,南京大學文科資深教授,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研究中心研究員,哲學系博士生導師。

  摘要: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剩余價值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關鍵性目的,也是不斷驅動它發展的內在動力,同時,也必然是這一生產過程的結果。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價值增殖過程中,勞動原料和生產資料都不會自己發生改變,通過價值轉移和補償,在商品中仍然是一個不變量,價值增殖中唯一的變量來自工人的活勞動,并且,當它使用生產資料改變原料的活動發生之后,活勞動本身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已經包含著一種深刻的社會關系顛倒,如同人創造了上帝,卻自己跪倒在自己的創造物面前一樣,明明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是工人的勞動創造了產品,可是它實際發生了產品反過來支配和統治工人的創造性主體與被創造物客體的關系顛倒。這正是敵我性的勞動關系異化。

  關鍵詞:馬克思 ; 《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 ;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 勞動異化

  本文發表在《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 #馬克思主義與現時代  欄目

  目錄概覽

  一 作為資本主義生產前提和產物的商品

  二 資本主義的生產是剩余價值的生產

  三 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資本主義生產是資本統治雇傭勞動關系的再生產

  馬克思的《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是他確定寫作《資本論》后的最初草稿,它包括“資本的生產過程”“資本的流通過程”和“總過程的各種形態”三冊。也是在這一重要手稿中,馬克思第一次完整地在闡釋性話語中再現了自己經濟學研究中的重要革命成果,我們也清晰地看到他關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科學認識中最重要的結論。并且,在這個《資本論》初稿第一冊的第六章中,我們再一次看到了馬克思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重構的科學的勞動異化理論的概要。然而,在《資本論》第一卷的寫作和公開出版時,馬克思卻直接刪除了這一章的內容。

  一 作為資本主義生產前提和產物的商品

  《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的思想實驗的最后,馬克思已經開始籌劃寫作一部新的著作,它是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本質的最終認識結果,即資本統治關系的研究專著。在1863年1月,馬克思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的第XVIII筆記本的第1139和1140頁上,分別寫下了一個新手稿的兩個寫作設想,即第三部分《資本和利潤》(Capital und Profit)和第一部分《資本的生產過程》(Productionsproceß des Capitals)的提綱。1863年7月至1865年底,馬克思撰寫了一部新的手稿,他從對象寬泛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宏大六冊計劃)重新聚焦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資本關系,新手稿第一次被命名為“資本論”(Das Kapital)。此前,1862年12月28日,在馬克思寫給庫格曼的信中,已第一次提到了《資本論》這個新的書名。這部新的書稿,是馬克思再一次向經濟學界和普通讀者介紹自己經濟學新成果的嘗試。這里有兩個重要的文本寫作前提:一是新的書稿主要是從經濟學理論構境中介紹新的勞動價值論特別是剩余價值理論,所以,凡是與此聚焦點沒有直接關聯的東西,馬克思大多不在這里采用,由此,涉及哲學方法論和歷史研究構境中的大量觀念和思想,都沒有成為新書稿的主線;二是因為公開出版的《資本論》必須面對普通讀者,這個時候馬克思已經想到,“要對完全不懂的人把與此有關的一切經濟學問題解釋清楚,的確不是容易的事”。所以,馬克思盡可能地要將文本的話語塑形變得通俗和簡潔,這也使原先出現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以下簡稱《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眾多的艱深的哲學話語無法在場。這是我們在研究中應該留心的文本學主體視位中的細節。1860年9月15日,馬克思在寫給拉薩爾的信中說,《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續篇在形式上“將稍微通俗一些,但這決不是我內心的要求”。這里馬克思所說的“續篇”,顯然不是《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而是后來的《資本論》。當然,我也留意到,莫斯利將《資本論》稱之為《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的“普及本”,這可能有些過了。

  在這里,馬克思分別寫出了這個“資本論”三冊的手稿,包括《資本論》第一冊《資本的生產過程》手稿(1863年7月至1864年6月),《資本論》第二冊《資本的流通過程》第I稿(1865年上半年)和《資本論》第三冊《總過程的各種形態》的第I稿(1865年12月完成)。1865年7月31日,馬克思寫信給恩格斯說,“再寫三章就可以結束理論部分(前三冊)。然后還得寫第四冊,即歷史文獻部分;對我來說這是最容易的一部分,因為所有的問題都在前三冊中解決了,最后這一冊大半是以歷史的形式重述一遍。但是我不能下決心在一個完整的東西還沒有擺在我面前時,就送出任何一部分。不論我的著作有什么缺點,它們卻有一個長處,即它們是一個藝術的整體”。前三冊,應該是《資本論》初稿的三卷,而“最容易”的第四冊,會是馬克思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已經完成的剩余價值學說史。恰恰是在這個第二冊第I稿中,馬克思使用了Capitalismus(資本主義)的名詞概念。之后,馬克思在1878年的第二冊手稿“片斷”中再一次使用Kapitalismus,并且在后來恩格斯整理出版的《資本論》第二卷中采用。這是公開出版的《資本論》中唯一一次保留下來的Kapitalismus概念的使用。如果,我們將《大綱》視作馬克思第一部經濟學科學研究論著《政治經濟學批判》的草稿,《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為《政治經濟學批判》的修訂稿,那么,新完成的這部手稿則是一部全新的經濟學手稿,與前二者不同,它已經明確是《資本論》的第一稿,或者叫《1863 —1865年經濟學手稿》。嚴格地說,不能將《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簡單地稱之為《資本論》的草稿,因為馬克思在《大綱》中還沒有真正完成關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科學認識,這種不成熟性表現在仍然以整個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為批判對象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分冊)的表述方式,而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才完成了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質的科學認識,在此手稿的最后才正式確立以“資本論”來展示這一成果。其中,馬克思關于資產階級經濟學史的批判,獨立地成為后來《資本論》的第四冊。也是在這個“第四冊”的意義上,恩格斯曾經指認《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是《資本論》的“第一稿”。但在馬克思自己的主體視位上,自覺地寫作《資本論》的第一稿,還是《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我注意到,海因里希也主張將《1863—1865經濟學手稿》指認為“《資本論》的第一個草稿”。與馬克思寫于1859年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分冊初稿的筆記本C一樣,《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中的《資本論》初稿的第一冊手稿也沒有全部保存下來,留傳下來的只有《第六章。直接生產過程的結果》和前面一些章節的若干零星手稿。奇怪的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正式出版前,將這個第六章整個刪除,并且,也沒有在后來的重版修訂中再發表。馬克思自己說,這個“第六章”是第一卷“資本的生產過程”“向第二冊—資本的流通過程—的過渡(Uebergang)”??墒牵瑸槭裁此謱⑵鋭h除了呢?依我的研究結果,馬克思在這一部分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批判中,恰恰再一次彰顯了自己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重新創立的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然而在面對公眾的《資本論》第一卷正式出版之際,馬克思還是策略性地將其忍痛割愛了。因為在《資本論》的前幾章中,馬克思已經用與當時常識語境和學術場境有可識度和傳播度的經濟拜物教批判理論取代了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這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在這里,我們主要來看一下馬克思在《資本論》初稿第一冊遺存下來的這個第六章中,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質批判的重要進展。

  我們都知道,《資本論》第二卷(第二冊)的主題是“資本的流通過程”,也就是這里,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第一冊)直接結果的商品,將再一次重新回到流通領域中,這是馬克思說,“第六章”是“向第二卷—資本的流通過程—的過渡”的基本意思。而再走向資本的流通過程之前,馬克思在“第六章”中對整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再一次進行了重要的本質批判。馬克思一上來就專門說明,這一章中,他將重點說明三個問題:

 ?。ǎ保┳鳛橘Y本產物的商品(Waaren als Product des Capitals),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產物的商品;

 ?。ǎ玻┵Y本主義生產是剩余價值的生產;

  (3)最后,資本主義生產是使這個直接生產過程具有特殊資本主義特征的整個關系的生產和再生產(Production und Reproduction des ganzen Verhältnisses)。

  顯然,這并不是要討論新問題,而是對《資本論》(第一冊)初稿中前五章關于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分析中業已解決了的重大問題的重新概括和本質分析,以此為讀者走向資本的流通過程(第二冊)做鋪墊。當然,在馬克思這里的概括中,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本質由淺入深地呈現三個構境層:一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是商品生產,這種商品生產從屬于資本關系支配下的經濟物相化過程;二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本質,不再是為了一般勞動物相化結果的物品的使用價值,而是追逐剩余價值;三是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同時也是整個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這當然也是整個《資本論》聚焦的思想構境焦點。這與《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比較寬泛的討論是明顯不同的。

  這里,我們先來看資本主義生產的第一方面,即這個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顯而易見,馬克思這里所指認的作為資本產物的商品,已經不是可能出現在簡單流通領域中的商品,而是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所以,“作為資本產物的商品,作為資產階級財富的元素形式,曾經是我們的出發點(Ausgangspunkt),是資本產生的前提。另一方面,商品現在直接表現為資本的產物”,或者說,“商品既表現為資本的經常的元素前提,又表現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直接結果”。一是這里作為資本產生前提的商品,應該是馬克思在手稿開始就已經充分討論過的經濟物相化的Ausgangspunkt(出發點),即流通領域中勞動產品交換中歷史性出現的商品。二是現在我們在此面對的商品,已經是資本主義生產過程遮蔽起來的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使用價值與價值、勞動異化與資本增殖相統一的復雜產物。“出發點”和“產物”這樣的表述看似簡單明了,但它卻巧妙地涵蓋了第一冊前五章的開始與結束,同時,這也深刻地內嵌著整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發生和發展邏輯??傮w上說,馬克思這里似乎是從《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創立的歷史現象學和科學的批判認識論構境,退回到實證原則為基礎的歷史認識論層面。

  首先,商品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歷史定位。馬克思先從歷史認識論的視角說,商品并不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獨有的東西,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出現之前,“過去的各種生產階段中,產品是部分地采取商品的形式”,這種商品生產不過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前提(historische Voraussetzung)”,只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商品才變為產品的一般形式,所有產品才必須采取商品的形式”。通俗一些說,雖然商品生產和流通出現得較早,比如在血親-宗法關系場境中,封建社會的政治-神學構式負熵進程中已經出現了商品交換和貨幣,可那時地主老財家中的金銀財寶和口袋中的銅錢還是臣服于“人對人依賴關系”中的宗法權力的,只是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歷史地發生之后,商品—貨幣—資本作為一種經濟構式負熵場境才占據生產關系中總體性的統治地位。依馬克思的看法,“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甚至連屬于過去生產時期的經濟范疇,也獲得了各種特殊的歷史的性質”。開始,是所有的舊有的經濟關系從形式上從屬于資本關系的統治,之后,社會生活才逐步地實質性地從屬于資本。這是對《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已經充分討論過的相近問題概述。

  馬克思特別強調說,這有一些重要的歷史性的時空節點,或者說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發生必須具有這樣一些重要的歷史條件:第一是勞動力商品的形成。他說:

  從本身只是商品轉化形式的貨幣到資本的轉化,只能發生在勞動能力對工人本身來說已經轉化為商品的時候,從而只能發生在商品貿易的范疇已經征服從前不包括在這個范疇中或者只是偶爾包括在這個范疇中的領域的時候。只有在勞動人口或者本身不再屬于客觀的勞動條件,或者本身不再作為商品生產者進入市場的時候,只有在勞動人口不再出賣自己勞動的產品,而相反地出賣自己的勞動本身,或者更確切些說,出賣自己的勞動能力的時候,生產才在其整個范圍內,在其整個深度和廣度內,變成商品生產,一切產品才轉化為商品,每個個別生產部門的對象性的條件(gegenständlichen Bedingungen)本身才作為商品進入該生產部門。

  這是整個資本與雇傭關系生成最重要的前提,也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前提,在這里,馬克思通過兩個“只能”和兩個“只有”,突出強調了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現象:生產者不再是出售自己的勞動產品,而是通過資本統治下的雇傭勞動關系被迫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使用權。這是由于,從土地上解放出來的自由勞動力徹底喪失了全部生產資料,所以他也不可能再擁有“自己勞動的產品”,一無所有的工人不得不出賣唯一屬于自己的“勞動能力”的使用權。正因為這種特殊的勞動力商品的出現,生產才不再是為了使用價值而是交換價值,全部生產才轉化為商品生產。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馬克思是在經濟學理論邏輯中的闡釋性話語編碼中說明自己的觀點,因為,他總是在盡可能使用“勞動人口”“生產部門”這樣純粹的經濟學術語。勞動力商品,也是歷史認識論可以直達的認知對象。

  第二是充分發展的社會分工和勞動分工的歷史前提。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商品生產歷史形成的另一個重要前提“要以充分發展的社會分工為前提”,同時,“也只有在工場內部的資本主義分工的基礎上,所有產品才必然采取商品的形式,從而一切生產者才必然是商品生產者”。依馬克思此前已經討論過的分工類型,社會分工是指“社會勞動分成不同的勞動部門”,比如農業、工業和商業中不同類型的社會勞動;二是工場內部的勞動的“資本主義分工”,它是指生產同一種商品的勞動被更細地切割為片面的操作動作。這兩種不同的分工的充分發展,使不同種類的勞動交換和碎片化勞動的總體化賦型,都不得不通過商品—貨幣—資本的特定生產關系場境來實現自身的價值,這必然造成所有產品“必然采取商品的形式”,“一切生產者”必然轉換為“商品生產者”的經濟構式負熵進程,這正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得以生成的歷史性的前提。其實,對社會分工和勞動分工的歷史性分析,也用不上復雜的歷史現象學透視。

  第三是商業發展和商品交換市場充分發展的歷史前提。馬克思說,“一定范圍的商品流通與貨幣流通,從而商業的一定發展程度,是資本形成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前提,起點”。這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發展中,資本關系的形成以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得以生成的第三個歷史前提。因為,“隨著產品變為商品,生產條件即產品要素(它們是跟那些產品相同的東西)也以同樣的程度自然而然地變成商品,而且因為考察的是價值增殖過程,所以它們以交換價值的獨立形式,作為貨幣量進入計算”。這是說,不僅生產的產品轉化為商品,而且貨幣投入生產過程的生產條件也是通過購買商品的方式轉化而來的,所有這些商品都會以自身的交換價值形式進入市場,并通過市場交換和作為一般等價物的貨幣,才能實現自身,這一切都是資本主義商品生產得以生成的歷史起點。而當貨幣購買生產條件進而在生產過程中獲得新的“利潤”增殖時,這也就是資本關系的形成,由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得以歷史發生。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上述這些歷史性說明中,馬克思完全是按照經濟學家可以讀懂的闡釋話語表達自己的觀點,所以我們才會看到“產品要素”“貨幣量”這樣的純粹經濟學術語。而《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所討論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出現的生產條件的事物化顛倒和異化關系的復雜思考構境層,則被深深地隱匿起來。我猜測,馬克思自己也會覺得,這種分析只是告訴人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是什么,可是為什么如此的問題并沒有真正解決。

  在馬克思看來,總括地說,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歷史形成可以概括為三點:

 ?。ǎ保┲挥匈Y本主義生產才使商品成為一切產品的一般形式。

  (2)只有在勞動者不再是生產條件的一部分(奴隸制,農奴制),或者說原始公社(印度)不再是基礎的時候,也就是說,從勞動力本身普遍地成為商品的時候,商品生產才必然會導致資本主義生產。

 ?。ǎ常┵Y本主義生產揚棄了商品生產的基礎,揚棄了孤立的、獨立的生產和商品所有者的交換或等價交換。

  資本主義的生產第一次使所有產品都轉化為商品,商品生產成為資本主義生產的主導方式;勞動力普遍地成為商品,這意指著舊有的勞動制度的全面崩潰,奴隸、農奴和東方原始部族生活中的成員從土地上解放出來,成為可以自由買賣的勞動力商品的擁有者。需要留心的是,馬克思這里所指認的原始公社、奴隸制和農奴制,并非通常那個社會歷史“五形態論”的線性歷時性排列,而是現代資本主義在全球社會空間布展中遭遇的復雜社會關系。因為,這里的奴隸制不僅是歐洲中世紀之前的奴隸制,而可能是資產階級在全球殖民主義奴役關系中重構的現代奴隸制,這才會出現殖民地上從奴隸直接到工人的解放;同樣,此處的原始公社并非是指人類初始發展的歷史階段,而是馬克思后來才逐步看到的東方亞細亞生產方式中的土地公有制下的共同體,這里,才會出現印度和俄國社會中公社共同體成員直接向一無所有的自由勞動力的轉換。只是到了1877年之后,馬克思才第一次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中,看到了作為人類原始部族生活的原始共產主義。馬克思認為,社會不同生產領域充分發展的社會分工和手工業工場內部的勞動分工,打破了獨立式的工匠手藝者和產品所有者的簡單交換,此時,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才使一切產品成為只能通過貨幣流通和市場交換的商業才能實現的資本主義經濟物相化中的商品。馬克思說過,“只是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并且只是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上,產品才全面地采取商品形式,—這是因為全部產品都必須轉化為交換價值,并且產品生產的各個要素本身要作為商品加入生產—產品才全面地成為商品”。這還是在歷史認識論構境中,對不同歷史節點的交待。

  其次,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馬克思說,商品,“起初表現為資本主義生產的元素的東西,以后又表現為資本主義生產本身的產物”,而這個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與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歷史前提的商品和第一冊第一章中討論的商品一樣,都有著不同的特點。馬克思說,現在我們清楚地看到,這個從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最后走出來的商品,讓原先在經濟物相化編碼中商品本質的一般定義中的對象化勞動(Vergegenständlichte Arbeit)結構化了:“作為資本的產物的商品包含一部分有酬(bezahlte)勞動,一部分無酬勞動(unbezahlte Arbeit)”。這顯然是一個新的提法。在《大綱》和《政治經濟學批判》第一分冊中,商品的本質主要被解蔽為vergegenständlichte Arbeit(對象化勞動),我們也已經知道資本家在生產過程中無償占有工人剩余價值的秘密,這里,馬克思讓我們特別注意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中的對象化勞動必然會被切分為幾塊:

  這個對象化勞動(vergegenständlichte Arbeit)的一部分(不變資本除外,因為對它已支付了等價),是用工資的等價來交換的,另一部分則被資本家不付等價而占有。兩部分都是對象化的,因而都作為商品價值部分存在。為了簡便起見,我們把一個稱為有酬勞動,另一個稱為無酬勞動。

  這是一個《大綱》和《政治經濟學批判》中都沒有深入討論的復雜結構。關于資本劃分為constanten Capitals(不變資本)和variablen Capitals(可變資本)的結構,是馬克思在不久前的《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形成的新觀點。這是馬克思進一步凸顯資本家剝削工人剩余勞動秘密更精準的入口。一是除去資本家投在不變資本(原料、機器和廠房等)上的價值,這部分已經通過工人的勞動完全或部分轉移到新的商品中。當然,馬克思這里沒有更深地指認,這部分價值同樣是工人過去的對象化勞動和資本家原先無償占有的剩余價值。二是由可變資本—活勞動新創造的商品價值中,一部分是資本家通過工資等價支付過的“有酬勞動”,而另一部分則是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無酬勞動”。這個無酬勞動就是新創造出來的剩余價值。對這個新創造出來的剩余價值,馬克思進一步分析說:

  當商品是資本的結果的時候,問題就在事物的形式上(Sache formell)發生了如下的變化(以后在生產價格中實際地發生變化):生產出來的使用價值量代表一個勞動量,這個勞動量等于包含在并消耗在產品中的不變資本(constanten Capitals)價值(不變資本轉移給產品的物相化勞動量的價值,Quantums materialisirter Arbeit)加上同可變資本(variablen Capitals)相交換的勞動量的價值,其中一部分補償可變資本的價值,另一部分構成剩余價值。

  不難看出,在馬克思這里的闡釋性話語中,他總是試圖與傳統經濟學的學術場建立理解邏輯中的鏈接,所以他會不得不面對平均利潤率之下的“生產價格”和“勞動量”一類的經濟materialisirt(物相化)場境中的問題??伤麩o法在這里進一步說明這個抽象勞動I到價值形式的經濟物相化的復雜過程。與在第一章中出場的商品不同,原先商品的使用價值和價值二重性、對象化的勞動時間(量)的分析,在生產過程之后,作為“資本的結果”的商品,在Sache formell (事物的形式上)進一步被透視為一個復雜的不變資本價值轉移和可變資本補償(工人的工資)與新的剩余價值構成。所以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直接生產過程的最直接的結果,它的產物,是這樣一種商品,在這種商品的價格中不僅補償了生產商品時所消費的預付資本的價值,而且同時物相化、對象化(materialisirt, vergegenständlicht)了生產商品時所消費的剩余勞動即剩余價值”。能看得出來,馬克思在經濟學理論的闡釋性話語中,在經濟物相化場境中說明剩余價值問題時,顯得十分心累,Sache formell (事物的形式)和Quantums materialisirter Arbeit(物相化勞動量)等半遮蔽的概念的在場,使許多經濟物相化黑暗中的顛倒關系都無法直接呈現出來。或者從方法論上說,馬克思已經確立的狹義歷史唯物主義構境中的歷史現象學和批判認識論,特別是深刻的科學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都沒有直接在場。這是需要我們注意的不同話語編碼和思想構境層面的復雜問題。

  二 資本主義的生產是剩余價值的生產

  第二方面,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是剩余價值的生產。馬克思說,在這個作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結果的商品中,已經是“資本總價值加上剩余價值的承擔者”,也就是說,這里的商品“作為資本的產物,實際上作為已經自行增殖(sich verwerthen)的資本的轉化形式”。這個sich verwerthen(自行增殖),當然是在“第二自然辯證法”構境中反諷的意義上使用的,因為資本自己并不會創造新的財富,它只是通過無償占有工人的剩余勞動才使自己不斷“增殖”和發展起來。在這個意義上,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同時也是資本本身的生產。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生產是剩余價值的生產,而它作為這種剩余價值的生產(在積累的條件下),同時又是資本的生產(Production von Capital),又是整個資本關系(Capitalverhältnisses)在不斷增大(擴大)的規模上的生產和再生產(Production und Reproduction)”。這意味著,資本主義的商品生產的本質是為了實現剩余價值,在經濟物相化進程中,這種剩余價值的生產和通過商品交換的實現,都表現為資本自身的積累和增殖,當投入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貨幣不斷帶來新財富時,這也必然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Production und Reproduction(生產與再生產)。這是馬克思想在這一章中重新歸納的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質的科學說明。這里,我們還是先來看一下資本的生產與剩余價值的關系究竟是什么?這是馬克思在這個過渡性章節中需要重新小結的一個重要問題。

  首先,剩余價值的生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在馬克思看來,貨幣向資本的轉換,最重要的環節就是作為資本的貨幣在生產過程中的sich verwerthen(自行增殖)。這當然是一個經濟物相化編碼中的假象。馬克思說,作為資本投入生產過程中貨幣所包含的“交換價值必須用來創造更多的交換價值。價值量必須增加,就是說,現有價值不僅要保存自己,而且它還必須創造出一個增量(Increment),價值的Δ即剩余價值,從而使已知的價值即已知的貨幣額表現為流動量(fluens),使增量表現為流數(Fluxion)。”

  回想馬克思在《大綱》中苦苦追尋剩余價值生產秘密的復雜思想構境,這里,可以明顯看到經濟學術語的刻意話語簡裝。這也就是說,如果作為生產結果的商品價值等于投入生產過程的價值,貨幣就不會轉換為資本,因為資本生產最重要的本質,就是這個在生產過程結束時出現的“價值的Δ”。這里,馬克思用數學中的Fluxion(流數)概念來表示這個不斷發生的剩余價值的增量。這個多出來的“價值的Δ”,恰恰是前述李嘉圖難題II的實質。每個資本家在將自己手中的一定貨幣量投入生產時,他頭腦中唯一的想法,自然就是這個貨幣量會變得更大,這就是貨幣向資本的轉換意向。在此,馬克思用了三個“必須”來說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本質就是獲取剩余價值這個Increment(增量)。在他看來,“這個貨幣額所以自在地是資本,也就是說,按其使命來說是資本,只是因為它被使用、被支出的方式的目的是使自己增大(Vergrösserung),只是因為它被支出的目的是使自己增大”。這亦表明,資本主義生產的真正動力和目的,就是使投入生產過程中的貨幣獲得一個增量,這就是剩余價值。于是,“剩余價值的生產(包括原預付價值的保存),就表現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決定性目的、推動性利益和最終結果(bestimmende Zweck, das treibende Interesse und das schließliehe Resultat),表現為使原有價值轉化為資本的那種東西”。依馬克思的觀點,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剩余價值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關鍵性目的,也是不斷驅動它發展的內在動力,同時,也必然是這一生產過程的結果。正是在資本主義的剩余價值的生產中,貨幣轉換為資本。

  其次,勞動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勞動過程和價值增殖過程中的主體創造作用。要說明剩余價值的生產,就必須討論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剩余勞動的本質,必須說明勞動在整個資本主義生產中的真實地位,因為,“資本作為資本所固有的特殊職能,是剩余價值的生產,正如以后將要表明的那樣,這不外是剩余勞動的生產,是在實際生產過程中對表現為和對象化為剩余價值的無酬勞動的占有”。剩余價值的真正來源并不是資本家投入生產中的資本,而是工人的對象化勞動,生產過程中新增的財富只能是資本家對工人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這是馬克思不會放棄的勞動辯證法的立場。這也表示,如果面對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也就必須分析勞動在整個生產過程中的主體性作用。這是馬克思從《1844年手稿》就開始堅持的立場,而在馬克思這里的經濟學研究中,也是他將資本主義的物質生產過程同時透視為勞動過程的構境方向。可是,馬克思在這里沒有再去很細地討論《大綱》中展開討論的對象化勞動與活勞動的復雜顛倒關系。

  馬克思說,“正像商品是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直接統一一樣,生產過程即商品的生產過程是勞動過程和價值增殖過程的直接統一”。這里,我們看到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勞動過程在馬克思經濟學構境中的關鍵性作用。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結果的商品,是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直接統一”:使用價值在生產過程中是由勞動過程中的具體勞動物相化生成的社會歷史負熵質;而交換價值,則是價值增值過程中由抽象勞動I賦型起來的經濟物相化編碼和構序起來的經濟負熵質。這是兩種不同的社會有序化進程,前者是社會定在的一般基礎,而后者則是經濟關系功能鏈的經濟定在本質。這甚至對應于方法論上的廣義歷史唯物主義和狹義歷史唯物主義,或者是歷史辯證法視域中的勞動辯證法與“第二自然辯證法”。對此,馬克思又作了進一步的分析:

  第一,勞動過程中的勞動能力是創造商品使用價值的唯一創制力量。馬克思分析說,進入到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中的資本,一方面是作為生產條件出現的“不變資本”(原料、機器和廠房等),另一方面是作為生產主體的“可變資本”(工人)??扇绻購目陀^的物質生產過程反轉到勞動過程時,我們就會看到,“一方面是對象性的(gegenständlichen)生產資料,客體的(objectiven)生產條件,另一方面是活動著的勞動能力(werkthätigen Arbeitsvermögen),有目的地(zweckmässig)表現出來的勞動力,主體的(subjektive)生產條件”。這是馬克思在經濟學語境中所做出的重要努力:一是他強調了,gegenständlichen(對象性的)客觀條件的本質,恰恰是工人過去主體勞動活動的對象化結果,這種作為objekt(客體)出現的生產條件,自然是不可能具有創造性的;而subjektive(主體的)的生產條件則是工人具有的“活動著的勞動能力”,并且,馬克思特別突顯了這種活動著的勞動能力,是在生產過程中唯一能夠zweckmässig(有目的地)表現出來的創造性力量。這是邏輯構序中巧妙的一關一開:作為客體的生產條件,雖然是工人過去勞動的對象化結果,但它們是不可能起來改變物品的;作為主體的工人活勞動能力,是在生產過程唯一能夠創造出新的使用價值和價值的有目的的主體性力量。這里的subjektive(主體的),會讓我們想起《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從私有財產背后透視出的主體本質(subjektive Wesen),1845年,他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一條中指認的從主體(subjektive)出發。這是一條無形中鏈接起來的構境紅線。也再一次體會到,馬克思在經濟學研究中為什么要從生產過程轉換到勞動過程的意義,特別是勞動物相化中突顯的有目的(telos)的愛多斯意圖。比如,在資本家的紡紗工廠中,棉花、紗錠和紡織機器都是作為“客體的生產條件”出場的生產資料,而紡織工人是作為擁有可能性潛能(Dynarnis)狀態勞動能力的勞動主體,那么,從紡織品的使用價值的具體生產來看,這一勞動過程中,客體的生產資料本身并不創造新的用在性使用價值,即便是自動運轉的紡織機器也只是轉移自身嵌套的構序功效,恰是工人“一定的合乎目的的勞動(zweckmässige Arbeit)—紡紗、織布等等—體現、對象化(verkörpert, vergegenständlicht)在紗中,布中。產品的合乎目的的形式(zweckmässige Form),是有目的的勞動所留下的唯一痕跡”。這是一種重要的辨識:透過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我們從勞動物相化過程看到的事實為,從棉花變成紗和布,原先采摘棉花和制造紗錠的對象化勞動,通過活勞動和機器運轉保存和轉移到產品中,從原料到產品的改變,主要體現了有目的(telos)的活勞動物相化塑形和構序的對象化。重要的是,工人的勞動物相化活動在生產過程中,一經發生則消失得無影無蹤,它的物性痕跡就是原料到產品的物性變形。馬克思甚至說,如果在農業生產過程中,人的勞動痕跡會在糧食和牲畜等“自然產品”上徹底消失,因為,耕地、澆水、放牧等勞動會沒影于植物和動物的自然生長之中;可工業生產過程中,工人的勞動愛多斯(eidos)卻物相化在產品的存在形式和內部有序性構成上。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中,“資本在生產過程中所借以體現的一部分使用價值,是活的勞動能力本身,而它表現為具有一定的、與生產資料的特殊使用價值相適應的特性的勞動能力,表現為發揮作用的勞動能力(bethätigendes Arbeitsvermögen),有目的地表現出來的勞動力(äussernde Arbeitskraft),它使生產資料成為發揮作用的對象性的要素(gegenständlichen Momenten),從而把生產資料從其使用價值的最初形式轉化為新的產品形式(Form des Products)”。

  這還是在強調,在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使用價值生成中,原料不會跳起來自我塑形,發揮gegenständlichen Momenten(對象性要素)作用的生產資料也不會成為創造性的構序力量,只有工人活勞動能力才會作為有目的的生產驅動力和直接物相化塑形對象的構序力量。馬克思用了三個“表現”強調說,這個創造使用價值的勞動能力“是工人生命力的支出,是他的生產能力的實現,是他的活動,而不是資本家的活動”。這是完全正確的。我們不難看出,馬克思在自己的闡釋性話語構境中,總是盡可能地使用經濟學家和一般讀者有可能看懂的實證性術語。而在《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曾經出現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思想搏殺場境,卻悄悄地隱身起來。我覺得,這種話語缺席的現象,并非表明馬克思的歷史現象學和批判認識論不重要,而只是它們無法現身于經濟學學理以及面對普通讀者的闡釋話語構境中。

  第二,資本主義的生產是工人的活勞動創造剩余價值的生產。馬克思說,如果從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的勞動過程轉換到資本主義生產的價值增殖過程中來,那么,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作為一種過程的價值增殖,是實際地處于價值增殖中的勞動;這種勞動不斷地實現為價值,而且還超出已經生產出來的價值而不斷地繼續創造價值”。這是馬克思在經濟學話語中的扼要說明,意思是,資本家生產的直接目的,并不是上述商品中用在性編碼中的使用價值,他所真正追逐的東西,是在生產過程除去原有生產條件的價值得到保存之外多出來的交換價值。這也意味著,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除去要保存資本家投入在生產資料和其他勞動條件中原有的價值,還是要創造一個超出資本家付給工人工資的剩余部分,即可變資本的增量—剩余價值。

 ?。ǎ保┮ㄟ^補償、再生產可變資本價值,就是說,要通過給生產資料追加上一個總計同可變資本價值或工資價值一樣大的勞動量,來保存可變資本的價值;(2)要通過把超過工資中所包含的勞動量的剩余勞動量即追加勞動量對象化到產品(Product vergegenständlicht wird)中去,來創造可變資本價值的增量即剩余價值。

  這真是地地道道的經濟學話語。這是說,資本主義生產的唯一目的就是表現為資本增殖的剩余價值。但是,在生產過程中發生的保存舊價值和創造新的剩余價值這兩件事情,都只能由工人的活勞動來完成,相對于生產過程中作為不變資本的原料和生產資料,也只有工人的活勞動才是保存舊有價值和創造剩余價值的唯一變量。因為,工人的“活的勞動能力這樣一個要素,這個要素是創造價值(Werthschaffend)的,它作為創造價值的要素是可以變大或變小的,可以表現為變量(variable),在任何情況下,它作為因素,進入生產過程都不是作為已經生成的量,而只是作為流動的量,作為正在生成的量,—從而是作為在不同的界限內正在生成的量。”

  通俗些說,就是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價值增殖過程中,勞動原料和生產資料都不會自己發生改變,它們通過工人的勞動發生價值轉移和補償,在商品中仍然是一個不變量,價值增殖中唯一的變量來自工人的活勞動,并且,當它使用生產資料改變原料的勞動物相化活動發生之后,活勞動本身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工人回家,生產的第一場現場只剩下可見的生產資料和產品,在李嘉圖等人根據生產成本生成的市場交換場境中的平均利潤率之下的“生產價格”中,因為商品的價值會更復雜地體現為商品總量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市場的競爭也會造成“一般利潤率”的某種偏離,仿佛利潤只是與投資資本的問題相關,而不再直接與工人勞動創造的剩余價值一致,這樣,剩余價值的真正來源已經被徹底遮蔽起來。不難體會到,馬克思在這里的主要任務,是用經濟學的話語闡釋自己已經獲得的重要結論,而不在于呈現獲得這些結論的復雜思想實驗進程。可是,馬克思稍不留意,那些非經濟學的哲學思想火焰也會悄悄地現身。我不太贊成巴克豪斯的一個說法,即馬克思在《資本論》的寫作中,出現了所謂方法論上“被稀釋的”(verwassert)的問題。巴克豪斯注意到的問題是重要的,然而我以為,出現在《資本論》與《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之間的這種話語格式塔上的差異性,并非馬克思自己在方法論上的一個失誤,而是話語編碼意向的一種轉換。馬克思不需要也不會在面向普通讀者的經濟學成果的闡釋中,刻意呈現自己深刻的哲學方法論思考和深層構境。

  三 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資本主義生產是資本統治雇傭勞動關系的再生產

  第三方面,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同時也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也就是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接續生存問題。關鍵是,在這里我們再一次了看到了《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那個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身影。其實我認為,這正是馬克思這個第六章中最重要的內容,但卻也是它被刪除的根本原因。

  可以看到,馬克思在思考剩余價值的真實來源的問題上分別討論了資本主義的勞動過程和價值增殖過程之后,突然比較了在這兩個過程中工人與勞動條件的關系:

  一是在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勞動過程中,實際發生的事情是,“工人在自己的勞動中使用這些生產資料。工人在實際勞動過程中把勞動資料作為自己勞動的傳導體來消費,把勞動對象作為表現自身勞動的材料來消費。正因為如此,他把生產資料轉化為合乎目的的產品形式”。這是我們可以直觀到的生產過程中發生的勞動物相化塑形和構序產品的實際關系。在這里,是工人使用和操控作為“傳導體”的工具或者機器來“合乎目的”地改變原料,最終生產出有具體效用的產品。從哲學上看,這是主體通過實踐活動改變客體。

  二是在轉換到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價值增殖過程時,上述勞動過程中可以直觀的主體與客體的合乎目的的物相化關系則被顛倒了。也是在這里,馬克思突然寫下了大段的評論性文字。馬克思有些激動地說,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本質關系,“并不是工人使用生產資料,而是生產資料使用工人。并不是活勞動(lebendige Arbeit)實現在作為自己的客體器官(objectiven Organ)的對象性(gegenständlichen)中,而是對象性勞動(gegenständliche Arbeit)通過吸收活勞動來保存自己和增殖自己,并由此成為自行增殖的價值即資本,并作為資本來執行職能。生產資料只表現為盡可能多的活勞動量的吸收器(Einsauger)?;顒趧又槐憩F為增殖現有價值的手段,從而只表現為使現有價值資本化的手段”。

  這里,在勞動過程中工人使用生產資料的過程,勞動主體改造對象生成新的使用價值的合乎目的勞動物相化過程統統消失了,在資本的價值增殖過程中,實際發生的一切經濟物相編碼都是顛倒過來的,這里工人使用作為自己objectiven Organ(客體器官)的對象性工具,而變成了生產資料倒過來使用工人,因為作為資本的勞動條件成了吸收工人活勞動的吸收器,因為資本家手中的所有勞動條件都是gegenständliche Arbeit(對象性勞動)的結果,由此,資本的增殖過程的本質就成了對象性勞動盤剝當下活勞動的我-它自反性奴役關系。這也就是說,在資本主義生產表現出來的資本的“自行增殖”的本質,其實是資本家用死勞動吸納活勞動剩余價值的過程。這正是整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被遮蔽起來的剝削本質。所以,馬克思說:

  生產資料又在本質上在活勞動(lebendige Arbeit)面前表現為資本的定在(Dasein des Capitals),而且現在表現為過去的死勞動對活勞動的統治(todten Arbeit über die lebendige)?;顒趧诱米鳛樾纬蓛r值的東西不斷地并入對象化(vergegenständlichten einverleibt)的價值增殖過程。勞動,作為生命力的消耗,作為生命力的支出,是工人本身的活動。但是,只要工人進入生產過程,他的勞動本身,作為形成價值的東西,作為處于自身對象化(Vergegenständlichung)過程中的東西,是資本價值的存在方式(Existenzweise),并被并入資本價值之中。

  這是說,第一,不僅生產資料作為過去勞動對象化結果的死勞動,直接是Dasein des Capitals (資本的定在),因為這是資本家投入貨幣購買而來的東西,而且,這種死勞動成為統治工人活勞動的工具。依馬克思從《黑格爾的邏輯學》思想實驗中的思路,這個資本定在是一種自我否定的經濟定在。第二,活勞動保存舊價值和創造新價值的對象化活動本身,也成為資本價值的存在方式,并直接表現為資本自身的自我增殖。這當然是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中一種可怕的關系顛倒,也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過程中被深深隱匿起來的奴役性本質。為此馬克思說,“這個保存價值和創造新價值的力量,是資本的力量,這個過程表現為資本自行增殖的過程,并且相反地表現為工人貧困化的過程,因為工人同時把他所創造的價值作為與自我相異己的價值(selbst fremden Werth)來創造”。這又是更深一層的表象與本質的關系顛倒。顯然,這里的selbst fremden一語的使用,業已在悄然離開經濟學構境中闡釋性話語的表達方式。歷史現象學和科學的批判認識論已經在場。

  一直到這里,馬克思都還是盡可能使用經濟學家或者常識能夠直接理解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所以,對上述todten Arbeit über die lebendige(死勞動對活勞動的統治)這樣奇怪的關系顛倒,馬克思仍然這樣展開自己的分析:

  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上,對象化勞動(vergegenständlichten Arbeit)轉化為資本的這種能力,即把生產資料轉化為支配和剝削活勞動(lebendige Arbeit)的手段的能力,表現為屬于生產資料本身的東西(正像生產資料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上已經潛在地跟這種能力結合起來一樣),表現為同生產資料分不開的東西,從而表現為屬于作為物(als Dingen),作為使用價值,作為生產資料的生產資料的屬性。因此,這些生產資料本身就表現為資本,從而資本—它表現生產條件所有者在生產中同活的勞動能力發生的特定的生產關系(bestimmtes Productionsverhältniß),特定的社會關系—就表現為物,正像價值表現為物的屬性,物作為商品的經濟規定表現為物的物性質(dingliche Qualität)完全一樣,正像勞動在貨幣中獲得的社會形式表現為物的屬性(Eigenschaften eines Dings)完全一樣。

  這是一個十分復雜的理論構境。因為,它試圖用經濟學的話語涵蓋馬克思在《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的全部艱辛努力。第一層構境意向為,對象化勞動(貨幣)固化為資本的存在,當它投入生產過程中化身為生產資料時,它直接就是資本家“支配和剝削活勞動的手段的能力”,并且,在具體的勞動過程中,它作為勞動條件中的原料和勞動資料,都是以這些對象物的使用價值方式出場的,在這里,資本不是資本的社會統治關系,而是可直觀的熟知的物和李嘉圖看到的客觀生產要素組成的生產過程。在前述《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對此直接使用了資本作為勞動條件的勞動異化的表述。第二個構境層,是馬克思作為旁證的引申,即在價值增殖角度看,這里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資本關系表現為Ding(物)的此-彼錯位的事物性顛倒,是與流通領域中已經出現的價值表現為物、商品的經濟規定表現為它的自然物性,以及貨幣關系顛倒為事物與事物的關系一樣,是同一個經濟物相化編碼中事物化(I)顛倒的不同構序,以及這一此-彼錯位事物化顛倒過程在觀念中的物化誤認。馬克思在此沒有使用Sache(事物)這樣的“消失的對象”,因為我們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遭遇的勞動條件和流通領域中遭遇的商品和貨幣,都已經是人改造過的東西,而不是外部自然的Ding(物)。然而在這里,馬克思只是使用了經濟學家和常識中可見的Ding。其實,在上面已經充分討論的《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這段經濟學話語的闡釋文字背后的真相為,工人通過具體勞動物相化創造效用性使用價值的產品在進入商品交換生成的經濟物相化進程時,必然客觀抽象為以抽象勞動I為基礎的一般價值等價形式—貨幣,由此,勞動交換關系事物化(I)顛倒為事物與事物的關系,貨幣權力已經是勞動異化關系;而作為資本的貨幣投入生產過程時,資本關系通過貨幣轉換為勞動條件的熟知物相中的事物化顛倒中的“物”,勞動辯證法顛倒為經濟事物 “第二自然辯證法”,生成對象化勞動對活勞動的奴役性異化關系。馬克思說:

  資本家對工人的統治,就是事物對人的統治(Herrschaft der Sache über den Menschen),死勞動對活勞動的統治,產品對生產者的統治,因為變成統治工人的手段(但只是作為資本本身統治的手段)的商品,實際上只是生產過程的結果,是生產過程的產物。這是物質生產中,現實社會生活過程(因為它就是生產過程)中與意識形態領域內表現于宗教中的那種關系完全同樣的關系,即把主體顛倒為客體(Verkehrung des Subjekts in das Objekt)以及反過來的情形。

  應該說,這是馬克思在《1863—1865年經濟學手稿》中,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質的一個重要判斷。他這里用四個Herrschaft(統治)來概括資本主義奴役制度的經濟物相化編碼中的顛倒關系:一是可見的經濟關系人格化的資本家對工人的統治;二是可見的商品、貨幣和資本這些經濟事物對工人的統治;三是工人創造的勞動產品對生產者本身的統治;四是這些統治關系背后最關鍵的東西,是todten Arbeit über die lebendige(死勞動對活勞動的統治)。這當然是一個重要的概括。第一點是人對人的統治,第二、三點則是經濟物役性中人創造的事物對人的奴役,第四點是對前面三種統治關系本質的透視。馬克思還告訴我們,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商品作為這一過程的結果,已經包含著一種深刻的Verkehrung des Subjekts in das Objekt(主體顛倒為客體)的社會關系顛倒,如同在宗教意識形態領域中人創造了上帝,卻自己跪倒在自己的創造物面前一樣:明明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中是工人的勞動創造了產品,可是它實際發生了產品反過來支配和統治工人的創造性主體與被創造物客體的關系顛倒;明明是人在商品交換過程中創造了金錢這樣的經濟事物,在現實生活中卻表現為金錢支配了人及其全部生活;明明是工人創造了財富養活了不勞動的資本家,在可見的經濟物相化空間中卻顛倒地表現為資本家發給工人工資養活工人。而這一切顛倒關系的本質,卻是Verkehrung des Subjekts in das Objekt und umgekehrt(主體顛倒為客體)的死勞動統治活勞動。這也正是“第二自然辯證法”自發整合(integration)運動中反客為主的資本關系的本質。如果用馬克思到這里始終忍住的哲學批判話語來說,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出現的勞動辯證法自身的我-它自反性的關系異化。

  實際上到這里,馬克思已經感覺到經濟學話語實在無法說清這種過于復雜的多重顛倒關系,所以,他最終還是重啟了自己刻意阻隔在經濟學語境之外的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這當然屬于狹義歷史唯物主義基礎上的廣義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構境。可以看到,在這個第六章中,馬克思先后四次使用了異化概念。

  正像人起初必須以宗教的形式把自己的精神力量作為一種獨立的力量來與自己相對立完全一樣。這是勞動本身的異化過程(Entfremdungsproceß seiner eignen Arbeit)。工人在這里所以從一開始就站得比資本家高,是因為資本家的根就扎在這個異化過程(En tfremdungsproceß)中,并且他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自己的絕對滿足,但是工人作為這個過程的犧牲品卻從一開始就處于反抗的關系中,并且感到它是奴役過程(Knechtungsproceß)。

  顯然,此段文本的話語格式塔,已經不僅僅是經濟學的闡釋語境了。這里,馬克思列舉了宗教現象中出現的人的精神力量畸變為人之外的獨立支配力量的意識異化關系,來說明發生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過程中的上述那些主體與客體、人與經濟事物關系顛倒現象背后的本質,說到底,這是工人的勞動異化關系。這是馬克思在《1863—1865經濟學手稿》中概述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第一個層面:Entfremdungsproceß seiner eignen Arbeit(勞動本身的異化過程)。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的狹義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中,這是勞動本身異化的第二構境層面。因為,與雇傭勞動對立的物性資本(勞動條件),如同商品流通領域里的價值結晶為物、商品的經濟構式負熵質的屬性被錯認為自然物性,以及貨幣體現的勞動交換關系變成了貴金屬的物性一樣,都不過是對象化勞動在特定資本主義經濟物相化編碼中的復雜此-彼錯位事物化關系顛倒和變形,當在生產過程中,它們再以勞動的前提條件和產品結果的方式,直接支配和奴役工人時,就變成了工人自己的活勞動創制成果對自身的支配和奴役,這就是哲學上的我-它自反性異化關系:主體外化活動的客觀對象化結果—客體性事物反過來支配和奴役主體(經濟物役性),而活勞動本身則異化為資本增殖的“獨立的力量”。馬克思無奈地發現,“資本家的根就是扎在這個異化過程之中”,他在無償占有工人剩余價值的資本增殖過程中獲得“自己的絕對滿足”,資本家就是這種異化關系的反向物相化(人格化);而被自己勞動成果統治的工人,則會在這一異化過程中感到犧牲生命的Knechtungsproceß(奴役過程),并站在比資本家更高的歷史變革尺度上頑強地反抗這種統治。我以為,勞動異化批判構式中的批判認識論話語,還是能夠更精準地揭露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的本質。當然,這是馬克思在《資本論》初稿中意外爆燃出來的哲學批判話語,我們無法得知在這個第一卷的初稿中遺失的第一章到第五章中,馬克思是否像正式出版的第一卷那樣,用經濟拜物教理論替代了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這個留存下來的第六章中,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還是顯現出來了。當然,這也埋下了一個隱性的伏筆,即最后他在正式出版經濟學專著《資本論》第一卷時,不得不忍痛割愛刪除這個意外跳出經濟學話語的第六章。

  可以發現,馬克思自己也立刻意識到,在歷史現象學構境中啟用勞動異化批判理論,甚至在經濟學語境中使用“‘對象化勞動’(vergegenständlichte Arbeit)這個用語以及作為對象化勞動的資本同活勞動的對立,能夠引起很大的誤解(grosser Mißdeutung)”。對于我上述的推斷來說,這是一個來自馬克思自己的文獻證據。其實,這句話是馬克思無意識流露的擔心,因為,這些帶有一定思辨色彩的哲學概念會無法讓讀者直接獲得直觀的經驗和容易理解的經濟學觀點,甚至還會產生誤解和猜疑。這有可能會影響到《資本論》這本書的主要目的,即揭露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剝削本質,特別是這種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中資本家無償占有工人的剩余價值的真相,所以,對于是否能用勞動異化批判理論來公開表達自己的經濟學觀點,他多少還是心存疑慮的。我猜測,這也是他經過反復考慮,最終還是決定刪除整個這一章的原因。

  所以,馬克思還是盡力通俗地解釋這個出現在經濟學語境中的對象化勞動與活勞動的區別。我們看到,在此他以紡織廠中的生產過程為例,紡織廠老板在市場上通過貨幣買回了棉花和紗錠這些商品,這是作為對象化勞動結果的生產資料,它們在生產過程中體現為勞動條件的使用價值,而同樣是老板用貨幣(生活資料)買回的紡織工人的勞動力商品,活勞動只是一種有待對象化的可能性。馬克思說,這“第一個過程屬于商品流通領域,因而是在商品市場上進行的”,之后,紡織廠老板將通過貨幣購買回來的生產資料(商品)和勞動力商品投入第二個生產過程中去,這就出現了上述的作為生產資料的對象化勞動與工人的活勞動的對立。二者在生產過程中的不同在于:“一個已經對象化(vergegenständlicht)在使用價值中,一個正處在這種對象化(Vergegenständlichung)的過程中;一個是過去勞動,一個是現在勞動;一個是死勞動,一個是活勞動;一個是過去對象化的,一個是現在正在對象化的。”顯然,馬克思是在試圖讓這個難懂的哲學話語中的對象化勞動變得通俗易懂一些。可是,在馬克思接續討論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特有的經濟學問題中,他還是無法壓抑勞動異化這一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再生產過程中更深的奴役本質。這也意指著,闡釋性話語的邊界總是被研究性話語的噴涌所打破。這當然不是馬克思的理論興趣使然,而是資本主義經濟物相化空間的復雜場境關系決定的。

  勞動異化第二個層面是生產過程中勞動條件的異化。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這是馬克思首先分析的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第一構境層面。馬克思分析說,在資本主義實際的生產過程中,“這些貨幣和這些商品,這些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作為在它們的占有者身上取得人格化的獨立力量,與被剝奪了一切物質財富的勞動能力相對立;因此,為實現勞動所必要的物質條件對工人本身異化(Arbeiter selbstentfremdet)了,確切些說,表現為具有自己意志和自己精神的物神(Fetische),商品表現為人身的購買者。勞動能力的購買者只是對象化勞動(vergegenständlichter Arbeit)的人格化,這種對象化勞動把自己本身的一部分以生活資料的形式轉給工人,以便把活的勞動能力并入自己的其他部分,并通過這種合并來整個地保存自己并使自己增長到原有數量以上。不是工人購買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而是生活資料購買工人,把工人并入生產資料”。

  在這里,馬克思再一次重述了自己在《大綱》和《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都提及的勞動條件的異化問題。第一,與之前的討論不同,此番,馬克思先引入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階級主體視位,因為,在生產過程中并不是抽象的勞動條件與勞動相對立,而擁有勞動條件的資本家與窮得只剩下勞動能力的工人的對立。所以,馬克思指認出這里出現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資本反向物相化中的人格化,這是一種奇怪的客觀社會關系顛倒為偽主體的此-彼錯位,在此,資本(對象化勞動)本身仿佛具有了獨立的意志,資本家不過是這種盤剝雇傭勞動的剝削關系的人格化偽主體,而工人則是雇傭勞動能力的人格化。這是批判認識論構境中,打破傳統主體-客體認知構式的關鍵一環。在作為資本關系人格化的資本家眼中,“時間就是金錢”,一切存在的意義只是金錢關系,這是走向經濟拜物教的主體基礎。第二,才是進入生產過程中的“物質條件對工人本身的異化”,可以看得出,馬克思在這里試圖建立一種哲學話語通向可理解的普通閱讀的通道,工人在生產過程中遭遇的原料、廠房和機器一類經濟事物,仿佛獲得了一種特殊的物役性支配性權力,它成為吸取工人活勞動的“具有自己意志和自己精神的物神(Fetische)”。明明是對象性的客觀實存,可它們卻在生產過程中吸吮活勞動之血中,仿佛變成了有生命的Fetische(物神),這是“第二自然辯證法”的顛倒本質。第三,最后這句話是典型的我-它自反性異化關系,即工人與自己創造出來的有用之物的異化關系:不是工人購買生活資料,而是“商品表現為人身的購買者”,或者說,生活資料(工資)購買工人,并把工人的活勞動并入到死勞動(資本)之中,使之增殖,創造出剩余價值。馬克思有些激動地說:

  作為勞動的物的條件的東西即生產資料和作為維持工人本人生活的物的條件的東西即生活資料,只有同雇傭勞動相對立才能成為資本。資本不是物(Ding),正像貨幣不是物一樣。在資本中也像在貨幣中一樣,人們的一定社會生產關系表現為物對人的關系(Verhältnisse von Dingen zu Personen dar),或者一定社會關系表現為物的天然的社會屬性(gesellschaftliche Natureigenschaften von Dingen)。當個人作為自由人彼此對立的時候,沒有雇傭勞動就沒有剩余價值生產,沒有剩余價值生產也就沒有資本主義生產,從而也沒有資本,沒有資本家!

  可以看出,馬克思的這段表述,是在闡釋性話語構境中重新表達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中的勞動異化本質,不過,他試圖將其變成一種普通讀者都可以理解的理論觀點。我們看到,馬克思在這里是將難懂的我-它自反性異化構式轉換為此-彼錯位關系的事物化(Versachlichung)和物化(Verdinglichung)理論。固然此處并沒有出現這兩個同樣難懂的概念。這似乎更通俗地表明,上面被作為勞動條件的對象化勞動與工人的異化關系,只是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之中才會發生的歷史性現象。資本不是看起來與人無關的Ding(物),貨幣也不是Ding,它們不過是資本主義商品-市場經濟中生成的特有的人與人的“社會生產關系”,事物化顛倒地表現為Ding對人的關系,一定的社會關系屬性表現為某些物和社會力量的自然屬性,這只不過是資本與雇傭勞動關系的特有的經濟物相化的產物。而在實際上,如果沒有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就沒有這種社會力量顛倒地表現為資本統治的力量的異化權力形式。當然,也就不會出現工人勞動的產物成為支配活勞動的勞動異化。“沒有雇傭勞動就沒有剩余價值生產,沒有剩余價值生產也就沒有資本主義生產,從而也沒有資本,沒有資本家!”這是馬克思從心底喊出來的話。

  勞動異化的第三個層面,是那個神秘的勞動結合力、機器使用與科學技術力量的異化。實際上,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作為勞動條件出現的異化力量,不僅僅是作為到場物的一般的生產資料,還包括不可見的工人之間的勞動協作與分工結合力的異化,特別是在資本主義大機器生產過程中,一個新出現的重要歷史現象,就是科學技術和機器系統采用中出現的隱匿性勞動異化。在馬克思看來,這也是與工人相對立的勞動條件異化的一個新的表現。馬克思指出,“隨著機器生產的發展,勞動條件在工藝方面也表現為統治勞動的力量,同時又代替勞動,壓迫勞動,使獨立形式的勞動成為多余的東西”。這里隨著機器生產出現的“勞動條件在工藝方面”的異化關系,包括了馬克思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中的第3—6層面。與前述生產條件與勞動的異化關系不同,這里由工人之間的勞動協作與分工結合力和科學技術力量中隱匿的資本奴役關系,其本質是使“使獨立形式的勞動成為多余的東西”。這當然是歷史現象學和批判認識論構境中更加難以辨認的異化關系場境。馬克思指認說,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協作中勞動的社會統一(gemeinschaftliche Einheit),分工中的結合(Combination),自然力和科學的運用,表現為機器的勞動產品的運用,—所有這一切,都作為異己的、事物的、預先存在的(fremd, sachlich,vorgefunden)、沒有工人參與而且往往排斥這種參與的東西,單純作為不依賴于工人而支配著工人的勞動資料的定在形式(Daseinsformen),同單個工人相對立,因為它們是事物的(sachlich),又是資本家或其助手(代表)所體現的總工廠的意識和意志,盡管它們是工人的結合本身的產物,但表現為存在于資本家身上的資本的職能”。

  顯然,這是馬克思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詳盡展開討論過的問題,此處只是對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中第3—6層面的一個總括式的濃縮概要。這有兩個構境層:一是說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簡單協作中的社會性聯合力量和勞動分工條件下工人之間的總體結合力量,雖然是工人勞動中共同活動的整合,但卻表現為資本的fremd, sachlich,vorgefunden(異己的、事物的、預先存在的)力量。這里出現的vorgefunden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它代表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中的一種偽社會歷史先驗。這里的vorgefunden接近海德格爾后來所指認的存在論中的先有(Vorhabe)。顯然,這是《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相近討論中沒有深入到的方面。這意味著,資本如同“以太”般先驗地規制整個經濟構式負熵進程中的全部社會定在的雇傭關系場境,是在不是它自身的經濟定在異化關系中呈現的。看起來資本自在運動的“第二自然辯證法”的本質,仍然是顛倒的勞動辯證法的異化。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生產協作中的聯合和勞動分工中的結合,作為“工人自己的勞動的社會形式—主客體(subjektiv-objektive)形式—或者說工人自己的社會勞動的形式,是完全不以單個工人為轉移而形成的關系;工人作為從屬于資本的人,變成這些社會筑模(gesellschaftlichen Bildungen)的要素,但是這些社會構成并不屬于工人。因而,這些社會構成,作為資本本身的場境(Gestalten),作為不同于每個工人的單個勞動能力的、從屬于資本的、從資本中產生并被并入資本的結合,同工人相對立”。

  這是說,在簡單協作和勞動分工條件下出現的社會結合,雖然是“不以單個工人為轉移而形成的關系”,“但它們的的確確是工人”自己的勞動的subjektiv-objektive (主客體)形式??墒?,明明是工人勞動活動中發生的非個體的“社會構成”力量,卻顛倒地表現為資本的外在構成,工人的勞動卻成了這種異己性資本構成Gestalten(場境)的要素。“資本還把勞動的社會結合以及與這些社會結合相適應的勞動資料的發展程度(entsprechende Entwicklung),連同勞動一起并入它自身。資本主義生產第一次大規模地發展了勞動過程的對象性的(gegenständlichen)條件和主體(subjectiven)條件,把這些條件同單個的獨立的勞動者分割開來,但是資本是把這些條件作為統治單個工人的、對單個工人來說是異己的力量(fremde Mächte)來發展的。這一切使資本變成一種非常神秘的存在。勞動條件作為同工人相對立的社會力量積累起來,并且在這種形式中資本化了。”明明是工人在勞動中結成的社會生產力,卻顛倒地表現為統治“單個工人”的fremde Mächte(異己的力量),這當然是我-它自反性關系場境中的勞動異化。馬克思說,這一切使得資本運動變得愈益神秘(mysteriöses)起來,在這背后,恰是工人勞動社會構成力量的自我異化。馬克思在這里沒有直接使用異化概念。

  二是資本主義工業大生產過程業已成為自然科學、技術的應用和機器系統生產的過程,可是,這些從工人勞動中分離出來的技藝和創造性,這些由工人制造出來的機器,也都成為資本剝削工人的手段。這也是一種被隱匿起來的勞動異化關系。對此馬克思分析說:

  在這個過程中,各種自然力和科學—歷史發展總過程的產物(Product),它抽象地表現了這一發展總過程的精華—自然也發生同樣的情況:它們作為資本的力量同工人相對立??茖W及其應用,事實上同單個工人的技能和知識分離了,雖然它們—從它們的源泉來看—又是勞動的產品(Product der Arbeit),然而在它們進入勞動過程的一切地方,它們都表現為被并入資本的東西。

  依馬克思的看法,科學技術和機器生產的歷史性源泉,無疑都是勞動者和工人的勞動,但一旦它們從勞動中分離出來之后,就異化為資本的力量,成為資本的固有屬性,與工人相對立。馬克思說,“用資本的物的屬性來偷換勞動的社會生產力(gesellschaftlichen Productivkräfte)—這種做法在意識中已如此根深蒂固,以致機器、科學的應用、發明等等的好處,在它們的這種異化形式(entfremdeten Form)中,就被看作是必然的形式,從而所有這一切都被看作是資本的屬性”。這里,馬克思直接使用了我-它自反性關系場境中的entfremdeten Form(異化的形式)概念。在馬克思看來,當工人自身勞動結合的“社會生產力”成為資本壓迫工人的力量,當源自工人勞動的科學技術和機器成為資本奴役工人的幫兇,就使得這些勞動異化形式變成了資本天然屬性的必然形式。他說,“在機器上實現了的科學,作為資本同工人相對立。而事實上,以社會勞動為基礎的所有這些對科學、自然力和大量勞動產品的應用本身,只表現為剝削勞動的手段,表現為占有剩余勞動的手段,因而,表現為屬于資本而同勞動對立的力量。”這當然是勞動異化的自乘。

  我以為,這就是馬克思在《資本論》初稿的第一冊第六章中對自己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核心部分的濃縮再現。這極其深透地揭露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的奴役性本質。它主要關注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發生的勞動異化現象,而沒有涉及馬克思在《大綱》中深入討論的發生在流通領域中的價值關系異化和貨幣權力異化,也沒有討論分配領域中出現的剩余價值形式(利潤、地租和利息等)的異化問題。然而,在馬克思正式修改《資本論》第一卷時,他最終還是決定用經濟拜物教理論替代這個過于復雜和思辨的勞動異化批判構式,所以,集中呈現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第六章最終還是被他全部刪除了。在我看來,這個第六章的被刪除,并非因為它不重要,而是這種帶有明顯哲學色彩的勞動異化理論肯定不適合普通讀者更好地理解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本質,因為它們會“引起很大的誤解(grosser Mißdeutung)”,特別是經濟學上的剩余價值學說。從學術價值上看,《1853—1865年經濟學手稿》第一冊第六章所包含的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總體批判和勞動異化批判構式,都是深刻和至關重要的,它屬于馬克思在狹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構境中,歷史現象學和科學的批判認識論基礎上廣義勞動異化批判構式III的重要內容。它們沒有再完整地出現在正式出版的《資本論》第一卷中,并非因為其不成熟,而是其過于深刻的思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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