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固然是反對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的,但它既不否認人性的客觀存在,也不一般地反對對人性作合理的抽象;不談人性的馬克思主義,不是真實的馬克思主義,也是沒有生命力的空論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史的考察也表明,雖然馬克思的理論主題在不同時期各有側重,但他對人性的關注卻是始終如一的,其一生的理論和實踐,都是圍繞著追求作為“人性的社會”的共產主義這一崇高目標而展開和深化的,以至于可以說,人性是馬克思主義的應有之義,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應當理直氣壯地談人性。將能夠典型反映這一歷史發展過程的“人性”概念確立為唯物史觀的基本范疇并給予高度重視和認真研究,科學闡明馬克思主義與人性的關系,建構馬克思主義的具體人性論,并以此作為與當代西方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展開有效對話的平臺,作為創新發展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重要切入點和突破口,就不僅是應當而且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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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人性論的理論特質
作為對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的超越,馬克思人性論是具體人性論,其關于人性的論說具有獨特的理論品質。
首先,馬克思人性論以“人性的社會”為明確的價值指引,集中體現了馬克思對下層工人群眾“非人的”生存狀況的深切同情和關注,凝聚著他對現代無產者未來命運的深厚人文關懷。馬克思充分肯定人性的存在及其價值,認為“整個歷史也無非是人類本性的不斷改變而已”,并以此展開對資本主義的價值批判和對未來社會的科學建構。
其次,馬克思人性論是作為對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的超越的具體人性論。與資產階級思想家抽象地談論理性、意志、愛等“一般人性”不同,馬克思是具體地談論人性,談論具體的人性,認為對人性的理解不應停滯于“一般人性” 這種抽象上,而是應當對之作出具體的理解,才能達到人性具體的認識高度。如果說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把“一般人性”理解為理性、意志和愛等“單個人 所固有的抽象物”,那么,馬克思具體人性論則把“一般人性”理解為作為 “人的類特性”的勞動、作為“人的本性”的需要,認為現實的人性乃勞動和需要在每個時代的歷史發展中的具體展開和深化,并最終體現在歷史地變化了的和實際地發展著的個性之中。因此,馬克思具體人性論與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的根本區別,不在于是否可以對人性作出一定的抽象,而在于作出一種什么樣的抽象,不在于是否承認抽象人性的存在,而在于是否將這種抽象進一步 上升到具體進而達到具體人性的認識高度。
再次,馬克思人性論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奠定了討論人性問題的歷史唯物主義基石。以馬克思之見,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的錯誤不在于肯定作為對所有人的共同點的抽象的“一般人性”的存在和價值,而在于其人性觀念是一種有意識的非歷史的“虛構”或“編造”,在于它否認人性的社會歷史性,即否認人性在具體的社會歷史條件下的變化、否認各個歷史時代的人性的差別,其目的是把資產階級的理想的人性當作一般人性并把它非歷史化、普遍化,從而為資本主義制度的永恒性作論證。
最后,馬克思人性論奠立于“革命的實踐”基礎上,是實踐唯物主義人性論。馬克思之所以能夠實現人性論上的革命變革從而超越資產階級抽象人性論,就在于他不是從某種抽象的人性觀念出發來解釋人性的現實表現和狀況,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各種人性觀念。正因如此,所以馬克思把人性理解為人的感性活動即實踐的產物和表現,并通過 對處于“資本—雇傭勞動關系”中的工人群眾的勞動、需要、個性等具體多樣 的人性表現的經濟學研究,把他們“非人性”生活狀況的變革訴諸全部目的在于消滅私有制的“革命的實踐”即無產階級的共產主義運動,以建立共產主義這一“人性的社會”。
總之,馬克思的“人性”概念并不神秘,它不是像青年黑格爾派哲學家們那樣根據某種抽象的“一般人”的概念所作的理想設定,而是馬克思基于對工人群眾苦難生活的經驗觀察和實證研究的科學概括。因此,在馬克思的以 “改變世界”為根本旨趣的理論語境中,“人性”是作為現存的“非人性”的資本主義制度以及工人群眾“非人性”的生活條件的對立面而存在的,是對“非人性”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否定;而既然資本主義私有制是造成一切“非人性的東西”的根源,那么它也就存在于消滅私有制的無產階級的共產主義運動這種“‘革命的’、‘實踐批判的’活動”之中,本質上是對這個“非人性”的“顛倒的世界”的“再顛倒”,即對現存世界的“革命”和“改變”,因為被排斥于社 會之外從而以“非人的”方式存在的無產階級“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拋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陳舊的骯臟東西,才能勝任重建社會的工作。”
2
馬克思對人性的新理解
馬克思不僅對“人的一般本性”作出了新概括,認為所謂“人性”或“人的一般本性”就是作為“人的類特性”的勞動、作為“人的本性”的需要、作為“人的個體特性”的個性,而且通過對勞動、需要、個性的實證的科學研究,對人性作出了基于現實生活的具體的、歷史的和實踐的新理解。
把一切時代的人的一些共同點抽象出來,那么“人性”也就是一個合理的 抽象。因此,對人性作出一定的抽象并不是一件難事,真正的困難是如何把握 人的“真正的共同點”并把它作為“人性”確定下來。因為正是勞動這種為人 所特有而為動物所不具有的感性對象性活動把人與動物最終區分開來,所以, 所謂“人性”或“人的一般本性”也便應當是而且只能是作為“人的類特性”的 勞動。正因為可以對勞動從而對人性作出上述抽象的理解,所以馬克思在 《資本論》第一卷中指出,無論什么性質和形式的勞動,都具有“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或“自主活動”這種普遍的和一般的性質,而與之相比,直接的物質生產勞動則不過是人借以實現自己的“類特性”的具體的特殊的形式。因此,勞動的特殊形式中所體現著的“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或“自主活動”這種勞動的一般性質,正可以把它看作是作為“人的類特性”的“人性”,即所謂“人的一般本性”。
然而,抽象的邏輯分析畢竟不能等同于也不能代替客觀的社會現實,因為雖然可以對直接的物質生產勞動的共同性或一般本質作出合理的抽象,把它看作是與動物本能活動有本質區別的“人的類特性”即“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或“自主活動,但在現實的社會生活過程中,任何性質和形式的物質生產勞動都不可能是單純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而是自然過程和社會過程的統一,因此,對勞動的考察不能止于“勞動一般”這種抽象,對人性的把握也不能止于“人的一般本性”即勞動這種一般的抽象的認識,還必須從抽象上升到具體,對一定歷史時期的具有特殊性質和形式的勞動作具體的研究,揭示出其獨特的歷史內涵和特殊發展過程和規律,才能夠說是達到了“勞動具體”從而“人性具體”的認識高度。
“人的類特性”是人類相對于動物而言的獨特性,但是在人類范圍內,“人的類特性”就成為人自身的規定性即“人的本性”,而“人的本性”則要由“需要”來說明和規定。在馬克思關于“人性”的論說中,既有關于勞動是“人的類特性”、“人的類本質”的論斷,又有關于需要是“人的本性”的主張,那么,“人性”究竟是要由“勞動”還是要由“需要”來說明和規定呢?一種合理的回答是:需要和勞動的相互作用是人性發展的終極原因。堅持人的需要即人的本性的觀點,就是堅持用需要這種客觀的社會力量來說明人性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以馬克思之見,人們的需要以及滿足需要的方式不同,其人性表現也就不同,不同時代以及同一時代不同的人的人性之所以不同,就在于他們的需要以及滿足需要的生產方式不同。因此,馬克思所談的作為“人的本性”的需要,是現實的人的具體的歷史的現實需要。
需要隨生產的發展而發展,人性也隨之發展,其總的發展趨勢是一個進步的過程。然而,在以往的存在著階級對立的舊社會特別是資本主義社會,需要從而人性卻始終是在對立中發展的,人性的對立也表現為需要的對立,人性的異化也表現為需要的異化。以馬克思之見,需要的異化發展到頂點,就會產生揚棄這種異化的需要即無產階級革命的需要,這正是“他們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的歷史辯證法使然。
作為“人的一般本性”的“人的類特性”只是思維對各個歷史時代所有人的共同點的抽象和概括,并非一種獨立的實體性存在,而是要通過個體并在個體中表現出來,這便是標志個體獨特性的“個性”,即作為“人的類特性”在個體生活中的具體表現的“人的個體特性”。
“人的一般本性”與“個性”、“人的類特性”與“人的個體特性”的關系是普遍性和特殊性、一般和個別的關系,現實的人性是“人的類特性”與“人的個體特性”的統一,二者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系,統一于人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之中。因此,所謂人性,本質上乃作為“人的一般本性”的“人的類特性”在現實 的個人的生活實踐中的歷史性展開,因而是既體現人類共同性又蘊含個體獨 特性的“個性”。
原載于《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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