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原點:回到魯迅《文化偏至論》
杜車別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曾經慨嘆他自己并非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也曾經敘說他發表的意見如同荒漠中的呼號,既得不到贊同,也得不到反對的悲哀。
他的這些感慨,大半是指他發表《文化偏至論》所受的遭遇。
王朔曾經譏諷魯迅不是思想家,其實是他自己淺薄。要說20世紀的中國有誰是思想家,那或許只有魯迅當得起這樣的稱號。
20世紀無論新派還是舊派人物,論思想其實都和魯迅差一大截。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中表達的思想,當時無人應和,但現在看來卻何其深刻。正因為超前于當時的時代,所以落了一個既無贊同也無反對的結局。五四之后的魯迅,其實是把自己的思想降下來,遷就大部分人所處的水平。
僅憑一篇短短的《文化偏至論》,魯迅作為思想家就足以凌駕在其他寫了幾十萬字甚至幾百萬字的所謂思想家之上。
現在的中國最需要的或許就是魯迅主義!
還是重溫一下魯迅《文化偏至論》中的論述吧:
“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人國既建,乃始雄厲無前,屹然獨見于天下,更何有于膚淺凡庸之事物哉?顧今者翻然思變,歷歲已多,青年之所思惟,大都歸罪惡于古之文物,甚或斥言文為蠻野,鄙思想為簡陋,風發浡起,皇皇焉欲進歐西之物而代之,而于適所言十九世紀末之思潮,乃漠然不一措意。凡所張主,惟質為多,取其質猶可也,更按其實,則又質之至偽而偏,無所可用。雖不為將來立計,僅圖救今日之阽危,而其術其心,違戾亦已甚矣。況乎凡造言任事者,又復有假改革公名,而陰以遂其私欲者哉?今敢問號稱志士者曰,將以富有為文明歟,則猶太遺黎,性長居積,歐人之善賈者,莫與比倫,然其民之遭遇何如矣?將以路礦為文明歟,則五十年來非澳二洲,莫不興鐵路礦事,顧此二洲土著之文化何如矣?將以眾治為文明歟,則西班牙波陀牙二國,立憲且久,顧其國之情狀又何如矣?若曰惟物質為文化之基也,則列機括,陳糧食,遂足以雄長天下歟?曰惟多數得是非之正也,則以一人與眾禺處,其亦將木居而食歟?此雖婦豎,必否之矣。然歐美之強,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則根柢在人,而此特現象之末,本原深而難見,榮華昭而易識也。是故將生存兩間,角逐列國是務,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若其道術,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假不如是,槁喪且不俟夫一世。夫中國在昔,本尚物質而疾天才矣,先王之澤,日以殄絕,逮蒙外力,乃退然不可自存。而輇才小慧之徒,則又號召張皇,重殺之以物質而囿之以多數,個人之性,剝奪無余。往者為本體自發之偏枯,今則獲以交通傳來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國之沉淪遂以益速矣。嗚呼,眷念方來,亦已焉哉!”
從魯迅對待中國文化的態度來看為什么說魯迅是民族魂。
因為魯迅是最徹底的發揚中國民族文化本來精神的人物,說他是民族魂,半點沒有錯。
從表面上看,似乎魯迅確實是一個對中國文化進行全盤否定的人,翻開魯迅全集,魯迅痛詆中國文化的言辭隨處可見。但如果一個人真能夠把魯迅全集仔細讀個五六遍,就可以發現事實并非如有些人所表面想象的那樣,甚至可能正好相反。
問題的關鍵在于究竟什么才是中國的文化。
在有些人的理解中中國的文化只有丑陋骯臟的孔孟之道,只有那種儒家的奴才文化。所以魯迅對孔孟之道的抨擊,魯迅對吃人文化的抨擊就成了魯迅對中國文化徹底否定的證據。
但事實上,墨子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他比孔子偉大的多!韓非子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莊子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同樣抨擊孔孟的漢朝的唯物主義者王充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明朝公然提倡人要自私的李贄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提出君為天下之大害的黃宗羲就不是中國的文化么?
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在滿清統治下就閹割成孔子的奴才文化,才是真正令人痛心,,而魯迅對這種被閹割過的中國文化的抨擊恰恰是對中國文化的拯救而不是摧毀。
中國自先秦開始的文化一直是提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而不是排斥異己,閉關自守,中國一向是善于從別的民族吸取有價值的東西然后經過改造融入自己文化的血脈,而不是象滿清那樣封閉僵化。
佛教本來是印度的,但到了中國,經過改造就成了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唐玄奘西天取經,舍身求法的故事一直被中國人傳誦,到了明朝,更是被寫成西游記,難道說這不是中國的文化?
中國文化一向是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而有些人硬要把被滿清閹割后那種封閉的奴才文化當成是中國文化本身,把對這種文化的抨擊當成是對中國文化的污蔑,實在是和滿清的思維和民國時期的某些鼓吹孔孟之道的軍閥一鼻孔出氣。
魯迅所抨擊的中國文化也正是被滿清和其走狗和其后繼者所閹割后的奴才文化,吃人文化,侍奉主子的文化,而在內心深處,魯迅對中國文化的赤子之心從來也沒有改變過,他的中國文化功底幾乎是所有參與新文化運動的學者中最扎實最深厚的,如果說他真是厭惡和鄙視中國文化,那還會如此么?
其實要了解魯迅的思想,《文化偏至論》是必須要仔細讀的,《文化偏至論》中的核心思想終魯迅一生也沒有改變。
魯迅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編的收入有《文化偏至論》、《摩羅詩力說》的文集《墳》的題記中說“這樣生澀的東西,倘是別人的,我恐怕不免要勸他“割愛”,但自己卻總還想將這存留下來,而且也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愈老就愈進步。”
明確的說他自己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也就是依然認為里面表達的觀點是正確的。
那么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中究竟表達的是什么觀點呢?
“中國既以自尊大昭聞天下,善詆諆者,或謂之頑固;且將抱守殘闕,以底于滅亡。近世人士,稍稍耳新學之語,則亦引以為愧,翻然思變,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術弗行,挖擊舊物,惟恐不力,曰將以革前繆而圖富強也。間嘗論之:昔者帝軒轅氏之戡蚩尤而定居于華土也,典章文物,于以權輿,有苗裔之繁衍于茲,則更改張皇,益臻美大。其蠢蠢于四方者,胥蕞爾小蠻夷耳,厥種之所創成,無一足為中國法,是故化成發達,咸出于己而無取乎人。降及周秦,西方有希臘羅馬起,藝文思理,燦然可觀,顧以道路之艱,波濤之惡,交通梗塞,未能擇其善者以為師資。洎元明時,雖有一二景教父師,以教理暨歷算質學于中國,而其道非盛。故迄于海禁既開,皙人踵至之頃,中國之在天下,見夫四夷之則效上國,革面來賓者有之;或野心怒發,狡焉思逞者有之;若其文化昭明,誠足以相上下者,蓋未之有也。屹然出中央而無校讎,則其益自尊大,寶自有而傲睨萬物,固人情所宜然,亦非甚背于理極者矣。”
這段話的意思就是中國文明自古發達,自尊自大傲睨萬物,也是理之常情。
他質疑“后有學于殊域者,近不知中國之情,遠復不察歐美之實,以所拾塵芥,羅列人前,謂鉤爪鋸牙,為國家首事,又引文明之語,用以自文,征印度波蘭,作之前鑒。夫以力角盈絀者,于文野亦何關?遠之則羅馬之于東西戈爾,邇之則中國之于蒙古女真,此程度之離距為何如,決之不待智者。然其勝負之數,果奈何矣?”
他抨擊“ 顧若而人者,當其號召張皇,蓋蔑弗托近世文明為后盾,有佛戾其說者起,輒謚之曰野人,謂為辱國害群,罪當甚于流放。”
而提出問題“第不知彼所謂文明者,將已立準則,慎施去取,指善美而可行諸中國之文明乎,抑成事舊章,咸棄捐不顧,獨指西方文化而為言乎?”
最后魯迅得出的結論是“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勢,權衡校量,去其偏頗,得其神明,施之國中,翕合無間。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人國既建,乃始雄厲無前,屹然獨見于天下,更何有于膚淺凡庸之事物哉?顧今者翻然思變,歷歲已多,青年之所思惟,大都歸罪惡于古之文物,甚或斥言文為蠻野,鄙思想為簡陋,風發浡起,皇皇焉欲進歐西之物而代之,而于適所言十九世紀末之思潮,乃漠然不一措意。凡所張主,惟質為多,取其質猶可也,更按其實,則又質之至偽而偏,無所可用。雖不為將來立計,僅圖救今日之阽危,而其術其心,違戾亦已甚矣。況乎凡造言任事者,又復有假改革公名,而陰以遂其私欲者哉?今敢問號稱志士者曰,將以富有為文明歟,則猶太遺黎,性長居積,歐人之善賈者,莫與比倫,然其民之遭遇何如矣?將以路礦為文明歟,則五十年來非澳二洲,莫不興鐵路礦事,顧此二洲土著之文化何如矣?將以眾治為文明歟,則西班牙波陀牙二國,立憲且久,顧其國之情狀又何如矣?若曰惟物質為文化之基也,則列機括,陳糧食,遂足以雄長天下歟?曰惟多數得是非之正也,則以一人與眾禺處,其亦將木居而朗躊?此雖婦豎,必否之矣。然歐美之強,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則根柢在人,而此特現象之末,本原深而難見,榮華昭而易識也。是故將生存兩間,角逐列國是務,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若其道術,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假不如是,槁喪且不俟夫一世。夫中國在昔,本尚物質而疾天才矣,先王之澤,日以殄絕,逮蒙外力,乃退然不可自存。而輇才小慧之徒,則又號召張皇,重殺之以物質而囿之以多數,個人之性,剝奪無余。往者為本體自發之偏枯,今則獲以交通傳來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國之沉淪遂以益速矣。嗚呼,眷念方來,亦已焉哉!”
顯然魯迅希望的是中國“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人國既建,乃始雄厲無前,屹然獨見于天下。”
而把那些對中國固有文化全盤否定,主張全盤照搬西方文化的人稱為輇才小慧之徒,至偽而偏。
那么為什么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及以后一段時期,魯迅卻反而自己也開始了對中國文化的全盤否定徹底抨擊呢?
魯迅之所以對一段時期內中國文化進行全面的否定,徹底的抨擊,更主要的還是憤激于中國文化被那些統治者,滿清走狗,軍閥用來作為維護他們僵化丑惡統治的工具,中國文化已經根本被這些人所玷污,所以他才毫不留情,對所謂的中國的文化進行的全面抨擊,而他所抨擊的也正如我前面所說是“被滿清和其走狗和其后繼者所閹割后的奴才文化,吃人文化,侍奉主子的文化”。
要理解魯迅這種似乎表里不一,前后矛盾的言論,可以看一下魯迅寫《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這篇文章中他說:
“所以古代有許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說他們毀壞禮教。但據我個人的意見,這判斷是錯的。魏晉時代,崇尚禮教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禮教,不信禮教的。表面上毀壞禮教者,實則倒是承認禮教,太相信禮教。因為魏晉時代所謂崇尚禮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過偶然崇奉,如曹操殺孔融,司馬懿殺嵇康,都是因為他們和不孝有關,但實在曹操司馬懿何嘗是著名的孝子,不過將這個名義,加罪于反對自己的人罷了。于是老實人以為如此利用,褻瀆了禮教,不平之極,無計可施,激而變成不談禮教,不信禮教,甚至于反對禮教。--但其實不過是態度,至于他們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禮教,當作寶貝,比曹操司馬懿們要迂執得多。現在說一個容易明白的比喻罷,譬如有一個軍閥,在北方--在廣東的人所謂北方和我常說的北方的界限有些不同,我常稱山東山西直栗河南之類為北方--那軍閥從前是壓迫民黨的,后來北伐軍勢力一大,他便掛起青天白日旗,說自己已經信仰三民主義了,是總理的信徒。這樣還不夠,他還要做總理的紀念周。這時候,真的三民主義的信徒,去呢,不去呢?不去,他那里就可以說你反對三民主義,定罪,殺人。但既然在他的勢力之下,沒有別法,真的總理的信徒,倒會不談三民主義,或者聽人假惺惺的談起來就皺眉,好象反對三民主義模樣。所以我想,魏晉時所謂反對禮教的人,有許多大約也如此。他們倒是迂夫子,將禮教當作寶貝看待的。”
這段話魯迅說的是古人,其實也在說他自己,我們完全可以代入一下,來說魯迅自己“魯迅的罪名,一向說他鼓吹取消中國文化。但據我個人的意見,這判斷是錯的。滿清時代以及民國時代,崇尚中國文化的看來似乎很不錯,而實在是毀壞中國文化,不信中國文化的。表面上毀壞中國文化者,實則倒是承認中國文化,太相信中國文化。因為滿清時代所謂崇尚中國文化,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過偶然崇奉,如康熙雍正乾隆制造文字獄,清末鎮壓太平天國,其中一部份都是打著維護中國的文化倫理綱常為旗號,但實在滿清何嘗特別厚愛中國文化,不過是把中國文化閹割成奴才侍奉主子的文化,閹割成吃人文化,然后加罪于反對自己的人罷了。于是老實人以為如此利用,褻瀆了中國文化,不平之極,無計可施,激而變成不談中國文化,不信中國文化,甚至于反對中國文化。--但其實不過是態度,至于他們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中國文化,當作寶貝,比滿清的走狗和遺民們要迂執得多。”
當然從另一方面說魯迅也是痛心于“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土崩瓦解’這四個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
出于這樣的緣故,他對中國國民性的抨擊,與其說是對中國文化的痛恨,還不如說是他從骨子里散發出來對中國的熱愛,如果沒有這種熱愛,那早就麻木不仁了,還會痛心于“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嗎?
至于中國文化對待魯迅的真正的影響,魯迅對待中國的文化的態度,其實還是可以在魯迅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間以及他的一些小說中到蛛絲馬跡的。
比如魯迅在《寫在<墳>后面》一文中說他自己:
“就是思想上,也何嘗不中些莊周韓非的毒,時而很隨便,時而很峻急。孔孟的書我讀得最早,最熟,然而倒似乎和我不相干。”
被許多人看成是中國文化的代表的孔孟,在魯迅看來,恰恰和他是不相干的,而莊周韓非的影響對他反而要大的多,盡管魯迅這里所說的影響是消極的影響,但也可以看出魯迅心目中的中國文化究竟是什么了?總之絕對不是和他不相干的孔孟。
而且中國文化對待魯迅全是消極影響么,肯定也不是,至少墨子和大禹始終是魯迅推崇的中國古人,在任何地方,你都不會看見魯迅對這兩個人有過任何不敬之辭,相反任何對這兩個人的褻瀆之辭,魯迅幾乎都是馬上奮袂而起進行反駁和攻擊的。
魯迅非常崇敬的古人不多,但大禹肯定在其中,墨子也肯定在其中,在魯迅看來,正是大禹墨子這樣的人物是中國民族的脊梁,才是真正中國文化的代表,他對孔孟的猛烈抨擊,并不是否定中國的民族文化本身,恰恰是還原中國民族文化的本來面目,中國的文化本來經過滿清的閹割已經徹底論為一種奴才文化,而魯迅的作用正是徹底摧毀被滿清閹割后的奴才文化,而還原中國文化真正的面目,他贊頌的是中國有骨氣的人物,贊頌的是那些硬骨頭的人物,魯迅對方孝孺,對那些中國歷史中寧折不彎的人物一向是贊頌有加,即便這些人的思想他并不接受,而對滿清篡改古籍,使人們覺得中國歷史上似乎都是些沒有骨氣的人的行經深惡痛絕。
魯迅在《病后雜談之余——關于“舒憤懣”》一文中說:
“但俞正燮的歌頌清朝功德,卻不能不說是當然的事。他生于乾隆四十年,到他壯年以至晚年的時候,文字獄的血跡已經消失,滿洲人的兇焰已經緩和,愚民政策早已集了大成,剩下的就只有‘功德’了。那時的禁書,我想他都未必看見。現在不說別的,單看雍正乾隆兩朝的對于中國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夠令人驚心動魄。全毀,抽毀,剜去之類也且不說,最陰險的是刪改了古書的內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庫全書》,是許多人頌為一代之盛業的,但他們卻不但搗亂了古書的格式,還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內廷,還頒之文風較盛之處,使天下士子閱讀永不會覺得我們中國的作者里面,也曾經有過很有些骨氣的人。(這兩句,奉官命改為“永遠看不出底細來”。)
“清朝不惟自掩其兇殘,還要替金人來掩飾他們的兇殘。據此一條,可見俞正燮入金朝于仁君之列,是不確的了,他們不過是一掃宋朝的主奴之分,一律都作為奴隸,而自己則是主子。”
很顯然魯迅所批判的,所攻擊的就是被滿清閹割凌遲后的中國文化,他所做的恰恰是恢復中國文化之本來面目。
認為魯迅是民族虛無主義的人可以去了解一下魯迅對顧頡剛的態度,魯迅為什么如此敵視顧頡剛,恰恰就是因為顧頡剛考證什么大禹是一條蟲的民族虛無主義的態度觸怒了他。
其實能夠真正比較全面的反映魯迅心中的中國文化的是《故事新編》。
《故事新編》一書能最充分的說明魯迅對待中國文化的態度,故事新編中的故事都是古人的故事,而這些人才是魯迅真正所認可的中國文化,魯迅在《理水》中就對說禹是一條蟲的說法進行了辛辣諷刺:
“禹來治水,一定不成功,如果他是鯀的兒子的話,”一個拿拄杖的學者說。“我曾經搜集了許多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譜,很下過一番研究工夫,得到一個結論:闊人的子孫都是闊人,壞人的子孫都是壞人——這就叫作‘遺傳’。所以,鯀不成功,他的兒子禹一定也不會成功,因為愚人是生不出聰明人來的!”
“這這些些都是費話,”又一個學者吃吃的說,立刻把鼻尖脹得通紅。“你們是受了謠言的騙的。其實并沒有所謂禹,‘禹’是一條蟲,蟲蟲會治水的嗎?我看鯀也沒有的,鯀’是一條魚,魚魚會治水水水的嗎?”他說到這里,把兩腳一蹬,顯得非常用勁。”
其實《故事新編》很有意思,《采薇》說的是叔齊,伯夷,拋開這兩個人迂腐的思想不說,魯迅所歌頌的正是這兩個人不茍且,不敷衍,寧可為自己信念而死,也決不自欺欺人的偷生,而諷刺的是他結尾說的那樣一些人“聽到這故事的人們,臨末都深深的嘆一口氣,不知怎的,連自己的肩膀也覺得輕松不少了。即使有時還會想起伯夷叔齊來,但恍恍忽忽,好像看見他們蹲在石壁下,正在張開白胡子的大口,拚命的吃鹿肉。”
《鑄劍》歌頌的是中國自古就有的刺客反抗獨夫暴君的傳統文化,這個故事基本內核完全是忠實按照古書里的故事,但里面魯迅自己編寫的歌倒是起了點題的作用:
哈哈愛兮愛乎愛乎!
愛兮血兮兮誰乎獨無。
民萌冥行兮一夫壺盧。
彼用百頭顱,千頭顱兮用萬頭顱!
我用一頭顱兮而無萬夫。
愛一頭顱兮血乎嗚呼!
血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民萌”在魯迅全集里似乎沒有注釋,但我記得這個詞應該是出自墨子吧,似乎意思是說君主和人民的關系,君主是人民和他訂下契約,讓他來治理好國家的,如果這個君主不行,那就應該換一個人來,似乎是墨子里用來給君下定義的時候出現的概念,但是好象其他地方也有這個詞語,用google搜索一下發現賈誼有過解釋——
“夫民之為言也,暝也;萌之為言也,盲也。故惟上之所扶而以之,民無不化也。故曰:民萌。民萌哉,直言其意而為之名也。夫民者,賢、不肖之材也,賢、不肖皆具焉。故賢人得焉,不肖者伏焉;技能輸焉,忠信飾焉。故民者積愚也。(《大政》)”)
這種中國文化中的反抗的精神和復仇的精神,魯迅在《女吊》中則更加明確的提出來:
“大概是明末的王思任說的罷:‘會稽乃報仇雪恥之鄉,非藏垢納污之地!’這對于我們紹興人很有光彩,我也很喜歡聽到,或引用這兩句話。”(王思任(1574—1646)字季重,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明末官九江僉事。弘光元年(1645)清兵破南京,明朝宰相馬士英逃往浙江,王思任在罵他的信中說:“叛兵至則束手無措,強敵來則縮頸先逃……且欲求奔吾越;夫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地也。”魯王監國于紹興,思任曾為禮部尚書,不久,紹興城破,絕食而死。著有《文飯小品》等。)
“被壓迫者即使沒有報復的毒心,也決無被報復的恐懼,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兇手或其幫閑們,這才贈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舊惡’的格言。”
《非攻》的故事則完全是按照墨子上的記載,里面人物的一言一行都可以在相關的歷史記載上找到,魯迅似乎就是把他們翻譯成白話,比如“公孫高辭讓了一通之后,眼睛看著席子的破洞,和氣的問道:
“先生是主張非戰的?”
“不錯!”墨子說。
“那么,君子就不斗么?”
“是的!”墨子說。
“豬狗尚且要斗,何況人……”
“唉唉,你們儒者,說話稱著堯舜,做事卻要學豬狗,可憐,可憐!”墨子說著,站了起來,匆匆的跑到廚下去了,一面說:“你不懂我的意思……”
《奔月》說的是后羿,《出關》說的是老子,《補天》說的是女媧,《起死》說的莊子。
看了《故事新編》,基本可以明白魯迅心目中的中國文化究竟是什么,總而言之絕對不是那種被滿清閹割了的奴才主子文化,吃人文化,絕對不是什么孔孟之道。故事新編里埋頭苦干的人,拚命硬干的人,為民請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基本上都得到了體現。
在《中國人失去了自信力了嗎?》魯迅更直露更明白的的表達了他對中國人,中國文化的信心:
“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這一類的人們,就是現在也何嘗少呢?他們有確信,不自欺;他們在前仆后繼的戰斗,不過一面總在被摧殘,被抹殺,消滅于黑暗中,不能為大家所知道罷了。說中國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則可,倘若加于全體,那簡直是誣蔑。
要論中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無,狀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為據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這些話,就是今天來看,依然是鏗鏘有力,令人激奮。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就可非常清楚明白的知道魯迅對待中國文化的態度,他無愧于民族魂的稱號,他所致力于的正是徹底消滅毀棄被滿清閹割凌遲后蛻變為奴才文化走狗文化吃人文化的中國文化,而真正取今復古,恢復中國文化之固有血脈,用他的話說“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使得“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人國既建,乃始雄厲無前,屹然獨見于天下,更何有于膚淺凡庸之事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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