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十三）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BT1〗十三
    不到中午的時間，王治媛推著一個自制的平板小車來到新潮賓館西側門，這里是單位職工 上下班的一個通勤口，也是通往賓館后院鍋爐房的收發門衛所在。半年前，王治媛從商場的 周轉庫下崗。下崗后她托人又找到單位保衛科，得到了在這里當收發員的工作。干收發員不 到一個月，因為她一句"失言"或者因為她不懂"規矩"一時說話沒在意，得罪了有關部門 ，又一次 讓她下崗。這次下崗她再沒能力托人，只得干起了賣大楂粥，賣盒飯的行當。因為走街串巷 吆喝，又沒錢跟城管行政執法大隊疏通關系，被取締后不得不來自己的單位，在 原來的同事中間賣盒飯。
    王治媛將小平車推到西側門，用鐵鏈鎖將小平車鎖好，然后將分裝在幾個大布兜里的幾十 個飯盒一一提到旁邊的收發室里。收發室里的收發員是她的同事，可以義務為她監管。于是 她每次提一個大布兜分幾次將幾十個飯、菜盒提到商城各個樓層送給各個訂飯的營業員。
    這些推銷給各商場營業員的盒飯都是預定的。每天王治媛將這些每盒只有一兩塊線的便宜 盒飯分到已指定的營業員手里，營業員吃完飯，無需洗涮，只要第二天還想吃，便可以再把 空飯盒交給上來挨個登記收取飯盒的王治媛，并提前付給她盒飯錢。第二天王治媛便將這 些 空飯盒統一洗涮出來，按預定的人數，人員，以及飯菜的品種數量下料制作分裝，運來。
    因為以前都是老同事，彼此之間信任，況且王治媛飯菜干凈，實惠，價格比別人的低，所 以王治媛來這里不用吆喝，飯盒都是營業員自己的，省去了用一次性飯盒的費用。
    營業員們不能按月領到工資，沒有充裕的錢去鄰近的飯店就餐，就連單位辦的職工食堂她們 也嫌價貴。她們愿意花上塊兒八角錢來享受王治媛的大碴粥、黃米飯、大米黑豆飯，外加一 些小咸菜，如果愿意多花點錢還有一些熗拌菜，油炸丸子、花生米、小黃花魚一類。
    王治媛隨身背著一個她孩子上學時用過的舊書包，里面有一些治療頭痛腦熱咳嗽感冒的小 藥。這是她應營業員們的要求特意去較遠一點的醫藥批發商店集中采購的，她買時花的批發 價，賣給營業員略略加點差，但比零售藥店更比醫院里開的價低。
    這樣，王治媛搞的這一小買賣，既成全了單位的同事們，又成全了自己。后來，王治媛也 購置了一些一次性飯盒，將多做的飯菜賣給來商城購物的顧客。她的物美價廉的盒飯已經創 出小名牌有了點小名氣，得到商城、賓館一些同事熟人的交口稱贊，一致認可。
    "王姐，明天我們床上用品組五個飯盒：三個大楂子粥，一個黑米粥，一個黃米飯，一條朝 鮮明太魚，其余者是小咸菜，一共多少錢？"
    "王姐，有沒有綠豆粥，給我來五毛錢的。"
    王治媛的服務，使這些營業員們不用離開營業場地便能吃到午飯，營業員們吃完以后她再挨 個商場走一遍，逐一登記并收齊了第二天的飯盒。
    "王姐，有沒有治風濕的狗皮膏藥?給來一貼。"
    "小王，給我幾包維C銀翹片，這藥又便宜又管用。"
    營業員們有些小毛病，基本上不愿去醫院，她們克服著病痛，服點價錢不貴的小藥堅持上 班。她們沒有多余的費用去醫院，公費醫療早就名存實亡，她們把去醫院看成了一種奢侈的 消費，除了得了大病不得不去住院。
   
有時候，王治媛送完飯盒就坐在一個商場的營業 員休息間稍候等著收飯盒，有的營業員一邊吃飯一邊跟她聊起來。
    "王姐，前些時你不是調到西側門去看收發室嗎，怎么不干啦？"
    "別提它啦，你王姐又讓人整啦！"
    "因為啥呀，王姐，我看你這個人挺好的，怎么盡讓人整？"
    "好啥呀，就我這張破嘴愛惹禍，得罪人啦！"
    于是王治媛忍不住給這幾個營業員談起她怎么得罪人的情況：
    去年冬天，她托人找到保衛科，去勞資科給她分了一個在西側門收發室工作的崗位。當時 她挺高興，給幫她辦事的和勞資科的有關人員送了禮，表示了一點意思，雖然單位不按時開 支，但畢竟在單位上班比下崗在家強，單位欠著工資，總有補發的機會。在家就只花錢不掙 錢，以后的日子怎么過?為從商場周轉庫保管員的崗位上下來，她確實為此好多天萎靡不振 ，愁得啥都吃不下。
    在西側門看收發，每天也就收收郵局送來的報低，信件，有陌生人從外面進來辦事盤問登 記一 下，她認為這個工作對她來說也算是挺適合。保衛料要求她必須堅守崗位不能擅自離崗 ，她打保票說自己百分之百能做到。
    她在上班時間不但能做到堅守崗位，有時下班后還要多呆一會兒，因為上夜班的同 志有事不能按時來，她替人家多守一會兒門。
    事情就出在這時候：因為新潮商城門前的廣場白天是禁行貨車的，晚上才允許通 行，來給單位送煤的貨車每到晚間前半夜便開始從西側門開進來，將煤卸在靠近鍋爐房的 院里。 因為院子不大，每天只能卸下兩三車煤，還要堆積一些從鍋爐膛里清理出來的爐灰碴子。
    送煤的司機將車開來，卸下煤后要找值班人員打承認票子，上夜班的同事沒來，司機便找 王治媛代收代簽。
    "你這車煤是幾噸呀，我該給你打幾噸？"王治媛問。
    "8噸！你在我的票子上簽一個名就行！"司機說。
    打承認的票子是印好的，只需驗收人員在上面簽一下名字。但是王治媛感覺不對，司機開的 只是一個普通解放貨車，再怎么裝得滿滿的，也裝不了8噸煤。于是她便將已經印好的8噸改 成對4噸，一車一張票子，拉來的三車煤三張票子都被她改成了4噸。
    司機極為不滿地糾正她說："你這樣寫不對，你不能將8噸改4噸。"
    王治媛執拗地也沒再改回來，簽上名蓋上收發室的章便將司機推出門外。
    晚上有在單位值班的干部來查崗，王治媛便將這事向她熟識的干部作了匯報。
    這么一來，她可惹下了大禍，從此以后單位的人晚上來西側門暗中察看送煤的車輛情況，有 人將虛報進煤數量的情況反映給市商委紀委，商委紀委又將舉報材料批轉回單位紀委。
    這件事沒有作最后處理，但王治媛不久以后卻又一次遭到了下崗的厄運。
    "唉--，這是咱們單位領導默認的事，肯定是合伙作案。"營業員們議論著，異口同聲 地指責單位領導層有責任。她們憤憤不平："當官的都想著法兒摟，領導搞腐敗沒人管，就 能整咱們底下的職工、咱們基層職工太老實啦！"
    "應該寫個材料給市里省里反映一下咱們單位這些腐敗事！"
    "現在誰還給你們查腐敗，查腐敗查不下去！"
    "那至少也得給咱們按時開支呀，只要能按時開支，誰腐敗都行，有章程把整座大樓搬回家 都行，但得讓我們開支吃飯！"
    基層的營業員們眾說紛紜，怎么說的都有，但在要求單位正常給職工開支的問題上觀點是 一致的。
    "我說咱們能不能集體簽名整一個材料。往市領導那兒反映反映，總是這么拖欠咱們工資 可不行!"一個年齡大一點的營業員提議說。
    "還有拖欠咱們的社會勞保統籌金，我聽勞資科說，開支時每月都從咱們個人工資中扣下 百分之幾，但是單位應該交的百分之十幾，已經從九六年就沒往社保局上交。"一個知情的 營業員說。
    "我聽說市商委的頭頭換了，文會慶調走了，又新來一個主任，聽說是從別的市調來的， 咱們去找他試試。不找白不找，不告白不告!"文教商場的女會計付欣路過這里，湊過來透 露消息說。
    "王姐，你能不能找人寫寫材料，串聯一下各商場的職工，還有賓館那邊的職工。你有 現在這個條件，你能到處走走，認識人多，大家都簽名，把材料遞上去，我就不信沒人管? ！"又一個營業員建議。
    "對，王姐，這事由你來干方便，你都下崗啦、領導就是知道了還能把你怎么樣？"
    王治媛略作思考后表示："行！有啥了不起的，讓我干我就干……不過我文化淺寫不了。"
    于是有人給她推薦了一個叫佟星火的同事，是一個在后勤科管單位控制閥門上水的職工 。
    "佟星火這個人能寫，又有正義感，你去找他準行！"
    "好，佟師傅這個人我認識，下午我就去找他。"王治媛答應下來。
    "不過，這事你要干得秘密點，別讓不三不四的給告發啦！"
    "不能，這事我肯定會悄悄地干活兒，你的明白？"王治媛故意用日本鬼子的腔調說，"不 然咱們就都得八嘎牙路，死啦死啦地--！"
    于是大家都忍不住會意地笑了一陣。
   
雖然大家都在一個單位上班，但因為所在部門不同，1000多人的單位不可能彼此都熟悉都認 識。王治媛還是在西側門看收發的時候，知道有一個叫佟星火的職工。這個職工給她的印象 ，有幾個方面比較突出：他每天騎一輛自己用零件組裝的自行車，車座上用一團破布纏著， 外面 裹著一個破塑料袋；因為每兩天倒一個日夜連續的大班，他每次來上班都帶著一個電工用的 大挎兜，里面裝著三個大飯盒，其中兩盒飯，一盒菜；同事們有時打開他的那份幾個月不換 樣，總是土豆白菜或豆腐白菜，很少有點葷腥的菜盒，跟他開玩笑："你這是一天的豬狗食 備全啦！"
    佟星火嘿嘿地一笑："咱又不是先富起來的那一伙人，吃飽了就不錯，老百姓要求不高，管 他吃什么，填飽肚子就行！"
    除了有活，沒事兒的時候，他就拿出一本書來找一個地方悶頭看起來，后半夜他說他 便把那臟兮兮的被褥從工具箱里取出來鋪在兩張桌子拼起來的床上，能香甜甜地睡上幾個小 時。
    第二天早晨下班，他騎著沒有牌子的自行車回家，吃過飯就去街頭擺攤修理自行車，每天 掙個十塊八塊的，在單位不能照常開支的情況下，勉強維持著家里的生活。
    王治媛有時去醫藥批發商店進貨，便能在途經的街頭碰到佟星火忙著給人家的自行車卸內 胎補帶或者修理腳輪，常常干得滿頭熱汗。王治媛的小平板車的轱轆有一次出了毛病，也來 找他修一修。
    這一天，王治媛帶著收上來的空飯盒故意繞道拐到街頭來找佟星火。
    "怎么，你的小車又壞了？不像壞了，不是推著挺順利嗎？"佟星火納罕地問，此時他正沒 活干，蹲在一個樓門口抽煙。
    "佟師傅，求你幫幫忙，聽說你文武雙全，文筆好，給大伙兒寫個材料吧!"
    "什么材料？我這兩下子可不是什么都會寫！"佟星火說著站起來，笑著攤開自己的雙手 ，謙虛地說，"你看我這手指頭又粗又糙，能寫什么？"
    王治媛湊上前去，低聲說："又不是讓你寫什么學術論文，咱們單位這么長時間不開支， 不給職工交勞保統籌金，還不償還風險抵押金，你說是不是應該寫個上訪材料。"
    "那好，我來寫，我早就想寫，但是不能光由我一個人簽名。"
    "簽名的事不用你管，我去單位串弄一遍，好多人都能簽！"王治媛主意已定，籌劃著說， "我每人收三塊錢，材料要打字，多復印幾份，各處都發發！"
    "好，那我明天在班上將寫好的材料交給你！"
    王治媛已經跟佟星火交待完任務，推著小車要走。
    "著什么急，我還有個事想問你。"佟星火攔著她說，"我一直想問問，不知你哥被打那 事怎么處理的？"
    一提起哥嫂家的事，提起哥哥來單位為岳父討藥費被打，王治媛便替她哥哥窩火，氣 憤。"唉--，我那哥哥，脾氣比我還犟，怎么咽得下那口氣？他準備了一把刀，非要來單 位給閃運吉放點血，我嫂子怕他惹出人命官司來，就整天在家看著他。"
    佟星火也同情地說："你哥的事大家挺關心，都氣不過，都咒他閃運吉非遭報應不可！他 對職工這么不人道這么不尊重，他也不得好死！"
    王治媛說："為我哥哥事我跟我嫂子去市商委找過頭頭，文會慶當時不在，我后來聽說他 已經調走了。新來的主任姓曲，是從外市調來的，態度挺溫和，他說要調查此事，過一段時 間給我們一個答復，他還讓我嫂子去報一下她父親病故前的醫藥費，他要讓閃運吉必須給報 。他坦率地介紹說，針對離休干部的待遇問題，政府又下來一個管到底的優惠政策，按這 個政策離休的比退休的待遇可要強多啦!"
    佟星火說："看來這個曲主任比文會慶強，文會慶最不是個東西!他包庇閃運吉。前些日 子我爸爸他們退休職工去商委告狀，要求補發養老金，文會慶還替閃運吉說情，跟閃運吉一 個鼻孔出氣，說什么單位經濟效益不好閃運吉也沒有辦法。退休職工提出閃運吉在單位效益 上不去的情況下為啥又出國又買高檔轎車，文會慶說這是工作需要，并不違規。你聽聽，這 些當官的都是官官相護，都有保護傘！"
    王治媛說："你的材料先別寫單位領導買轎車出國，你就寫拖欠工資等等牽扯咱們職工 利益的事，省得把事情搞得那么復雜，咱們就要咱們自己的利益，該給的為什么不給？"
   
"好，我照你說的寫。我現在也走，反正沒多少修車的。我先回家還有地方寫，回去晚了 ，兒子回來寫作業就沒我的位置啦！"佟星火說著收拾家什。
    王治媛回到家，將收上來的貼有姓名標簽的空飯盒全部用放了面堿的熱水洗一遍，再用 涼水沖一遍，然后用干凈的抹布擦干，準備明天盛上飯菜。
    放下手里的活兒，緊接著又出門去哥嫂家。
    本來王治媛想擴大經營把送盒飯的范圍增加到地下商業街的個體攤床。上午丈夫跟她煮飯 ，洗菜拌菜，中午由她去送；下午丈夫還要煮飯拌菜到夜市去菜賣，兩個人忙不開她想找 嫂 子來當幫手，可以多做點多賺點。嫂子家經濟上也很困難，可以為她家增加點收入，但是以 前張玉華她父親因為鬧病而牽扯了她的時間、精力，現在她父親病故了，她因為服侍父親操 勞過度，體力至今沒有恢復過來。自從哥哥王金修挨打，張玉華還要整天提心吊膽地盯著他 防備他出去不計后果地報復人家。
    張玉華暫時出不來，王治媛覺得自己從情份上還欠著點什么。
    哥哥因為岳父病重又報不了醫療費來找妹妹商量，問能不能從母親那兒借點兒。雖然母親 的錢是她父親因公死亡后由單位發給家屬的撫血金，是母親的養老錢，輕易不能拿出來。但 當 時張傳忠老頭正處于病危之際需要及時搶救，連她王治媛都已經動了惻隱之心，想勸說母親 先把錢拿出來暫時用用。
    后來醫院大夫說要治哥哥岳父的病，沒有個三、四萬塊是難于治愈的，就是搭上個三、四 萬塊、也不能確保一定能治好；大夫說他們的醫院醫術水平有限，他們應該轉到更好的醫院 。嫂嫂和她兄弟們因為沒錢而不能如愿，后來張傳忠老頭因為心衰導致心臟脫落而過早死亡 ，向王治媛母親借錢的事已經沒有必要，但王治媛總覺得欠嫂嫂點人情。
    到了嫂子家，張玉華說哥哥有時睡覺便猛然驚醒，嘴里惡狠狠地念叼著"殺了他，殺了他 "，張玉華說哥哥精神上受了刺激，常常一個人眼神癡呆呆地坐著，弄得她自己哪兒都不 敢去，唯恐丈夫出去惹出麻煩來。
    王治媛動員嫂子再去市商委反映問題。
    "咱倆上次見市商委那個頭頭沒談上幾句話，我想應該跟那個市商委新來的主任再好好嘮嘮 ，咱們再攛掇單位職工去上訪，把單位的事好好說說！"王治媛向嫂子提議說。
    "是得詳細反映一下，這口惡氣我一定要出！"張玉華答應著。
    第二天，佟星火交出他已經寫好的上訪材料--《強烈要求維護職工合法權益》。材料寫得 很簡潔，首先引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九章第七十條規定："國家發展社會保險 事業建立社會保險制度，設立社會保險基金，使勞動者在年老、患病、工傷、失業、生育等 情況下獲得幫助和補償。"引用了第七十二條規定："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必須依法參加社會 保險繳納社會保險費。"又引用了，第七十三條規定："勞動者享受社會保險金必須按時足 額支付。"
    接下來，材料反映了新潮商城的問題和職工們的合法要求：
    〖GK2〗〖HTK〗
根據國家勞動法法律規定：我們新潮集團的全體職工按照規定，每月按時由單位從工資中扣 繳了應由勞動者所承擔的社會保險金。由單位統一保管，然后連同企業所承擔的社會保險金 一同上繳社會保險基金經辦機構。但是，自從1996年3月份以來，我單位雖然從職工工資中 扣繳了保險金，但是這部分錢卻一直沒能上繳，并且這些錢已被領導挪用，這種行為已經嚴 重違反了勞動法第七十四條規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挪用社會保險金"。
   
自1996年3月份至今拖欠職工養老金450多萬。
   
另外，我單位96年離退休職工已經十多個月沒能領到工資，在崗職工也已經十一個月沒開工 資了。時至今日新潮集團有很多職工已經下崗了，補發工資也不知拖到何年何月，現已欠職 工工資500多萬。
   
第三：新潮集團于1995年8月向職工集資七百多萬(職工每人三千元，干部每人六千至二萬元 不等)。中央三令五申嚴禁非法集資，凡是非法集資的單位應退還給職工集資款。新潮集團 至今還在對抗中央的規定，集資款本金和利息拖至今日根本不返還給職工，職工怨聲載道， 叫苦連天。
   
新潮集團有能力償還欠職工的錢，新潮集團現有場地出租每年能收300多萬。可是新潮集團 領導置廣大職工疾苦不顧，整天花天酒地，就是不給返回欠職工的生命錢。
   
我們多次與黨和政府的各級領導交涉，至今也沒給解決。
   
我們面對如此嚴峻的現實情況，我們為了生存、為了尊嚴、為了維護我們全體職工的合法權 益，請上級部門為我們做主，為我們討回公道。 〖HK〗〖HT〗
   
王治媛先用自己的錢找了一個打字社把材料打印出來，又復印了幾份，然后到各個樓層各個 商場，一邊送盒飯一邊請營業員及單位職工們在打印的材料上簽字。
    有的職工拿過筆來連看都不細看便簽上自己的名字，他們贊同地說：企業已經被領導弄成這 樣，早就應該上訪告狀，職工們每天辛辛苦苦地來上班，卻按月開不出工資，企業讓職工們 拿這個費那個費卻長年拖欠著不還給職工們。他們已認識到，告狀或許有些希望，不告就更 沒有希望。
    但也有的職工把材料拿過來翻過去看來看去不敢動筆，他們顧慮重重：現在社會上開不出工 資的 也不止新潮一家，腐敗到處存在，職工鬧到哪兒也沒用，上級部門根本不重視群眾上訪 ，雖然說不告白不告，但告了也白告。或許誰簽了名被領導掌握以后，反過來還要給你穿 小鞋，讓你下崗回家。想到這兒，他們說還是當個"良"民好，不能簽這個字，別讓領導抓 "倒霉"。
    王治媛看著那幾個人不敢簽名謹小慎微的神態，氣得直咬牙。看來，人伸出手來十個指頭 不一樣齊，到哪兒都有不覺悟的不愿反抗的奴才。
    佟星火認為："形勢發展沒到那個如火如荼的程度，有些人不覺悟是可以理解原諒的。" 上訪材料找職工簽名簽了兩天，幾百名上早晚班的營業員和各部門的普通職工都毅然決然地 在上訪材料上簽了名，每人交了用于上訪費用的三元錢。
    這以后，王治媛買了郵票將上訪材料寄給省市領導省市總工會；給市商委曲主任 的那一份，是由張玉華陪著她代表新潮的廣大職工群眾親自送去的。
    新調來市商委的曲康立主任第二次接待她倆談話很和氣，他請上訪的兩位女職工坐在 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又安排信訪辦的女同志給她倆沏了茶。
    曲主任認真聽了兩位上訪職工的情況反映，看了她們遞上來的材料。他很耐心地向兩位 解釋說："我剛來不久，有許多情況還不清楚。如果真如你們反映的情況，閃運吉找人打人 是不對的，我要批評他。你們上次來我簡單聽過你們介紹，但這些日子我的時間緊工作忙， 還沒來得及調查清楚，你們再等一等。至于你們代表廣大職工反映的不開支不交社保金的問 題，我看情況原因應該是多方面的：可能有企業領導經營不力，決策失誤，甚至是個別腐敗 行為造成的；也可能有市場經濟競爭條件不利等等各方面原因。我看這樣吧，我想重點了 解考察一下你們單位，找出主要原因，采取一定措施，先解決開不出工資，解決下崗職工回 崗上班問題，你們看行嗎？"
    市商委主任這一番平易近人誠懇的談話雖然沒有太實質性的內容，但還是讓她們感到上訪 有了點盼頭，感到不虛此行挺欣慰。她倆不得不點著頭，應承著回去了。
   
臨走之前，曲主任將他的 辦公室電話號碼給了她倆，說以后有事可以給他打電話，不用一趟一趟地親自來他這里。
   

    街上的小樹開始從枝條上抽出新綠，松花江畔上的冰雕雪塑組成的許多壯觀景致正在消融 ，濕潤的春風侵蝕著那堅硬的冰塊，從冰塊上不斷滴下來淚珠似的冰水，冰塊已經在消融中 變軟，不再那么晶瑩剔透。
    仍然凝固的江面一個星期前就沒人走動了，江中有的地方已經有了潺潺的流水。再過些日子 ， 松花江上的一塊塊冰將從江面整體封凍羈絆中掙脫出來，從遠處看去，將像一群群白色的鴨 子大鵝在江中悠閑地游水。
    江畔小公園，離新潮商城不遠處的幾個條椅上逐漸聚集起十幾個退休老人。他們之中有的 拄著手杖，有的由年輕一點的攙扶著，有的腿腳麻利騎著自行車來到這里。
   
"夏經理 ，都通知到了嗎？能來多少人？"郭升急匆匆地趕來，一屁股坐在條椅上，他喘著粗氣問一 個個子不高的老太太。
    "通知是通知到了，有的有病不能來，有的出早市賣菜，有的送孫子上學都不能來。大概 能來七八十人。 "退休前曾當過餐廳經理的夏亞光回答。
    "七八十人已經不少，占咱們退休職工將近一小半，上告材料我已經寫完，一會兒人來齊 了，我給大家念一念。"郭升從口袋里掏出幾頁打印好的紙。
    于是有人從郭升手里接過上訪材料先睹為快地看起來，其他人也饒有興致地湊過來跟著 瞅幾眼。
    來聚會的人們不大一會兒便增加起來，陸陸續續來到這里的老頭老太太，都是新潮 的離退休職工。單位拖欠他們的養老金、醫療費、取暖費，已經使他們忍無可忍。夏亞光， 郭升等少數幾個人幾天前便策劃著組織這些離退休職工去市政府上訪。他們先開了一個小型 的預備會，決定在這一天的指定時間內到江畔公園的指定地點集合開一個大會，然后從這里 出發直接去市政府。
    人員不斷地增加著。江畔小公園的幾個條椅上坐滿了來集合的離退休老人們，沒能坐下 的便三三倆倆地聚堆圍攏站在一起，議論著，痛斥著單位領導。
    夏亞光從條椅上站起身，向同事們揮了揮手："請大家靜一靜，向我這兒靠攏一下， 我跟大家說一說。"
    于是各個三五成堆的小會停止了，大家走向離夏亞光不遠的空地，彼此摩肩接踵聚集在 一起，聽夏亞光扯著大嗓門在講：
    "我說大家都是新潮的離退休職工，單位該發的錢不發給咱們，取消了政府按規定 應給咱們的各項福利待遇，弄得咱們給公家干了三四十年，到老了沒人養沒人管。咱們單位 已經有十幾個老職工因為有病沒錢看，干挺著等死的死了，我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我們要 吃飯，要 看病，要生存，要付回我們應要有的待遇。怎么辦？上個月我和郭主席幾個人去了一趟市商 委 ，市商委文會慶要調走，其他幾個副主任也是光用好話填補我們。我們幾個人回來以后先小 范圍地開了一個會，經過研究，決定由郭主席寫材料，由我通知大家來這個地方集合。我們 一會兒雇的大客車將拉著我們去市政府找市里的大領導講理，我就不信我們離退休職工吃不 上飯看不上病沒出人管！下面由郭主席給大家念念材料，如果沒什么意見，就在這上面簽上 名字，咱們全都簽上名字。公開地告他閃運吉總經理的御狀。"
    夏亞光講完，郭升拿著早已收回來的上訪材料給大家念并解釋著："《離退休職工的 合法權益不容侵犯》這是正標題，副標題是《新潮集團全體離退休職工致市政府領導的一 封信》。
    "這個上訪材料主要有這么幾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上訪的目的，目的是維護離退休人員 的合法權益。維護黨和國家地方政府關于離退人員的法規政策、政令的尊嚴，維護國有企 業的生存和發展，維護社會的安定團結政治局面。
    "第二部分是反映的主要問題：閃運吉自1996年8月由黨委書記改任總經理僅僅兩年來，企 業 經營每況愈下，拖欠離退休職工養老金，企業有困難是事實，但是否到了山窮水盡，連離退 休職工的養老金都開不出的地步？請看下面的幾個問題--"
    郭升接著介紹了閃運吉私設小金庫，用公款購買豪華轎車，用公款多次出國旅游的情況 ，介紹了閃運吉擅自挪用政府給離退休職工增發的10個月養老金情況；介紹了閃運吉擅自將 投資1900萬元的玉龍湖度假村和投資2400萬元的儲運倉庫大樓降價出售的情況；然后說：" 可見，閃運吉不是沒錢發給離退 休職工，而是有錢干了對他個人有利的事情。他對離退休職工實行'三不'政策，即不按時 發養老金，不給住院重患報銷醫療費，不給報銷取暖費--咱們說說取暖費的問題，98年冬 季取暖費，市政府市長下了死令：'不交錢，就交權!'可是閃運吉錢也沒交，太平官照樣 當著。離退休職工半年多不開支，還得自己墊上取暖費弄得無處報，生活如同雪上加霜。政 府的 權威，市長的尊嚴誰來維護，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小二管大王'的企業經理由誰來監 督處理？"
    郭升念到這里，大家早就群情激憤，躍躍欲試地想立刻出發去上級部門告御狀。
    "告他個王八犢子！把他的腐敗揭出來！"有人在喊著。
    "閃運吉連市長的指令都不聽，還得去市政府告！"有的人在下面竊竊議論。
    這時候，一輛雇來的大客車開過來，要去上訪的老頭老太太們一個跟一個魚貫地上了車 。
    等大家坐好，司機卻遲遲不開車，夏亞光和郭升先湊到司機跟前跟司機交涉幾句，然后郭升 轉過身來跟大家交待說："我跟大家講幾個事：第一，這次我們雇司機的車沒跟司機談要去 市政府上訪，司機說要先知道我們去上訪他也不會來拉我們。因為市里有規定，一旦發現有 拉 人上訪的車，就吊銷駕駛執照，還要罰款，但是司機師傅聽了我們的解釋，很是同情我們。 他已經同意拉我們去，但只能拉到市政府前一趟街。第二，我們去市政府，一定要講究文明 ，不能亂來，我們按著市里的有關程序去上訪，不能攔路不能說三道四地對政府工作人員 不禮貌。"
    這些要去上訪的離退休職工有的同意郭升的要求，有的不以為然地表示："俗話說'會哭的 孩子有奶吃'，咱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去上訪也不能太老實，要是不給解決，咱們就鬧他一把 。反正連飯都吃不上了，鬧他一鬧還能把咱們老骨頭老肉的怎么樣了?"
    夏亞光安撫大家說："咱們老骨頭老肉的是不怕什么，但是咱們得講理，咱們去市政府去 講理不是去鬧。咱們給共產黨干了三、四十年，但也受共產黨教育三、四十年，咱們雖然現 在覺 得吃了虧，但咱們還是應該有點覺悟水平，有點修養素質，咱們相信市里有關方面一定會重 視咱們反映的問題，滿足咱們提出的要求！"
    司機早已將客車開動起來，司機開的很謹慎，載著七、八十個老人的大客車緩緩地穩妥地在 市區的繁華馬路上行駛。
    在離市政府背街約200米的地方，大客車停住，從里面下來一批行路蹣跚的上訪者。
    當大家走過一條街，來到市政府對面的街口，才看到市政府門前，有一群不知哪個單位 的上訪者橫著堵在街道上。他們分布均勻地從街道的這頭坐到那頭，靜坐著排了幾排，大約 有二、三百人，把這條街堵得水泄不通，任何一輛車都開不過去。
    郭升走上前去，又看到市政府門前的兩棵樹之間懸掛著一條白布橫幅，上面寫著十幾個醒目 的大字："青春獻給黨，到老沒人養！良心何在，公理哪找？"
   
"這有點太咄咄逼人啦！" 郭升對夏業光說，"咱們還是調子低一點，無非是解決吃飯問題。你看他們這樣攔路靜坐不 是影響正常交通嗎？有點過激啦！"
    夏亞光說："我看這個標語顯得挺符合實際，一點不過份！"
    郭升說："用詞太尖銳，太犀利，矛頭指向誰呀？黨和政府又不是說不管！"
    說話之間，他們來到市政府的側門，找到設在一層的信訪辦。信訪辦的走廊里早已站滿了 來自各個方面的上訪者：他們有的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有的穿戴尚可，但神情沮喪，心緒 沉郁；有的流露無可奈何的表情，嘴里用污言穢語在罵雜。
    "你們什么事兒？"有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婦女過來問郭升他們。
    "什么事兒也是白來，這里狗屁問題解決不了，全他媽在踢皮球，扯雞巴蛋！要想解決問 題，就得人多鬧他個人仰馬翻！"
   
不等郭升弄明白中年婦女在以什么身份問他，旁邊一個老頭 接了一句，郭升看他衣著不修邊幅卻神色自若，聽他的話，還有點幸災樂禍玩世不恭的味道 。
    中年婦女嗔怪地瞪了這個老頭子一眼，接著對郭升指點說："你們來上訪先到旁邊的窗 口登記。"
    郭升去登記時報了來上訪的人數，負責接待登記的工作人員有點不相信地問了一遍："80 人，有那么多嗎？"
   
郭升回答說："有些人在外面，走廊里沒地方呆。"
    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有人出來請郭升他們派五個代表進了一個小型會議室。
    一起進入市政府信訪辦會議室里的，有剛剛被電話叫來的市商委的幾個領導，其中有市 商委女副主任曾廣殊，還有新潮集團的副總經理遲鳳榮。
    市信訪辦的接待員是一位表情深沉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他請大家一一落座，然后問市 商委的頭頭："新潮集團的法人代表來了沒有？"
    遲鳳榮回答說："我們單位閃運吉是法人代表，他今天有事來不了。"
    中年接待員對遲鳳榮吩咐著說："你再去打一個電話讓這個姓閃的務必來！"
    遲鳳榮出去打電話，接待員這才安排上訪職工代表陳述上訪事由。
    于是，以郭升和夏亞光為主，倆人你一段我一段地講了一通，并將大家簽了名的上訪材 料交了出來。
    接待員很快將上訪材料看完，又將它轉給市商委的曾廣殊過目。
    接待員說："我看新潮的這些老職工所提的關于養老金醫療費取暖費的要求基本上 都是合理的，沒有非分之處。至于領導腐敗問題，這就不是我們這里所管轄的范圍，你們可 以去找有關紀檢部門反映解決。現在我想聽聽市商委曾主任和新潮集團的領導同志什么意 見。"
   
曾廣殊先講了幾句，她主要強調目前全市商業領域市場競爭激烈，消費疲軟，國 有企業因為體制改革過程中，自身缺少流動資金，經營滑坡嚴重；在崗職工開不出工資，離 退 休職工的福利得不到保障是普遍存在著的，市商委正在部屬各下屬企業領導開拓新的增長 點，積極想辦法改變這一被動局面；希望離退休職工能夠給予理解和體諒。
    遲鳳榮打完電話返回來說閃運吉已去外地出差不能來這里，接待員便讓她答復上訪職工。遲 鳳榮想 了一會兒，她重點強調新潮集團以閃運吉總經理為一把手的領導班子正在努力按照十五大精 神和市領導的要求，搞好資本重組，改換經營方式；她說，我們已適時處理了不適合經營的 玉龍湖度假村和倉庫大樓，還了銀行部分貸款和廠家貨款，我們還要降價處理些積壓商品， 收回一些資金，我們還準備 去省外招商，在全市建立一個全省規模最大的皮草商城；她說，有《皮草商城可行性研 究報告》已經報給市商委，有待上級批復后便著手運作；她說，所有這一切措施都是為了滿 足職工開支，滿足離退休職工的勞保福利要求。
    夏亞光聽利這里不客氣地質問道："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蹤影的馬迭爾計劃，你這不是 在拿空話填補我們嗎?糊弄我們嗎?你必須告訴我們補發錢的具體日期，時間太長我們可等不 及，我們一天不吃飯都受不了！"
    遲鳳榮說："時間不會太長，至于具體日期，我說了不算。"
    郭升說："我們來上訪一次不容易，我們要求跟單位領導對話，結果來了個說了不算的 。其實我原來在單位上班，從名義上來說，我也只個說了不算的班子成員。閃運吉作為企業 一把手，他大權獨攬，一手遮天，聽不得不同意見，單位有了點錢他就搞基建工程，根本不 顧職 工開支，不顧離退休職工死活。現在單位給他個人買車有錢出國旅游有錢，給他相好的買房 子有錢，就是給在崗的職工，給離退休職工開支開點生活費沒錢!這是他 閃運吉的指導思想出了毛病有了問題，不光單單是什么這個困難那個滑坡疲軟的問題！"
    接著其他幾位離退休職工代表也分別談了一些看法，加重了職工合理要求的份量，煊染 了職工正當上訪的情緒和氣氛。
    接待員最后提出："我看這樣吧，今天新潮集團說了算的一把手沒來，不管什么原因，我 們原諒他一次。明后天他一旦回來，我請市商委的領導出頭讓你們的閃總經理親自出面答復 你們的合理要求！他要是答復不好，你們再來找市里，你們看這樣行嗎？"
    夏亞光不客氣地當面揭發說："其實，我們上次找市商委，文主任調走，曲主任不在， 是曾主任接待的。我們反映我們的要求，曾主任找閃運吉來商委對話，閃運吉不來，讓別 人替他撒謊說他去外地招商，其實當時他就在單位。曾主任說她要查查，要是閃運吉不去 外地，她一定饒不了他，一定要處理他。后來，你曾大主任查了沒有，你處理他了嗎？根本 沒有!你們官官相護不過是敷衍我們，糊弄我們，所以我們現在無法相信商委領導的話！ "
    曾廣殊想為自己辨解幾句，接待員用手示意她不要再說，她只好自嘲地笑笑，接待員也 會意地笑笑，說了一句"就這樣吧"，宣布了接待這次新潮集團離退休職工代表上訪會談到 此結束。
    職工代表們先離開會議室走了出去，郭升在走廊里再次遇到那個衣著不整，說話調侃的 老頭。老頭掩口訕笑著問他："怎么樣，又踢了一個皮球吧？"然后不等郭升接茬，便自 己下了結論："這地方，也不過如此，你們不大鬧就沒有解決問題的力度！"
    郭升沒問這個老頭來上訪解決什么問題的案子，遇到什么樣的接待。他猜得出這個老頭悲憤 的處境和歷練的性格，他想停下來跟他聊一聊，但又不能不跟著其他幾個代表去門外，向大 家傳達這次上訪接待的情況。
    他面對這個老頭苦笑著走出門去。他后悔沒問他一句："即然不過如此，你怎 么還賴在這里不走，你說要大鬧，那么非要跟市政府門口那幫攔車堵道的人們去學嗎？向他 們仿而效之就能解決問題嗎？"
   
    單位不按時開支但要求職工堅持上班，勢必造成職工出工不出力，工作質量難以保證。 據說，有的商場營業員懶得給顧客拿貨，故意不想出售商品，便對前來選購商品的顧客說： "你到地下商業街去買吧，我們這兒賣的都是積壓貨，價格還貴。"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消極 工的現象？因為營業員內心里消極抵觸情緒太強，賣不賣貨都不開支，賣得多了領導多得好 處，反而自己心里不平衡。
    安勁草每天早晨來上班，分乘各個樓層的扶梯，途經各個商場在幾個固定的早已經熟悉 的柜臺之間轉來轉去。他看到有的一排柜臺后面沒有營業員，有的一排柜臺后面三、四個營 業 員在閑聊。偌大的商場里顧客疏疏落落廖廖無幾，甚至時常沒有一個顧客來光顧。他揣想如 此經營的商家將很快難以為繼，倒閉的日子不會很遠。
    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安勁草每天早晨來單位看看，點點卯，然后便離開單位乘車去市里新 建的服裝城。反正作為儲運部一把手的尤豪志也不堅守崗位，他也是身兼二職，有時來單位 上班，有時直接去他的個人開的食品店。遇到單位領導找各部門負責人開會或專門對儲運部 下達 任務、指令，找不到副手安勁草可以，找不到尤豪志可不行。現在安勁草雖說不上是"內無 寸事，清風明月"，但至少可以分出更多的時間精力幫幫金踴躍（其實也是為了自己的謀 生而獲取一定的報償），去市服裝城搞好經營策劃項目。
    松倫市四季分明，這里的市民一年之中要換好幾套服裝。因為松倫市地處祖國北疆毗 鄰俄羅斯。歷史上曾是中東鐵路創建時途經最早最重要的商埠之一，深受俄羅斯歐洲生活 習性影響，市民們喜歡打扮，愛穿敢穿，追求時尚的衣飾。但近年來，市內各商家購進的服 裝大多來自省外，來自東部沿海地區。為了實施原料--加工--銷售一條龍，為本市 本地區提供更大的商機，挖掘更多的市場潛力，金踴躍以他所辦的企業策劃咨詢有限公司 ， 參與了這個地區規模最大的服裝城經營開發工作。這是一個以國有控股，民營投資參與的股 份制 現代化企業。現在的招商工程已經完成過半，前景看好，效益可觀。因此近來安勁草已經將 自己的精力轉移到這一方面來，他經常要去全市各商家搞市場調查，有時還要擬寫有 關策劃方案。最近他剛剛見證了一個有主管全市商業財貿的副市長出席，市內各大學校赫赫 有名的教授，商業研究方面的權威人士及有關報刊雜志編輯記者參加的理論研討會。
    從紅火熱鬧的服裝城返回到冷寂的新潮商城，仿佛來到另一個世界，大有隔世之感。安勁 草深知自己的命運離不開這個不景氣的國有企業，自己感情的根須仍扎在這里。他不能不每 天來這里看看，大多數情況是每天早晨上班時，先來這里打一個轉兒然后再走。但有時是先 去服裝城報到，再利用去市內搞市場調查辦理有關事務的機會來自己的單位看看。他這種工 作方式是經過金踴躍同意認可的。但尤豪志并不完全了解他近來在忙些什么，他不能跟尤豪 志攤牌談得那么清楚，即使尤豪志自己已經把個人副業變成了主業，即使尤豪志近來已經多 少改變了以往時他的冷漠輕蔑的態度，要挽回一下倆人過去緊張的關系，主動向他透露了不 少有關閃運吉如何如何腐敗，新潮商 城各商場經理如何如何在經營上作弊的非官方消息，以及其他奇聞逸事個人隱私，來拉近他 跟他的情感距離，以彌補過去兩人之間的裂痕。
    "老安啊，中午我請你去'好再來'小酒館冒沫，一大杯生啤夠你喝的。"尤豪志這樣 的話已經跟安勁草主動說了幾回，安勁草為此盛情難卻，不得不跟他去一次"好再來"酒館 。
    尤豪志主動讓安勁草點菜，安勁草接過尤豪志遞過來的菜譜點了幾樣價格便宜的熗拌小 菜，倆人各要了直徑半尺長的一大杯生啤。
    幾樣小菜很快跟生啤一起端上來，倆人邊飲邊嘮。
    "老安啊，咱們單位像你這樣清廉的不多呀!"尤豪志有點推心置腹地對安勁草恭維著 ，然后自我表白："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我媳婦她們小醫院根本沒人看病，她在藥局也賣不 出藥，早就下崗回家啦；孩子上重點校花的是議價錢，你讓我不想辦法摟點，這日子怎么過 呀！我可比不了你手腳干凈，但是我比那些商場的經理，比咱們閃總經理還是九牛一毛，差 得遠啦。"
    安勁草端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理解，然后抿了一口說："社會上好人、老實人、清正 廉潔的人有的是，我們作人要講究點公德，要在不損人的情況為自己謀利益。像單位的頭頭 ，商場的頭頭，在廣大職工都開不出工資的情況下還拼命往自己兜里撈，這是不合適的，要 受到千人指萬人罵的！"
    尤豪志忙表示贊同，但他故意避開自己的問題，批評起別人，他揭發似的向安勁草透露 ："你不接觸上層，你不知道，有些人忒壞，說起來冠冕堂皇，做起來貪得要命。據知情人 士說，咱們閃總經理搞來貸款不用在商城資金周轉上，不給職工開支，不交勞動保險金，有 點 錢就去搞基建；他在玉龍湖度假村親自抓施工預算，人家賈總一期工程6000平米支付裝修材 料、施工費用170萬，可他推薦的一個公司僅僅裝修了1000平米，就支付了160萬，相差 6倍多。其中130萬的工程款去向不明。"
    安勁草聽到這里頗為關注地問："你說的知情人士就是指基建科那幾個當事人？"
    尤豪志擺擺手笑笑："你就別刨根問底啦，知道有這么回事就行。"
    安勁草端起酒杯抿一口也笑笑，繼續聽尤豪志絮絮叼叼地透露："還有，柳介婷是閃總經理 調來的你知道嗎？柳介婷兼管服裝商場的經營，她自己就搞體外循環。去年--98年上半年 ，她就從 外面進30萬元的貨在服裝商場零售，不入財務賬，偷逃稅，不交管理費，收入私分，被她 們商場 的營業員告到閃運吉那兒，被閃壓下來。柳介婷是什么人，她是閃的情婦，閃給她花二三十 萬 公款買了一套八九十平米的商品房，你知道嗎？閃運吉去年夏天住院小病大養花了三、四萬 ，連他雞巴頭的美容都做了，多腐敗呀！閃運吉前些日子帶孫世利的姘頭李麗芳去深圳、香 港玩了一圈，回來被商委新來的曲主任批評一頓，他情緒消沉，沒有食欲，柳介婷特意安排 人去 商場把李麗芳叫來，陪著他閃運吉吃飯跳舞，調調情。這些女流都是些三陪小姐，只要陪得 好， 陪得舒服就能升官，你看最近李麗芳不是調到文化商場當副經理去了嗎？文化商場的經理他 姨是市商委的曾廣殊副主任，人家已經調到一個效益好的外單位，這個經理的位置不是明顯 地給她李麗芳留的嗎？
    "老安啊，咱們都不是太黑太狠的人，我占那點便宜算個啥，我也是兢兢業業，忠心耿 耿干事業的人。可是，閃運吉不就是因為我送不上去，非要我的連鎖店停業關門嗎？可是我 沒有購貨款進貨，我上哪兒賺大錢，我哪兒有錢給他送呀！"
    尤豪志說到這里，情緒有些激動，但不大一會兒他便自動將情緒調整過來，不再提自己的事 。安 勁草心里清楚他尤豪志談別人如何如何可能是真誠的，但評價自己的行為卻是違心的，虛假 的，有些欲蓋彌彰，難以自圓其說。他尤豪志怕在自己面前話說得太多而失言，以免被曾當 作夙敵的自己識出破綻。
    一大杯生啤喝到見底的時候，安勁草托辭以去洗手間為由去找服務員把賬付了。回到座位坐 下時，尤豪志談到他最近在外面跟他媳婦開了個食品店，他有時要脫崗去照料一下自己的生 意 ，請安勁草對儲運部的事多費點心管管。他說現在單位不按時開支，大家都得想想別的辦法 賺錢吃飯。他勸安勁草也別就這么干挺著挨餓，也得"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賺點錢 養家糊口。
    安勁草知道尤豪志這么說，可能是在套自己的話。但他不會像他那么故作"坦率"，他對 他肯定要留一手防備著，他沒說自己在幫人家搞企業策劃搞市場調查的事。
    自從尤豪志調回儲運部，利達汽車修理行的張老板沒有再來過。安勁草聽財會科的沙紅玉 個別向他反映：尤豪志已經由閃運吉指示在財會科給張老板結了那筆公款修私車的賬。結賬 時尤豪志一邊遞給張老板一張單位財會科開出的支票，一邊對張老板道歉，道歉時他憤 憤不已地咒罵節外生枝的安勁草："要不是安正經攔著，早就該給你算清這筆賬，真對不起 ！其實我這個人最講信用，我一般不欠朋友的什么，安正經太讓我沒面子啦，以后找機會我 會收拾他！我一定報復他這一箭之仇。讓他知道知道我常某人不是好惹的！"
    聽了尤豪志要報復自己的話，安勁草并沒有感到有什么威脅性，自己手里攥著不少尤豪志 的短處，尤豪志要整自己，自己也不會讓他舒服。安勁草揣摩尤豪志當時跟張老板說那 番話不過是裝腔作勢顯示他有權勢而已。
    現在尤豪志主動跟自己套近乎，可以說意味著他心里虛弱，意味著他在閃運吉那里并非完 全受寵。當然，安勁草沒有時間和精力整他尤豪志，若真要整他，他就要越發去賄賂閃運吉 以求得蔭庇，反過來自己不能以此來得到保護，反而要使自己弄得更被動些。
    明白了這個道理，安勁草則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地應酬著。他要騰出時間和精力忙自己的 事，他需要給自己提供一個相對平和安穩的環境。
    自從跟尤豪志喝了那次酒，安勁草每天早晨到單位來點卯，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會計 田紹靜說尤經理每天都在中午飯過后，來單位待上一兩個小時，有一天她說尤經理捎話讓安 勁草中午時間在單位等他商量點事情。
    于是，這一天早晨安勁草先去服裝城中午才轉到單位來。
   
    離中午休息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安勁草乘著扶梯上樓在各商場遛達一圈。在服裝商場 ，他跟提著個大布兜來送盒飯的王治媛不期而遇。
    王治媛串聯單位職工簽名告閃運吉御狀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商城和賓館。約摸市商委領導已 經 找閃運吉談過，核實過一些問題，閃運吉為此事專門召開過有中層干部、班組長參加的擴大 會 議，氣急敗壞地叫囂著威脅說：市商委主任已經將上告信轉到他手里，凡是簽過名的都得給 他寫一份檢查，保證以后不再參與此類活動，拒不悔過反省的，以后調工資就沒他的份兒， 弄不好還得下崗。閃運吉發著淫威大放厥詞胡亂聯系說：文化大革命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 ，還有人背著組織背著領導搞串聯，煽陰風想造反？!
    他勸這類職工抬頭看看老天，現在早不是造反的年代，基層群眾有什么權力?他的總經理職 務是由上邊任命的，只要上邊不讓他下臺，單位職工中反對他的人再多說了也不算！
    他指示保衛科的治安人員阻止王治媛來單位銷售盒飯，但幾個值班的治安員仍然在陽奉 陰違地應付著沒拿他的指令當回事。
    見到王治媛，安勁草故作揶揄地逗她："你怎么不聽領導的話，閃總不是說你再來賣盒 飯就作沒收處理嗎？"
    王治媛撇一撇嘴："放他娘的屁！他吹牛皮，讓他彈上二兩棉紡一紡，老王家姑奶奶不 是熊蛋包省油的燈，說嚇唬就嚇唬住了，弄不好我還去市商委找曲主任告他！"
    安勁草好奇地問起她的上訪信是否由市商委返回來的事。王治媛說，閃運吉那是在恐嚇 人，她已經給曲主任打電話問過。曲主任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上訪信現在仍然放在他的文 件 柜里，他怎么會違反組織原則返給閃運吉？如果說閃運吉因為職工群眾上訪反映他的問題就 報復 ，不給職工調工資讓職工下崗，他市商委主任都不答應。他曲康立以黨性擔保，他不會偏袒 閃運吉，他要查問閃運吉并追究他的有關責任。
    王治媛說到這里，信心倍增很有繼續斗爭的士氣，她把安勁草拽到一旁，壓低聲音跟他 商討一件事情：
    "剛才我找佟星火沒找到，我想請他給我再寫一個材料，服裝商場的收款員手里有一份 反映柳介婷搞體外循環十幾萬元的賬目，她們把復印件反映給閃運吉，閃運吉不處理， 還要 調動這個收款員的工作。我聽說你也能寫，我急著用，因為有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檢察院 的，我想請你現在就寫出來交上去，你怕閃運吉報復嗎，你能寫嗎？"
    安勁草爽塊地答應下來："好吧，我不怕他我給你們寫！"
    王治媛找到那個收款員，拉著安勁草一起來到柜臺貨架后面權且當作營業員休息吃飯的 地方，一邊聽收款員陳述一邊寫成了文字材料。
    幾頁寫好的上訪材料放在王治媛手里，似乎使她犯了愁，她沒讓安勁草脫身。"你等等 。"她遲疑了一下，說，"你好事做到底，你寫的東西我認不清，干脆再請你去打字社打出 來復印幾份，交一份留底一份，我在這兒等你，打印完咱倆一起去交。"
    安勁草沒說別的，他餓著肚子出了商城去附近的打字社，自己墊了二十幾塊錢將材料打 印出來。
    下午安勁草陪王治媛用小平車把收上來的一大堆空飯盒送回家，然后倆人再去區檢 察院。已經到公共汽車站等了一陣車，來了車一上去行駛了一段，王治媛突然說："安經理 ，我看你就別陪我去送了。我的朋友說，檢察院的人不想讓去的人太多，我跟我朋友送去就 行了。"
    本來安勁草想跟著她去區檢察院了解一下檢察官如何立案辦案的程序，打算長長這 方面的見識為以后辦事做準備，他對王治媛的新提議感到不悅但不能執拗地跟她去，只得 中途去食雜店買個面包充充饑。
    第二天安勁草又在中午前趕到單位，在一個商場碰到王治媛，盤問她去區檢察院的事。 她不怎么神氣地說"交是交了上去，我的朋友說，人家檢察院忙的都是幾十萬上百萬的大案 子，對咱們十幾萬的案子不怎么感興趣，他們檢察院抽不出人來查。"
    他對王治媛的交待不怎么滿意，他考慮她說的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她或她的朋友跟區 檢察院根本就沒有熟識的關系。
    王治媛沒有給他昨天的打印費，他也沒好意思向她提起這事，他明白，這種費用不能由 她一個人來支付。
    中午，安勁草謝絕了王治媛遞給他的一個沒賣出去的盒飯，去外面小食部吃了一碗面條 ，急匆匆地趕回儲運部辦公室。尤豪志來電話說，他今天有事不能回儲運部。安勁草聽保管 員 反映，尤豪志昨天也沒來。會計田紹靜說，尤豪志要跟他商量辭退裝卸工人的事。安勁草知 道 ，裝卸工人因為不能按時開支，已經有十幾個人自動辭職，能夠堅持來上班的不過三、五個 人。但是尤豪志現在讓田紹靜按多少人去報工人的考勤并來領工資，他就不清楚了。尤豪志 和田紹靜現在絕不會讓他在這方面有知情權的。
    看了看墻上的電子鐘，安勁草轉身要走，下午他要去市郊一個服裝加工廠，動員這個私 營服裝廠的廠長將工廠一部分設備和工人遷到服裝城已經預留的廠房里，使服裝來料加工銷 售一條龍的各個必要環節完備起來。
    田紹靜把他叫住了，她告訴他，早晨經理辦發了一個通知：下午兩點全體中層干部業務人員 到會議室開會，閃總經理要作重要講話并對今后單位的工作作新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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