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十）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BT1〗十
   
窗外面下著清雪，辦公室里一陣陣寒意襲來。因為暖氣不足，安勁草穿著羽絨服坐在桌前， 擺在桌子上的十幾份"汽車修理行業修車工時材料結算清單"上統計15561元的修理費，讓 他感到疑竇叢生。
   
剛才送這些結算清單的是汽車修理行的張老板。張老板所在的汽車修理行，幾個月以前曾是 新潮儲運部汽車修理的指定單位。司機們可以零星地將病車開到張老板那里記賬修理，然后 開發票統一結算。因為安勁草發現這個私人開的修車行，有些項目收費價格比市里其他修車 點要高，老板為了籠絡司機來修車，常常將招待他們的吃喝及煙茶費用也打到修理費中結算 ，安勁草便決定將這家指定修理點撤掉另換了一家。
   
張老板來送這些結算清單時說："你們不在我那兒修車可以，但以前替你們干的活得給我算 清。"
   
安勁草翻閱著這些結算清單，每份上面只有尤豪志的簽名，但沒有標明具體車型和車號，清 單上記載兩次大修發動機，兩次拆裝修理變壓器，三次換電瓶，三次修鈑金全車噴漆，看來 不僅僅是一兩臺車的修理費用。但安勁草查了一下有關記錄，留意到最近半年內儲運部幾乎 所有車輛是沒有一臺車整車噴過油漆的。
   
"車型和車號你還記得嗎?"安勁草當時問了張老板。
   
"這我可記不清，你非要填清楚，可以到我那修理行去查，我們干活都有詳細登記。"張老 板有點不耐煩地說，"安經理你放心，我老張憑人格擔保，絕不能沒修這些項目訛你們的錢 !"
   
安勁草想讓張老板將這些結算清單拿回去重新填寫清楚，但考慮不妥當，于是打發張老板暫 時先回去，待他找尤豪志和一些司機詢問復查一下再說。
   
剛剛十點，鄭學賢從車站貨場回來。自從單位領導作出了停止他工作的決定，安勁草仍然讓 他每天去車站貨場，但只是讓他僅僅辦理提貨手續，而不去提交車隊拉貨。安勁草一有機會 便找各商場經理、業務人員煽風說："你們的到貨沒有人去辦手續，過期可少不了要罰款。 "他這么造輿論的目的無非是鼓動這些人去找單位領導反映，借這些人的嘴來為鄭學賢鳴不 平。
   
因為鄭學賢跟車站貨場幾個辦事員的關系一直處得不錯--他有個表哥在貨場里當個小頭頭 ，各 方面也都能給他些關照。他已經跟貨場的辦事員打好招呼，晚提幾天貨也不會怎么罰款。只 是安勁草默認他這么做，為的是迫使各商場頭頭到單位領導那兒去叫苦不迭造成一定影響。
   
此時抖落掉一身雪花
的鄭學賢沒等屁股坐穩，便被安勁草叫著一起跟他出去。
   
"到哪兒?"鄭學賢問。
   
"一會兒告訴你。"安勁草不想讓正在辦公室隔壁打牌的幾個司機們知道他出去的意圖，出 了門才明確說出他要帶他去什么地方。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雪花飄飄灑灑地往下落，視野里白茫茫一片，安勁草和鄭學賢腳踏著濕 潤松軟的雪地往前走。安勁草很快將外出的事由告訴了他，然后又說：
   
"你的事我已經找過 遲鳳榮，也找過金踴躍，他們都說對你的處分確實不合適。遲鳳榮說閃總剛上任工作也不 容易，他總得抓幾個墊背的，你就算倒點霉，以后注意別再撞到槍口上就是了。金踴躍說他 已看透閃運吉不是塊好鋼坯，說他沒什么大作為。金踴躍說再過一陣子要找他糾正，現在去 找他糾偏恐怕他一時扭不過這個勁來--人家有權就要用嘛，不顯示出自己的威風來，他就 沒了面子!"
   
鄭學賢問："那以后能不能糾正過來呢?這十天的工資不給我，是我實實在在的挺大損失， 我家可要靠著這點工資過日子!"
   
安勁草說："實在不行，我找遲鳳榮為你想想補救的辦法吧!"
   
倆人邊說邊走，凜冽的寒風象刀子似的刮痛著人的臉，安勁草的脖子雖然用圍巾裹住但還是 抵不住嚴寒的侵襲，他忍不住咳嗽幾聲，伸出手來捂了捂開始凍僵的鼻子，不費力便 擤出一大把黃濃似的鼻涕。
   
"你怎么，安經理你感冒啦?"鄭學賢關切地問，"咱們改天再去查吧!"
   
"不，咱們得抓緊時間查明白，時間長了他們要做手腳。"安勁草神情堅定地說。
   
到了利達汽車修理行，張老板出外要款尚未回來，安勁草找到這個修理行的女會計，拿出他 帶來的清單，請女會計查底賬，將清單上的空白項填清楚。
   
安勁草以前到這里來過，聽說這個年齡不大的女會計是修理行張老板的兒媳婦。剛接觸時， 張老 板，張老板的兒子、兒媳婦便要拉著他去外邊飯店餐一頓，被安勁草謝絕了。這次女會計給 安勁草、鄭學賢二位又沏茶又遞煙，很是熱情，并一再請求他們將設定在這里的汽車修理 點恢復過來。
   
"我們這兒都是明碼實價，比別的地兒貴不到哪兒去。我老公公，我家那位都是實在人，你 跟我們處，絕對不會糊弄你，以后咱們人熟了，你就明白了，絕對虧不了你個人的，你個人 要是有什么事兒，只要你張口說一聲。"女會計快人快語地嘮叨著。
   
"過一段時間吧，過一陣子我們考慮遷回來。"安勁草不得不諱心地撒謊來達到查證的目的 ，"還得費心請你把這些修過的車號車型寫清楚。"
   
"全都詳細填寫嗎?"
   
"全都填寫詳細些。"
   
女會計只好不厭煩地一筆筆地查找，一項項地填寫。安勁草惟恐自己真實的意圖被對方識破 ，焦急地等待著女會計填寫。
   
安勁草已經看清楚了補充填寫的內容，被修理的車型有兩種：天津大發面包車，沈陽金杯面 包車，車號有三個，全都是"4"字開頭的。安勁草心里明白，新潮集團沒有那兩種車型的 面包車，而且在這個城市里凡是"4"字打頭的車號都是私人車。
   
填完清單，安勁草提示讓女會計找出一枚修理行的印章一一蓋在上面。女會計將填寫好的清 單遞過來時挽留他倆說："別走啦
，一會兒我公公回來領你們出去抽兩口，我公公不單車修的好，而且有酒量!"
   
安勁草婉言謝絕說："改日吧，等我們把點遷回來，一定奉陪!"
   
離開女會計暖烘烘的小屋，走過臟兮兮的修車地糟，安勁草和鄭學賢懷揣著已經填好項目的 清單，像打完一場勝仗后撤退似的迅速離開了這個汽車修理行。
   
外面冷風刺骨，嚴寒肅殺的地面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
   
"咱們找個小店吃點什么，快到中午啦。"鄭學賢提議。
   
他們倆進了一家回民館，要了一斤燒麥，兩碗羊雜碎湯，倆人邊吃邊談。
   
"這一次我看他尤豪志怎么辦?以前有賈棟才包庇他，現在抓他個公款修私車，閃運吉也能 包 庇他?"安勁草指著從兜里掏出來的清單對鄭學賢說："這是鐵證，看他尤豪志還怎么狡辯? "
   
鄭學賢拿起清單看了看，又還給安勁草，不以為然地喟嘆著并解勸安勁草："鐵證又能怎么 樣，尤豪志就是用公款修了私車--人家是有那個膽，只要有那個膽量，人家就有辦法把它 擺平。這件事我也認真想了一通，我勸你，安經理，不要去惹那個是非，不要怨怨相報，還 是'和為貴'，誰也別惹誰。這把你惹了他，下把他肯定要報復你，不如你現在送他 個人情，你倆 的關系從此會好起來。"
   
"沒那么容易吧!我們倆的關系會好起來?"安勁草冷笑著把清單收好放進口袋里，語氣強硬 地說："我跟他是兩股道跑的車，水火不相容，不是他對不起我，也不是我要對不起他，是 國家的財產不容隨意侵犯的問題!這不是怨怨相報!"
   
鄭學賢聽他這么說，不好再反駁，只是擔憂地說："我是怕你的勢力不行，將來要吃虧。人 家有錢能送，你有什么，你又不敢黑道撈錢，你憑什么能把上邊打發高興啦?"
   
安勁草了解鄭學賢是個正直的私心較少的人，尤豪志因為拉攏他不成而想整他，幾次派人去 鐵路貨場和聯運公司調查，沒有查出鄭學賢任何私弊行為?，F在安勁草已經抓住尤豪志的把 柄，鄭學賢卻勸他跟尤豪志以此和解。
   
對鄭學賢這種與世無爭的品性，安勁草原來挺欣賞，但不贊成他對惡人惡事聽之任之的消極 態度，對他的勸和之說怎么也接受不了。
   
回到單位的時候，鄭學賢提起眼下快到年關，應該給交警隊車站涉及集裝箱、零擔、快 運幾個貨場的關系單位送點該打點的紀念品，否則，人家要加大"罰款"力度。
   
其實，鄭學賢提到的這件事，安勁草早就有所考慮。前幾天，王百靈就提醒他："到了年底 ， 每年例行公事是給有關單位表示心意，如果領導企圖蒙混過關，人家找咱們毛病給咱們小鞋 穿，可別埋怨我'孩子哭了抱給娘'!"
   
下午，安勁草叫鄭學賢跟他一起到單位領導那兒匯報一下上午去利達調查的情況，順便為他 蒙冤受處分的事申訴一下，鄭學賢說："算了，你自己去說吧，我下午要去市紡庫對賬。"
   
望著鄭學賢離開的背影，安勁草心里泛起一種莫名的悵惋。他隨后下樓去了單位辦公區，先 找到金踴躍的辦公室。門開著，卻沒見金踴躍的蹤影，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告訴他，金踴躍在 外單位幫忙，這些天一般不來上班。安勁草又去找遲鳳榮，遲副總經理正在辦公室跟主 管勞資、生活福利的女科長在談著什么。
   
"哪個供暖公司來要包燒費也不能給，你告訴他們，新潮集團的職工連開支都保證不了，更 保證不了包燒費!"遲鳳榮向這位科長叮囑著。
   
女科長在向遲鳳榮訴苦：多少個供暖公司派來的人在跟她軟磨硬泡，甚至有的提出要 跟她下班回家去談。
   
"那他們是侵犯人權，再遇到這種事，你打電話找保衛科，找派出所。"遲鳳榮給她出主意 。
   
"其實，這些要賬的也沒辦法，他們說，要是完不成包燒費定額，供暖公司也不給他們開支 。"女科長說些同情對方的話，然后才走。
   
辦公室里靜下來，坐在老板桌前背靠大轉椅的遲鳳榮點上一支煙，叼在嘴角，吸了一口。
   
"單位經營效益不好，整天就是應付這些要賬的事。"她煩惱地說，然后問安勁草："有什 么事嗎?"
   
于是安勁草將尤豪志公款修私車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她匯報了。
   
"這個王八犢子，膽兒也太肥了!"她憤然罵道，"這回賈棟才不在，看我怎么收拾他!這事 你查得好，堅決不能給他報銷，不但一分錢不給他報，還要接著查他別的問題!"
   
聽了遲鳳榮的表態，安勁草內心很受鼓舞。
   
停了一會兒，他向遲鳳榮提到鄭學賢的處分有些冤屈，提出臨到年關，儲運部有關關系單位 需要"打點"的問題。
   
遲鳳榮叼著煙，沉默著不便馬上答復。
   
"小鄭是有點冤，誰讓他點背給閃總上眼藥：當時閃總正陪著市里領導來參觀檢查，趕上他 戴著胸章乘扶梯。閃總最近已經指示勞資科下個月的工資表必須扣下他停止工作反省的錢。 "遲鳳榮解釋說，感到愛莫能助，她打著比喻："咱們是胳膊，閃總那兒是大腿，胳膊怎 么也擰不過大腿呀!"
   
自從上次遲鳳榮幫他安勁草圓滿地解決了所謂"曠工"事件，補發扣罰的工資獎金以后，安 勁草覺得她并非是老說不練高高在上的官僚，為了表示對她的感激之情，去年她的老伴因病 住院，他到醫院看望并送去200元作為回報。
   
對新潮的領導，安勁草所能接觸能愿意攀談的，也只有遲鳳榮，因為閃運吉平時是板 著面孔，不但讓人敬人遠之，甚至有點令人望而卻步，不得不側目而視。
   
"那么年關的打點費用呢?尤豪志在儲運部的時候，賈棟才可是年年都能批下來，去年是批 了5000元。"安勁草向遲鳳榮提示說。"我今年用不了這么多，我不打冒支，也不貪吃，有 一兩千元就夠了。"
   
遲鳳榮聽后，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下，說："今年別說一兩千元，一兩百元也別想批下 來，閃總那兒正為給大家開支的事犯愁呢!不過，不過，可以想點別的辦法……"
   
提到職工開支，安勁草想到儲運部裝卸隊的農工已經拖欠工資兩個月需要補發，想到尤豪志 在 儲運部的時候，每個月都指使會計以裝卸隊的名義多報一千多元的加班工資留作私 用。安勁草想用這個辦法補發鄭學賢的扣罰金和解決年關打點費用，于是他趁跟遲鳳榮交談 興致尚好情緒融洽，便向她提出多報點裝卸費的辦法。
   
遲鳳榮從煙盒里抽出一支新煙用吸剩的煙蒂點上，她的動作很麻利、嫻熟，但她對安勁草的 提議好半天無動于衷，反應很遲頓。
   
"這樣吧，你可以先試試。"遲鳳榮喁喁私語般說著，神秘地向他指指門，示意他去將門關 好，然后說：" 你就多報1200元，留出給小鄭補發罰款的，余下的你們用來'打點'。但是這事不能說出去 ，不到一定時候，你可別說我同意。"
   
安勁草點點頭，心里明白：不到一定時候自己不能說遲副總同意，那么到了一定時候，她肯 定是會替自己"擔保"的。
   
   
清理欠賬辦公室簡稱清欠辦，是閃運吉接手任總經理不久成立的，除了正副主任外，有 八個成員。
   
早晨剛一上班，閃運吉便來到清欠辦聽取匯報，給這些屬下人員開會訓話。清欠辦主 任談到新潮集團的場地有十四處出租，租金難以按時收回，各個承租單位"各家有各家的難 處"，每年240萬元租金連一半都收不回來。閃運吉開始坐在一個高靠背沙發上，長長 的腰身和大腿弓屈起來被埋沒在沙發里，后來他干脆站起來，來到辦公桌前，拍著桌子，大 發雷霆。
   
"什么各家有各家的難處，我看是各有各的好處!賓館十三層旋轉餐廳不但不交承租費，還 欠著咱們的 水電費。如果說咱們有時去旋轉餐廳安排客飯，相互之間還有個賬算，旅行社跟咱們相互間 還有什么賬?他們旅行社如果今年春節前不將以前的租金交齊，咱們就將他們按違約攆出去 !我閃運吉替你們清欠辦的同志們撐腰，現在清欠辦要加大回收資金力度。你們出去要 賬要挺起腰桿，要有點威風，口氣要硬，手段要狠，辦事要有效率!"
   
閃運吉說到將欠租金的承租單位"攆出去"的時候，語調是很鏗鏘有力的，憤然的情感顯得 十分激昂。
   
利用這個給清欠辦人員開會的機會，閃運吉向大家再次講了新潮目前面臨的經營困 境和危機感，再次強調了新潮目前必需大力進行整頓才能擺脫困境和危機的意義。
   
為了顯示他當前搞好整頓工作的決心，他一再說不但要將長期拖欠的承租單位攆出去，并告 上法庭，還要整頓新潮的財會紀律，挖出新潮內部的"蛀蟲"。他提到儲運部反映 上來的公款修私車問題，繼續站在桌子邊振振有詞地發著感慨：
   
新潮的資金已經捉襟見 肘，連職工的誤餐費標準該調都調不上去，連職工獨生子女補助一年那么幾十塊錢都給不了 ，有 人卻處處想占新潮的便宜，連個體車私人車的修理費都算在新潮的賬上，真是'窮廟富 方丈'!昨天儲運部安經理打了個報告，我已經在他的報告上批示：公款修私車是違法違紀 行為，不但一分錢不能支付報銷，反而要追究當事人的責任，要舉一反三，一查到底，老賬 新賬一起算!"
   
講到這里，清欠辦的同志們儼然都被總經理為整治新潮內的腐敗，為整風煞紀的態 度十分明確堅定所打動，他們一齊為總經理要大動干戈的即興演說鼓起掌來。
   
十點半，閃運吉已經從清欠辦開完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斜倚在大沙發上翻看這幾天 的報紙。幾天沒動的報紙已經攢了一大摞，他一張張地掃描著上面的標題。
   
他知道，國家高層領導對國有企業改革問題非常重視，多次發表重要講話，他覺得不久以后 即將召開的黨的十五大將有極其重要的措施出臺，來解決當前大部分國企經營不景氣的問題 ，來 解決目前的國企經營機制不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問題。他隱約地感覺國家對國企的政策正在 從重點扶持轉向完全自負盈虧，從給奶輸血到斷奶斷液，國企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一個國企 的法 人要將其經營的企業勉勉強強地維持下來，能達到正常地給職工們開支，都已經很難。因為 國企往往沒有經濟效益，因為當前國企的體制不適應已經變化了的市場經濟形勢需要。
   
面對日見蕭條的國內消費市場和企業資金緊缺，國企的經營愈加舉步維艱。
   
隨手拈來幾份商場經營情況的報告，好幾個商場的日銷售額連萬元都不到，連必需的水電費 都賺不出來。閃運吉眼睛發呆地盯著這幾個令人堪憂的數字，不得不扼腕嘆息。在潛意識里 ，他感覺面對這種情況自己再怎么折騰也難有回天之力，甚至連金踴躍出來干也難以妙手回 春。
   
那么，自己在這個單位任總經理的角色，到底圖個啥?除了上午在清欠辦那樣發一頓牢 騷，罵幾句"雜兒"，顯一顯自己作為總經理的威風，自己到底還能干點啥?干出點啥才能 不算屈了自己的位置?
   
閃運吉在悵惘中腦袋靠在沙發背上，搜索枯腸地冥思苦想著……
   
一陣不大的電話鈴聲將他從沉思中喚起，他操起話筒。
   
"喂，你好，閃總經理嗎?"對方是一位年輕的女性，聲音甜美而圓潤，"我姓蘇，是北聯 旅行社的，想請你來我社商談一下租金承付的問題。"
   
閃運吉不假思索地答復說："有什么好談的，按合同辦就是了!"
   
對方耐著性子，和藹地申辯著："合同是以前簽的，現在情況有了些變化和問題，還是談一 下為好。"
   
"那你來我這兒一趟吧，我在辦公室暫時不走。"
   
拽過來幾張報紙，閃運吉在繼續翻閱著。
   
沒過多久，門外響起了"篤篤"的敲擊聲，然后推門而入的一位女士使閃運吉眼前赫然一亮 ：這位女士高 佻的個子，白凈的臉，沒有濃汝艷抹，卻顯得分外文靜而素雅。然而當她看人的時候，眼神 里即有一種撩撥人心弦的意味。
   
"請坐!"閃運吉禮貌地接待著來訪的蘇女士。
   
蘇女士來找他主要反映她們承租新潮賓館首層一側的幾個寫字間，因為樓上滲水，墻壁潮濕 而影響正常使用，希望閃總根據這一情況酌情減免部分租金。
   
"這是一份我們當初打給賈總的報告，賈總也曾批示過。"蘇女士說著遞過來一個材料。
   
閃運吉隨手將蘇女士的報告放在桌子上簡單看了看，但是無論蘇女士在說什么，還是這個報 告里寫著什么，閃運吉都有點一下子搞不清里面的具體內容。他被蘇女士那說話的表情中一 顰一笑的姿神態所吸引，他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打量了幾秒鐘，覺得這個女士似 曾相識，但又不能一時想起。
   
蘇女士不卑不亢地將情況說明后要求閃運吉去旅行社看看現場，閃運吉點頭答應下來。
   
"那好吧，希望閃總能盡快解決。"蘇女士說完便走了出去。
   
蘇女士走路的姿勢輕盈而敏捷，雖然是在閃運吉的辦公室里只能走短短的十幾步，但是閃運 吉猛然間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個曾被他熱吻過而匆匆離去的姑娘，想起了早年曾使他魂牽夢繞 般思念的單戀情人。
   
"是的，是她蘇大夫，她就是蘇大夫!"閃運吉在自言自語地判斷著，雖然在竭力使自己平 靜地回想起那個已久遠的年代里自己荒誕而天真的舉止，但免不了還是加速了怦然而動的心 跳。
   
他穩住自己興奮的神經，將蘇大夫送來的報告又仔細地審視一遍，然后走到里間的鏡子前梳 理一下自己的頭發，便離開辦公室去賓館的首層。
   
對閃運吉能如此迅速地如約光臨旅行社，蘇雅娟深感意外："哎喲，你真是說話算話的領導 ，說來真來啦!"她忙不迭地招待著，請人沏茶上煙。
   
看來，這個蘇大夫并沒有認出當年那個莽撞的臭小子，閃運吉不便當面跟她直接提起相互之 間 早年已有的情緣，他啜了幾口香茶，便隨著去轉了幾個被水漬浸濕過的房間。要是往常，他 會說："這兒的情況并不算啥，根本不會影響正常使用嘛!"但是現在他沒說什么，他反抄 著雙手在幾個房間巡查一圈，再回到原來喝香茶的地方。
   
蘇雅娟此時陪著閃運吉坐在一起，細細地述說著她們旅行社在這里搞裝修所支付的費用，訴 說樓上的下水管道出了毛病，新潮后勤部門又不能及時修理而浸壞了她們剛剛裝修過的房 間。
   
對這位女士反映的內容，閃運吉一時難以確切地把握，但她那說話間優雅的語氣， 嫵媚的眼神和迷人的笑靨，她那風情萬種的神態，已使閃運吉內心涌起一種賞心悅目的情感 關注。
   
他時而羞怯地盯幾眼她說話時的紅唇，癡心般地尋覓著當年自己曾在那里留下過的印痕。
   
臨近十一時，閃運吉要告辭，被蘇雅娟和她從別的房間過來的哥哥蘇雅光挽留下來。
   
"咱們去涮羊肉火鍋，不要客氣嘛，閃總!"蘇雅娟大大方方地邀請著，音腔里有一股甜甜 的東西在流淌。
   
閃運吉早已轉換掉當年那個莽撞的臭小子的角色，他對蘇雅娟跟自己提出的減免二十幾萬租 金 的請求并未否決，證明了自己在這個曾讓他一見鐘情的女人面前的實際價值。只要她能有求 于自己，那么難以企及的希望就有可能實現，最精彩的戲劇場面也就有可能重新導演出來。
   
"閃總，請前面走。"
   
蘇雅娟請他去赴宴，將他當貴賓來款待，他當然心里很愜意，為了多多接近這個女人，他已 經有了下一次回請蘇氏兄妹的安排。
   
一切發生的都很自然，幾次相互宴請之后，雙方之間已經成了很有緣份的朋友，彼此已擴展 了許多可以交談的領域。
   
"閃總，你們賓館的冬煤問題可以包在我身上。"蘇雅娟有一次提議，"你們整煤困難，冬 天里，賓館的室內溫度太低，旅客上不來，影響床位周轉率。"
   
其實，閃運吉心里清楚，賓館溫度低不是整煤困難，而是沒錢買大量的煤。當下蘇雅娟要替 他們承攬購煤的活兒，一時可以不能用現金，然而不用現金這里又存在一個信用問題。
   
"你給我們整煤，我們給不上錢怎么辦?"閃運吉此時不得不笑著提醒她。
   
"錢嘛，好辦，只要有你在!"蘇雅娟送來撩人的秋波，然后輕輕地依偎在他的臂膀上。
   
經過交談閃運吉知道：蘇雅娟十年前已經從醫院辦了停薪留職手續，跟著其兄下海經商，她 曾結過婚，幾年后跟丈夫分手，如今帶著一個女兒生活。
   
有一天，閃運吉單獨宴請蘇雅娟，自己卻喝得酩酊大醉。蘇雅娟攙扶著他，他故意緊緊地拉 住 人家的"紅酥手"。蘇雅娟無奈只得把他送到一個賓館開了一個房間，她把他安排停當，自 己要撤離時卻被他死死地摟抱住。
   
"原來你沒有喝過量，就準備著這一手?"蘇雅娟緊緊地依在他的懷里，恢諧地數落著他。
   
閃運吉已經顧不得作過多解釋，他急切地幫著蘇雅娟一件件地剝去里外衣褲，他等待著占有 這個倩 女的美妙時刻，他要在這個賓館的高間里度過一個銷魂之夜。蘇雅娟面對他那不顧一切，執 意要伸過來噴發著酒氣的嘴巴，自己反而從容地半依半就地動作著……
   
   
春節過后，中國的北方還是冰天雪地，寒風砭骨。辦了旅游護照搭上民航的飛機向南行，閃 運吉隨著前往新馬泰的旅游團來到一個春意盎然，氣候宜人的新天地。
   
當他以新潮集團總經理的身份跟北方旅行社的副社長蘇雅娟重新結識不久，蘇雅娟便主動提 出要帶他去兩次出國旅游：一次去新馬泰，一次去俄羅斯。
   
"費用嘛，你那里報不了賬好說：由我來給你報，只要你多給我們免點租金全都出來了。" 蘇雅娟爽快地說著，眉宇間含著狡黠的笑意。
   
沒過幾天，閃運吉便指使清欠辦主任打了一個給北聯旅行社減免租金40萬元的請示報告 ，由他作了"同意"的批示。
   
蘇雅娟為他安排的免費旅游的第一項，也很快便辦下來手續，而且由她親自陪他去。這樣他 就有兩個導游：一個是為二三十人旅游團設的導游，一個是專門為他個人設的導游。蘇雅娟 現在不光為他旅行導游，而且在為他剛剛開始的人生的新階段導游。
   
自從那次倆人在賓館里開了高間，有了第一次性的交歡，倆人的感情恍如登上了在高速公路 上馳騁的車輛，無所顧忌地發展起來，相互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閃運吉每天都要給她打 電話，約會見面地點。蘇雅娟像他的影響子像他的隨從，時常跟隨著他陪伴著他從舞廳到酒 店，從裝璜典雅的電影院到異國情調的咖啡屋，或者再到賓館去開一個高間，去允吸那一 杯杯性愛的甘露美酒。
   
然而閃運吉從蘇雅娟那里得到不僅僅是性欲的歡樂，而且還有她每每絮絮叨叨講到的人生的 教誨，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的體驗。
   
他發現這個女人腦子里有些典故，很多話都說得讓人感到那么睿智，聰慧。
   
她已經多次跟他談到國有企業的"出路"，談到作為一個國企法人的出路。
   
"你難道沒有注意嗎?咱們國家正在大力發展民營企業、私人企業，國有企業已經日薄西山 ，今天你有條件在國企當法人，明天就要準備在私企當老板。
   
"懲治腐敗嗎?當大多數的官員、企業法人都已經腐敗的時候，當局也只能象征性地抓幾個 倒 霉的應付一下公眾輿論。因為法不責眾，因為中國當今社會，除非廣泛發動群眾再搞群眾運 動，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當局害怕翻船，害怕動亂，害怕失去這一階層的即得利益，早就有 人說過'反腐敗亡黨，不反腐敗亡國'，所以腐敗反不徹底……
   
"即然這樣，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不撈白不撈，等國家全部私有化以后，不撈的人們就得給 私人企業家打工，撈肥了才能當私企大老板!"
   
"什么叫有中國特色的?…其實說白了就是要全面私有化，就是要跟現在的俄羅斯一樣，窮 富兩極分化。到時候，你是想當窮人呢還是當富翁?你現在就得抓緊著手，國企的日子已經 指日可待啦，國企職工已經成了政府--這個后娘虐待的一些流浪兒，你別指望國企職工還 會有什么好待遇、好果子吃!"
   
每當倆人相擁著躺在賓館高間的床上，或者相向著坐在高檔酒家的餐桌旁，由蘇雅娟款款道 來向閃運吉灌輸這些"世理箴言"時，閃運吉都深深地感到自己已找到一個有頭腦的伴旅， 已尋到一個能給自己人生指路的戀人。
   
倆人在風和日麗的新加波海灘漫步交談，在藍瑩瑩的海水中沖浪嬉戲，閃運吉感覺自己即 幸運又很窩囊。跟蘇雅娟在一起大把大把地花錢買時裝，住賓館，飲高檔洋 酒， 玩保齡球，玩高爾夫球，起初他覺得很開心很舒服，但畢竟自己口袋里的資金有限，自己 不敢 一擲千金地去賭場痛痛快快玩幾把，自己沒有屬于個人的實業，自己還沒開始撈，還不懂得 可以如何下手撈，因而他深切地感到自己真是"傻冒"到家。
   
蘇雅娟開導他說："從現在開始還來得及，倘若不能在新加坡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里，也不 能 在香港的高聳入云的金融大廈里找到你的位置，你只要在未來松倫市某一著名的私企辦公樓 里給自己找一個令人尊敬的職位，也不算枉活一生。"
   
蘇雅娟告誡他說：國企法人，大部分將要貶值，將要被改革所淘汰，何去何從，你現在正面 臨著選擇。
   
隨團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下飛機便走失了，等旅游團臨近要離開新加坡的時候，她還沒 有 歸隊。蘇雅娟對帶隊的導游說，你要把全隊的護照統一保管好，不能輕易發給個人。果然， 當天下午，一位美容院的女老板來旅游團下榻的賓館，找到帶隊，要求索取那位丟失女士的 護 照。她說她是那位女士的姐姐，她妹妹不準備回國，要留在新加坡幫她搞美容這一行。帶隊 的不僅沒有退還給她護照，反而勸她動員她妹妹跟團回去，否則，便要觸犯法律。女老板沒 有理由再糾纏，不得不遺憾地走了。第二天上飛機的時候，女老板的妹妹沒有歸隊。
   
蘇雅娟說，新加坡又留下一個沒有護照的"黑人"。她說，女老板可能是個販賣人口的，國 內來的年輕女人留在這里沒有合法身份，不是讓人販賣當妓女，就是要去從事薪水最低的工 作，如果被當地警察抓住，還要被遺送回中國。
   
當時閃運吉和蘇雅娟坐飛機的玄窗旁，透過機翼下飄浮的白云鳥瞰這座即將離開的這座城市 ，一座 座摩天大樓，一條條潔凈的高速公路盡收眼底。閃運吉想起這幾天在這里縱情地游覽觀光， 想到在這座現代化的城市里人們有著高質量的生活水準，想到這里的環境優美氣候宜人，有 錢人應該到這里久居，這兒才是人過的日子。
   
"富人哪里都有，可是這里的富人過的才是天堂的生活!"閃運吉喟嘆地說，"咱們這一輩 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遷居到這兒來?"
   
"可能也不可能，關鍵是看你有沒有本事弄到大錢!"蘇雅娟把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拍了拍， 說，"人要是有了幾百萬，幾千萬，哪兒都能去。有了錢什么事都能辦，那位留下來的要 護照的女士，還是錢沒有到位，她要是有的是錢就不至于僅僅辦了旅游護照。"
   
飛機降落在泰國曼谷機場，驅車來到早已安排的旅館。吃過飯，大家不顧旅途勞頓又去看人 妖表演，閃運吉特意付費跟人妖拍了照。
   
回到旅館的房間，取出自己跟人妖在一起拍的照片端祥起來。閃運吉多少有些感慨：人妖看 上去多么年輕美貌，可是他們這種悖逆自然的狀態只能維持一時，他們是活不長久的。
   
"國企要想靠正常經營出效益那是難上加難，要是隨便利用職權給自己來點實惠，那是很方 便的。但眼下，國企法人的這點方便很快就會用完，以后怎么辦，自己確實應該考慮長久些 。"閃運吉躺在旅館的床上苦苦思索著。
   
晚上蘇雅娟去一個美容院做護膚并修修指甲，閃運吉獨自先睡下，半夜起來解手的時候，他 發現蘇雅娟正穿著睡衣倚著床頭在看一本打印的材料。
   
"你在看什么?快點睡吧，明天你不是要去會朋友嗎?"他催促著她。
   
"已經會過啦，美容院離我那位朋友家住的不遠。"蘇雅娟將她手里的材料遞給他說，"我 那位華裔朋友建議我在國內，在咱們家鄉搞一個上檔次的豪華度假村，每年過春節或冰雪節 期間，他會從東南亞組織一些團來咱們北方旅游觀光開發……"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呀!"閃運吉接過這份關于開發中國東北旅游資源潛力的材料，頓時睡 意全無，很快閱覽一遍。
   
蘇雅娟此時已經解開睡衣的系帶，脫去內衣，赤條條地鉆進兩人共享的被窩。于是閃運吉忍 不住誘惑要跟她做愛，她卻翻了身背過臉去。
   
"我們新潮在市郊玉龍湖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度假村，可惜二期裝修工程沒有干完。"他 一邊動員著搬動她的肌膚光滑的肩膀，一邊賣乖地說。
   
她又轉過身來，提議說："不就是缺乏工程款嗎?你真是死腦筋，你們馬上批下來的1000萬 貸款你不準備用來搞基建，你還想干什么，干別的什么都不行，現在只有搞基建工程才能洗 出錢來!或者你可以學會五馬倒六羊，先把剛竣工的倉庫大樓低價賣掉，除了你自己得一份 ，還可以用收回的資金再搞基建工程，或者償還外面的欠款，誰給你回扣你就還誰的欠款! 工程搞完了，你還可以低價再處理掉這個度假村。"
   
閃運吉恍然大悟："好呀!這可是一箭雙雕的事!"
   
蘇雅娟趁勢要把自己的胳膊伸過去摟他，他卻躲了，苦惱地遲疑著："不過商場經營進貨怎 么辦?這100 0萬是我上任以來費勁巴拉地跑下來的第二筆貸款，可能是市里給我們新潮的最后一筆貸款 了!再說倉庫大樓即使能低價處理也能進賬1000萬，再用來搞基建，班子成員不同意怎么辦? 職工開不出工資鬧事怎么辦?"
   
蘇雅娟卻一把將他的腦袋擁過來，聲音甜甜的卻含著某種兇神惡煞的意味："膽小干不了大 事，你還猶豫什么呀，有了權有了錢，管它商場經營不經營?用錢在上邊買下保護傘，那么 就大丈夫一不作二不休……"
   
   
一年一度的"3·15"即將來臨，市商委從各下屬企業抽調人員組成自檢組，協助市工商局 在全市商業企業巡回檢查。郭升自從調離市商委，這次是頭一遭被抽調來市商委進行臨時 工作。
   
每天坐著市商委的面包車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檢查，這些天郭升心里頗有一些感觸，也漸漸 淡忘了他離開新潮前跟閃運吉在班子會上為如何支配貸款和變賣企業資產而發生的爭執。
   
國有商業企業幾十年來，一直被各省、市政府委托承擔著城鄉商品流通主渠道的功能和義務 ?？?是通過這次隨著巡回檢查組出去，郭升才切實地感覺許多國有商業企業經營的滑坡太明顯， 太嚴重：貨柜上的商品遠遠談不上豐富多彩，琳廊滿目，而且價格偏高，各商店的領導普遍 地 抱怨，國有商業企業競爭不過私營個體攤床。他們說這幾年國有商店的客流越來越少，顧客 們大多不太看重國有商店的信譽，他們往往愿意去個體攤床選購假冒"名牌"；即使知道買 的是假冒的，但因為價位低可以買得起，也不愿意去國有商店去爭購貨真價實的正宗貨，況 且個體攤床可以講價砍價，國有商店的商品雖然明碼實價，但因為經營體制關系，不能享受 到個體業戶的優惠稅收待遇，更不能隨便逃稅，又因為成本高，負擔重，不能隨行就市降低 價格，所以賣錢額上不去，經營效率便搞不上去。
   
因為沒有經濟效益，資金流轉慢，各國有商店普遍反映缺乏購貨款，沒有更多資金購進應季 適時款式新穎時尚的新商品，又因為進貨人員吃回扣，抬高了商品價格，致使呆滯商品庫 存增加，經營方面難免不進入虧損的惡性循環。
   
平時，郭升因為要忙于家務，照料患病的妻子，他很少出來上街逛商場。這次因為單位派車 ，而且身負檢查工作的任務，使他有機會有時間對全市的各大商店進行了考察。有些大商場 是最近幾年內籌建的，他也是借這次檢查工作的機會頭一次來光顧。這些商埠無論從經營規 模 還是從裝修設施上都可以說很夠檔次，這些被稱為商場、商廈、商城的各個國有大型商業企 業，早就沒有了往年那種人頭攢動，肩摩踵接的客流，有的柜臺前，顧客比營業員的人數還 少。
   
有的貨柜是空著的，或者星星點點地擺幾樣充數的商品。據同來的幾個檢查人員透露，國有 商店已經開始經銷沒有三證的商品，這次為了應付檢查，只得將一些商品撤下柜臺貨架。然 而個體攤床就不必這樣做，因為個體攤床不受工商部門的檢查，也不承擔質量信得過的稱號 。"百城萬店無假貨"的受檢范圍可以不必包括他們在內。
   
這幾天，坐在過去每天上下班，出外辦事開會都能夠經常享用的面包車里，郭升卻有一種失 落 感，他為個人的命途多舛職位貶降而失落，也對這些年國有商企的不景氣而失落。他認為這 些年國家不該盲目投資，用貸款建了這么多大型國有商店，不該放權給國有商企只投入用于 基建 的資金，而不能將經銷商品的流動資金全額到位，不該讓國有商企的法人代表有那么大的權 限，拿國家的貸款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愿意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然后負贏不負虧，根本 不對國企職工負責。他認為現在還是改革不到位，政企不分，國有企業的法人代表往往不懂 市場經濟運作的規則，大都不夠進入市場經濟領域進行經營的資格；他認為政府頒發的政策 對國企和私企民營往往不公平，不公正，國企已失去好多能夠與私企民營公平競爭的條件： 因為在稅收工商管理等方面私企民營所擁有的政策，國企統統沒有，政府對國企已加大稅收 卻不再扶植，國企倘若后娘養的孩子，得不到應有的關照。
   
十幾年前，這個擁有百萬人口的大型城市，只有五六家經營面積8000平方米的大型商店，而 現在已增加到二十幾家，比它們規模小的商店在全市擴展的更多，真是星羅棋布。市政府為 什么要無計劃地盲目上項目呢?為什么要國企私企民營一齊上馬，搞了這么多商場 商廈商城，搞了那么多賓館酒家呢?似乎在這個城市，只有這些商服項目的增加才是經濟的 增長點，但是現在市民的購買力因 為一部分國企職工下崗失業，企業經營困頓開不出工資正在萎縮癱軟，市場上商品供大于求 ，商業競爭十分激烈，國家建了這么多 商業網點設施，不是人為地加強了這種殘酷的競爭，人為地造成了資金和資源的浪費嗎?
   
落坐在一座大型商城會客廳里，聽這個商城領導在敘說著這幾年企業經營效益的滑坡，敘 說 著國企在市場經濟的競爭中如何艱難，郭升心里有所感觸。到了中午，這個商城的領導安排 檢查組到一家設施豪華的酒家赴宴，郭升看著滿桌子的佳肴美味，心里更有些感觸。
   
他對市商委的頭頭，以至于對市政府曾主管商業的副市長晁元頗為不服，至今他仍在耿耿于 懷。他一向看不起晁元的能力和品行，現在全市的國有企業搞成這么個一敗涂地，不能說跟 晁 元沒關系；晁元前幾年還在全市的媒體上吹噓自己大搞招商引資，大上商城賓館的所謂大手 筆，還在大談所謂增加全市商業網點擴展第三產業規模敢于投資立項，抓住機遇開創新的經 濟增長點的勇氣和魄力。
   
郭升在內心里蔑視嘲笑晁元：現在面對市場疲軟，各大商家經營滑坡蕭條的局勢，面對商 業網點過多過濫市民購買力不足， 供大于求的客觀情況，你晁元是難辭其咎的，你還能夠趾高氣昂地自吹自擂嗎?
   
起初，一聽說新調來的閃運吉是晁元的女婿，郭升便對這位先是新潮黨委書記后來升為 總經理的年輕人，有一種不由自主的反感和警覺。他跟他在走廊里打照面，從來不打招呼更 不 去主動寒喧客套什么，他揣摩著靠著晁遠的背景關系調來的領導不會有什么經營能力和水平 ?，F在看來，閃運吉這個新任的總經理不是存在著能力水平不高的問題，而是思想品質惡劣 ，動機不良的問題。
   
最近，新潮商城從市里的幾個銀行分別貸來幾筆款，統共加起來才1000多萬元。那天閃運吉 召集單位領導班子成員開會討論如何支配這些貸款一事，郭升根本不理會閃運吉關于投資玉 龍湖度假村二期基建工程的開場白提議，他據理力爭地申明商城經營沒有流動資金，一年多 沒有充足的資金進貨，各商場的商品品種嚴重短缺是經銷上不去的主要原因。他說這次貸款 至少要拿出 百分之八十來進貨或者償還拖欠的貨款，其余的還要保證職工開工資，償還拖欠職工的醫 藥取暖費。遲鳳榮接著他的話茬說，還有職工的社會養老金，已經拖欠兩年沒往市勞動和社 會 保障局為職工繳納，職工每月開支按比例扣下來的部分已經被單位日常支出挪用，現在也應 該給補上。
   
班子其他幾個成員也異口同聲地表示贊成。閃運吉似乎在略有所思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時 而表 情呆滯板著面孔不吭一聲，時而泛出輕蔑的冷笑，轉過頭來打量打量這個，再轉過頭去打量 打量那個，終于說出一句讓大家都心灰意冷的話：
   
"別他媽讓我整來點錢，大伙兒都惦記著花，有章程你們去整--!明天我把貸來的款都退 回去!"
   
說著，閃運吉站起來，"啪"地一聲摔門而出，于是那次班子會便不歡而散。
   
過了兩天，遲鳳榮來找到郭升，笑咪咪地告訴他："老郭啊，閃總讓你去市商委參加'百城 萬店無假貨'預先自檢組報到，那可是有人供吃供喝的地方!"
   
郭升立即意識到這是閃運吉排除異己，統一口徑的手段，便對遲鳳榮回應說："你去吧，你 遲總一向是搞經營管理的，你在行的你應該去!"
   
遲鳳榮故意油腔滑調地戲謔說："這是閃總給你的優惠待遇，我哪兒敢去爭呀!"
   
郭升氣憤地罵道："姓閃這小子這么搞，怎么能把新潮的經營搞上去?這個敗家子!他要 投資玉龍湖度假村，就是為了揮霍新潮的貸款，這貸款是他整來的不假，但不是屬于他 個人所有的私產，揮霍完了還需要新潮職工去償還!"
    于是，遲鳳榮轉成誠懇嚴肅的表情對他勸解說："算了，他要是把貸款撤回去，咱們連補工 資的錢都留不下。昨天我跟他說，他不但同意拿出補工資錢，還同意拿出200萬元作商場的 流動資金，讓各商場多少能進點新貨。"
    去市商委臨時搭起來的自檢組報到，一晃已經十多天過去。每天上午去市里各大國有商家巡 回檢查，中午就地安排工作餐，下午基本上便沒什么事，可以早早下班。這些天的日子表面 過得輕松自在，但郭升內心里在惦念著自己單位的事。
    這一天下午，他給尤豪志打了手機電話。尤豪志回話說上個月單位欠的工資已經發下來，如 果他不回單位，他尤豪志便給他捎回家去。
    于是郭升便乘公共汽車提前回到新潮，尤豪志正坐在工會的辦公家里等他。
    不知情的人不知道，尤豪志是郭升妻子的遠房表弟。九零年尤豪志所在的紡織印染廠經營虧 損開不出工資，由郭升介紹向賈棟才說情將他調到當時的新潮賓館，先在后勤當貨車司機， 后來 他有機會給賈棟才往家里拉了幾回單位分的年貨之類的東西，被賈棟才看好又調到經理辦公 室給領導開轎車。
    尤豪志對郭升一直是很尊敬的，平時見到郭升總是畢恭畢敬地說話，有什么單位的內部消息 ，他還要主動地向郭升透露一下。
    郭升一開始對自己妻子這個表弟的印象就不錯，不僅僅因為他懂得對自己的"薦賢"之情感 恩戴德，而且據當時單位后勤部門和后來的辦公室人員反映，這個尤豪志挺會跟人處事。他 當時在班上勤快，能干，總是把車刷洗得干干凈凈，對同事從不擺架子，愿意拉別的職工搭 他 的車捎一段。郭升的妻子常年有病，經常都要去醫院開藥打針復查，一般的情況下，郭升 便找尤豪志出車。當然他有時要跟賈棟才打招呼，或者碰到賈棟才用車的時候，尤豪志便替 他從外單位借一個車。郭升感覺尤豪志這個人為人處事頗為精明，他不但跟單位領導能把關 系整明白，就是跟一般同事跟外單位的司機，跟交警隊的大小頭頭、一般民警都有一定的交 往，所以他在外面辦事，也從不犯難。
    在郭升看來，尤豪志是個有能力會辦事的人才，他雖然文化水平低些，但腦力并不差。當賈 棟才在新潮任總經理后期準備提升尤豪志為工會副主席的時候，郭升對賈棟才的提議百分 之百地贊同，并且對調到自己身邊來的尤豪志熱心地扶植，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干好工會工作 。
    遺憾的是尤豪志沒怎么瞧得起工會干部的工作，他要去商場多賺點錢。郭升攔不住他，知道 他畢竟不是全才，他干工會工作不但業務不熟，而且還缺乏必要的熱情和干勁。
    人各有志，尤豪志不愿干工會工作，能夠在經商這方面干出點名堂也行。前些日子，郭升聽 別人說尤豪志以前在儲運部，后來在連鎖店胡整蠻干，不但個人狠摟錢而且還玩女人。郭升 為此質問過尤豪志，尤豪志向他辯解說："姐夫，他們說這些你信嗎？我尤豪志腳正不怕鞋 歪，有些人看我工作上有點成績免不了要妒嫉，讓他們怎么說怎么說去吧！"
    這樣尤豪志沒有詳細解釋傳言中的具體事，也沒有否認自己的責任和過錯，郭升便相信了他 的話，認為他不過是因為有人誣陷而受了冤屈。
    以后再有人說尤豪志如何如何，他便當這是一種"讒言"不再聽信。
    因為在自己的經歷中遭受過小人的陷害，以后凡是起初給他留下好感的人為世人所詬病，郭 升便以為也是遭人算計。這種主觀臆斷往往成了郭升的一種心理習性，也往往成了郭升進行 自我憐憫自我慰藉的思維方式。
    推門而進，郭升看見尤豪志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一大堆票子，還要根據票子上的數據按一按旁 邊的計算器。
    "尤經理發財啦？"郭升開著玩笑向尤豪志打著招呼。
    "發什么財呀？現在的經營越來越難維持，連鎖店連進貨的錢都沒有。"尤豪志抱怨著。
    "連鎖店還用自己進貨嗎，各個商場不是以出廠價給你們貨？"
    "哪有的事呀，姐夫，各個商場給我們的價不比零售價低多少，并且他們也沒有什么像樣的 貨，要完全靠我們自己從廠家小批量地購進，但是購貨款不充足，這連鎖店太難干啦！"
    "這把閃運吉不是貸下款來，每個商場經營單位怎么也得攤個幾十萬，你們連鎖店沒分給 嗎？"
    "姐夫，你這些天在外邊跑，不了解單位的事，閃總是先可著玉龍湖度假村的工程，那1000 萬貸款得搭進去一半多，剩下的除了給職工開支，交水電費交稅金，又去了一半，分到各個 商場的可能是閃運吉降價處理企業資產的錢，除了由他支配的費用，剩下分給我們連鎖店 連10萬都不到?？赡苡械纳虉龇值枚嘈堑媒o閃總上供，連我 們都得先去表示，不表示到位，別說撥給你購貨款，恐怕連部門經理的位置都保不??！"
    "那是為什么，閃運吉這幾天，又調整各部門的任職干部啦？"郭升敏感地問道。
    尤豪志點點頭，接著他向郭升介紹了閃運吉，對新潮集團內部人事制度改革和財會制度改革 的 措施情況：經新潮領導班子黨政聯席會議討論，由閃運吉簽署文件重新任命中層干部 ， 試驗期三個月，三個月后不合適還要調整，所以各商場各部門的頭頭開始想方設法地巴結閃 運吉。他們一是怕三個月后被調整掉，二是為了利用新的財務制度而摟一把。新潮商城 現 在已經出臺"商場單獨開戶，獨立經營核算的辦法"。閃運吉說因為商城長期欠債經營， 包袱沉重，致使經營無法運轉，為了遏制惡性循環的發展，保證貨款及時返回廠家，各商場 可以單獨開戶，另立經營執照，自行納稅，獨立核算。
    "這是不是商城徹底甩包袱，各商場自負贏虧大包干的辦法？"聽了介紹郭升忍不住問了一 句。
    "有點這么個意思，但是，各個商場現在苦樂不均；貸下來的款有的商場分的多，像孫世利 的食品商場；有的商場分的少，全靠跟閃運吉表示多少來決定分配。說白了，就是給閃運吉 送 禮送的多些多分，送禮少些少分，但多少也就是10萬20萬的，沒有太多的，不過撒撒芝麻鹽 罷了。"
    "那職能科室人員的工資怎么開，各商場搞體外循環不是坑了職能科室人員嗎？"郭升頗為 敏感地馬上意識到這樣一個嚴重的問題。
    "那誰知道能怎么辦，走一步算一步，每個部門每個頭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誰不想多撈一 把！"尤豪志無奈而又坦率地說，說了以后又暗自竊竊地笑。
    "那不行，職能管理部門到時候開不出工資可不行，我得去找閃運吉這小子說明白！"郭升 說著要出門去找。
    "算了吧，姐夫，給誰不開也不能不給你開。"尤豪志一把攔住他，勸阻地說，"前幾天我 聽閃總私下里說過，想讓幾個臨近退休的提前退休，閃總說他以后能夠保證退休人員開滿 支，至于在崗人員的工資是不是百分之百開，他說他保證不了。"
    "他閃運吉不會瞎呼悠人吧？"郭升瞪起了眼珠子質疑著。
    "我看不會，虧了誰也不能虧了退休職工！"尤豪志用好言好語來勸慰他。
   
    在靠近松花江畔的公路上，尤豪志正駕駛著一輛烏黑錚亮的奧迪轎車在疾馳。眺望著公路右 邊松花江寬闊的江面，迎著即將從底下穿過的松花江鐵路大橋，尤豪志坐在轎車里熟練地操 縱著方向盤感到自己心里很舒坦很愜意。
    雖然在被尊稱之為姐夫的郭升面前，自己每每要表現得畢恭畢敬，坦誠忠厚，但他內心里卻 要 往往輕蔑這位工會主席的迂腐般的認真正直。剛才在辦公室出來，他沒有將最近閃總對自己 的態度轉變和信任說出來，他認為沒必要向他郭升炫耀。
    奧迪轎車還沒有掛上正式的牌照，只是在車前的玻璃一角上方貼著一條臨時當作車牌的紙片 。從購車手續上看，這臺轎車雖是二手貨，是從一個外市的舊車交易市場購進的，然而價格 不菲已超過48萬元，買一臺同類型新車，可能也 不過20幾萬，不知閃總為什么會這么鐘情于它要多花錢來買，這臺奧迪轎車雖已駛過幾千公 里，但一眼瞧上去還像新車似的。
    松花江正處在訊期，江水的水位正在明顯地漲上來。江畔公園已經戒嚴。人們用裝土的麻袋 ，塑料袋 在沿江壘起了一道長長的堤壩，江畔外側的公路上不時開來一輛輛裝滿防訊物資的卡碼斯貨 車，重型貨車又高又大，車速極快，尤豪志不得不將相對矮小的奧迪緊靠路邊行駛。他深怕 一不 小心使這一輛豪華的轎車被那接連不斷開來的龐然大物撞上，或者哪怕刮破一點點漆皮，他 可沒法向已經信賴他的閃總交待。
    要能受到閃總的寵信是不容易的，尤其對他來說更難一些，因為他尤豪志過去曾是賈總的親 信，閃總跟賈總心存芥蒂，有些過節兒。后來賈總從省委黨校學習結束，被分到市供銷合作 總社 任副主任，他調離了市商委已無法過問新潮的事情?，F在閃總在新潮掌權執政，不整他尤豪 志便不錯，怎么能再讓他受寵？
    剛聽說各商場，包括歸他負責的連鎖店要實施"單獨開戶獨立經營核算"的信兒，尤其是 聽說閃總要給各經營部門施舍一點不久前由他作主變賣企業資產償還廠家貨款后余下的一點 資金，尤豪志便想到了要去閃總那兒聯絡一下感情。
    他先去市商委找到王文俊，原來他給賈總開車時常去市商委，那時他便認識了先在市商委主 任辦公室當秘書，后來升為紀檢副書記監察室處級主任的王文俊。他從來沒有求過他，然而 卻接受過賈總的委托，給王文俊辦過幾回事，雖然相互交往不太深，但他已拿定主意去找他 幫忙。
    他先請王文俊吃了頓午飯，杯盞交錯間他先扔給了王文俊1000塊錢，要托王文俊假借自己的 名義作東出面宴請閃總。然后他按照預先約好的時間和酒家去找他們。表面上好似不期而 遇，實際上閃總也能猜出他尤豪志跟王文俊的交情來。
    在王文俊的陪同下跟閃總會過一次飯局以后，尤豪志便懷揣兩萬塊錢去閃總家拜訪。他向閃 總行 賄是不能跟他郭升坦然道出的，但他內心里清楚自己甩上去的價碼并不很達標，因為 他后來了解到：財大氣粗腰纏萬貫的孫世利，已從服裝商場調到首層的食品商場當承包人。 在 這個毗鄰江畔的港務廣場上，已有數多商家在相互競爭，新潮商城經營效益最好的商場還是 處在首層的食品商場，孫世利能把食品商場包到手，不知他要比他尤豪志多付出多少倍的血 本，才能重新獲得閃總的青睞。
    尤豪志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財力跟孫世利相比是自愧弗如，他不得不甘拜下風，但 各人有各人的打法，憑著自己的一技之長也能爭得一時的便宜。
    經閃總批準，財會科已撥給連鎖店12萬元的經銷款，孫世利的食品商場得了35萬元。尤豪志 沒有再找閃總糾纏，他只向閃總提了提安勁草告發他所謂"公款修私車"一事的"真相"， 他為自己辯解說修理那幾輛所謂的私車不過是市交警隊一個頭頭私下請他辦的事，他不敢不 辦，不辦以后單位的貨車、轎車、面包車就別想在市面上一路順風地跑，到了秋季檢車，就 別想順順溜溜地通過。
    當時閃總拍了拍他的肩膀，囅然而笑地安慰他："你放心，我給你擺平。"
    不知閃總要怎么給自己擺平，他沒再多問，他知道閃總比不了賈總，他跟賈總在一起的機會 多，可以隨便相互多說幾句，閃總卻習慣于沉默寡言難得說一句讓屬下舒心的話。
    而且他惟恐閃總繼續提起這個話茬：問到單位通勤車為什么到現在尚未領到合法通勤的證件 ，他恐怕將自己跟市交警隊頭頭如何如何過從密切的托辭被閃總所懷疑。
    過了幾天，閃總打他的傳呼找他有事。其實他是有一部花了近萬元買的手機，但他不敢讓閃 總知道他有手機，沒把他的手機號碼告訴閃總。他還沒有跟閃總完全整明白關系，不能跟閃 總無所不談， 自己佯裝窮點也就顯得廉潔點，犯不上為此要去給閃總通融更大的價碼，人總要給自己留一 手作防備的。
    尤豪志開著他一直沒交給儲運部的日本五十鈴雙排座貨車，從他的連鎖店很快來到單位面見 閃總。
    "老尤呀，求你點事。"閃總主動湊過來禮賢下士地跟他打招呼。
    等到來閃總辦公室辦事的其他的幾個人離開，閃總才具體說出找他的意圖：原來是替他閃 總去市交警隊辦理新買的奧迪轎車的牌照。
    "想來想去，我一下子想到了你。你跟市交警隊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還得請你去辦！"
    閃總說著遞過來一支"中華"牌香煙給尤豪志，使受寵若驚的尤豪志驟然間仿佛恢復了以往 跟賈總在一起的感覺。
    奧迪轎車的有關證件不很齊全，而且購車發票不是汽車廠家或汽車銷售公司開的原始票據， 去市交警隊、市交通局辦理有關手續確有難度。不過這幾天，他駕駛著掛有臨時牌照的奧迪 轎車在市里的街面上沖來沖去，臉上有一種自覺榮耀的光彩。
    閃總告誡他不要將以單位名義購買轎車的事傳出去，現在企業經營虧損，職工開支困難，此 事不宜張揚。
    尤豪志為自己能首先駕駛著這臺豪華舒適的高檔轎車而榮幸、更為閃總信賴自己向自己交辦 這么一件身邊的機密事而感到慶幸。
    半月以前，清欠辦的幾個大員來連鎖店，討要原來從食品商場借來的十臺冰柜。賈棟才 在新潮當政時曾找原食品商場經理談作庫商議，將新購來準備在食品商場辦超市的十臺冰 柜，借給尤豪志負責的連鎖店。尤豪志當時沒有領情，他心想反正都是新潮商城的資產，給 哪個部門使用都可以。但最近財務科負責資產清查的沙紅玉科長提出這種借法不合適，應該 將十臺冰柜的資產劃到連鎖店的賬面上，但后調到食品商場的孫世利固執地要索回這些 冰柜，他說他要開設海鮮和冷凍食品專柜，正等著這些冰柜派上用場。
    在上百人的管理干部會上，先是沙紅玉說完，孫世利和尤豪志便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后來大 家都一言不發靜候領導發話，當即閃總拍板決斷："該誰的給誰，由唐林負責去連鎖店將那 十臺冰柜全拉回來還給食品商場。"
    孫世利聽到閃總這么表態，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尤豪志只有暗暗叫苦：現在新潮商城再無 力給連鎖店添置新的資產，少了冰柜他們怎么維持經營，缺了海鮮冷凍食品，經營效益要受 到不小影響。
    于是他私下里找到閃總求情：要求單位出資再購十臺給食品商場，或者歸還的事是否可以暫 緩實行，等一段時間再說。
    對尤豪志的請求，閃總猶豫著不置可否，他很為難地停了一會兒才說："這事等我找孫世利 說說吧，你過幾天聽我的信兒。"
    可是第二天，由百貨商場調到清欠辦的唐林一行十幾個人開著車來到連鎖店，他們有的 是清欠辦的，有的是儲運部的司機，也有的是食品商場的業務人員，其余的都是來搬運冰柜 的工人。
    尤豪志一向瞧不起這位辦事拘謹的唐林，他了解他原來在商城開業前是鞋帽商場的一把手， 可是因為他沒有上面的背景，商城剛開業經營時，賈總便讓他靠邊站，后來又像個皮球被踢 來踢去，讓人抓大頭似的盡干一些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見到唐林帶領一班人馬前來辦差，尤豪志不卑不亢地迎上前去，明確地拒絕說："昨天，閃 總有言在先，他讓我這幾天聽令，你們有閃總的批條嗎？"
    唐林公事公辦地表示說："那天閃總已經在大會上表態，以后再沒給我下別的什么令，你不 把冰柜還給人家沒道理！"
    說話間，幾個食品商場的業務員要領著六、七個搬運工去抬冰柜，尤豪志便示意手下的人堵 住門口。他自己走上前去，抓住一個正在挪動冰柜的工人領口，那個工人膽怯地 要往后撤幾步，他一邊罵著："我操你媽，你他媽給我住手，我看你們誰敢動一動冰柜！" 一邊揚起拳頭重重地打在那人的臉上，那人的鼻子嘴角頓時流出血來。
    這一拳打過去，使所有的來者都給震懾住了。
    后來唐林據理力爭地跟尤豪志辯論幾句，便無可奈何地帶領儲運部的司機工人離開連鎖 店，幾個食品商場的業務員本來想再跟尤豪志理論一番，被尤豪志及手下人罵了一頓，也不 得不跟著儲運部司機走了。
    當天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尤豪志被經理辦通知叫去單位開會。其實參加會議的只有清欠 辦、儲運部、食品商場、連鎖店，這些上午參與見證"冰柜風波"的當事人以及單位的幾 位老總。
    "怎么回事？唐林你說說!"遲鳳榮嘴里叼著一支煙，一臉正色地環顧著在座的各位， 然后說。
   
閃總坐在會議室大圓桌的首席，臉色陰沉地在審閱一份文件。
    遇事謙卑謹慎的唐林只能實話實說地敘述了上午發生的"冰柜風波"的肇始部分，還沒等說 到尤豪志打人的后果--其實那個挨打的工人去醫院，大夫在其鼻梁處縫了幾針，由唐林自 己 給墊付幾十塊診治費--唐林這時想說這件事責任不在工人，也不在他自己，工人的診治藥 費應由連鎖店和食品商場負責……
    一言不發的閃總經理已經抬起頭來，放下手里的文件，用食指壓著中指急切地敲擊著桌面， 中斷了唐林的敘說。他厲聲斥責說："你能不能簡單點，羅羅嗦嗦地你都說些啥？我剛才聽 了一下，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今天工人被打，這件事雖然很不好，但我看主要是你們清欠 辦的工作沒有協調好，你唐林工作沒到位。你可以先跟連鎖店談，然后再領工人去，那就不 至于雙方搞僵了。"
    唐林想為自己辯解一下，因為事先他已經用電話跟尤豪志聯系勾通過：唐林告訴他，閃總的 意見沒有改變，他得按閃總的旨意安排。尤豪志說了句"那……你來吧"，便把電話撂下了 。唐林以為尤豪志已經同意便帶人去提冰柜。
    閃總不想讓唐林為自己的辯解多說幾句，他又打斷了唐林："你別說了，不就那么點事嗎？ 總之是你唐林工作能力太差。我原以為你當過商場籌備開業時的負責人，工作上能有一套， 以后老賈沒用你，屈了你的才，我現在用你當清欠辦的主任，抬舉你一把，看來你也 沒表現好，哈哈……"
    閃總用這種冷言冷語的話奚落唐林一番后又獨自冷笑起來。
    尤豪志心里揣摩這是閃總為了姑息他尤豪志的過錯，而故意將矛頭指向唐林。
   
"我希望你這把沒 表現好，下把還可以再表現，你就去連鎖店提冰柜，我就不信他尤豪志連你也敢打?你要是 下把再提不回來，我還要批評你！"
    說著閃總轉過身，面朝著尤豪志，微微笑了笑，語言略顯溫和些："你--尤豪志，過錯也 不小，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打人，你有意見可以找我提嘛，還有孫世利經理，你們有意 見都可以跟我個別反映要求嘛！"
    這一次會議以后的第三天，據遲風榮反映閃總已出國去了美國，遲鳳榮說閃總決意要完成玉 龍湖 度假村基建裝修二期工程，要去美國、香港等地考察學習，要將擁有新潮自己的一流水平的 度假村。遲鳳榮說閃總在經營旅游業方面有關系有門路，他看重旅游這一行是個朝陽產業， 以后會大有發展；對 一些有眼光的人來說，大有發展的事就要抓住時機去干，新潮將來的經營要重點往這方 面轉移。
    關于冰柜的事，唐林再沒有帶人來提。尤豪志正受閃總的委托幫他辦奧迪轎車牌照，他知道 孫世利總有一天要來拉冰柜，但或許他十臺冰柜能給他留幾臺，他幻想著憑自己對閃總 的忠心，能從閃總那里多多少少地討來一點便宜。
    奧迪轎車駛過伸延到堤岸的松花江鐵路大橋橋下不久，便要從第二道大壩內拐向大壩外。由 大壩的高墻隔檔著， 尤豪志不能再看到高漲起來的江面，但是一車一車的解放軍官兵人員正在往江畔抗洪第一線 調遣增補，各個交通路口都有戒嚴的崗哨和簇擁在一起探問訊情的市民。
    "老天保佑，大水可別漲溢到大壩外，新潮商城可不能被淹！"尤豪志一邊開著車一邊想。
    此時忽然間一個念頭浮現在他的腦際：他想到江水正在一天天地上漲，新潮集團的連體大樓 緊臨江畔，新潮 領導和職工是應該站在抗洪第一線的，可是在抗洪即將到來的關鍵時刻危機關頭，閃運吉 卻臨陣脫逃到國外去旅游觀光。他由此斷定閃總不是一個能夠審時度勢處事嚴謹的 人，這方面他比賈總要差得多。
    他又想起不久前曾聽誰私下議論過，有一個商場經理可能因不善于經營又沒給閃總表 示上去，便受到閃總的訓斥。那個經理只得在閃總辦公室給閃總下跪，然后用水果刀刺破手 腕 向閃總表忠心，他信誓旦旦地說："我是你閃總的人，不論到什么時候我都是你閃總的人。 "閃運吉沒有領他口頭人情，這一次任命已經毫不客氣地把他給拿下了。
    看來閃運吉并沒把忠心看得那么重要，如果這次不是自己主動去送上兩萬塊，說不準閃總會 把自己也拿下。
    于是眼睛緊盯著繁華鬧市區街口的尤豪志，免不了給自己提了一下醒：光靠忠心是不能取悅 閃 總的，閃總比賈總更加利欲熏心，為達到唯利是圖的目的，他已經肆意妄為無所顧忌了。
    尤豪志在街口的紅燈閃亮的時候再次告誡自己：在閃運吉手下辦事要謹慎一些，不能再像前 個時期自己在賈總的卵翼之下那么肆無忌憚，不必瞻前顧后；倘若不能大量掌握住閃運吉的 短處，僅憑自己的感情投資，說不準閃總啥時候將自己也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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