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九）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BT1〗九
   
設在辦公區掛著"紀檢委書記"木牌的門是緊關著的，閃運吉走過去敲了幾下也沒有回音， 他不得不乘電梯下樓。
   
靠賓館大門西側的商貿公司門前停著兩輛貨車：一輛是裝有六噸鐵路集裝箱的聯運公司的大 貨車，正在往下卸一箱箱的童裝；一輛是儲運部帶蓬的北京1040貨車，正在往上裝一箱箱的 童車。閃運吉曉得這些童裝和童車都是從南方進來的，是拉往綏芬河口岸或滿州里口岸，跟 俄羅斯搞邊貿用的商品。
   
記得自己已經跟方宏偉明確地說過幾次：希望方宏偉要把主要精力放到紀檢工作方面來當一 個專職的紀檢書記，不要再參與商貿公司的業務。可是方宏偉并未將他的話當回事，有時他 就會在商貿公司這里見到這個主管紀檢工作的方書記。
   
閃運吉從商貿公司的門口徑直走進去，100多平米的大廳和旁邊的幾個辦公室里并沒有方宏 偉的身影。
   
"怎么，方書記沒上班?"他問一個年輕的女業務員。
   
"好多天都沒見他來，他已經不在這里辦公。"女業務員一邊回答著，一邊埋著頭在開單子 寫字。
   
"方書記在家裝修新房。"一個正搬運商品的裝卸工接過話茬說。
   
"什么，方書記在家搞裝修?"閃運吉納罕地問，"他哪來的新房?"
   
這時女業務員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多嘴的裝卸工一眼。閃運吉注意到這位女業務員的表情，猜 想她在有意向他隱瞞著什么，他知道凡是能在這個商貿公司工作的人員，都有可能跟新潮集 團領導層有點直接關系。
   
于是閃運吉又走到外面，等著那個也走到商貿公司門口的裝卸工把扛著的童車箱子卸下裝車 后，他把他叫到一旁，盤問起來："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裝卸工說，"我們是從市郊農場來的臨時工，平日里就是來干活兒的，一般人 不認識。"
   
"我是新潮集團的總經理閃運吉，我想問問你，一般人你不認識，你怎么知道方書記在家 搞裝修?"
   
裝卸工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也是聽說的。"
   
"聽誰說的?"閃運吉緊逼不放地問，"你必須如實地告訴我，否則我刷你回家!"
   
"那…那天儲運部出車，給他家拉了些裝飾材料，我跟著去裝車卸車，往樓上搬。"裝卸工 想了想，不得不以實相告，"人家都說這是方書記新買的商品房，可闊氣啦，可寬敞啦!"
   
閃運吉聽裝卸工這么說，馬上轉身回辦公區。在電梯里他在回想一件事：賈棟才沒調走之前 曾 找過他，提起方宏偉家里住房困難，按他的副處長待遇應該給他調一處大一點的新房。閃運 吉說："新潮還有沒分配出去的新房嗎?"賈棟才微微苦笑著說："只有用錢買啦!"閃運吉 當時表態說："現在職工開支都勉勉強強，還有錢給他買房子嗎?再說他家的房子不至于太 困難吧!現在住多少平米的房子，他家幾口人?"
   
賈棟才沒有回答閃運吉的提問，提議說可以從商貿公司的費用中給方宏偉擠出點錢來。
   
閃運吉對賈棟才的提議不置可否，只是說這件事應該拿到班子會上討論研究一下再說。
   
當天，閃運吉找遲鳳榮了解商貿公司的經營情況，并講了賈棟才要給方宏偉買房的打算。
   
遲 鳳榮說："商貿公司承租商廈的房子180平米做買賣，按合同每年應該給商城上繳租金六萬 元。這就夠照顧啦，因為都是本單位的人，要是租給外邊人每年的租金至少得十幾萬元，可 是他們連著三四年一分錢沒交過。人家跟俄羅斯搞邊貿，每月的獎金都人均幾百元，比咱們 商城賓館的職工待遇都強，現在有錢給方宏偉買房子，沒錢正常交房租，這事堅決不能同意 !"
   
"我聽說賈棟才也在商貿公司掛名分獎金，有這事嗎?"閃運吉問。
   
"這有可能，我也聽說過。"遲鳳榮憤憤不平地說，"哼!商城給商貿公司墊付資金，代請 貸款一撥過去少了就是五、六十萬，多了就是百十萬，賠了一分錢不包，賺了都跟著分錢。 這就是賈'智商'的作派!能讓誰服氣?"
   
當時，閃運吉反而大度地笑了笑，拍了拍遲鳳榮的臂膀，安慰地說："別生氣啦，遲大姐， 等我以后有機會再整治他們!"
   
因為想著心事，電梯開過了樓層，閃運吉出了電梯間不得不走下兩層樓梯，來到財務科。
   
"柳科長，你給我查查賬。"閃運吉見到柳介婷一本正經地吩咐，"樓下有個商貿公司這些 年一共欠多少租金，上半年從銀行貸款2000萬元都花到了哪些地方?"
   
財務科里七八個科員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工作，閃運吉不便跟柳介婷調侃著說些別的話，下完 他的指示便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根據自己的經驗分析，閃運吉明白賈棟才為什么這么關照厚待方宏偉，而且在他賈棟才 調離前這么急迫地給方宏偉用公款買了一處寬敞闊氣的商品房，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貓膩： 極有可能是方宏偉掌握著賈棟才一些違法亂紀的事實證據，為防止后患，在他調離前必須給 這位掌握著某種機密材料的紀檢書記提供一些安撫的待遇。
   
閃運吉早就考慮著如何調理調理這個歸自己所管，但不跟自己一心的紀檢書記。
   
上次調查談作庫和食品商場的體外循環違紀案件，閃運吉就給方宏偉下了死令："你必須給 我從商貿公司撤回來，如果談作庫的事你查不明白，有心想包庇，你得琢磨琢磨自己的 出路!"
   
當時閃運吉是新潮的黨委書記，正管著負責紀檢工作的方宏偉。
   
現在閃運吉任總經理兼臨時黨委書記，方宏偉還在他的管轄之下，而且在單位內他閃運吉已 經成為方宏偉的唯一上級，方宏偉稍有不端或不服從，閃運吉就會給他個"眼罩"戴。
   
打開辦公桌后面的文件柜，找出自己剛上任時的演說報告，他翻到有些單位承租新潮的場地 和設施卻拖欠數年數月的租金這一段：
   
"租賃部門欠繳費用，嚴重影響資金回籠，新潮集團在不同時期出租經營的幾個承包單位， 長期拖欠承包費，場地費，水電，燃料等費用，現在數額已達3167萬元，其中……"
   
閃運吉逐句逐段地看下去，其中具體拖欠費用的幾個單位并沒有包含商貿公司，大部分都是 外單位的，商貿公司到底拖欠沒有還得讓柳介婷查過賬才能知道。
   
他操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柳介婷接過電話答復他："我這兒忙著接待稅務局幾位同志，我 安排手下的人正在查。"
   
這些天，稅務局來查賬催款是三天兩頭經常的事，有時還要找到總經理頭上。總經理除了應 付稅務局的，還要應付法院的，工商局的，市容監察大隊的，要應付一撥一撥來討貨款的廠 家業主。
   
"我當幾個月總經理沒干什么大事，全市七大區的法院、市中院我都去遍了，都去熟了也去 厭煩了，閉著眼睛，我都能找到這些地方。"
   
有一次，他跟一個商界的朋友談起自己這個新潮集團企業法人代表已成為了債務人代表，不 得不窮于應付四方債權人討債的起訴官司：
   
"唉--，幾乎每天都有法院傳訊，三五天不傳 不正常，隔一天去一次也不算多。前幾天我去稅務局，人家說我們新潮欠283萬，要我們先 交50萬，我說拿不出50萬，問他們先交10萬8萬的行不行?人家說不行，沒有跟稅務局討價還 價的。人家問你交不交?不交明天就封你家的店門!好家伙，沒辦法只有將攢了好幾天的貨款 交上去了。"
   
"是呀，你們交了賣貨款怎么進貨呀，不進貨商城怎么開張啊，這不形成了惡性循環嗎?" 這位商界的朋友關切地問。
   
"那我們也沒辦法，只有靠貸款，沒有貸款就只有等著，靠著，挨著不死不活的日子。"閃 運吉無奈地苦笑著說。
   
"不死不活--最后就是等死，你得把經營管理抓上去，能省省點，能賣賣點，一方面挖挖 潛力，另一方面要開發新的增長點，想點不用資金利用現有設備場地也進錢的道兒!"好心 的朋友幫他出主意。
   
閃運吉心里想，對呀，挖挖潛力，像商貿公司拖欠租金的事一定要抓，一定要把外單位拖欠 的事一起被列為重要任務來抓。
   
下一步，他準備安排柳介婷來配合完成這一任務。他不同意讓柳介婷去服裝商場，不僅僅因 為現 在經銷的進貨款太少，她根本吃不到回扣，而且他確實需要她在財務上幫他把把關，回籠一 下該要的資金，節省一下不必要的支出。
   
他相信柳介婷會配合他，他也會適當給她一些費用支出上的方便。
   
門外響起高跟鞋的腳步聲，柳介婷推門而進便大聲嚷嚷起來："稅務局的那幾個穿制服的狗 子 非要來見你，被我好說賴說擋住了!我說下禮拜一定把欠的稅金交上去。哎呀媽呀，這一回 他們非要我們再交30萬不可呢!你這個總經理可得想個籌款的辦法!"
   
"想什么辦法?就這一堆一塊，愛咋咋地，他們想把咱們新潮大樓搬走都行!"閃運吉煩躁不 安地賭氣說。
   
"你得找人說情，這幫稅務局的狗子可不是好惹的，他們要說封你就真來封!"
   
"找誰說情都是個人情，又要請客吃飯，又要送點表示表示。明天上午江東區法院傳訊我開 庭，又是貨款該付不付，又是工程款該交不交，這些賈棟才留下的債務讓我還，人家拉屎讓 我擦腚，我整天為這些爛眼子事疲于奔命，我這總經理當的真他媽窩火!"閃運吉絮絮叨叨 地發著牢騷。
   
柳介婷走進辦公室的里間，背著身子在大鏡子前梳理她盤到頭頂的發髻。
   
從鏡子里看到柳介婷那儼如她名字似的婷婷玉立姣好的身材，閃運吉覺得自己總不能長久地 這樣牢騷滿腹，否則她會輕視自己這個男子漢。
   
"喂，我讓你查的事弄清楚了沒有?"閃運吉恍然想起了方宏偉的房子，忍不住要問。
   
柳介婷轉過身來，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走過來放到閃運吉的辦公桌上，只說了三個 字："自己看!"
   
柳介婷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觀看閃運吉審視這張紙片的表情。
   
只見紙片上寫著：
    〖GK2〗〖HTK〗
一、新潮旅游商貿公司1991年8月至1992年7月交過一年期承包租金10萬元，19 92年8月至1993年7月交過承包租金6萬元，1993年8月至今(1996)沒交租金，拖欠18萬元。
   
二、1996年4月新潮商城從中國農業銀行江畔分行貸款2000萬元，除了還地稅局、國稅局、 廠 家貨款、基建工程款，用于職工開支外，尚余287萬元用于給方宏偉購了一套建筑面積140 平米的商品房。
    〖HK〗〖HT〗
紙片上的內容很快便能印到腦子里，可是閃運吉憮然良久地看著這張紙，突然他猛地拍了 一下桌子，惱火地罵道："賈棟才這個王八蛋，太霸道，他說上會研究，結果開會提都沒提 ，搞的全是暗箱操作!"
   
柳介婷卻滿通情達理地勸他說："算了算了，你也可以搞一搞暗箱操作呀。等你貸下款來， 你 能不能給我買一套商品房，不買100多平米，也得七、八十平米，你也是總經理，有權為 啥不用?"
   
閃運吉瞥了一眼自己的情人，她那理所當然的口氣讓他更加惱火："這種時候你別給我出難 題好不好，現在是共渡難關之際，你別難為我!"
   
柳介婷一聽總經理這么說就撇了撇嘴："喲-喲，看你說的，我來是跟你遭罪來啦，跟你發 揚共產主義風格來啦?你能升官，我圖個啥呀--連人帶身子全都交給你，我圖個啥?"
   
"哎--，不就是暫時等一段時間嗎，你可別來這么擠對我!"
   
"我怎么擠對你啦?我主動要求去商場當個部門經理，不也是去替你賣力嗎?你有條件就給我 解決一下，你也知道我那窩囊老公什么章程都沒有，現在住的連狗窩都不如，怎么你也得考 慮考慮我的情況吧!不然我上你這兒來干啥?"柳介婷說著耍潑似地發起火來。
   
"我不是讓你暫時等一段時間嗎?房子一有機會我會給你解決，但是商場你不能去，我調你 來是讓你在財務上給我把關，別人我信不過!"閃運吉不得不耐下性子安慰她。
   
"那好吧，我就在財務科呆下去啦!我聽你的，你可得想著給我解決一套房子!"柳介婷拉下 臉來，談她的條件。
   
"那好，行啦，行啦!明天你去商貿公司給我要租金，這幾年的租金一分錢不能少?"
   
"人家不給呢?"
   
"不給把他們攆出去租給別的單位，那么好的地兒租給誰誰敢不給費用?"
   
   
早晨，閃運吉乘坐黑色的桑塔納轎車來上班--這是賈棟才調走后留給他的上班新待遇。現 在他根本就沒看重這種待遇，他被賈棟才走后留給他的債務，被法院稅務局天天來討債要稅 弄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很難有個好心情。
   
剛下轎車，便被迎上來的方宏偉叫住了。閃運吉注意到方宏偉畢恭畢敬地站在離轎車不遠的 前方等著自己，臉上流露著謙卑的笑意。
   
"你怎么昨天沒來?讓我好一頓找。"閃運吉一邊走一邊責問他。
   
臨走近門廳的大門，方宏偉匆匆地加快腳步主動趕上去拉開門扇，讓閃運吉先進去后自己才 進。
   
"你這幾天在忙什么?"閃運吉板著臉緊逼著質問對方。
   
"沒……沒忙什么，昨天…家里…有點事。"方宏偉囁嚅地回答，"我老媽剛從我弟弟家來 ，我弟弟廠子停產了，開不出工資，我老媽得上我這兒住來了。"
   
"你老媽上你這兒住還需要你不上班照顧嗎?"閃運吉對方宏偉的解釋明顯地不信服，加重 了質問的語氣。
   
"不是我……我照顧，我得去佳木斯接她回來，我老媽70多歲的人啦，一個老太太坐火車怎 么行?"
   
閃運吉感覺他決意不提新房裝修的事是打算要隱瞞到底啦，便不得不直接揭穿他說："我怎 么聽說你這些天在家搞裝修，老賈不是給你買了套新房嗎?"
   
"這…，這是上個禮拜的事。"方宏偉不再行若無事，神色有些慌張，但還想掩飾實情。" 賈總給我買了個二手房，原來人家裝修過，我搬進去之前也沒怎么大動大改。"
   
"那么，你這新房多大面積?"
   
"使用面積不到95平米，地點在三環以外。"
   
"這就不錯啦，老方啊，現在單位連進貨的款都沒有，職工也快開不出工資啦，能給你買這 么大的房子是你偏得，你該知足吧!"閃運吉對方宏偉能住上95平米的房子難免有些妒嫉， 他自己還沒住上這么大的房子呢；他對方宏偉能住上95平米的房子還不滿意，難免感覺這個 人有些貪心，不得不斥責他幾句。
   
方宏偉急忙接過閃運吉的話茬："是，我知足，知足!"
   
"今天你還有什么事嗎?我找你說點事。"閃運吉調換了一下話題，"你一會兒到我辦公室 來一趟。"
   
方宏偉陪閃運吉一起走向前去，他想知道進了老總的辦公室閃運吉要跟他說些什么，經理 辦公室的付秘書卻中途把閃運吉叫了過去。
   
"閃總，今天上午江東區法院開庭，您務必要去。"付秘書手拿著一張傳訊單報告說。
   
"好，好，我去我去，不是九點半開庭嗎?過一會兒我就走。"閃運吉應付著。
   
這時遲鳳榮走進經理辦公室，見了閃運吉便扯開了嗓子："今天你得去找市里領導!市政 和交道部門要在咱們商城門前設鐵柵欄，本來現在客流就上不來，一設鐵柵欄，顧客就全都 被截到地下貿易城，一般的行人也要通過地下才能過來!"
   
閃運吉幾天前便聽說市政和交通部門要用鐵柵欄堵商城門前的通道，但沒想到人家來勢兇兇 這么快；當時他答應著要去市政府找有關領導說句話，但因為這幾天事兒忙沒抽出空兒來。
   
"真的不給咱們留幾個出入口嗎?"閃運吉問。
   
"不給留，我昨天下午去找他們市政交通聯合指揮部的頭兒，他們說這事必須得找市長批準 才能留幾個出入口。"遲鳳榮這么說無非是要催總經理去找人疏通。
   
"可是我今天必須要去法院，有一個案子要是處理不好，法院要封咱們的賬戶。"閃運吉為 難地說：'我是沒有分身之術，……那么你替我去法院?"
   
遲鳳榮卻搖搖頭，說："我也沒有分身之術，今天市質量監督和市工商局要來人抽查商場上 架的商品。有些商品缺乏三證，肯定要下架，一會兒就得去各商場落實這件事，否則，弄不 好媒體可給咱們商城曝光!"
   
閃運吉特意端祥著掛在墻上大大小小的錦旗和擺在柜子里各式各樣的獎杯，想像得出在這些 錦旗和獎杯獲得之前，是一次次市里有關部門的現場檢查和幕后的宴請。他想：國有商業企 業擔負著商 業流通主渠道的重任，但其正常經營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稅收上沒有減免的優惠 ，經營上卻要沒有假冒偽劣商品，商品的價格比地下貿易城攤床上小商販們的價格要高得多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國有商業企業還能有多少競爭的優勢?
   
"操他媽都這么整，國有商業是死路一條!"閃運吉氣惱地罵了一句，抬腳要走出門。
   
"怎么辦呀，你是不是需要去找找市領導交涉一下?"遲鳳榮不揣冒昧地再次向他建議。
   
"誰說不去啦，這不正要去嗎?"閃運吉白了她一眼，賭氣走出門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方宏偉已經如約站在門外等他。
   
閃運吉一言不發地掏出鑰匙開門，方宏偉也默默地跟他進門等候吩咐或指示。
   
閃運吉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大靠背轉椅上，隔著老板桌發了一會兒呆，他在調整自己剛才心慌 意亂的情緒。
   
進門后站了一會兒的方宏偉，不得不坐在沙發上一聲不響地等他，臉上有一種迷惘的表情。 他心里 明白：賈棟才沒通過閃運吉的認可便把購房的公款提出來給他，閃運吉現在已經當了總經理 ，已有了處置新潮財政的權力，現在新潮的資金這么緊張，他擔憂閃運吉會不會再把他已到 手的房子收回去賣掉。
   
作為新潮集團的紀檢委書記，賈棟才的小辮子他真能一抓一大把，閃運吉剛調來時間不長， 有關的把柄材料在他手里可是一點都不掌握。閃運吉是個上面有背景的人物，要對他采取任 何制裁措施，他確實都沒有回擊之力。
   
幾分鐘之內，閃運吉不斷地用手指搔著頭發，抹著光滑的前額，然后眼睛看著他詢問起來。 ："你家原來的住房多少平米，現在誰住著?"
   
方宏偉不假思索地回答："原來的舊房才五十多平米，現在給了我姑娘住。"
   
"你幾個孩子，有結婚的嗎?"
   
"一個姑娘一個兒子，大的是姑娘已經結婚，小的是兒子還在上大學。"
   
"你應該把原來的住房交出來另行分配，你姑娘不應住你的房子。"
   
"我姑娘也是新潮的職工，在商貿公司上班。"方宏偉據理力爭地說。
   
"這你說的就不對啦，凡是在新潮的職工都能分到房子嗎?據我所知，還有一些工齡三十幾 年的老職工都沒有分到房子!"閃運吉毫不姑息地糾正他說，"而且你還是一位主管紀檢工 作的書記，大家拿你可是當楷模樣板呀!"
   
方宏偉不再為自己辯護，辦公室里一陣沉寂。
   
"這樣吧，這件事以后再說，我今天跟你說兩件事：一是我們已發現服裝商場經理孫世利違 規經營，你這些天集中精力去服裝商場查一下，有些問題你可以去問問遲總和儲運部的安勁 草，他們了解一些情況；二是今天上午九點半在江東區法院開庭審理一個案子，咱們單位欠 人家的貨款被人家告了，你代表我去聽聽，我今天還有別的事……"閃運吉語氣平和地說 。
   
"那好，現在已快到九點，我馬上走!"方宏偉旋即起身。
   
閃運吉沒有繼續深究他的舊房交出的問題，一下子調動了他工作的積極性，給了他一個 充分表現效忠新上司的機會。
   
   
開架售貨的服裝商場里來來往往的顧客總是疏疏落落的，前幾年繁華擁擠的場面已不再重現 。三三兩兩的營業員不時離開自己負責的貨架，聚在一起喁喁地談些什么。
   
下午，方宏偉從法院開庭回來后到單位監察室、審計科叫兩男兩女四個人，一起來到服裝商 場，他們先把貨架子的各類服裝按品名、種類、價格、廠地一一登記在冊，然后將貨柜下面 的庫存服裝再清點出來登記。他們在這里忙著盤點，并沒有影響顧客的光臨選購，冷清的商 場里因為有他們幾個人在忙著，似乎給這里增添了些許引人注目的生氣。
   
一件件敞開的或封口的包裝箱被拽出來，擺放在商場的空地上，幾個盤點的人或蹲著或站著 在點數，在登記。
   
已經離開經理辦公室的孫世利一直跟隨在方宏偉左右，不斷地對方宏偉提出的質疑應答著， 解釋著。
   
"這些襯衫是松倫一百賣不了，經廠家同意先轉給我們，然后再辦手續。"
   
"這些西褲是廠家自己的貨，委托我們代銷的，當然不能按正常入庫算。"
   
"方書記，你說，新潮商城這么多商場為什么單單對我們商場這么不信任?原來賈總在的時 候，不是給了我們獨立經營權嗎?"
   
剛才還在營業場地，這會兒又走到商場靠電動扶梯旁邊的休息區，方宏偉坐在供顧客用的沙 發上，翹著二郎腿，眼睛一邊盯著他的幾個正在貨架旁盤點商品的部下，一邊表情威嚴地跟 一起過來的孫世利談話。
   
"幫你們盤點一下怎么就是對你們不信任?現在有人反映你出入庫手續登記不及時，庫存結 構不合理，經銷商品存大銷小，冷背呆滯商品過多，我們查一查也沒有什么毛病。如果沒查 出問題，我可以從紀委的角度替你澄清嘛!"方宏偉說到這里臉上淡淡地泛出一絲討好的笑 意。
   
"方書記，你也了解，現在要搞好商業經營這么難，又沒有多少經費購進暢銷的商品，怎么 也得允許我們商場自己搞點變通呀!否則，職工要開支，倉儲運輸都得算經營成本，我們的 費用哪兒來呀?"孫世利在為自己的經營行為解釋開脫。
   
"哪兒來?必須是按正常渠道來，你要搞弄虛作假，非法經營，就得接受查處!"方宏偉不茍 言笑地說，但隨后語氣緩和了點，"其實，我們這也是上指下派，上級領導讓我們吃紀檢這 碗飯，我們就得對上級領導負責，我想這一點你也能理解。"
   
"是的，我能理解，我想方書記也不會故意來找我的碴兒。"
   
孫世利了解方宏偉原來跟賈棟才的關系，他當年在全市最好的酒家宴請賈總時，也找過方書 記坐陪，也給方書記敬過酒。方書記也能清楚他孫世利跟市商委文會慶主任的關系，他知道 方書記這次查他不會是主動找他的毛病，肯定是奉上邊的旨意。
   
"你能理解就好，咱們感情歸感情，原則歸原則，我對我的工作總得有個交待!"
   
方宏偉說這話多少有些絕情的意味，絕情中隱含著恪盡職守的自我保護。他此刻用這種語調 跟孫世利 說話，不是沒考慮孫世利可能跟文會慶有些過往，但是他現在是按自己頂頭上司的旨意辦事 ，縣官不如現管，市商委主任尚未給孫世利說情，自己就得聽閃總經理的。何況閃總他不會 聽不到有關孫世利跟市商委領導過從甚密的傳聞吧，閃總肯定會有自己的打算安排。
   
"那好，咱們原則歸原則，感情歸感情，下班我請你們這幾位去飯店吃飯，幫我們點貨是多 辛苦的活兒，怎么也得犒勞犒勞你們!"
   
"你別整這事兒，少拉攏我們，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方宏偉淡淡地一笑給對方一個回絕 。
   
第二天上午，方宏偉帶領原班人馬盤點設在商城七層的服裝商場周轉庫，下午去市紡庫盤點 服裝商場幾年來一直積壓在庫的呆滯商品。
   
一件件帶封條的紙箱，或者一件件外面裹著尼龍絲袋子的包裝，雙行對頂地一行行堆碼在約 有 五百平米的庫房里。不少的包裝從來沒有打開過，上面落滿了灰塵，從壓在垛前的庫存卡 來看 ，有的商品甚至是兩年前商城開業時購進來的，每件西服的進價都在二三百元以上甚至千元 ，每件襯衫也在百拾元以上。
   
儲運部的安勁草經理這時也來到市紡庫，因為進貨量少了，他正在布置保管員和工人們倒庫 搬運商品，壓縮庫容。他找來五個裝卸隊的工人交給方宏偉，讓他們聽從盤點人員的安排， 一件件 地把包裝箱上的嘜頭擺正，把堆碼類別不清的商品一件件分開重新碼好，有利于盤點人員清 楚地識別出商品包裝箱上標明的廠地、品名。
   
監察室和審計科其實是一個單位兩塊牌子，方宏偉手下的兩男兩女平時沒什么事，上班來也 是看看報紙，聊聊閑話。現在是他們突出表現的時候，雖然在幾百平米的大庫里有隨時聽從 吩咐的裝卸工在為他們搬搬扛扛地侍侯著，但他們也要鉆貨垛，翻看包裝箱，打掃掉落在包 裝箱上的厚厚塵埃。
   
方宏偉仍然是站在一旁以觀察者的姿態這兒走走那兒看看，把部下發現的問題寫在他的小本 子上。
   
安勁草在保管員休息室盤問幾個保管員這幾天出入庫的情況，又向沒出車的兩個司機了解這 幾天的車況。李秋說他開的東風140貨車上的電瓶該換新的，安勁草問："記得這臺車上的 電瓶剛買沒多長時間，怎么這么快就壞了?"
   
李秋說："我車上的電瓶被人偷著換了個舊的，新的不知哪兒去了。"安勁草開玩笑地問他 ："是不是自己送人啦?"李秋矢口否認，指天發誓咒罵："誰他媽送人誰不是人!"
   
安勁草跟保管員、司機們盤問完情況，又拽著李秋去服裝商場的庫房會見方 書記。
   
李秋幫著安勁草向方宏偉反映了孫世利將外省發來的暢銷商品，直接送到地下貿易城 攤床上去賣，根本不入大庫；反映有時將廠家的代銷貨拉到服裝商場貨架柜臺上，銷后的貨 款不用交財會，有時從收款臺直接取走，有時一手錢一手貨，根本不開票就直接賣給顧客。
   
"這些滯銷的庫存商品能值多少錢?"方宏偉問走過來的大庫保管員。
   
"這些積壓的商品大約在200萬元左右。"保管員回答，"如果削價處理，連50萬元都不值 ，有的商品雖然標價挺高，但拿到市場上根本賣不動，質量款式都達不到檔次。"
   
方宏偉氣憤地向安勁草等人表示："這都是國有商業企業內的蛀蟲干的，為什么當時進貨價 這么高，他要是用自己的資金進貨能進這樣的貨嗎?簡直是坑人禍害國家!"
   
李秋接下來直截了當地說："還不是要吃回扣裝滿了自己的腰包，這些商場經理要是換個調 查都得出 大問題!這年頭有幾個像我們安經理這么清白的，人家安經理就不怕調查!--你們紀委不是 也調查過安經理，鄭學賢嗎?"
   
方宏偉轉過頭來，對李秋有點責怪地淡淡一笑，問："你怎么知道?"
   
李秋故作知情地揭露說："那都是尤豪志搞的鬼，他自己不干不凈還想栽贓陷害安經理， 讓賈棟才安排人調查安經理、鄭學賢從車站拉集裝箱時是不是從聯運公司拿過好處 費。結果呢，碰了一鼻子灰，根本就沒那么回事!"
   
方宏偉于是有點歉疚地對安勁草笑著說："調查的事是我們紀委干的，賈總當時讓我們去， 我們能不去嗎?不過調查調查也好，不調查誰知道你安勁草清白廉潔呀?"
   
盤點人員、保管員、工人們一連氣在塵埃飛揚的大庫里干了幾個小時，后來盤點人員要回休 息 室復核登記跟保管員的賬面是否相符，于是便讓工人們鎖上庫門回到辦公用的平房。
   
方宏偉回到休息室掏出自己的煙來遞給李秋，他跟李秋都是新潮的老職工，以前便相識 。前幾天他喜遷新居也是李秋給出的車，由李秋找幾個儲運部裝卸工給搬的家俱，方宏偉也 將自己的煙扔給那幾個曾幫他搬過家的工人們。
   
過了一會兒，安勁草帶著幾個回來休息的裝卸工又要到別的倉庫倒貨壓縮庫容，裝卸工覺得 沒休息幾分鐘，不太情愿離開可以吸煙的小屋。
   
"快走，抓緊干，一會兒就要下班啦，今天的工作任務還沒有完成!"安勁草跟工人們打著 招呼，厲聲吆喝著。
   
李秋也催工人們快點吸完煙離開休息室去干活兒，工人們走后，李秋對方宏偉解釋說：" 新潮現在經營效益上不去，職工們不按時開資，這些'山炮'們也壓了好幾個月的工資不給 開，累死累活地干這么重的體力活兒，每月每個人才開350塊錢，真不容易!"
   
方宏偉坐在體息室的窗前吸著煙，時而注意保管員和盤點人員在復核賬目，時而眼睛凝望著 窗外想著什么，聽了李秋關于農工們處境的介紹，想起了這些農工們前些天幫他家裝修買材 料搬運家具時的情形，不禁問了一句："也不知搬完家那天他們吃好沒有?"
   
這時，李秋嘴角撇了撇，心直口快地譏諷說："有什么好吃的，你買的那點破熟食也調不起 人 家的胃口，為了趕上回家的火車，不得不扔下碗筷。你要是去飯店擺上一桌，你看他們走不 走?他們酒足飯飽留下來以后，我就用車把他們拉到這里，怎么還不對付過一宿。"
   
"唉--，你不知道，我這裝修的材料，工錢都是我自己出的，我是做紀檢工作的，我能再 讓單位支付嗎?我的那點積蓄全搭進去了。我也想好好請他們一頓，這些農工們為我搬家真 沒少出力!"
   
"沒請就請吧，我以為你請一頓能報銷呢!你干紀檢也不容易，得時時注意影響。"李秋又 把話拉回來，同情地說。
   
"我哪有那權力，看著別人報銷行，我陪著去吃都得考慮自己的身份合適不合適。"方宏偉 抱怨地說，停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個事兒，他問："李秋，你最近沒把我搬家的事告訴 別人吧?"
   
"沒有啊!"李秋瞪起了驚疑的眼睛，揣摩著說："是不是這些'山炮'走漏了風聲，有一 天在商貿公司門口我看閃書記找一個'山炮'問什么。"
   
"喔……"方宏偉仿佛明白了什么，心想："我他媽那天真要是請了他們也算是白請。"
   
   
論年齡孫世利可能比柳介婷大幾歲，倆人沒調來新潮商城以前，因為雙方都有機會經常參加 有 關服裝方面的業務展銷會，相互之間早就相識，只是不怎么熟稔。柳介婷調來新潮以后，孫 世 利每次到財務科報銷票據送報表，都要跟柳介婷熱情地套套"近乎"，甜甜地叫一聲"柳姐 "。
   
"柳姐，我就看你像個衣服架，最近我那兒進了幾件好東西，你穿上肯定'廟里放鞭炮-- 驚神兒(精神)!"這一天孫世利特意去財務科送報表，來到柳介婷這兒獻獻殷勤討個好兒 。
   
"什么好東西?你那的貨都那么貴，我可買不起!"柳介婷正忙著審查一筆需要支出的賬單， 連眼皮都沒抬地敷衍著孫世利。
   
"柳姐，耽誤不了你的工作，你現在跟我去看看，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件皮貨，還敢管你要高 價?"孫世利湊近柳介婷的耳旁，竊竊私語著。
   
柳介婷在賬單上簽上名字，沖著孫世利嫣然一笑。她知道孫世利這幾天要"倒霉"，他現在 到 她這兒來是求她向閃總求情。"算了吧，我對皮貨不感興趣。"她不情愿管孫世利的事，知 道管不好要惹閃總生氣。
   
晚上下班時，孫世利操著雙手站在扶梯旁，發現柳介婷便急忙向她揮手招喚。柳介婷要轉身 走上扶梯，卻被孫世利一把拽住胳膊拉下來。
   
"給個面子嘛，你過去試試--全水牛皮的女式皮夾克，款式非常適合你!"
   
柳介婷不得不跟他走到服裝商場的經理辦公室。
   
孫世利把他辦公室的門關上，從裝文件的柜子里取出一套色彩艷麗的女式皮裝：一件皮夾 克一條皮褲，又取出一套南韓面料的休閑服。
   
柳介婷到營業場地的試衣間對著鏡子一一試穿過，確實都挺合身，也很夠檔次，穿上女夾克 和休閑服，鏡子里的她時而顯得文靜而強悍，時而顯得富貴而嬌艷。
   
"多少錢?"她有點動心地問。
   
"多少錢?"孫世利輕輕地重復著她的問話，推心置腹似地討好說："給柳姐的東西還用問 價嗎?不瞞你說，這是去年廠家給我的紀念品--原打算給我媳婦的，壓在我的柜子里一直 沒拿回家。昨天拿回家一試，我媳婦這一年來吃胖了，穿不上了，我就想到了你。你看這些 款式還不算過時吧?"
   
"那也得給你點費用，你說個價。"
   
"唉--，你非要我說個價，50塊錢吧，全拿走!"孫世利爽快地說。
   
柳介婷從小巧的坤包里掏出一張百元的大票，遞過去："別找了，就這樣吧!"
   
"這哪行?我得找你50元。"孫世利要柳介婷等一會兒以便于找錢。
   
"算了算，我還有事。"柳介婷匆匆忙忙拎著衣服要走。
   
"算了嗎?柳姐，我可是賺了你50元。"孫世利樂呵呵地笑著送柳介婷出門。
   
柳介婷覺得這么占了人家便宜有點不仗義，便放慢了腳步回過頭來。
   
"柳姐還有事?"孫世利詫異地問。
   
前些天柳介婷幾次三番地跟閃運吉提出要到服裝商場去當經理，閃運吉不是哼哼哈哈地隨便 應 著就是來個堅決不同意。這幾天或許他感到自己的那種性欲要求已經不那么強烈，不那么沖 動，或者 說已經有點冷淡、厭煩，或許他因為這些天單位的工作給他的壓力太大，讓他殫精竭慮，無 暇顧及自己這方面的需求。
   
考慮到現在商場已沒有多少進貨款，商場經理吃不到回扣，她自己就不再堅持要求去商場。 她答應閃運吉在財務科給他把好關，把好關就不能隨便給人家當說客，也不能隨便拆閃運吉 的臺。
   
然而有時趁閃運吉高興時替人家說說情也不是不可以，雖然不能十拿九穩。
   
"我是無功不受祿，你是不是要找我有事?"柳介婷考慮到收了人家的東西給人家辦不成事 ， 那就難堪了，如果自己先主動提出來，讓人家覺得自己熱心，即使辦不成也不能給人家留下 話把。
   
孫世利原打算過幾天再找柳介婷，他不想剛送禮就提條件，現在柳介婷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意 圖， 那就可以直接向她挑明白。想到這里，他有點難為情地說："柳姐，是有點事不好意思求你 。"
   
"什么事兒，盡管說，只要我能辦到。"柳介婷說話語氣十分豪爽。
   
于是孫世利便把這幾天方宏偉帶來人查他的庫存、營業賬的情況說了，請她找閃總經理說說 情。
   
"你跟閃總熟悉，我不行，你替小弟向閃總說兩句高抬貴手的話，小弟不會忘了你和閃總的 恩德。"
   
柳介婷思忖著，沉吟著："說說可以，我跟閃總關系挺熟，原來是一個單位的，但說了行不 行，沒把握。你不知道閃總這個人原則性很強，也挺固執。"
   
孫世利恭維地央求說："柳姐，你是個好人，你說了肯定行，我看得出來，閃總挺尊重你的 ，你說話有份量。你給我好好談談：我也是為了商場經營，職工開支，現在連進貨款都沒有 ，我們沒貨賣，也不能扎脖干靠著呀!"
   
柳介婷聽出孫世利在為自己狡辯，于是鄭重地問："這么說你沒有啥毛病啦，要是查出你的 毛病，你想怎么辦?不承認，還是要求從輕發落。"
   
孫世利裝出一副可憐相："我敢說沒毛病嗎?從輕處理也得給我留個飯碗呀!"
   
"那好吧，我給你說說看。"柳介婷說著走上扶梯隨著下去了。
   
   
紅綠燈將筆直的大街分成幾段，桑塔納轎車在開開停停行進中離開了繁華的老市區。閃運吉 要去辦理融資用的債券委托，市工商 銀行創業分行遷到市里開發區，這里的街道寬敞、平整，一座座十幾層的高樓如林聳立，鱗 次櫛比的現代化建筑物巍峨壯觀，路上的行人比較少，甚至可以說寥寥無幾。轎車提高了速 度朝著一幢花崗巖底座大理石貼面的歐式大廈開去。
   
"這里將要成為全市的富人區，肖總過些天就要調到這邊來。"司機小彭對閃運吉說，"肖 總交際面就是廣，什么單位效益好待遇高他往什么單位調。"
   
"你沒跟他說說，讓他把你也帶過來。"閃運吉苦澀地笑笑，跟這個青年司機努努嘴逗逗樂 子。
   
轎車已開到這幢巍然屹立的歐式大廈門前，閃運吉和財務科的一個出納員小張開門下車。
   
在銀行方面頗有些交往關系的肖屹，要調到一個跟環境保護有關的科技開發部門去吃皇糧。 臨 走前幫閃運吉聯系了一份由銀行負責發售債券的委托項目，可以融資200萬元，二年期年利 率百分之十三，雖然比貸款高點，但是為了應付職工開支和償還職工們的風險抵押金利息， 為 了支付企業的日常必要費用，閃運吉跟班子成員們在一起議了議，感到也只有這樣認可了。
   
今天來市工商銀行創業分行，閃運吉手拎的皮包里裝有新潮賓館輔樓的房照，這棟輔樓前年 裝修花了400萬元，整個大樓價格1200萬元。以1200萬元的輔樓作抵押融資200萬元，是肖屹 跟人家銀行李文良常務副行長談下來的條件。肖屹說李行長是擔心新潮還不上這筆以委托債 券發行融資來的200萬元，才提出這么高的抵押條件的。
   
肖屹當時學俄羅斯老毛子的樣子聳聳肩膀攤開雙手，說："我也沒辦法，我盡了最大努力， 整出個200萬就比沒有強，銀行惜貸，企業融資太難!"
   
上個星期，閃運吉在肖屹的陪同下來過創業分行，認識了李行長。現在他是來送抵押 用的輔樓房照，辦一辦相關的手續，或者方便的話，請李行長吃頓飯。
   
閃運吉也在竭力要擴大自己與市里金融界的交際范圍，多認識幾個朋友多條路，眼下企業最 需要的就是用于正常支出的各項費用，籌集資金幾乎成了這個一把手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李行長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雙方負責人和辦事人員很快進入了履行手續階段，該簽字的簽 字，該蓋章也隨身帶來了財務公章、法人名章。
   
這時候，閃運吉的手機響了，一陣悠揚悅耳的音樂鈴聲從腰間傳出，閃運吉打開手機接聽并 說："喂，你說什么，市法院來人查封了財務科?這不操蛋了嗎!"
   
柳介婷給他打來了電話，說市法院因為幾個月前所判的欠一個建筑公司工程款500萬元 的 事前來強制執行，法院來人已經查封了財務科的賬柜和辦公室的門。柳介婷在電話里告訴他 剛剛通過融資得到的200萬元不要存在老賬號上，要新立一個賬號存好，否則讓法院知道會 給查封了強行提出去。
   
于是閃運吉又及時地找李行長安排手下人改了轉款的賬號。
   
文質彬彬的李行長辦事的時候表現得十分干練、精明，為人開朗，善解人意，他對閃運吉要 求更改賬號一事并未感到意外驚訝，他對業戶的要求十分理解，很敞快地提供了滿意的服務 。
   
"真該謝謝你，中午肯賞光的話，能不能出去喝點什么?"閃運吉向李行長提出了邀請，剛 剛他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鐘，差10分鐘11點，當領導的早一點出門可能沒關系。
   
"不用啦，你們其實是我們的老關系單位，賈總在的時候，我們常見面，不用客氣!"李行 長禮貌地推辭著，說得很明白，"你們單位的財務賬被法院封了，你這個老總還是回去 看看吧，吃飯的事，哪天來方便我請你，怎么樣?"
   
"好，那就改日吧!謝謝你啦。"閃運吉說著從皮包里掏出裝有一塊勞力士手表的表盒遞過 去，"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行長笑吟吟地打開表盒瞧了瞧里面的表和一張發票，又退回去。
   
閃運吉以為李行長嫌這塊價格標為21萬元的進口表錢少，但融資債券那么高的利率，那么 苛刻的條件并沒有給新潮商城多少便宜，況且新潮商城資金嚴重短缺，賬面上根本拿不出可 以用來通融的幾萬塊現金，這塊勞力士表是他從旅游商場借來的，所欠的費用只能先掛在賬 上，以后從其上繳的費用里扣出。
   
"怎么，李行長，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們以后還得求你辦事?"
   
李行長用緩慢低沉的語調解釋說："你給我換一塊坤表，我欠我愛人一塊表，至今沒兌現。 "
   
閃運吉馬上掏出筆來給李行長寫了一個便條：
   
〖GK2〗〖HTK〗"請給來者換一塊價格相應的坤表或退錢。
   
〖JY，3〗閃運吉
〖JY，1〗96年11月2日
   
〖HK〗〖HT〗
于是李行長動作斯文地伸手將表盒和字條抓起放入上衣口袋，然后拱手致謝。
   
當閃運吉催促著司機小彭加速駕駛著轎車趕回新潮商城時，時間還不到11點半。財務科門口 交叉封住門口的兩個封條十分顯眼，兩個腥紅色的法院印章圓圓地扒在上面，儼然兩張吃人 的血口。
   
"法院的人呢?"出納員小張問。
   
"讓服裝商場的孫世利領走吃飯去啦!"財務科的一個女會計說。
   
閃運吉即刻蹙緊了眉頭想："怎么，今天法院來人是孫世利引來的，這小子仗著交際廣要跟 我作對?"
   
中午，柳介婷沒有來打擾，他吃過午飯便躺在辦公室里間的床上平靜地小憩一會兒。房間里 溫 度較低，他不得不給自己的身上蓋上一層毛毯。他知道，取暖期已經開始，單位供暖用的煤 還沒有準備充分，鍋爐房的鍋爐燃燒不起來，暖氣給的不足。
   
但是這有什么辦法呢?單位經營上不去，缺乏資金難事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因為心里想著讓人撓頭的事情，午間的小覺沒有睡成。沒等到午休的時間結束，閃運吉就打 電話把方宏偉叫進來。
   
方宏偉提著一個紙口袋的調查材料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要將對孫世利調查的過程情況和結果 一一向閃總匯報。
   
"閃總，我們通過近一個星期的營業現場、周轉庫、大庫的倉庫盤點，對照財會賬目，保管 賬目核對，發現服裝商場孫世利在經營中存在以下幾方面的問題……"方宏偉坐在閃運吉對 面的沙發上，戴起他平時不用的老花鏡，語氣嚴肅一字一板地念起來。
   
"嗯，代銷松倫市一百的貨不入賬不上繳利潤。這個問題的性質很嚴重!"閃運吉有時隨著 重復一遍，評論說，"這屬于利用職權為個人謀利，跟貪污差不多!這方面他賺了多少?"
   
"目前從現貨盤點和部分賬上發現的，有五、六萬元之多。"方宏偉如實地說明著，"至于 以 前有多少，已經沒辦法查清楚，據孫世利和營業員反映，以前他們從來沒有過這種違規經營 行為。"
   
"這么說這小子不說實話，隱瞞軍情!下一步還得狠狠抓住他們這方面的毛病查下去!還得多 問幾個營業員。"閃運吉指點著說，然后催促方宏偉繼續講。
   
"念吧，念吧，以你說的為主。"于是方宏偉接著念下去：
   
"第二，促銷柜臺管理混亂，且有收取租金不入賬行為。
   
服裝商場的促銷柜臺管理沒有嚴格按照商場的有關規定，一些柜臺沒有促銷合同，而且實際 直接收取現金的方式，在確定租賃費用定額時不經領導成員商議，由個人隨意做價，收繳租 賃金不能及時入賬。"
   
"第三，部分代銷商品提前返款，占用企業資金，造成一定的經濟損失，在代銷商品未售完 時提前返款，違反了代銷商品售后付款的規定，致使商品積壓，擾亂了企業資金的正常使用 。"
   
閃運吉聽到這里又讓方宏偉打住，他提出了疑問："等等，等等，這個孫世利對一 部分代銷商品提前返款，那么他用誰的貨款返?咱們財務科在售銷金額的總量上是搞了控制 的。他肯定是 將另一部分已銷售的商品款占用了，頂替了，這小子為什么要這么干?這跟他自己在地下貿 易街上的攤床做買賣有沒有關系?他是不是在挪用商城的資金給自己做買賣?"
   
方宏偉推斷地說："可能是這樣，但這個事沒有真憑實據，沒法查也沒法定結論。"
   
閃運吉又不耐煩地催方宏偉："繼續念，繼續念你的。"
   
方宏偉重新拿起材料念下去：
   
"第四，由于責任心不強，盲目進貨，造成不良后果。"
   
閃運吉此時又雙眉緊鎖，豎起了耳朵，儼如發現了重大問題。
   
"由于事先沒有做好市場調查，購進的一批代銷商品單價明顯高于松倫市的同類批發價，其 中 二十個商品甚至高于松倫市的零售價，經統計，綜合超價率達百分之三十四點二。除價格偏 高 外，部分商品還存在質量問題，款式過時問題，不能及時上架銷售，因而貽誤了經營時機， 造成一定的經濟損失……"方宏偉一句句地念著，聲音時而舒緩，時而激昂。
   
"等等，等一等，我說方書記。"閃運吉又打斷了一下，說："你們紀檢的工作做的挺細， 新潮商城的服裝價格你們掌握了，市里其他商品的價格你們也去調查，這很不錯。但是最后 這句話你們得弄清楚，什么叫造成一定經濟損失，這個'一定'是個模糊詞，一定要弄出個 具體數來!"
   
"那好，閃總，我們一定會做詳細調查，弄出個具體數字。"方宏偉唯唯諾諾地表示著，然 后請示："閃總，根據這些情況應該給孫世利一個什么處…處理結果?"
   
閃運吉拍了一下桌子，提高嗓音說："什么結果?不能便宜了他，是開除公職還是上報檢察 院，下一步等咱們班子開會研究研究再定!"
   
"那好吧，為了吸取教訓，引以為戒，咱們得全面考慮考慮。"方宏偉聲音低沉，面帶憂 郁地說。
   
   
商城的賬上有點資金，閃運吉的心里有了點墊底的東西，不再覺得那么空落落的。
   
提起話筒給金踴躍打了一個電話，金踴躍沒在自己的辦公室，于是又給他打了一個傳呼。
   
幾分鐘后金踴躍回了電話："閃總，你找我有事嗎?"
   
"喂，踴躍呀，我這里貸款的事已經有點眉目，正在抓緊辦債券融資已經搞了200萬；貸款 過幾個月也能整來1000萬。我想問問超市的事，你那邊跑得怎么樣?"閃運吉想跟金踴躍商 議一 下如何籌辦超市的事，許多前期準備工作需要金踴躍參與運作。
   
"債券200萬不夠干什么，你還得給職工開工資，工資已經拖了半個月沒開，這是必須要支 付 的，還得償還職工的風險抵押金利息--這也不能含糊，還得支付一部分辦公費用，還需要 流動資金，這樣一來200萬元就所剩無幾。"金踴躍在電話里一再強調說："你那還得跑貸 款，貸款需要2000萬，至少1800萬到位；超市的貨源不成問題，我們可以經銷一部分，代 銷一部分，通過種種促銷手段，形成資金的良性循環，商城的經營就能走上正常的軌道。"
   
前幾天有人說，金踴躍正在為市里一家民營股份商場策劃開業，剛才金踴躍在電話里沒有具 體說明他在哪兒，正在干什么。他明白憑金踴躍自己的能力和聲望可以不依靠本單位的薪水 生活，并且他可以隨時調出單位，但只要閃運吉能夠在新潮重用他，他憑他的職業道德和責 任感，他會不遺余力地投入進來。
   
閃運吉沒好意思指責他在外面幫別人的忙，他拿他金踴躍一直當朋友拉不下那個臉子。關鍵 是新潮商城的大筆貸款沒到位，許多工作開展不起來，倘若金踴躍不出外在單位正常上班， 也只 能是讓他無所事事地干等著。閃運吉急著把債券融資的事告訴他，是有所顧慮：他金踴躍要 是等不及急于辦理調離，在新潮商城可一時找不到能夠替代他的人才。
   
昨晚到岳父家，晁元問到他債券融資的事，晁玉敏在一旁替他接過話茬替他催促起來："爸 ，運吉弄得那點債券融資不好干啥，還得指著你給辦一筆貸款!"
   
老頭子開始沒吭氣，啞然失笑了一下，弄得女兒女婿心里一陣茫然。
   
"現在的貸款是太難辦啦。"晁元嘆息著說，"但是無論如何，市計委和銀行也得給我晁元 一點面子，你們再等幾天，問題不大啦!"
   
"能給批多少?"當時閃運吉感覺大有希望，他按奈不住內心的喜悅，又恐怕岳父不能 馬上告訴他，便怯生生地問，"到底什么時候能批下來?"
   
"再等幾天吧!你以為這是吹氣的事嗎?"性情乖戾的岳父果然冷冷地拒絕透露，還要帶出幾 句呵斥他的話。
   
吃過晚飯，女兒女婿帶著外孫要回自己家的時候，正坐在沙發上收看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 》的老頭子卻擺手招呼閃運吉過去，自鳴得意地告訴他："1000萬，不算多也不算少，再等 一兩個月就能批下來指標，你可要算計著花，銀行惜貸我也就是能給你辦這一份，你知道現 在貸點款是多么難!"
   
"知道，知道!"閃運吉馬上向岳父表示感謝，"您老人家還不是為了工作上扶我一把，我 一定把單位的經營搞上去，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期望。"
   
"算了吧，別來那些虛的空話，能把你自己的位置搞明白了就不錯啦!"老頭子又往外擺擺 手，不屑跟女婿交談，兀自默默地觀看著電視節目。
   
回到家，閃運吉給兒子鋪開被褥要伺候兒子洗完腳睡覺，正瞌著瓜子看電視節目的晁玉敏接 到她父親的電話。"什么，找運吉嗎?"她提高了嗓門喊丈夫的名字："老爸找你，快來 接旨!"
   
閃運吉立即放下兒子一只正洗的腳，走過去接話筒。
   
"我說運吉啊，對賈棟才原來搞經營的業務干部，你不能說挪動就挪動，要保持中層干部的 穩定，不能看不順眼就整人家下臺!"老岳父在電話那頭諄諄地教導著女婿。
   
"我基本上沒怎么動呀!爸，要動也是動有毛病的，違規經營的。"閃運吉作著解釋。
   
"毛病不毛病我不管，原來跟賈棟才關系真是不錯的，你也不能動!"電話里傳來厲聲的囑 咐，"你剛接手，為了保證你自己工作不出意外，你要保持干部隊伍的穩定。"
   
老頭子沒有明確地說明新潮商城哪個中層干部不能動，但閃運吉揣想賈棟才或文會慶會向老 頭子講了孫世利的事，當然是以另一個角度講的。
   
閃運吉不得不嘴里哼哼哈哈地應承著。
   
記得上個星期，他去市商委找文會慶匯報近期工作，他特意跟文會慶談 到服 裝商場孫世利搞違規經營，庫里積壓了大量的經銷貨--貨款已付給廠家卻在庫里成了滯銷 商品，這樣的中層干部不整是不行的。
   
當時文會慶沒有給孫世利說情，他只是表示說："你是新潮一把手，你認為該整誰，你就整 誰，這個問題你用不著請示。"
   
因此，閃運吉感到孫世利可能只是以賈棟才為靠山，他在文會慶那里還沒怎么沾上邊兒。現 在賈棟才在省城上黨校，孫世利還能拐這么大個彎托賈棟才找老頭子說情?閃運吉接到岳父 的電話以后就有點搞不清楚，這個孫世利跟文會慶的關系到底怎么樣。
   
中午，穿著一身皮裝的柳介婷來辦公室，她手里拎著一塑料兜包子。
   
柳介婷的緊身皮夾克和筆挺的皮褲顏色很鮮亮，裝扮得很適合那裊娜的身段，使她的體態 顯 得更豐姿綽約。閃運吉像獵狗尋到獵物似的盯著她，他欣賞著贊嘆著曾被自己占有過的女人 竟是這樣的俏麗。
   
閃運吉要走過去攬住她的腰身，她卻躲開了，她說："我先跟你談點正事。"
   
"什么正事?"他問，心里在琢磨著這個女人此刻又要跟自己做什么討論價還價的交易。
   
"我問你!你準備讓法院封咱們的財務科到猴年馬月呀?這么長時間地封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
   
柳介婷這么說，使閃運吉很為難，他已經找了幾個人去說情，都無濟于事。
   
"法院那兒咱們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接洽人，債券融資的那點錢不夠給他們的，也不能給 他們頂賬用。"閃運吉回答著，自己也感覺很無奈。
   
柳介婷將放到老板桌上的塑料兜打開，從里面掏出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她一邊吃 一邊彎著腰，小心地預防著包子的油花滴到身上、鞋襪上。一陣沉默之后她終于吃完這 個小 包子，才騰出嘴來責備閃運吉："你還找什么合適的接洽人，咱們單位現成的人你都不用， 還出外到處找人?"
   
"誰--?你是說孫世利，他行嗎?"閃運吉在吃著包子，但他吃得很快，兩口就把一個包子 送進嘴里，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閃運吉吃著包子在里外間辦公室里踅來踅去，瞻前顧后遲疑不決地權衡著，他既想抓一個 違規經營的典型狠狠處理一頓，讓職工們給他樹一個敢抓敢管的口碑，又想解決法院封了財 務科嚴重影響單位正常工作的問題；他擔心放了孫世利一事會讓職工們以為他沒有信用，沒 有權威，更多的中層干部跟孫世利仿而效尤，他就難以開展整頓工作，整誰都難以服人。
   
"怎么樣，我說你聽我說的話沒有?"柳介婷急不可耐地問他。
   
"聽見了，我在權衡利弊，這件事……"
   
"你還權衡個屁!我看這件事只有找孫世利去辦，孫世利跟人家法院的人有關系，你要是整 治孫世利，孫世利不但不幫你，還再找法院的人來攪咱們的局!"
   
閃運吉別無良策，眼下撕掉財務科的封條要緊，只好依了柳介婷的主意。于是他靦碘地苦笑 一下，說："那就讓他去法院當說客吧，事情辦成了，就放他一馬!"
   
柳介婷聽了他的話旋即走過來，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親昵地說："大丈夫辦事就得這樣，不 能前怕狼后怕虎，一點主見都沒有!"
   
   
前幾天是雨雪交加，這幾天是陰睛相間，氣溫驟然間下降，視野里漫天飄飛的雪花停住了， 給城市的街道也給高高低低的建筑物罩上一層白色的外衣。
   
天睛了，寒冷將天空賜給大地的片片白雪凝固起來，為這個四季分明的城市鎖定成一個銀白 的畫面。
   
早晨發下來的地方報紙上刊出了市政府"以雪為令"的通告，市容辦和各街道辦事處正在動 員各單位，將分管地段上的積雪和冰凍層清理出來。
   
商城的二線科室人員一個個走出辦公室，在街道中間鏟雪刨冰，撮成小山似的雪堆，往儲運 部的汽車大廂里裝。
   
鄭學賢跟部里的裝卸工在一起干，時而一鎬鎬地掄起來，時而一鍬鍬地鏟下去，渾身熱得冒 汗了，脫掉剛穿的羽絨服繼續干下去。
   
"鄭師傅，別干了，有人找你。"一個裝卸工過來接他手里的鎬。
   
鄭學賢挺直了腰轉身看見百貨商場的唐林來找他。
   
唐林在商城開業時曾是鞋帽商場籌備負責人，開業后被賈棟才降為副經理，現在又被閃運吉 調到百貨商場任副經理。鄭學賢見到這位辦事認真的中年同志，就馬上明白他來找自己的意 圖。
   
"還是給你們商場辦返貨的事吧?上周你跟我說過。"
   
"是呀，有一些快到期的化妝品和賣不動的箱包，需要給廠家返回去，你們現在有閑車嗎? "唐林試探著問，"你替我們檢查一下，我們重新打的返貨包裝行不行?"
   
"有的車在拉雪，有的車派出去從大庫往回拉貨，可能李秋的車去車站提貨快回來啦。"鄭 學賢想了想說，"返貨的包裝車站貨場檢查得很嚴格，差一點都不收。"
   
于是鄭學賢跟著唐林到商城一層的營業柜臺里，檢查重新打起來的商品包裝。有幾件包裝打 的不太 符合要求，需要再重新打一遍，但打包器已經被保管員拿回七層周轉庫，借給調到服裝商場 當保 管員的王治媛。唐林四處找不到王治媛，鄭學賢說："算了吧，我回去把儲運部的打包器拿 來吧。"
   
從一層到七層，平時儲運部人員都是乘商城載貨電梯上去的，現在商城設備科已經正式下通 知，規定載貨電梯不再允許載人，鄭學賢不得不轉到電動扶梯這一邊上樓。
   
平時鄭學賢的工作時間，是到車站貨務處辦理相關提貨返貨手續，單位召開的一些職工大會 小會往往沒有他參加的份兒，所以直到現在他也不認識新任總經理閃運吉長得什么樣。
   
當閃運吉陪著市政府幾大委辦的十幾位領導前來參觀指導，從一層的扶梯上來時，鄭學賢正 巧兩手各提著打包器的主輔件風風火火地沖上扶梯往下趕，"共產黨員"的紅色徽章在胸前 閃閃發光。
   
市政府的十幾位領導們來到新潮商城，閃運吉和班子的幾位成員一邊陪著傾聽著他們 談笑風聲地間或檢查著品評著商城里的店容店貌，議論著當前國有商業企業的經營滑坡問題 ，一 邊關注著考察著各商場人員的著裝情況和服務態度。閃運吉在這些市政府的領導面前陪著笑 臉，隨聲應答著，介紹著新潮商城的有關規章制度。現在他在陪這些市政府的領導們登上 扶梯到樓上的商場去。
   
這時一個人胸前戴著紅色徽章的職工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這個中年男人肯定是新潮商城 的職工，竟然敢對他這個總經理不久前在一次會議上談過，新潮商城職工不準通過電動扶梯 上 下樓的禁令公然違犯，肆意踐踏，已經起了閃運吉的反感，他略略收斂了他臉上的笑意，轉 身對旁邊 的遲鳳榮說："戴牌那個男的，那個乘扶梯的，你給我查查，他是哪個部門的叫什么名字? "
   
遲鳳榮隨口說："他是儲運部的跑站員，可能是姓鄭，你找他干什么，要提貨還是發貨?"
   
其實，從商城開業以來，大部分職工并沒養成不乘扶梯上下樓的習慣，連閃運吉自己和班子 成員也不例外，何況需要從大七層上上下下的儲運部職工更不習慣也不方便走樓梯。
   
遲鳳榮沒能即刻理解閃總問話的用意，也是很自然的事。
   
鄭學賢從扶梯上來以后，指點著幫著百貨商場的營業員們，將返給廠家的商品重新打成合乎 規格的包裝。
   
開車去擔貨的李秋還沒有回來，鄭學賢有些焦急。時間已快到上午10點，再過半小時，李秋 還不回來，返貨的事要拖到下午去辦。因為百貨商場的返貨品種多，生產廠家分屬于好幾個 省份城市，零零散散的商品不能統一辦集裝箱發貨，只能辦零擔發貨；而同一城市辦理零擔 發貨的貨場和辦理集裝箱發貨的又不在同一個車站。他原打算上午去零擔貨場，下午去集裝 箱 貨場，如果百貨商場的返貨拖到下午，那他就不能去集裝箱貨場辦理食品商場剛到的集裝箱 提貨。
   
他給儲運部的車隊調度打電話，讓他傳李秋回話，李秋一直沒回話，調度提示鄭學賢去地下 貿易街的樓梯口轉轉。
   
鄭學賢出了商城轉過一條街，在街口碰見了剛才沒找到的王治媛。王治媛有意把他叫住：" 鄭師傅你去哪兒?"鄭學賢說："我去地下街找我們部的車。"王治媛氣喘吁吁地向他敘說 起 來："李秋的車正給孫世利他媳婦的床子卸貨呢!這個孫世利吃里扒外，好貨都留給自己， 不好的甩到商場，弄得我們商場職工連工資都開不出來!"
   
鄭學賢不解地問："不是前些日子查他一把嗎，他怎么還敢這么干?"
   
王治媛越加氣惱地罵起來；"操他媽的，他怎么不敢?原來我以為新官上任三把火，能 煞煞歪風，整頓一番，誰知道全他媽是一路貨色，一個比一個壞!"
   
"你是說閃總經理也包庇腐敗分子?"
   
"那當然，你知道閃運吉安排紀委方書記查了他孫世利一溜十三遭，問題是查出來了，處理 時又高抬貴手，什么處分都沒有。人家孫世利該怎么干還怎么干，違規經營體外循環，人家 吃肉，咱們連湯都喝不上!"王治媛在頓著腳罵著，"看來，這個閃運吉也是個政治騙子， 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狗屁不是，一點信用都沒有，他跟孫世利是一丘之貉!"
   
"閃運吉不是剛給咱們補發了工資和風險抵押利息嗎?"鄭學賢帶著疑慮的口氣說，"我看 閃運吉還是有點信用的。"
   
王治媛說著走開了，鄭學賢來到地下貿易街的出入口，李秋從汽車駕駛室里看見鄭學賢的到 來，有點赧然地不得不開門招呼他。
   
"你怎么又給孫世利老婆拉貨?"鄭學賢怒氣沖沖地質問，"百貨商場的返貨還沒出車去拉 "!
   
"我也沒辦法，孫世利親自找我出車，我怎么好回絕!"李秋耐心地為自己開脫責任，"你 看前一陣子連紀委方書記都出動了查人家孫世利，最后怎么樣，連個處分都沒定上，這不明 擺著人家孫世利在上邊有靠山有保護傘，誰也動彈不了他!"
   
鄭學賢回頭朝駕駛室的后窗瞧了一眼，車廂里大約還有幾十件沒卸完的紙箱，便開門上 車問他："還要等多久，等車上的貨全部卸下嗎?車上全都是孫世利他老婆的貨?"
   
李秋一把按住鄭學賢的大腿，讓他別動，說："快啦，車上的貨是從斗妍服裝商店拉來的， 是財務科劉科長聯系給孫世利代銷的，要拉回新潮卸"。
   
"這么說，財務科劉科長在跟孫世利一起搞體外循環?這可是明目張膽地干，誰都不在乎啦! "鄭學賢恍然大悟地說，激憤之情溢于言表。
   
這時李秋做了個警告的手勢--他用一個手指捂住自己的嘴，示意鄭學賢不要亂發言，然后 說："注意別讓那個小娘們聽著，她正在下面的床子上跟孫世利的媳婦嘮嗑呢!"
   
鄭學賢只好膽怯地轉怒為笑，伸伸舌頭。
   
   
為了開好周五的班子會，閃運吉先找方宏偉通通氣。
   
這些天，方宏偉早就規規矩矩地回到紀檢委書記的辦公室上班，閃運吉親自到他的辦公室里 來找他商議事情，弄得他挺難為情。
   
"閃總你坐。"方宏偉恭敬地讓坐并取出他不怎么上檔次的花茶來，沏水招待自己的一把手 。
   
"方書記你別客氣，我現在不想喝水。"閃運吉一屁股坐在已經該淘汰的老式沙發上，打量 著紀檢委書記辦公室里略顯陳舊的設施：對面是幾十年前用膠合板打造的文件柜，辦公桌上 的黑漆已經有幾個地方剝落，尚未剝落的也失去了烏黑黑的亮光。
   
"閃總，關于孫世利的調查材料和處理意見我又寫了一遍，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你那天跟 我提出的那幾條意見非常好，原則性非常強。"方宏偉不等閃運吉開口便恭維起來，"我按 照你的意思想建議班子討論一下，根據孫世利違法亂紀的事實，初步想法是開除公職， 送交檢察院立案……"
   
不等方宏偉再說下去，閃運吉突然舉起一只手朝前放在空中示意他打住，于是弄得方宏偉一 頭霧水，納罕地盯著一把手的表情不再說什么。
   
"我說方書記，說話沒有變化快，事情是在不斷地變化的。要說這孫世利，他干的事確實讓 咱們氣憤，但是最近這幾天--，"閃運吉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一下，他想在語氣轉折的時 候給對方一個提醒。"他最近這幾天也幫咱們新潮干了一件大好事。"
   
于是閃運吉向方宏偉介紹了孫世利在找法院說情，啟開財務科封條中所起的作用，介紹了上 級有關領導在處理孫世利問題上透露出的意思。
   
方宏偉本來想拿起他重新起草的材料給一把手過目，現在也只好將這份占用了他很大精力寫 成的材料收了起來。
   
"商城還得經營，職工還得吃飯，財務科的正常工作也好，上級領導的意圖也好，方方面面 的 因素咱們都得考慮到，否則失去哪一頭都玩不轉。"閃運吉似乎在跟方宏偉推心置腹地交流 一些做領導工作的心得體會和經驗教訓。
   
方宏偉是個反應敏捷適應能力強的紀委書記，他馬上唯命是從地表示出自己的態度："是這 樣，是這樣，商城以搞好經營效益的工作為中心，我們要為這一中心工作保駕護航。閃總， 你怎么指我怎么打，你放心，我不會跟錯……"
   
這一次總經理跟紀委書記的交談，雙方都比較坦率，閃運吉沒有了興師問罪壓人一等的架勢 。方宏偉也有一種釋然輕松的感覺，說話的底氣似乎比以前要足一些。
   
"要是遲鳳榮能有方宏偉這么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就好了。"走出方宏偉的辦公室，閃運 吉去遲鳳榮的辦公室找她，心里有了這么個愿望。
   
在遲鳳榮門外敲了幾下，沒回聲，便返回自己的辦公室給她打傳呼。
   
過了十幾分鐘，遲鳳榮來到總經理辦公室待命。
   
"小老總，您有什么指示?"遲鳳榮氣喘咻咻地來問他。
   
"沒什么指示，想跟你商量個事。"閃運吉心平氣和地說。
   
"沒什么指示，這么急著找我，我正在催著電工去賓館修電梯，咱們賓館那個破電梯已經十 多年了，三天兩頭地壞，什么時候有錢得換個新的!"
   
遲鳳榮這樣說，閃運吉才明白她剛才是自己登樓梯上來的，待遲鳳榮稍稍喘氣平穩些，閃運 吉才跟她談起應該如何處理孫世利的問題。
   
聽了閃總經理的話，遲鳳榮不理解地反諷他："還沒什么指示呢，這不就是指示嗎?我們反 映了一大堆問題，你這幾句話就全都化解了，以后咱們什么問題也別反映!我看新潮這 些商場的經理全都有來頭，全都能跟有關領導整明白，咱們啥也別說了，商城的事愿他媽怎 么整怎么整，都開不出支來也不是我遲老太太一個人的事!"
   
閃運吉早就預料她會想不通，現在跟她通氣她果然這樣，閃運吉也不便板起臉來壓服她，只 能是耐著性子跟她做解釋工作。
   
"我也沒辦法，我原來是想開除他公職報送檢察院立案的，但是咱們也確實得考慮整個中層 干 部隊伍的穩定問題，得考慮方方面面的關系問題。不管怎么樣，孫世利還是將功補過了，為 新潮商城辦了件好事，咱們也得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啊!"
   
遲鳳榮低著頭想了一陣，表態地說："算了算了，對孫世利的處理，我不提反對意見了，但 商 城有些歪風邪氣不煞不行，現在下面有些人遲到早退出工不出力，服務態度惡劣，對他們 不采取嚴厲措施，商城賓館簡直就沒法正常經營下去……"
   
閃運吉也贊成遲鳳榮后面提的看法："對，對呀!我是想整治整治，比如不準職工乘坐扶梯 的問題我在大小會上強調過幾次，就是有人頂風上，不給我執行：那天市領導來視察，儲運 部有個叫鄭…鄭什么來的?"
   
"叫鄭學賢。"遲鳳榮告訴他。
   
"這個鄭學賢怎么能這么囂張，眼里根本沒有王法。我就想狠狠修理修理鄭學賢這樣的，給 他停止一周的工作，記一次大過，罰款200元，要求寫出深刻檢查。"閃運吉儼然有什么深 仇大恨似的咬牙切齒地說。
   
"那你對鄭學賢都這么狠，你對孫世利怎么也得給個警告處分呀!"遲鳳榮用多少有點譏 諷的口氣向他提示說。
   
"嘿嘿，那就聽你的，給孫世利一個警告處分吧。"閃運吉自我解嘲似的樂了一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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