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BT1〗七
兩臺代用通勤的貨車又被交通警察扣住罰了款，乘通勤車上班的商場職工們早晨遲到半小時 。不少營業柜臺前三三兩兩購物的顧客無法找到接待的營業員，收款處的窗口封閉著，里面 的收款員尚未到位，顧客們不能選貨不能開票，或者開了票，不能交款。
遲鳳榮悻悻地去總經理助理辦公室找尤豪志，盤問通勤車晚來的原因，她問清通勤車被交警 所扣，便責問起尤豪志："這么長時間還沒整明白，咱們送禮的錢也花了，請客的飯也吃了 ，怎么通勤車的準行證就這么難辦?"
"你以為人家交警稀罕你送的那點破玩弄，吃頓飯送點禮才花幾個錢兒，人家照顧咱們幾個 月的人情早就過去了，咱們單位比別的單位顯得太摳搜，那幾個仔兒人家根本沒看在眼里， 辦一個準行證怎么也得個五千六千的。"尤豪志強辭奪理地辯白著。
"怎么，辦一個就得五、六千塊？你給我兩千塊，我保證給你辦下來兩臺車。"遲鳳榮不服 他這么替交警要大價錢，她懷疑以前單位給他的交際費是否用到正地方。
"我給你，我憑啥給你？你管肖總要去吧!肖總才是財神爺。"
"管誰要錢我不管，要多少我不管，反正從明天起通勤車要晚點，我就扣你獎金。"
"你敢？膽兒肥了，還沒有人敢扣我的。我也沒遲到，你扣我干什么？"
"你沒遲到，是因為你現在還占著儲運部的日本五十鈴車上下班，你已經不在部里， 就不應該占著人家部門的車。"
"這個部門歸我管，我愿意占著，我又沒占你家的車。"
"好，你這么胡攪蠻纏，我找賈總評理去。"遲鳳榮氣憤地抬出賈棟才來挾制對方。
"你愿意找誰找誰，我就愿意每天開著日本五十鈴上下班。"尤豪志坐下來用他的小梳子整 理頭型，對遲鳳榮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氣。
遲鳳榮惱怒地拂袖而去，尤豪志輕蔑地掏出手帕擤著鼻子目送她。
過了一會兒，尤豪志耳邊響起了一段輕盈的音樂來。他的后腰帶上的手機在響，尤豪志急忙 將虛掩著的辦公 室門關上，悄悄地躲在桌子下面打起手機電話。一部手機時價將近一萬元，哪個人也不會用 自己的錢去買，所以他用了公款心虛得很，既想自己用著方便，還要瞞著單位里的人。
"喂，哪里？噢，賈總，我根本沒對遲老太婆說啥，她是愿意自己找氣生，……好好，我 以 后注意。"尤豪志跟賈總在電話里通話不得不收斂起他的拙劣的傲慢。"車嘛，我還得使用 幾天，辦通勤車的準行證不是要跑交警隊嗎？"
收起關閉了的手機，尤豪志坐在大靠背轉椅上發呆。當初從儲運部調上來擔任這個升了一格 的總 經理助理兼工會副主席，覺得自己不久以后便有希望晉升為副處級，心里挺有一種滿足感。 但剛 剛在這個老板桌大靠背轉椅上享受沒過一個月，便感覺這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空牌位；調車 的實 權，修車、買油票的方便已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往日那些對自己大獻殷勤的司機們已開始遠 遠地躲開自己，敬而遠之。他心里有一種失落感。
安勁草已在市紡織庫將轉租庫的糧商攆走，那筆每月能落入他尤豪志口袋里的租金已被收回 ，并 且，安勁草正在向遲鳳榮反映他尤豪志每天獨自開著儲運部的日本五十鈴客貨車辦私事的問 題。
他不想把這輛日本五十鈴交給儲運部調配，他沒想到賈總居然會為遲鳳榮張目，他感到 委屈起來。賈總到底是想進一步提拔他，還是想乘機冷落他，他有點弄不明白。
最近賈總正在市商委文會慶那里跑官，他要調到市商委去當副主任。
"我要是調到市商委，我把你也調去，你現在得學會斯文一些，當司機不能當一輩子，要學 會坐 辦公室當機關的領導。"有一次賈棟才對尤豪志許了個愿，但是賈棟才自己還沒有調去市商 委，尤豪志對他的話將信將疑。
前幾天，賈總請文主任去一家酒店吃飯，尤豪志在一旁坐陪。他聽文主任跟賈總研討起全國 商界正在試行大商場開辦連鎖店的問題，他感到很新鮮，很有興致。從那以后他整天坐在辦 公室里翻看一些商界的報紙，尋找有關連鎖店，倉買超市的文章報道。按他的文化水平和理 解能力，那些理論深奧的文章，從沒聽說過的理念、概念、觀點他根本弄不明白，也不想 弄明 白，但他想到辦連鎖店可以拿得一些進貨權，有了進貨權就可以吃回扣；而且開辦連鎖店 可以打一些貨柜、柜臺，招進一些營業員，占用幾臺獨自使用的客貨車，于是由部門調配使 用的物權財權人事權，又可以得到。
他已經向賈總毛遂自薦，但賈總至今沒表態。
"賈總是怕自己去開連鎖店再惹事生非呢？還是另有人選？"尤豪志已經越來越弄不清賈棟 才的意圖，他仍然每天坐在辦公桌前翻閱那些難以入腦思索的文件，還有一些故弄玄虛 雇人吹捧的企業家報道。
他想記住一些關鍵詞，主要概念：諸如引入競爭機制，轉機建制，是企業增強活力，人盡 其才，提高管理水平的重要手段，諸如國企商業受到社會商業的強烈沖擊，表現出明顯劣勢 ，其根本原因在于機制問題，什么機構臃腫，產權不清，包袱沉重，改革陳舊僵化的體制是 大勢所趨勢在必行；諸如改革勞動用工制度，勞動用工制度是近年來國有企業矛盾比較突出 的問題，它直接作用于企業對職工的約束力和職工對企業的凝聚力，因此今后要全面實行全 員合 同制，層層簽訂合同，打破工人干部不同用工形式和所有制之間的界限，由國家管理過渡到 企業管 理，由單位用行政手段管理改為用法律手段管理，職工能進能出，能工能干，實行職工企業 之間 雙向選擇，優化組合，擇優上崗，分配利潤和獎金掛鉤；諸如委托經營問題，委托經營不是 承包制的簡單翻版，它使受委托人由承包制的法人地位返回到模擬法人的地位，委托人在宏 觀上管 理，委托雙方共同承擔風險，可以使企業關系中的分配形式，管理手段，勞動組合，經營主 體等方面進一步與市場經濟接軌。
他對其中的一些概念觀點一知半解，只能是硬著頭皮看一些 材料，生吞活剝地互相穿插著將這些概念套在一起改換成自己的語言。往常，賈總在會上作 報告或到 市里領導匯報交談時，他真有點弄不清賈總怎么搖身一變成了學者，他那些滔滔不絕的話語 和那些新鮮難懂的詞匯是怎么裝進腦子里去的，怎么跟他平時對別人講的不一樣，仿佛又換 了一個人 。每當他陪賈總去赴宴或陪賈總去市商委面見領導，大家在一起交談，他自己就晾在一旁， 連句像樣的話都插不進去。偶爾，有的領導隨便跟他聊幾句，他都不知所云，回答人家的問 題也是驢唇不對馬嘴，弄得他很尷尬，急得直冒汗，那感覺真是找不到北。
一年前，他找人替考上了成人大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去聽課，作業委托給別人做，考試 時找個"槍手"代替一下，或者必要的時候給學校教務處管事的甩上幾百塊錢，請出去吃一 頓。他相信自己的畢業肯定能到手，而且不是假的偽造的那種。反正學雜費單位給報銷，不 給別人報銷，也得給他報，在一個單位只要跟一把手整明白，人們對他不能不另眼相看，
聽說他報考了成人大學，賈總便很高興，其實他能下決心去報考，也是賈總再催促他的結果 。賈總說：你以后要想在商場上混，必須要有個大學文憑。后來又告訴他：要想在官場的舞 臺上演好節目，必須得用心看看書看看報，靜下心來學習學習。
他也想煞下心來學點東西，但總是感到力不從心，不習慣坐在一個肅靜的地方看呀，背呀， 寫呀，沒過一小時便耐不住性子，想找個地方喝上一杯，想找幾個牌友湊一桌搓上幾把，那 多刺激人。學習是件枯燥的事，弄懂那些沒用的概念能解決什么實際問題？安勁草在儲運部 籌備 期間搞了那么多的所謂規章制度，現在還不是一紙空文；他尤豪志連看都不看，想怎么干 就怎么干，誰敢說一個"不"字！
他揣度賈總在這方面要求他上進，是瞧不起他肚子里沒水，他知道賈總有意提醒他在這方面 努力是準備進一步提拔他。他內心里挺矛盾：一方面是學不進去也可以照樣撈實惠，另一方 面學不進去有可能影響今后的仕途發展。但是學進去也未必在仕途上有什么發展，什么發展 也 不如現得利地撈點實惠，他懷疑賈總是在找借口來約束他，惟恐他再給賈總惹出什么亂子， 影響他賈總的名聲。
"以后的事誰也看不準，遠水解不了近渴。"尤豪志時常按照以往的思維慣性想，"現在 這世道這么亂，撈一把得一把是真格的，誰能管了那么遠。因此，自己一定要找賈總把連鎖 店的事攬下來。"
尤豪志這么想著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在走廊里他碰到正往這邊走來的賈棟才。
"賈總，我正想去找你。"尤豪志上前急忙招呼著，"我有個事要跟你說。"
賈棟才對他睥睨一眼，行若無事地默默往前走。
"到我屋來坐吧，賈總，"尤豪志忙不迭地掏鑰匙要開門。
進門后賈棟才面有慍色地坐在尤豪志的轉椅上，眼睛直愣愣地注視著對方，不言語。
"怎么啦，賈總？我哪里又做得不對啦？"尤豪志心里發慌地問。
"不識抬舉！"賈總緘默了好一會兒，終于怒從口出，"我說你簡直太不識抬舉！我問你 ，你會當官嗎？我把你調過來要你去當一個什么角色？"
"我…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尤豪志囁嚅地表態。
"你知道你錯在什么地方？"賈棟才又咄咄逼人地問。
"我…我不該跟遲鳳榮頂撞。"
"不僅僅是頂撞。"賈棟才口氣開始緩和下來教訓起尤豪志，"要頂撞也可以，要 講究個方式嘛，你那么做不是明顯地讓人家抓辮子嗎？授人以柄以后我要重用提拔你，你不 給人家面子，人家也要首先反對你，反對你的理由非常正當，你不要當扶不起來的阿斗!" "我以后注意就是了，賈總，你看……"尤豪志側面看著賈棟才，欲言又止。
"看什么……當了官還不順心嗎？你這可是往副處級上奔呀！"賈棟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心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賈總你看連鎖店的事能不能考慮一下讓我去兼任，我這里基本沒什么事兒。"尤豪志沒 敢說他這 里干的是"虛職""沒有實權"，但他再側目看了賈總一眼，看到賈總的臉正帶著一絲會意 的笑。
"好吧，我會考慮的，不過你得處處留點神，辦事要格外謹慎。現在的班子里有人在攪水。 "
尤豪志心里清楚賈總表面上訓他，責備他，都不是實質性的表態，實質性地處置他總要多一 些照 顧的成份，因而當賈總說"我會考慮的"時，尤豪志明白自己的這一小小愿望很快就會達到 ，他連"謝謝"都不必說。
面包車快駛到臨近自己家的農貿市場時，閃運吉下了車，他要到農貿市場買點做晚餐用的菜 。
晁玉敏下班要順便去學校接兒子閃政，他自己必須晚上回家主灶做飯。這種安排似乎已經成 了 這個家庭里法定的規矩，雖然閃運吉心里不完全情愿，但也沒辦法輕易改變。在妻子面前， 他又學會了夾尾巴做人，極盡討好之能事。
買了幾斤油豆角，稱了一塊五花三層的豬腰盤，買了桃子、香瓜。回到家里將豆角摘了，洗 干凈，將腰盤肉切成小塊，一起燉在鍋里。晁玉敏愛吃這個菜，他隔三差五得給她來一頓。 正當閃運吉燉上豆角，準備淘好大米下到電飯煲里，母子倆風風火火地從外面回來。
"爸，我問你一個問題。"閃政一進門便操著大嗓門湊過來，"我跟我媽正在爭論一個問題 ：是超市里的東西便宜，還是連鎖店里的東西便宜？"
閃運吉想起前幾天他到金踴躍的辦公室去閑聊，金踴躍說起連鎖店的經營優勢：統一進貨、 統一價格，走大批發小零售的路子可以降低經營成本降低銷售價格，便利于消費者就地購買 ，可以化整為零，積少成多，分散經營統一結算。連鎖經營能夠成為百貨商場今后發展的 趨勢。
"老賈也要搞連鎖經營，你想他的連鎖經營會怎么樣？"閃運吉故意挑逗地問，因為他知道 金踴躍對賈棟才耿耿于懷，一有機會便會對賈棟才的舉措品頭論足，甚至要加以抨擊一番。
"他的連鎖店可不一定是這么回事，咱們賈總一貫是掛羊肉賣狗肉，他的連鎖店決不會是有 我說的那些優勢，不信咱們拭目以待！"
"那你認為，咱們新潮應不應該搞連鎖經營呢？"閃運吉有點討教地問。
"咱們新潮商城不應該搞連鎖店，連鎖店遍地開花，要另外投資，咱們不應該再投資，咱們 已經沒有那筆費用，咱們應該節省費用，先搞好大本營的經營。"金踴躍說得非常明確非常 堅定。
"大本營的經營怎么搞？"閃運吉刨根問底地追問。
"怎么搞，新潮商城怎么搞？"金踴躍瞪起眼睛，對著閃運吉反問著，然后他自己笑一下， 道出答案："應該引進外資搞超市，大型超市照樣節省經營成本。關鍵是老總有沒有這個 魄力搞起來 ，有沒有這個能力搞起來。我們新潮商城目前沒有流動資金，可以尋找聯營的合作伙伴， 以場地入股，引進有貨源有資金的大公司聯合經營。"
晁玉敏遞過來剛從外面買回來的幾廳雪碧飲料、一袋味精、幾個熏好的豬手。閃運吉一邊從 塑料袋里掏出豬手，一邊饒有興致地回想他跟金踴躍交談的內容，考慮著應該如何答復兒子 的問題。
"你怎么不說，你也弄不清這個問題呀？"閃政質問他。
"這個問題不好說。"閃運吉笑了笑，"關于現在的超市和連鎖店都不規范經營，還就得看 實際價格，可能超市便宜也可能連鎖店便宜。"
兒子調皮地沖他一笑："得了吧，爸，我看你學得越來越跟我姥爺一樣，也是個老滑頭！"
晁玉敏過來輕輕地打了兒子一把掌："怎么說話呢？你姥爺怎么是個老滑頭？"
"哼，還不是那天你跟我爸說的，你說我姥爺經驗豐富辦事圓滑，還不是老滑頭的意思嗎？ "兒子繪聲繪色地學著大人的腔調，評論著。
閃運吉會意地笑了笑，心想："你老家伙再滑頭，也得鼓動他給我這個女婿辦點有份量 的事，自己的韜晦奉迎之略要辦爭有收獲!"他這么想著，于是將一只肥豬手放在菜墩上， 一刀下去切成兩半。
吃過晚飯，閃政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業，晁玉敏在客廳里看電視，閃運吉將桃子香瓜洗干凈 放在一個果盤里先端給兒子吃，后來端著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晁玉敏半臥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里的一對戀人在接吻，一邊格格地笑。
"笑什么？"閃運吉問
"沒笑什么。"晁玉敏隨口說，然后又解釋起來，"你看這兩個癡情男女連親嘴都不會，就 那么輕輕地貼一下，能過癮嗎？"
閃運吉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大腿內側說："一會就讓你過過癮。"
晁玉敏抓起盤子里的一只水蜜桃，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喝令丈夫："拿開！把你的手拿開 ，怪熱的。"
閃運吉只得乖乖地把手移開，坐在妻子身旁陪著她看電視，點燃一支煙吸著。妻子把桃子吃 掉將剩下的果核遞過去交給閃運吉，閃運吉將果核扔進了他隨手用的煙缸。
一集電視劇播完了，電視屏幕上正在放字幕，伴著一首喜盈盈的歌曲。妻子轉過頭，向他伸 手："給我一個香瓜！"
閃運吉為她掰開一個香瓜，甩了甩里面的籽兒，遞過去一半，自己吃一半。
"我跟你說啊"晁玉敏先咬了一口香瓜，然后說"今天我去市總工會辦事，碰見了我老爸的 轎車，老爸剛從旁邊的市委大樓里出來。我問老爸來干啥，老爸說：'干啥還不是為了你姑 爺，得給老賈安排個地兒，倒出來位子讓給你姑爺。''安排個什么地兒？'我問。'什么 地兒， 還能讓人家降下去?只能升上來唄!'看來我爸去市委組織部給賈棟才說情，不知能給他升 個什么官兒？""能讓我什么時候接替老賈？"閃運吉立即提起精神問。
"不知道，連我爸都親自去跑，我估計可能快啦！"
"那我可得好好感謝感謝你。"閃運吉說著又去摸妻子的大腿內側。
妻子故作惱怒狀，"滾一邊拉去，看你那德行，當官還不是靠我老爸，別厭惡人！"
閃運吉將手收回來。
晁玉敏又將吃剩的香瓜蒂兒遞給他，轉為很近乎的口氣說："我說你還得 好好干，趁我爸還能說上話，你還得弄個市商委副主任當當，我估計這次是要提升老賈先當 市商委副主任，副廳級啊！"
已經靠在沙發上的閃運吉將身子坐端正一些，他嘻皮笑臉地 對妻子說："那還得靠你去老爺子那里為我美言幾句啦！"
第二天早晨，閃運吉特意打破以往的慣例，早早地來到面包車每天停靠的站點，他要在面包 車沒到前等幾分鐘，而不再是讓面包車司機和別的干部等他幾分鐘。
下了面包車，他便奔金踴躍那里。
"我說哥兒們，不久以后我將主宰這里的命運，老賈離開調走 ，我在這里干老總!你可得幫我一把，我把經營大權交給你，提拔你當副總，你看如何？" 閃運吉興奮地直言相告。
金踴躍聽了反而愣愣地呆在那里，不言語不感動，面部沒有明顯的表情。
"怎么，你不愿跟我干，你怕我說了不算數，成心忽悠你？"閃運吉被弄得一頭霧水，不知 金踴躍為何不表態，他只有急得指天發誓："我他媽要是成心忽悠你，老天都不容，我他媽 的出門就……"
金踴躍扭過頭瞧了他一眼，不露齒地勉強一笑，解釋說："你也不用信誓旦旦咒罵自己，你 要當上一把手，可能會聽我的，也可能不聽我的。現在國有商業處境相當難，干好不容易， 而且沒什么個人利益。那么干不好怎么辦？你很可能干不好，干不好你就會甩掉我尋找你自 己的方便。現在的國企一把手，為把國企經營好的確是非常艱難，但給自己提供點方便卻是 輕而易舉，舉手投足，順手牽羊的事。到那時候，你我的關系就不好相處了，你說呢？"
聽著金踴躍這么說話。閃運吉并不覺得其中有多少深奧的道理，也沒感到言語的沉重。他點 燃一 支煙當著金踴躍的面噴云吐霧，他感覺對方似乎在考驗自己的誠心，在懷疑自己當政的能力 。當然，他知道自己在經營管理方面水平經驗都不足，但之所以自己有這個自知之明，才想 要誠 心誠意地請金踴躍這樣的高手出山。難道對方還要跟自己講條件？他剛才已經說過要提拔他 當副總，要把經營大權交給他，這幾條實實在在的許諾還不足以誘惑人嗎？
"我說踴躍，聽你的話，你還是不太愿意跟我干，不愿幫我一把，你不怎么信任我？"閃運 吉納罕地問，"那么你想干什么去？"
金踴躍往后退幾步，避開閃運吉的煙氣，埋下眼睛說："不瞞你，我正在準備辦調轉手續， 我想調回原來的雜志社，或者調到商業職工大學去講課，我正在聯系單位接收。"
"噢，原來是這樣！"閃運吉恍然大悟地說，"你能不能晚走一兩年，你在這兒幫幫我，我 也會把你提升起來，你有了副處待遇，再調走。"
金踴躍沒有馬上答復，他在權衡利弊考慮著。
"你聯系的接收單位把握大不大，肯定會好調？"閃運吉問。
"你什么時候能接上老賈的班，還要等多久？"金踴躍反問。
"我估計超不過半年。"
"我看老賈沒有一點要調走的意思，他正忙于籌辦連鎖店，他要調走，下面職工那里一點風 聲都沒有漏出來。"
"他說他要調走，各商場經理還理他嗎？"閃運吉很明智地揣測說，他預計老賈一調走，各 商場經理就會轉過頭向自己大獻殷勤。
"是這個意思，他在抓緊時間再撈一把實惠，撈實惠的同時又不忘給自己添了些政績。"金 踴躍譏諷地說，"讓你接了班，連鎖店還得干下去！"
"我不能干，我接了班就先封連鎖店！"
"那好，我這里慢一點辦手續，我要調走了那就算了，我要是調不走，我就幫你維持一段時 間。"
"那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倆人說著，兩只手拍到了一起握起來。
按照賈棟才的說法，尤豪志這個總經理助理可以管新潮商城的各個連鎖店。目前新潮商城 正在 籌備開業的連鎖店只有兩個，尤豪志將兩個連鎖店的經理、副經理召集在一起開了一個小會 ，傳達了賈總的任命，宣布自己為連鎖店的總管，可以直接有權過問各個連鎖店的人事權、 經營 權、財務權，各個連鎖店的經理務必要定期向他匯報工作情況，凡是進人，送貨，財務支出 報銷票據都要經過他同意，財務實行一支筆由他直接把關。
負責兩個連鎖店的基建裝飾工程的建筑公司，是由賈棟才找來安排的，正在緊張地進行施工 。
尤豪志這幾天駕駛著他的日本五十鈴車，出入于市內各糖酒、化妝品公司、食品加工廠， 聯系連鎖店經營的貨源問題。他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根本不帶著連鎖店的經理一同 出行。
在一個力道斯香腸加工廠，他走進廠長辦公室。
一個年齡不輕的廠長接過他遞過來的介紹信，看了一陣子，不解地問："你們連鎖店跟新潮 商城的食品商場是什么關系？我們廠跟你們食品商場可是有業務關系，你們要是上下級關系 ，我們給你們食品商場多送點貨不就得了?我們要求統一結算，三天一結賬，貨款不能拖欠 。"
尤豪志說："連鎖店只是個名義，其實我們之間是各自獨立經營的關系，各走各的賬，各進 各的貨，各加各的差價，其實就是獨自核算。"
"那你們的連鎖店還有什么優勢？價格壓不下來你們銷貨能有多大量？"坐在椅子上沒動的 廠長搖了搖頭，對來者的經營方式表示懷疑，"你們享受不到我們的優惠價。"
"那多少也得優惠點。"尤豪志懇求著，"我們的連鎖店以后還要增加網點，所有網點統 一 進貨，由我說了算。廠長你說怕欠貨款，這事根本不可能，出了事你找我算賬，不過……"
尤豪志看了看周遭，然后低下頭對著廠長的耳際嘀咕起來："回扣這部分你得讓人跟我過手 ，結算沒有我的簽字，誰也付不了賬。"
廠長不動聲色地冷冷笑了一下，點點頭解釋說："你們賣的多回扣多，賣得少剛夠送貨的費 用，就沒有回扣，甚至可能終止送貨，因為不夠送貨費用。"
尤豪志于是主動握住廠長的手，說："希望我們長期合作，你個人有事可以找我。"接著他 掏出名片遞過去。
廠長在他告辭的時候沒有站起來，更不可能出門送他，使他感到這個廠長對他的連鎖店不夠 重 視，不如別的食品公司的業務員給他的禮遇那么熱情。他明白這是一家生產名牌正宗香腸的 食品加工廠，難免有點傲氣。
日本五十鈴貨車在城市的非主要街道上行駛，尤豪志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一只腳時而踩住 油門，時而踩著剎車擋，心里琢磨著趁這次兩個連鎖店開業之機自己該怎么撈實惠，算計著 能撈多少。
為了單獨進貨的事他曾找過賈總和肖屹，他們答應給連鎖店的貨款不過三十幾萬，遠遠滿足 不了他提的要求。肖屹說貨不夠可以找商場要，可是有的商場經理并不是按進價給他的貨 ， 要加上一些他也叫不出名目的費用，弄得他不要吧，貨的品種不全，要吧，又賺不到利潤， 更談不上回扣。
他知道各商場按這么加價的標準供貨，并不是要支持他辦什么連鎖店，而他堅持能自 己進貨就自己單獨進，也沒有要辦連鎖店的本來意義。
幾天來，閃運吉忙著返回他曾待過的服裝商店幾次。開始柳介婷見到他沒有以前那么嬌情， 本來要借故走開的時候聽說他不久就要接任新潮集團的一把手，兩條腿便舍不得挪步了。
"閃總，你可得想著點我呀！"柳介婷又暗送秋波，對他說話時嬌滴滴的拿出以往的腔調。
"那不一定，為什么要想著你?"閃運吉故意氣她，調逗她嬌情。
"閃總，你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我能去給你把住財務這一塊。"柳介婷柔情蜜意地企圖恢 復跟他已往的關系。
"我忘的人多啦，怎么就不能忘了你？現在搞財務的人才多啦，我非得用你？"閃運吉沖著 她色迷迷地笑，趁著沒人注意假裝做出要去吻她的動作，嘴上卻說出氣她的話。
于是柳介婷揚起胳膊和小手前來擊打他，嘴里還是嬌滴滴的："你真壞，你氣死我了！"
閃運吉順勢抓住她的嬌嫩的小手，咬牙切齒地小聲告訴她："我怎么能忘了你，我的小乖乖 ，我要調你去當主管財務的副總經理！"
"是嗎？是真的嗎？"柳介婷起初有點難以相信，旋即興奮得手舞足蹈繼續用小手敲打他， 高興得不知所措。
"只要你愿意跟我'演節目'。"閃運吉提醒她，"我可是想死你了！"
柳介婷繼續敲打他，臉上羞得馬上浮起了紅暈："你真壞，壞透了。"
閃運吉含蓄而愜意地笑著，儼如獵人又找到失而復得的獵物。
他來找柳介婷，是經過幾方面慎重考慮的：一方面他從心里喜歡她，她很有女性的魅力，希 望 跟她重修舊好，另一方面他確實需要一個能跟自己搞到一起的財務主管；他清楚肖屹是賈棟 才 的人，曾跟自己有一定的隔閡，以后即使他自己當了一把手，也未見得跟自己一條心，配合 得那么默契；而一個企業的一把手，要想自己說了算，必須把握住財務這一環節，否則就容 易架空自己，得不到實權。
除了來找柳介婷，他還想找幾個跟自己關系不錯的舊部下。他想接任過來以后撤換幾個不怎 么 尊重他的商場經理。在企業里當一把手，必須培植自己的勢力圈子：一是為了方便自己的工 作，二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
于是他挨個地找人，從服裝商店找到他曾經待過的松倫一百，再找到他早年在一起下鄉插隊 的知青，以及曾經在一起談得來有一定頭腦和能力的新朋好友。他開始劃個大圈子后來圈 子劃小些，候備人選逐漸地由多到少地物色著。
面對即將接任的新職務，他有一種輕松的自豪感又有一種沉重的使命感。 他感謝命運給他的安排，使他終于能如愿以 償了卻夙愿地當上了一個大型商業企業的老總。他自信自己是有能力的，有招術的，能夠面 對復雜的局面，駕御多種因素制約的事態發展。"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該上任的時候就得 毫不客氣地接過擔子。想到擔子、責任、使命，想到即將面對一大攤子過去從未接過的繁瑣 的事務，想到現在企業經營的艱難--賈棟才可能并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可心的攤子，財務 賬上不可能留下那么多可輕松支配的資金，讓人煩心的事還在后面，等著他的可能有一大堆 棘 手的債務和相當難以調理的人事關系，所以他不能幻想自己會旗開得勝地走馬上任，他隱隱 約約地感到有一種沉重感壓在肩頭。
在尚未接任之前，肩上的壓力也尚未感到那么真實，他尚未體驗出沉重壓力的份量，他尚未 從接任之前的喜悅和陶醉中解脫出來，難免不沉浸在那種躊躇滿志的自負感覺中。
"一朝君子一朝臣，要想成氣候必須用自己的人！"以前的朋友在給他吹風。
"哥們什么時候都是你的人，只要你喊一嗓子，王八獨子不往前沖，肯定是你指哪兒咱打哪 兒！"以前的哥們來向他效忠。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咱們可是有過交情的，你吃肉咱喝湯，你吃干的咱喝 稀的。"有過交情的朋友來糾纏他，想討個位置。
他只能表面上應承著，口頭上許著愿。
下班的時候，他這些天常去岳父家，既使他不主動跟岳父提到接任的事，其實也是在催促著 岳父加快辦事的效率。
天氣很熱，閃運吉到街上買了一個大西瓜或買一兜子熟透了的水蜜桃，切開或洗凈端給正在 書房里看文件的岳父。他不說話放下就走，像家里的小保姆躡手躡腳地進去，默默地干著什 么活計，悄然沒聲兒地走開。但是他畢竟不是家里的小保姆，他這么進來晃了一回，可不能 跟小保姆的勞作相提并論。小保姆無非是在盡一種與工錢相抵銷的職責，而閃運吉所要求 得到的卻遠非那么一點點工錢的報酬。
晁元有時看他一眼，什么都不說，有時指指旁邊的小凳，讓他坐下待一會兒。
"聽說你們單位正在籌辦連鎖店，開辦連鎖店可是個新舉措！"晁元放下手中的材料說，" 賈棟 才很有眼力，現在全市還沒有一家連鎖店，南方省份搞的也不多，他敢為人先，抓得很準， 又很有魄力，看準了就去干，雷厲風行！"
閃運吉低著頭不想解釋什么，但一句不說又覺得有點不得體，只得順應著說："老賈是有開 拓精神，善于抓新東西。"
晁元拿起盤子里的一塊西瓜吃了幾口，用教訓的口吻說："你得向賈棟才學習如何經商，你 該 學的太多。賈棟才這個人很有頭腦，他百學不厭，又會思考，是個儒將、智商，實踐理論 都行，我們的商業戰線就缺乏這樣的人才，早就應該把他提上去。"
于是閃運吉鼓起勇氣，試探著向岳父詢問："爸，我也聽說關于提拔他的事。我不知道這個 程序如何安排，什么時候讓他調走，調到哪兒，他的位置誰來接？"
"誰來接?，你正在覬覦著這個職務和權力，我還能讓別人來接嗎？"晁元幾口便吃掉西瓜 ，扔掉瓜皮，接過女婿送過來的 毛巾擦擦嘴角，沉吟著說，"當好大中型國有企業的一把手也是一門學問，你以后要學的東 西太多，你接了可不能給我丟臉！"
"那當然，我要嚴格要求自己，努力學習，充分珍惜領導和前輩給我的這次鍛煉的機會，不 辜負對我的信任。"閃運吉急忙表態，心里有了確切的著落。
"要你接受進一步的培訓已經來不及啦，賈棟才調走可能是最近一兩個月的事。人家臨走還 在新潮 籌辦了兩個連鎖店，這不，邀請函都送來了，下個禮拜開業，精神可佳呀!老賈責任心太強 ，在新潮也可以說即將劃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下一步就看你那兩下子的啦！嗬嗬。"
晁元說完輕輕地冷笑兩聲，這種冷笑是對女婿表示出的輕蔑呢？還是對自己在無奈的情況下 挺成全女婿的一種交待呢？閃運吉感到這幾聲冷笑對自己的刺激較深，迫使他下定決心要 接好前任的擔子，干出一番事業給岳父看看。
新潮商城的兩個連鎖店，相鄰不足兩公里，座落在離市中心繁華區較遠的大學城附近。據 說店址是用新潮商城的營業場地換來的，對新潮商城來說，讓出來的營業場地不再創收出 租 費用，而換下來的兩個連鎖店也不存在交納房租問題，但關鍵是讓出的寸土寸金的幾百平米 出租營業場地跟兩個 市郊的連鎖店交換費用是否可以真的數額相抵，哪頭吃虧哪頭受益誰也搞不清楚，協議由賈 棟才總經理授意簽下來的，其他人都能去過問。
開業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第一連鎖店也就是建在一所大學附近的那個店，小平房的屋檐上 掛了一幅巨大的蒙著紅布的牌匾，門臉兩旁的街道上豎立著彩旗，懸掛著彩帶、汽球，一條 條"熱 烈慶祝新潮商城連鎖店開業"、"熱烈歡迎市區領導光臨指導"的紅色橫幅高懸在馬路上空 ，格外引人注目。
相繼從市里開來十幾輛豪華式樣的小轎車，有序地排列在連鎖店一側的馬路上 。體態臃腫，氣宇軒昂的市政府、市人大的政要，以及市商委的領導們作為貴賓，一個個緊 挨著站在連鎖店門前的臺階 上，跟站在連鎖店門前的空地上稀稀落落的來賓們、顧客們、行人們一起等待著主持人宣布 開業的時刻。
市電視臺的電視采訪車也被請來了，扛著錄像機和端著照像機的新聞記者們也聚集在這里準 備采訪。
為了籌備新潮商城連鎖店開業，賈棟才特意批了5萬元資金，分成500張以購物券形式發給單 位的 中層以上干部，贈送給市區領導以及新聞媒體關系單位，現在有許多手持著這種 100元一張的招待券，作為特意前來購物的來賓們，等待著開業典禮結束后進門去置換商品 。
不多時，滿面春風的賈棟才走上麥克風前宣布連鎖店開業。他請市區領導和市商委領導致辭 ，于是市人大副主任晁元手持打印好的稿子上去念了一遍，市商委主任文會慶也手持現成的 稿子上去念了一遍。
天色已經陰沉起來，記者的照像機不時地閃著，錄像師不停地轉動著調整著鏡頭……
連鎖店的大門敞開了，蜂擁而進的來賓們一瞬間便把一百多平米的連鎖店擠個水泄不通。
第二天，《松倫晚報》、《松倫經濟報》刊出了《我市第一家--新潮商城連鎖店物美價廉 ，深受廣大顧客歡迎》、《國有商業發展的新模式》等新聞報道。
連鎖店在開業頭十天確實熱鬧過一陣子，可是隨著招待購物券兌付結束，這里很快便冷落瀟 條起來，每天店鋪里總是保持著營業員比顧客還多的狀態。有些大學生來逛過這里以后覺得 還 是去自己的校園商店或商亭購物更方便也更實惠，他們甚至投書給市里的報紙電臺，報社的 記者 編輯們--總有一些沒領到連鎖店招待券的媒體人士，或者總有一些不昧良心的媒體人士 ，便登出了《宰客不用刀的連鎖店》、《比孫二娘的包子鋪更黑的購物場所》等幾篇讀 者來信和批評文章。
不過幾個月，先開業的兩家連鎖店便面臨著倒閉關門的威脅，但新潮商城在市內其他地方又 要開幾家連鎖店。
此時賈棟才到上級要他去省委黨校學習的通知，他已經顧不上關照連鎖店的事了。
"運吉，我走以后這副重擔子可是交給你了。"賈棟才臨去省城前在為他舉辦的餞行晚宴上 ，握著接班人的手，心中并非釋然。"新潮商城的創業工作我只是開了個頭，更多的工作還 在后頭等著你去干呀！"
"放心吧，賈總，有你這個前任領導打下的底兒接下來干就是了，你就放心走吧。"閃運吉 不 得不違心地說著客套話，或者還有點譏諷的意味。"你可是我的楷模，是市國有商業企業的 一面旗幟，是馳名內外的'智商'，你可得上馬扶我一程，有時間多回來指導指導。"
"我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的！咱倆的交接工作還沒有完嘛，等審計工作完了以后，咱們得交 接一下。"賈棟才頗有自知之明地說，"說實在的，我也是隔著門縫吹出去的喇叭聲--名 聲在外，媒體把我抬舉得太過份了，古人曰：'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瞞你說，這讓人也 很 難受用啊！說實在的，我的毛病不少，經營管理方面有很多差錯還等著你來糾正呢！你有事 可得跟我溝通跟我交流啊！"
"那當然，那當然，賈總從黨校回來就是我的上級領導，我肯定要多請示多匯報。我這里祝 賈總一路順風--不僅僅是去省委黨校學習一路順風，在今后的仕途上也是青云直上，官 運亨通。只要有賈總官運亨通，才能撫我上馬走一程！"閃運吉說著舉杯示意去跟賈棟才相 碰。
"那好，好，干杯！干！"賈棟才響應著一飲而盡。
為賈棟才餞行以后幾天，閃運吉坐著賈棟才留下來的桑塔納轎車去市商委找文會慶。他覺得 自己跟賈棟才交接必須得有個手續，市商委已經下發了一個任命狀的文件，決定閃運吉任 新 潮集團總經理，但這僅僅是交接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應該請市商委派人來新潮對賈棟 才在任期間的經營管理財務狀況進行審計，對相應的資產負債，經濟責任進行明確的認定， 從而摸清新潮集團財務賬目，對這個國企的家底做到心中有數，才有利于今后開展工作，安 排項目。
市商委的大樓里，在文會慶辦公室的門外不知為什么來了幾十個衣衫不整的老頭兒老太太， 間或 也有一些中年人。他們鋪張報紙席地坐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或坐在樓梯臺階上，七嘴八 舌地大聲喧嘩著，走廊里一片嘈雜聲。
各個辦公室的門都緊緊關閉著，一時找不到市商委的領導。
"你們是哪兒的，怎么坐在這里？"閃運吉好奇地問。
一個約有七十多歲的老頭兒，穿一件皺皺巴巴的的確涼布衫，上面沾了些斑斑污漬，聲音略 微 沙啞地告訴閃運吉："我們單位半年多沒開支啦，我們來找文會慶。他給我們派了個什么破 領導，除了貪贓就是海吃海喝，兩年就把我們的食品廠搞黃了，職工開不出工資，離退休的 也開不出勞保，我們沒飯吃了！"
閃運吉沒敢說什么，他既不能裝成商委的人來安慰他們，也不能站在上訪人員的角度慫恿他 們在這里鬧事。他要走開，卻有人問他是干什么的。
"我也是來辦事的，我也來找商委的領導。"他解釋著要脫身。
"這些商委的官早他媽的躲了，反正他們有吃有喝！"一個中年男職工說。
"不躲也沒什么有效的措施，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盡他媽用空話來糊弄我們。"一個 面黃肌瘦的老太太用干癟的嘴發泄著牢騷。
閃運吉只得小心翼翼地踩著走廊上的空地，大步邁過這些上訪人員的一條條橫過來的大腿， 退到電梯口上按了好一會兒電紐。電梯開上來，他乘電梯來到八樓。
幾個月前，晁玉敏已經從肉聯廠工會調到市商委工會。在機關上班雖然整天無所事事， 沒有什么業務工作，但每月工資照開，每年工資按規定照常上調。晁玉敏所在肉聯廠半年前 已 經開始虧損：農民私宰生豬，很少往肉聯廠的屠宰車間去送，政府有關部門對生豬檢疫控制 不了，肉聯廠的經濟效益也屢屢下滑。晁玉敏于是決定脫離這個工廠的工會機關調到市商委 ，享受真正行政機關的待遇，剛去市商委落腳便一下子上調兩級工資。如果閃運吉不是虎視 眈眈地盯著新潮集團一把手那誘人的位置，他確實真想調到這個旱澇保收坐享其成待遇可人 的商委機關里來。
晁玉敏正坐在辦公室里給他們的兒子閃政抄作業題：閃政放了暑假每天要寫作業，為了早些 寫完作業跟同學去玩，就讓他媽給他抄作業題。反正晁玉敏坐在辦公室里不是看報就是聊天 ，中午跟別的辦公室的同事打撲克下跳棋，或者打一場乓乒球，下午有的同事出去逛商 場辦私事，他就坐下來給兒子盡點義務。
"我來找文主任。"閃運吉進門的時候跟妻子說，"老賈走了扔給我一個爛攤子，虧損了一 大筆，我得找文主任要求派人搞一下審計，不然誰給他擦那個臟屁股。"
"是啊，人家把栓著的驢牽走了，你可別干那拔橛子的事！"晁玉敏同情地勸說他。
"咱爸總是說老賈是個'智商'，經營管理上有一套，實際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新潮 現在的賬目一蹋糊涂，幾年來全是虧損，根本沒有利潤！"閑運吉坦然地向妻子抱怨著。
"你不知道咱爸跟你們老賈的關系：老賈陪咱爸去香港招商，后來的有些項目也是在咱爸的 支持下定的，老賈被提升之前去咱爸家好幾次，每次去都不空手。你想想這些，咱爸能說老 賈不行嗎？"
"看來你爸也不說實話，現在的領導怎么都這樣？"
"你說什么？剛剛還'咱爸'，現在就成'你爸'，你這人怎么這么沒良心!我爸怎么啦， 沒有我爸你能坐直升飛機似的，蒸蒸日上嗎？"
"對對，我說錯了，是咱爸不是你爸，我向你檢討，行吧？"
晁玉敏得意地笑了，說："看你這態度，我再找咱爸說一說，讓他跟文主任打個招呼，該審 計還得審計。不過你不能光等審計，你應該找會計先摟一遍，自己腦子里有個底數。"
如果說賈棟才沒調走之前，閃運吉感覺自己是個閑人，每天來上班不過是消磨時間散散心， 或 者說像每一個前來購物的顧客，來這里并非完全心系這里的一切，并非像關心自己的命運似 的關注這里的經營發展。以前他每天并沒有一定的工作程序，沒有必須完成的工作項目；現 在則不同了，接過賈棟才扔給自己的擔子，他感覺自己已經成為這里的第一號人物；這里的 興旺發達都要有自己的功績，這里的衰微敗落也逃不脫自己的責任。他每天早晨上班來開始 在賓館和商城每個樓層轉一轉，巡察一遍，神情非常嚴肅，感覺逐漸由欣慰自己晉升為這里 的一把手轉為當一把手的責任要比誰都大，因而心緒才開始真正地沉重起來。
他開始像一臺給足了燃料的發動機，忙不迭地有序運轉起來，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滿滿的。 他感覺現在的時間比以前縮短了，有點不夠用，每天的日子過得那么快那么倉促。
他必須在短期內掌握新潮集團的基本財務狀況，摸清賈棟才留給自己的家底，他找主管財務 的副總經理肖屹談過，他給財務科長下達了近日內給他出幾項基本數字的指令，他敦促常務 副總經理遲鳳榮繼續抓好日常現場管理工作，不要出現異常差錯。
他一個一個地找各個部門的領導談話，了解各個部門的具體情況。而有些部門的具體情況和 問題，他作為黨委書記時是不便過問也不可能要求人家向他作詳細匯報。
現在人們已經改口叫他閃總經理或閃總，名義上黨委書記在企業里比總經理遜色一成， 實際上，從參不參與經營上來講，黨委書記比總經理的權限要差得多。現在人們叫他閃總， 不僅僅是單純地恭維他，而且要服服帖帖地遵從他，完完全全地聽他發號施令。
賈棟才去省委黨校學習期間，原來的總經理辦公室還不能給他閃總騰出來，他只能在自己當 黨委書記時的辦公室里接見相關的部下。
盛夏三伏天，外面驕陽似火，安裝了空調的辦公室里涼爽宜人，閃運吉跟人談話的內容卻" 涼"而不"爽"，更不"宜人"。
財務科送來了他要求提供的幾個基本數字，他一邊看一邊在上面劃著道道。
目前，新潮集團賬面負債23億元，流動負債15億余元，包括短期貸款和銀行貸款8726 萬元，應付款6630萬元。
看看投資情況：新潮商城主體大樓已投資18000萬元，廣東惠陽的金倫酒店投資930萬元，加 上常住人員和三年來的貸款利息，已達到1250萬元；遠郊玉龍湖興建的度假村三年間分批次 投入資金1080萬元，加上利息和其它費用已累積投入1850萬余元，還不包括所承擔的100 多人的開支，但至今沒有投入使用，沒有一分錢的經濟效益；新潮商城在市內開了幾個連鎖 店，至今連一分錢的管理費都沒收上來，卻已投入200萬元。
再看賓館和商城的經營情況：九六年一至七月份，賓館營業收入410萬元，比去年同期680萬 元下降將近40%，床位周轉率由去年的72%下降到53%，上繳稅金下降385%，費用卻比去年 增加6 0萬元，如果總體算賬虧損了，但為了保盤子只好將賬目調整，保持利潤為零的狀態。商城 效益下滑，利不償息，九六年一至七月份，商城商品購進額3150萬元，跟九四年23610萬 元和 九五年12740萬元無法相比；其主要原因是企業其它用資侵占了商品款，致使不能正常進貨 ，商品不能及時調整和補充，商城欠應付貨款已達4480萬元，商城信譽受到嚴重損害；一 至七 月份商城實現銷售5732萬元，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35%，僅完成進度計劃的558%，整個商 城 至七月利潤只完成48萬元，經過盤點自銷庫存3571萬元，代銷庫存4652萬元，一些商場 商品出現長期積壓。
新潮集團對外租賃部門大多數欠繳費用，嚴重影響資金回攏。幾個長期出租經營的承包單位 ，如賓館的舞廳、餐廳、廣告電子公司和旅游公司占用的場地，商城內開的儲蓄所、新時代 影樓、眼鏡行、珠寶行等欠新潮的租賃費用燃料水電費用已達360余萬元，難以收回；一方 面向本單位廣 大職工以交納風險金形式集資，另方面卻容忍外單位的租賃承包費用長期地拖欠著這么多數 額。
閃運吉看到這里，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他原來就揣測著這個單位肯定 會出現財務赤字，但沒想到會這么嚴重，沒想到被媒體捧紅了的"智商"賈棟才實際的經營 水 平卻是這么低下，這么糟糕透頂。人家扔給自己的攤子是一屁股債務，一攤子難辦的事，而 人 家卻拍拍屁股走了--高升了，以成績突出經營有方的美名青云直上。如果不搞清楚不交待 明白，以后這里事實上的虧損由隱到顯地反映出來，那么他閃運吉就可能來當這個替罪羊， 就成了一個敗壞前任豐厚家業的敗家子。
想到這里，閃運吉站起身在他的辦公室里，從門口這頭踱到窗口那頭，緊蹙眉頭思索著應該 如 何采取對策。他心里實在咽不下這口窩囊氣，他知道正值賈棟才去省委黨校學習期間，他不 能 太明目張膽地張揚賈棟才的這些真實的"政績"，以免得罪了文會慶，也得罪了自己的岳父 。但自己又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接受過來，為以后新潮集團的嚴重虧損暴露出來承受罪魁 禍首的罵名。
開著空調的辦公室里，確實比外面涼爽，但是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的閃運吉，心里卻"涼爽" 不起來，憋在胸口的悶氣也順不下來。
他操起電話想讓金踴躍到他這里來一趟，想向金踴躍討教一下。但電話號碼撥了一半，他又 將電話筒放下來，干脆出門主動向金踴躍的辦公室走去。
沒等走到那間他常去的辦公室，就聽見里面有幾個人在大聲地喧鬧。辦公室房間的門沒有 關嚴，從敞開很大的門縫外他看見金踴躍正跟別的科室干部在打撲克。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知道還沒到中午休息的時間，站在門外他想徑直走進去，但又怕大家不在意他的到來。雖 然他已經是這里的老總，他應該擔負起進行全面管理的職責--凡是這個單位的職工都 應在他的監視管轄之下，但是他剛剛上任，還不熟悉也不習慣在這些人面前發號施令。
人們無視他的權威，他只能忍受著逐漸地去改變。
現在他只能立在門口外，喊了一聲："金助理！"
聽到有人叫，金踴躍馬上放下手里的撲克牌，走到門口。
"有事嗎，閃總？"金踴躍非常敏感地非常及時地改換了以前"閃書記"的稱謂，并沖著剛 剛上任的老總粲然一笑。
房間里的人們已停止了出牌洗牌的游戲，全都肅然起敬地站起來目送著金踴躍朝敞口的門外 去。
"中午得解決一下肚子問題。"閃運吉小心地對金踴躍嘀咕說，"我請你找個地方喝兩杯， 有些事你得幫我參謀參謀。"
金踴躍一下子便明白閃運吉找他的來意，爽快地跟他走了出去。
商場外面，燥熱的空氣一陣陣襲來，頭頂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烤人。
他們倆走上松花江的江堤，沿著江畔的大道來到一處帶尖頂的小屋，這里是這個城市存在了 幾 十年的俄羅斯風格的餐館。小屋外半人高的陽臺上支撐著一頂頂碩大的陽傘，陽傘下面擺放 著歐式的餐桌餐椅。倆人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憑欄眺望陽臺下面不遠處碧波蕩漾的 江水，一只客輪拉著警笛正要從高高聳起的公路大橋下鉆過去，公路大橋上來來往往的汽車 穿梭似的沖來沖去。
路上閃運吉已簡單地把新潮集團眼下的經營情況和財務賬目，跟金踴躍念叨了一遍，現在坐 下來又把寫著數據的詳細報表遞給金踴躍過目。
金踴躍看了一遍報表，然后抬起頭目光追尋著已駛過大橋橋墩漸離漸遠的客輪，客輪的煙囪 上飄著一縷縷由深變談的云霧，他沉吟著說："沒想到這個賈棟才還真有點'智商'的味道 ！"
"你還稱贊他？"閃運吉有點不解地問，"他可是一肚子壞水！"
"這也叫本事，名義上他把位置讓給你，實際上是他向你栽贓。"
"那你說我怎么辦？我岳父能不能同意我把這些賬目公布出來，文會慶能不能同意我 公布，如果我把這些都公布出來，他們會怎么辦？"
"你怕他們會跟你過不去嗎？那倒不算什么，關鍵的問題，只有把這些經營的賬目公布出去 你才能摘掉你不應負有的責任，你才能名正言順地請求貸款！有了貸款才能購進商品，有了 貸 款才能把超市搞起來，我以前不是建議你接任以后搞一個大型超市嗎？可行性非常強，市場 開發潛力很大，只要你能加強經營管理力度，減少經營成本，適應市場競爭的需要……"
"市商委會不會因為我揭出老賈的老底，而不讓我在這兒干？"閃運吉有點擔憂地問。
"不能，你要圓滑地策略地處理這件事。"金踴躍開始為他的新老總出謀劃策，"你一方面 要淡化地將這些賬目在你的就職演說里說一說，另一方面你要用空洞的言辭來把老賈表揚一 番。不要直接指責他，把虧損的原因歸靠在市場經營的大環境上面，這樣你既可以說明事情 的緣由，又不至于太得罪老賈，也不至于太得罪文會慶和你的岳父。如果你不說明白虧損的 真相，你以后再找他們貸款都困難，現在國有企業全靠貸款維持著，沒有了貸款就沒有了血 脈，商場沒有了貸款連一天都維持不了。"
"對，你這個主意不錯。那么這個就職演說報告也得勞你費心寫了，你知道我的文字能力根 本不行！"閃運吉非常虛心地向金踴躍提出了請求。
這時候，餐館女服務員將幾個炒好的菜盤端來一一擺放在他們的餐桌上，又端來了一大杯冒 沫的生啤酒。金踴躍將大杯啤酒倒在兩個小一點的杯子里。
"來，干一個！"閃運吉舉杯朝向對方，"先謝謝你的支持。"
"干是可以，不過還用談得上謝謝嗎？為自己的知己老總服務那是責無旁貸，義不容辭的 ！"金踴躍也舉起酒杯向對方示意。
倆人大口地喝著解渴涼快沁人心脾的生啤酒，從容地敘談著。
"金老弟，你說現在國有企業這是怎么啦，領導干部干得好與不好照樣可以往上升，只要會 炒作，會作秀，不管企業贏利不贏利，這企業還要在市場經濟中生存競爭，這樣的干部能讓 企業生存競爭嗎？"
"其實現在的干部考核制度跟企業的經營管理要求很不協調，說句時尚語言，企業的政治運 作模 式和經濟運作模式很不配套，好像哪一位學者說過，中國國有企業突出的問題，政企分不開 ，'經營領導'和'領導被經營'已經成了中國國有企業所有頑癥的根源，中國建立現代 企 業制度的改革，如果不能解決企業無上級，解決企業經營者的產生機制問題，就不可能取得 決定性的成功。"
"企業無上級？"閃運吉有些疑惑地問，"那不亂了套，領導怎么產生？靠職工群眾選舉產 生？"
"對，還可以建立企業法人市場，到這個市場去挑選，要給企業廣大職工民主選舉權、民主 管理權、民主罷免權、職工群眾真正成為企業的主人，這樣才能監督和約束企業領導，才能 產生適應市場經濟運行機制的領導。"金踴躍明確地告訴他。
"不行不行，大多數職工群眾的水平我知道，不能說是烏合之眾也差不多，給他們的民主有 一點就夠 了，絕對不能完全放開，放開了權力集中不起來，干點事就有人跟著亂熗湯，什么事都辦不 了！"閃運吉根據自己的體會經驗發表意見。
"那也不能愚弄職工群眾，搞霸權，搞獨裁，搞官僚體制。我說要有民主，并不等于排斥集 中，但現在的問題是集中有余，民主不足，沒有廣泛的民主，就是搞了股份制也是換湯不換 藥，中國的國企改革絕對沒有出路。"金踴躍語氣十分肯定地說。
"是這樣，我會多聽你的意見，也多聽大家的意見，以后我會注意。"閃運吉說著又端起大 杯往倆人口杯里斟酒，然后說，"來，再干一下，隨意喝吧。"
金踴躍眼睛盯著江面上十幾個游泳者，他們身子浸在江水里，腦袋戴著泳帽，遠遠地望去一 個 個臉龐模模糊糊，雖然還看不清這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看得到這些人正搏擊江水逆 流而上一 點點地游過來。金踴躍沒有端起他的杯，只是說了一句："我們現在也算是在游泳，在市場 經 濟的大風大浪里游泳，市場經濟是個殘酷的游泳場，不能保證讓人光能喝啤酒不嗆上幾口水 。但關鍵只是要有誠意，要有毅力，言必信行必果，我給你寫演說辭，肯定會煽情，肯定會 讓你當著廣大職工念一遍以后，大家鼓掌不斷，掌聲如潮。但關鍵是你以后怎么做，當無情 的大浪襲來時，你會怎么辦？"
"怎么辦？"閃運吉又端起酒杯，毫不在意地樂呵呵地笑著說，"挺住唄！反正已經接過來 干不好也是干，干好也是干，挺著干下去就是啦！來，咱們一起干了吧！"
于是倆人碰了杯，冒著白沫的生啤酒被各自輕松地喝進去。
為了開好下午的職工大會，經理辦公室的人員特意去租了附近松花江電影院作為會場。
除離不開工作崗位的商城營業員和賓館服務員，所有科室人員和輪休的一線職工全都陸陸續 續 地來到松花江電影院。他們不僅僅為了能看到一場國產電影，更多的人更主要的意圖是關心 著企業今后的去向，關心著新老總上任后會采取哪些有效措施，來制止企業經濟效益連續下 滑的趨勢，關心著去年上繳的風險抵押金本金利息能不能如期償還。
電影院禮堂的棚燈和壁燈開始亮了起來，剛才還是黑漆漆的大廳里頓時明如白晝，剛才還是 空蕩蕩的，靜悄悄的大廳里頓時人頭攢動，人聲喧囂起來。
坐下來的在議論著，爭吵著，沒坐下來的在過道里穿來穿去找座位，或者尋找自己部門的同 事。
主席臺上方懸掛著紅底白字的會標：新潮集團一九九六年上半年工作總結暨領導換屆全體職 工大會。
主席臺中間擺放著兩排鋪著白布的桌子，前面的座位空著，在桌子后面就座著幾位新潮集團 的班子成員，他們也在交頭接耳地談著什么。
閃運吉站在電影院的門口，焦急地迎候著從市商委里來的上級領導。
一陣寒喧，握手的禮儀之后，閃運吉陪同文會慶和其他幾副主任邁著方步走向主席臺。
嘈雜的喧鬧聲逐漸地平息下來，一千余雙眼睛關注著主席臺。
常務副總經理遲鳳榮坐在前排，她跟已落座的閃運吉商議一下，便試了試擺在面前的麥克 風 ，扯著沙啞的大嗓門宣布："新潮集團全體職工大會開始，現在請新任新潮集團總經理兼商 城總經理閃運吉作工作報告！"
站在主席臺的發言席上，閃運吉有點不敢往臺下仔細看，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 他用略微顫抖的手指擺放好厚厚的一疊講稿，埋下頭眼睛盯著講稿，照本宣科地念了頭幾句 以后，才注意調整一下自己的感情和聲調。
"……我們要分析企業目前面臨的形勢，講究探索如何進一步增加經濟效益，貫徹市商委扭 虧 增盈工作會議精神，如何開創新潮集團經營工作的新局面，因此可以說，今天的會議是新潮 集團向前發展的極其重要的會議。
"借此機會，我首先向一年多來在工作上給予我大力支持的全體職工同志表示衰心的感謝！ 同 時我也向上屆領導班子，特別是賈棟才總經理一年來對我的關心培養，通力合作表示深切的 謝意！"
已調去省委黨校學習的賈棟才沒有出席現在的會議，但當閃運吉向賈棟才表示感謝時臺上臺 下有人稀稀拉拉地鼓起掌來。
"市商業黨委最近決定，由我擔任新潮集團總經理兼商城的總經理，說實話，我真的感覺到 自己肩上的擔 子很沉很沉，但我也深知，這是上級領導對我的信任和厚望，是廣大職工對我的希望與支持 。所以我沒有理由不振作精神，甩開包袱，和職工們一起拉好新潮這架車，為促使新潮走出 低谷，繁榮新潮奉獻我的一切力量。"
會場上的掌聲開始變得熱烈一些，稍稍持久一些，但時間并不很長，鼓掌所引起的激烈氣氛 尚未等到完全爆發出來便驟然間低落下去。
接著他簡要地回顧了新潮十幾年來的發展狀況：一九八八年被評為市級質量管理獎，一九八 九 年晉升為國家商業部質量管理獎，一九九年成為國家二級企業，九一年被評為三星級賓館 ，一九九二年，有了一定積累，提出了走集團化經營的發展思路，決定建立'多元化經營， 多功能服務，多軌制管理，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具有新潮特色的企業模式，確立商、服、 旅、娛于一體的經營新格局，于是各地投資四處上馬，遍地開花。
"因此受市場大氣候的影響，特別是房地產開發熱的影響增加貸款，擴大基建項目，企業流 動資金已嚴重短缺，償還能力迅速下降，商城效益下滑，整個企業開始陷入困境。"
為了說明企業目前面臨的困境他列舉了一些數字，他列舉有關數量的時候他抬眼望了望臺下 那一排排矚目關注的臉龐，扭頭看了看主席臺上開始蹙緊眉頭的市商委領導。他把稿子念的 很慢，數目字念得很清晰，這時候他已經能夠有意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該強調的地方語調 加重，拖長，該走過場的地方一帶而過，念得快一些，輕一些。
"新潮的發展在客觀上受到國家宏觀政策調整影響，也受到某一階段市場形勢過熱過冷的影 響， 主觀上我們也要認真總結過去出現的失誤的教訓，進行認真的反思。首先我們要調動德才兼 備干部的積極性，一定要選好人、用好人，過去我們在用人的問題上缺乏嚴格的考核制度， 有的阿諛奉承、陽奉陰違、損公肥私、脫離群眾的人被提拔被重用。他們不僅不能出良謀， 劃善策，反而給企業增加了包袱設置了障礙。這樣的人不能用，我們要用有能力，受群眾擁 護的人當各個崗位的帶頭人，第二、立足本業，鞏固陣地''固本方可興邊'……第三、 遵章 守法，處處維護企業利益，……規章制度是企業的根本大法，是規范每一位員工行為準則的 依據，任何人都要遵守不能破壞它。可是據我了解，有些同志現在不上班，本應嚴肅處理， 可現在還在領著工資，甚至連誤餐費出車費都一分不少，希望有關部門今后要進行認真調查 ； 調查結果要向我匯報，至于承包單位欠繳承包費，連鎖店拖欠管理費都說明了我們在執行管 理制度的協議合同方面存在問題，我想我們今后要把規章制度作為治企的手段，堅決杜絕 '人情風'！"
在提到今后的工作思路和企業出路時，他加重了語氣，感情飽滿情緒激動地念起來："俗話 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三腳難踢，難踢也要踢，不踢違背了民意，不踢企業難以翻身。我 的頭三腳肯定要踢，第一腳踢白臃腫的機構，第二腳踢向積壓的商品，第三腳踢向渙散的土 氣……要對現有的庫存商品進行一次認真的清查，該處理的處理，該返廠的返廠，該補辦手 續的補辦手續，杜絕一抓就下架的現象發生，今后商場一經發現假冒偽劣商品，對商場經理 嚴肅處理。
"我們即將實施的機構體制改革和運行機制改革，肯定要大刀闊斧地精減一部分管理干部 ，怎么精簡呢？我的用人標準是：一看工作態度，二看工作能力，三看工作業績，絕不論資 排輩，絕不搞人際關系。心里沒底托門子托關系的同志，你可以自己衡量一下，夠不夠這個 標準，夠標準我相信金子總是要發光的，我絕不埋沒人才！
"我們要強化職代會的工作，搞好民主監督，凡是職工贊同的事，我們就努力去做，凡是廣 大職工反對的事，堅決不干!我們還要設立總經理信箱，建立總經理接待日，經常地傾聽群 眾的呼聲，解決群眾反映的問題，鼓勵廣大職工參政議政，對那些群眾反映強烈，確實不能 勝任本職工作的領導，要采取果斷措施或調離或就地免職。
"……企業職工的心是企業的根，要穩定企業，首先要穩定人心，職工福利是關系到每個人 的切身利益的大事，搞不好就會挫傷廣大職工的積極性。例如：我們的獎金早幾個月就已經 沒有了，現 行的誤餐費補助費標準還處在一個較低水平，我們的營業員站到晚上八九點鐘，下班了，通 勤車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很好解決，職工食堂還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衛生所早已名存實亡 了，頭痛感冒的一些小病，還要到醫院去求醫求診等等，這些職工所關心的熱點難點問題一 直沒能得到很好的解決。俗話說：'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請同志們相信 ，這些 問題既然我們已意識到了，明確提出來了，我們就要納入議程，認真對待認真解決……至于 風險金問題，我鄭重地答復大家，拖欠風險金利息我們一定要想盡辦法，盡快給大家解決。 我相信，隨著企業經濟形勢的逐步好轉，我們的職工福利，也會象我們奮斗目標所說的 那樣，一個月有一個新變化，一個季度上一個新臺階。"
這不啻是擂臺的大比武，這有如箭在于弦上，讓人躍躍欲試不得不發出去，念到最后他仍然 語氣充沛，情感激昂：
"我們必須認清形勢，振奮精神去抗爭，去拼搏!等待，徘徊只能是坐以待斃，其它的道路 是絕對不存在的，社會在關注著我們，上級領導在期盼著我們，背水一戰，只許成功不許失 敗！
"新潮新的創業史，要靠我們大家去書寫，再創新潮的新輝煌，將是我們史冊新的開篇，但 愿 我們的后人在評說這段歷史時，再次被我們的作為所激勵和鼓舞，但愿我們每一個同志，在 回顧這段歷史時，為自己的奉獻和付出而感到驕傲和自豪，讓我們共同努力，為新潮的振興 ，為新潮的繁榮，奉獻出我們自己的光和熱，用我們的身心和熱血再振雄風，謝謝大家！"
如果說剛開始聽閃運吉在主席臺上振振有詞地演講，臺下面的職工還有些心存疑慮， 可是聽著聽著，難免不為企業新任的法人仗義執言的激動情緒所感染，難免不為肯于面對現 實改變現狀的企業一把手的真誠決心所感動。閃運吉的話擲地有聲，句句能打動大家的心， 于是上千名職工一遍又一遍熱烈而持續地鼓起掌來，響徹禮堂的掌鳴聲潮水般地翻騰著，澎 湃著，熾熱 的情感鼓動著每一位準備為企業扭虧增盈奉獻的新潮員工，真摯的企盼激勵著每一個準備凈 化企業環境，跟隨敢作敢為的領導大干一番事業的新潮干部。
當閃運吉演說結束時，當他的"再創新潮新的輝煌"的誓言象錚錚鐵鼓下似的在整個禮堂回 蕩時 ，臺上臺下的鼓掌聲再次響起，一陣又一陣地經久不息，情緒激動的職工們只能用他們的掌 聲來表達對新任領導的支持，來表示他們相互之間思想感情的共鳴。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