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五
考慮了兩天，安勁草決定找肖屹副總經理單獨談談。他覺得應該充分發揮那個"機密線索" 的作用，保密對自己沒有一點好處，而張揚出去勢必又會遭到來自賈總方面的報復。于是他 斟酌一番，明白此事不能讓遲鳳榮知道，只有單方面通報給肖屹才能起到既可震攝對方又不 至于惹來大禍的作用。
中午，他去公共電話亭給肖屹辦公室打了電話，約肖屹出來，找了一家離單位遠一點的小飯 店。
"什么事搞得這么神密?"肖屹有點一頭霧水似的微微笑著問他，"關于我的，還是 別人的。"
他也微微地笑著給肖屹前面的杯子里斟著啤酒，暫時不作回答。
"你又聽到什么流言蜚語?我這個人辦事一向謹慎，我才不怕別人說三道四，我在新潮主管 財務工作，為堅持原則把住關肯定得罪一些人，比如說遲鳳榮這個女流人物。給她解決一套 舊 房--五六十平米的，也就不錯了，還非得像賈總那樣要個大的、新的，她能跟賈總比嗎? 為了這個事，她就老想整我，我都不愿說她，她在新潮不但負責人事勞資，還負責現場管理 ，新潮開業時來那么多廠商聯營的業戶，哪個業戶進來不得經她同意，她就那么廉潔，那么 兩袖清風?"飲了幾杯以后，肖副總卻一改往日的郁悶心態，跟安勁草絮絮叨叨地說著。
"不是，肖總，我可從來沒聽遲總說你什么，遲總她不太愛背后講究誰。不過，有這么個事 我必須跟你個人匯報一下，安勁草也敞開心扉似的跟肖副總再次談起了儲運部的情況。"你 聽說尤豪志賭博嗎?"
"你前幾天不是說過嗎?打點麻將不算啥，安經理你別象個老娘們似的磨磨嘰嘰地小心眼， 你別老揪住他尤豪志這點毛病不放。打點麻將也是一個人的愛好，就是工作時間玩玩也能將 就，你們儲運部的工作跟商場不一樣，不在大面上，個別的時候允許來點特殊嘛!"一聽安 勁草沒跟他往遲鳳榮那方面扯，肖屹也跟他擺起了副總經理的架子，一下子跟他顯得外道起 來。倆人心照不宣地有了隔閡。
安勁草知道不痛不癢地敘說儲運部的情況，肖屹不會太感興趣，也不會跌破眼鏡，說得痛些 肖屹還要他為尤豪志開脫幾句。
"你跟我介紹的情況我已經跟賈總說了，賈總說是不是言過其實了點，干工作誰能沒點毛病 ，還是以教育為主嘛!賈總說尤豪志干工作還是有股子沖勁的嘛，難得呀!"
"那我就得受氣了，我在他手下面工作根本就沒法開展!"安勁草憤憤地說。
"誰讓你受氣啦，你們得在一起搞好團結嘛。我看賈總對他尤豪志還是能夠了解的，能夠信 任的。你可不能硬頂，硬頂對你沒有好處。"肖屹恫嚇般地告誡他，"你不像我，我可以狠 狠地批評他，為了單車核算問題，我前幾天還找他批評他，因為我比他官大管著他嘛!他可 不敢跟我扎刺!"
肖屹趾高氣昂地說到這里啜一大口啤酒，突然間他恍然醒悟似的對安勁草說："說來說去還 是這 點事，你找我是想給你擺平嗎?你看我批評他是批評他，但我可不能讓他服從你。你畢竟是 他的副手嘛，雖然你也干了不少工作。剛調來時有人曾許愿讓你當一把手，可是情況在不斷 變化嘛，你不是還沒有章程遠走高飛不在這兒干嗎?在這兒干你就得服從上級領導的安排。 "
雙方談到這時，安勁草感到他那顆馬上能炸開點什么成見的機密炸彈不扔出來是不行的，再 這么談下去，他安勁草就得像一只小羊羔馴馴服服地讓人宰殺。
"肖總，你聽說了嗎?"安勁草驀然神色詭譎地探過頭去問，賣了個關子。
"聽說什么?"
"我聽說了一件事，關于賈棟才總經理的事。"安勁草點了一下比他肖屹更顯要的名字，真 正引起了對方的關注。
"什么事，你快說了吧，別繞圈子，我這個人最喜歡直來直去!"
"我聽說尤豪志賭博把賈總的錢給輸了，賈總在金礦投資讓尤豪志去送錢……"安勁草真的 坦率地說了起來，"這是真的，還是尤豪志打著賈總名義在斂財?他把賈總的錢賭輸了好幾 萬，讓部里的司機們給補上堵窟窿!"
"還有這事，你聽誰說，你當面聽他說的?"肖屹立即提起精神關切而鄭重地問。
"誰說的你就別問，他是當面不會跟我說，但這事肯定是從尤豪志那兒傳出來的。我現在真 替賈總惋惜，他怎么能信任一個敗壞自己名譽的人，賈總怎么能有那么多錢去投資金礦?"
"賈總當然不會去投資，賈總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你千萬不要再跟別人說這件事，這對賈 總的影響不好!"肖屹已經用央求的口吻在跟屬下說話。
于是倆人匆匆地吃了兩口便告辭了這個飯店，結賬的時候，肖屹有意識地給安勁草甩過去一 句："過幾天，你把手里的飯票子攏一攏，上我那兒去簽個字。"
閃運吉是開著暫借別人的本田轎車來新潮商城報到的。
這兩個月他面對媳婦的攻關活動沒有白費，每天下班他要恢復以前的勞作：做飯炒菜，洗衣 服 ，擦地板，時而還要跟晁家的人串換著去醫院護理他岳父。經過大夫精心的治療，晁元的病 情已經大有好轉，近來已經出了醫院，雖說還要在家調養服藥，但免不了在家人的攙扶下可 以乘坐自己的轎車去市人大自己的辦公室坐一坐，也可以找相關的人員來過問一些事情。
閃運吉在岳父住院需要有人護理期間，他跟媳婦換班去醫院。為了恢復跟媳婦的感情，他故 意給媳婦打電話，找個理由約媳婦回家。他早在家等著一俟媳婦回來他便如狼似虎般撲上去 非得要跟媳婦"辦辦事"。媳婦擋不住他的三句好話便依了他。而他發現，每當他跟媳婦" 辦"完"事"，兩個人的感情和說話的腔調就跟過去不一樣，似乎更柔和一些，更有周旋的 空間。
開著本田轎車去新潮商城的路上，閃運吉心里極愜意。他想起自己這兩個月對媳婦的攻勢， 想起自己的委曲求全韜晦之計已經有了顯效：岳父晁元已經特意為他請了一桌酒席，找市 商委的文會慶再次重申了一遍調他去新潮的要求。文會慶已經答應讓他去新潮當黨委書記。
讓當黨委書記就當黨委書記吧，下一步不就是總經理嗎?這僅僅是咫尺之遙。
他發現他只要跟媳婦多辦幾回"事"，媳婦對他舊日的恩愛之情就會恢復到位，想起自己尚 能勝任的這種神奇的性的功能，他的臉有些燥熱，眼睛盯著傍側的倒車鏡，在那上面給自己 做了個故作高深莫測的鬼臉。
從遠處的坡路開下來，望著周圍幾個比肩聳立著的高層建筑，抬眼仰視那寶藍色的 玻璃幕 墻，矚目著那賓館和商城大樓連在一起巍峨壯觀的氣勢，他有些開心地笑了。想到他將是這 里的主宰，想到他將在這里成長為一個炙手可熱的大企業家，一種從來不曾體驗過的優越感 和自豪感襲上心頭。
在總經理會議室，在橢圓的環型桌旁落座以后，賈棟才為閃運吉舉辦了一個有副總們及各商 場各職能科室一把手參加的見面茶話會。總經理稱頌新來的黨委書記年輕有為，理論政策水 平極高；新潮商城黨委在年輕的黨委書記的領導下，對新潮商城的整個經營活動肯定會起一 個很好的保駕護航的作用。
接著閃運吉講話，他把在家里早就已經編好的幾個關鍵詞組合起來的話語段落，從淺層記憶 里 挖出來，什么"我是來向同志們學習來的，感謝市商委領導給了我這么個學習鍛煉的機會， 我 也希望同志們多支持我的工作，相互之間多勾通多聯系，大家團結一致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把新潮的黨建工作和經營管理工作做得更好。在市委市商委黨組的正確領導下，我相信 ……"
講到這里，他驀地忘了應該說些什么，可能他的話講的快了些，下面的話他有點接不上來， 突然間他感到有點緊張局促起來，他惟恐難以正常地了結這次按程序必須進行的講話。
他有點難堪地停頓一下，用略微多的時間才把下文想出來，草草地結束了這次本該留給大家 一個好印象的初次亮相的講話。他懊惱地咬了一下嘴唇，他挺歆羨賈棟才講話的風度，他覺 得賈棟才講話時的邏輯性那么強，用詞那么得當，姿態那么自如老練，節奏那么舒緩緊湊 ，相比之下，相形見絀的自己再也不敢妄圖對賈棟才取而代之。
此時他自己講話，難免有些悚然拘謹?；艁y之余他向坐在一旁的賈棟才瞥了一眼，他注意到 賈棟 才那老練的神態自若的表情，這一瞥使他閃運吉的內心更加慌亂，不得不又停頓了一下。
而這一停似乎預定了什么又什么也沒預定，他好高騖遠的心態過了好幾天才慢慢地逐漸恢復 過來。
自從跟安勁草吃了頓午飯，聽說了有關賈棟才入股投資金礦的事，肖屹決定要找賈總談談。 他雖然從沒聽賈總提起過這件事，但他揣想賈總有可能背著自己這么干。在新潮， 他跟賈總有屬 于倆人之間的共同利益，因為他管財務，幾乎所有貸款、費用支出都要經過他，根本瞞不了 他，賈棟才凡有好事不能不分給他一份。除此之外，賈總也要搞點個人 的一畝 三分自留地。在新潮商城開金店的老板張祿在黑河、遜克一帶還開著金礦，張老板在新潮五 樓 租了2000平米營業場地，每年的租金還不到40萬元，價格夠優惠的了。肖屹總懷疑賈棟才特 批給張老板那么便宜的價格圖點什么，原來私弊在這里：那金礦和金店的經營里也有他賈 棟才個人的股份。
肖屹去年請示賈總用公款買了一套130平米的商品房，舊房子調給尤豪志。本來他的60平米 的舊房也剛剛裝修沒幾年，當時裝修花了兩萬多元，打在裝修賓館客房的支出費用里。但名 義上是用他自己的錢裝修的，尤豪志應還給他一部分補償費用，可是這個王八蛋都連提 都沒提 這件事。肖屹一想起補償的事來怎能不記恨，但是記恨歸記恨，他知道尤豪志跟賈總的關系 ：早些年尤豪志給賈總開車，掌握了賈總許多隱私，賈總得罪不起這個環蛋，只得把這小子 劃到自己圈子里利用起來。
那么，自己找賈總怎么談呢？肖屹手捧一個文件來讀，但心不在焉地仍然要琢磨這件事。他 想趁機向賈總交換一下條件，討討方便：跟自己有點合作關系，在商城一樓半的夾層租了幾 百平 米作眼鏡行的這家業戶，也應該再給減免些租金，另外，自己委托文化商場的經理從南方購 進的兩百臺鋼 琴所欠的一部分貨款，也應該如數打給廠家。那么廠家給自己的回扣也能早些到位，不過這 就 要擠占用他賈總那方面支付給基建工程的款項，要影響他賈總的回扣到位了。他想到，即便 這些 打算不能一一實現，他也可以趁機敲打敲打賈總，讓他明白尤豪志這伙子不可重用，別讓他 壞了事，捅出了漏子來對誰都沒好處！這樣一來也算是報復了這小子一頓嗎?
同在一個辦公室的遲風榮已經出去了，肖屹毫無顧忌地在電話上撥了賈總的手機號。他知道 賈總正在 市商委辦事，上個星期班子會研究打算在新潮商城外邊租地方開辦幾個連鎖經營店，今 天賈總帶著報告去市商委找文會慶主任請示。
他在電話里跟賈總沒具體談什么只是暗示幾句："你一會兒回來，我有個事想告訴你。尤豪 志這小子嘴上沒有把門的，你要注意防備他，他造你的謠，要給你惹出禍來！"
果然賈棟才不大功夫乘車回到單位，打電話把肖屹叫到自己辦公室，聽肖屹如此這般地敘說 了 一番。肖屹走出門以后，賈棟才打電話給正遠在黑河泡俄羅斯洋妞的尤豪志："樹志，事辦 完了快回來！玩幾天行了，單位的工作你不能扔下，儲運部的一大攤子事等著你呢！"
賈棟才所說的儲運部的一大攤子事，是指這些天各商場出入庫的商品沒車拉，司機們修車 的去修車，干私活的干私活，正常經營已受到了影響。好幾個商場經理已經將狀告到他總經 理這里，他剛一開始感覺，儲運部安勁草這個副經理或許能力低，或有不滿情緒，部里一把 手不在他摔耙子不干。
現在肖屹的話提醒了他：對尤豪志不能太縱容，太姑息，否則容易使這小子輕浮張狂。賈棟 才準備讓尤豪志立即快回來，回來時他要狠狠地訓斥他一頓，還要給他調換一下工作， 讓他明白沒為他賈總盡到責任該受到什么懲罰，只是這個懲罰要有個讓他能接受的限度。
以前肖屹曾多次明確地跟他說過："尤豪志這個人絕不是干工作的料，尤其不具備當官的素 質，他根本不懂管理，不懂規章制度，用他早晚要壞事。"
這次肖屹沒再說太多別的，但他今天跟他賈棟才特意來簡要地匯報這件不宜擴散的事，就 已 經再明確不過地表明了他的態度。剛才賈棟才沒有像往常那樣為尤豪志掩飾地辯解幾 句，也沒有具體說以后將如何處理這個不懂規矩的混蛋小子，但他心里還是免不了要考慮著 下一步應采取的措施。
各商場的經理對儲運部的工作不滿意，意見太多，尤其對尤豪志的意見大，他賈棟才是不能 屢屢壓制的。肖屹已經提過幾次要在儲運部搞單車成本核算的，否則費用太大，財務上早已 承受不起；再說繼續讓尤豪志在儲運部胡亂整下去，時間一長，難免要將問題匯總到他這里 ， 積重難返，大家遷怨于他，那就要不好處理了。想到這里，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但內心里 并沒感覺這件事那么棘手，就不愿再去想它了。
他打開辦公桌下的小柜，里面有食品商場經理昨天送來的中華煙，這些煙原打算送給"商 戰點子公司"的頭頭劉北斗公關用的。劉老師在為他策劃即將到來的"六一國際兒童節"萬 名娃娃 來新潮聯歡并同時搞一個有獎促銷活動方案。以前劉老師已經搞過好多讓新潮商城也讓他賈 棟才名揚全 城，甚至名揚全省的策劃，這項他已同意花20萬元就在新潮商城的廣場前，吸引 全市兒童來搞一個詩歌作文、攝影、書法繪畫大比賽，也同意搞一次由市公證處參與的市民 抽獎 ，顧客可以憑兌獎的信譽卡退回購貨時交貨款，購買的商品就作為獎品留在顧客手里。這樣 的促銷效果會更好，無非是多花了幾十萬元，即炒作 了新潮又炒作了自己，不管它經營成本支付多少，經營利潤能賺回多少，只要賣錢額上去了 ，年底 銷售能達2個億，新潮就可以在全市全商埠排上頭幾名，他賈棟才就有希望往市商委那里晉 升一大級。
那天金踴躍說只算賣錢額不算成本和利潤是計劃經濟的打法，根本不符合市場經濟的原則； 他賈棟才反駁說，管它什么打法原則，哪個方法現在還能對咱們有用，就用哪個！現在市商 委還是主要考核賣錢額的嘛。
金踴躍經過開業前后的兩種待遇處境，已經明顯地對他賈棟才怨尤又鄙視，聽說他正在聯系 單 位要調出。調出就調出吧，賈棟才傷了他的心已經留不住他，強留他反而會起壞作用。那天 他說什么商戰點子，純粹是惡劣炒作，自欺欺人的作秀行為，他竟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 說這些，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調出自己也得趕他走。
看到櫥柜里還有幾盒散包的中華煙，賈棟才于是打開一盒，吸一支煙，既可排泄心里煩惱， 又可用心地考慮些事情。
跟香港商人馮金龍在廣東惠陽市建一棟中型的豪華酒店的合作已經啟動，答應給馮金龍1000 萬元人民幣的款項早已經匯去。不過他事先跟馮金龍談好，這1000萬元人民幣其中有200萬 元是返借給他內兄的，他內兄已經用這筆款注冊了一個食品加工廠，一個釀酒廠，添 置了設備雇了工人，又注冊了一個貿易公司，正在找貨源。最近馮金龍來電話，說可以弄到 一批進口的藍光啤酒，價格很優惠，是不是每件罐裝128元，瓶裝139元，實際進價可 以降低20%。
"是不是真貨？假貨我可不要，"賈棟才當時表態說。
"是不是真貨對你們還很要緊嗎？質量是沒問題的，你們渠道很多，大國營商店賣什么都好 賣。"馮金龍在廣東那邊用粵語味的普通話 誘勸著說，拉著長腔，"有錢賺就行啦，有錢賺比什么都強，你聽我的好啦，誰讓我們是合 作伙伴，誰讓我們是朋友，彼此關照一點。"
"彼此關照嘛，那么就60塊錢一件啦--。"賈棟 才也學著對方腔調砍價，他知道馮金龍的貨肯定不是正宗的，只要真想買就可以再砍一些 價，"你實際進價降30%，我就要一萬件啦。"
"百分之二十五可以啦，你要11000件：瓶裝6000件，罐裝5000件，整兩個車皮，你也不 虧本呀--。"
于是賈棟才答應下來要兩個車皮的貨。他算了一下，這一把他內兄高家平的貿易公司可以 賺回 35萬元，而新潮也可以賺回毛利潤40余萬元，只是預付款147萬余元，應由新潮來墊付。
正好這時商城財務剛收上來一筆貨款，肖屹要用來償付那幾百臺鋼琴欠款，被賈棟才勸說著 暫 時放棄了。因為他賈棟才是一把手，關鍵的時候還是他說了算。
兩車皮的藍光啤酒貨款已匯了出去，高家平去廣東汕頭提貨也有一個星期了。
昨天《松倫都市報》登出來一篇關于市場 上已發現假藍光啤酒的報道，報道說已發現有的消費者飲用了這批假冒藍光啤酒后神智不清 中毒住了醫院，中毒深者一二例已死亡。這篇報道著實讓賈棟才驚詫了一陣，他擔憂馮金龍 經手的這一批也是假冒的。他立即打手機，電話囑托高家平驗貨務必要慎重，有關進關手續 一定要齊全，但高家平回話說那批貨已訂下并請了兩個車皮，過幾天就要裝車，不日即可發 回。
為此事賈棟才正在擔驚受怕著。
一覺醒來，墻上的時針已指向七點多。古秀萍匆匆地穿上衣服，洗把臉，簡單的梳妝沒花上 兩分鐘，更沒顧得上吃飯，便三步并兩步地出門奔向汽車站。
新潮商城的通勤車站跟公共汽車站幾乎一左一右地挨在一起，當她拎著裝有飯盒的女士坤包 來 到時，已經有四、五個同事先來到了這里等著。她抬腕又瞧了一眼手表，還不算晚，差兩分 鐘七點半。
公共汽車來了一輛又一輛，已經過七點四十，單位的通勤車還沒有到。古秀萍佇立 在車站的牌子下焦急地朝通勤車應該開來的方向眺望著，帶蓬布的長廂貨車一直沒有影子。
其實，古秀萍也不愿乘那爬上爬下極不方便以貨車代用的通勤車。因為要倒早晚班，每 天只 能享用一次通勤車，每月200多元的工資，乘公共汽車就得扣除20多元，好歹乘通勤貨 車，自己可以節省一半，可是單位的通勤貨車經常出毛病。昨天，她乘單位的車時，因 為通勤車沒辦來市內線路的通勤許可證，司機被交警吊扣了駕駛執照，耽誤一會兒的通勤車 開到單位已經 超過了上班時間。還好，一說明理由，商場負責考勤的經理沒記她的名字，但后來不知司機 的執照要回 來沒有，如果沒要回來，今天早上的通勤車是否要取消？昨天晚上她們服裝商場的營業員 們 大部分沒能按時下班，商場要搞開架售貨，營業員加班將不用的一些貨架、柜臺、試衣鏡 搬到七層樓的臨時倉庫。
干完活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到家十點鐘，吃過飯，又乏又困的古秀萍連衣服都差點沒脫倒頭 便 睡。媽媽看她那勞累的樣子真是弄不懂，還是二十幾歲的孩子沒有多少家庭負擔，家里的活 兒又用不著她去干，怎么會疲憊成這樣？媽媽有時問她，她不愿說得那么具體。她能說自己 每天 要站上八、九個小時，不準靠柜臺，不準跟同事談話，不準吃零食，更主要的是，要時刻注 意著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的顧客手里拿著什么，隨身帶走了什么，已拿出柜臺試鏡沒 還款的衣服是否 還了回來；否則丟了衣服，營業員要賠款負全責。為賠償丟失的衣服，古秀萍已經被罰了幾 次工資。本來掙的工資少，挨罰的時候，氣得她暗自噓唏。
上班遲到也要挨罰，每次遲到扣伍元，無故曠工缺勤三天以上被辭退。
通勤車沒來接上班的職工，不知這次的責任歸誰負責。古秀萍和她的同事們正心急火燎地等 著 ，突然一個男同事從一輛公共汽車里探出手來，招呼她去乘公共汽車。他說今天早上有幾條 線的通勤車已被取消，司機說車另有用途。
"誰知道通勤車又有什么別的用途，原定雷打不動的通勤車經常被征用，再說不來接，昨晚 廣播室也應該提前通知一下。"想到這里，古秀萍滿腹牢騷地跟同事們一把去擠公共汽車。
待她們來到新潮商城職工上班的通勤口時，時間已過八點十五分，神色威嚴的遲副總經 理 站在通勤門口冷冷地注視著每一個遲到者；負責考勤的人事勞資科干部要求每一個遲到者 出示工作證，以便一一記下名字。
古秀萍理由充足地解釋說："今天沒有通勤車，事先也沒告訴我們。"
這時遲風榮嚴厲地駁斥說："怎么沒先告訴？昨天的中層干部會上，我親自通知的。你怎么 說沒告訴你，怎么別的同志沒遲到?不要強辭奪理！"
"確實沒告訴我們！"遲到的營業員們異口同聲地辯解。
負責勞動紀律的干部向遲總投過去請示的眼光，遲風榮義正辭嚴地下著指令："先記下來， 都先記下來再說！不要找借口，誰在我兒找借口誰倒霉，我專治不老實的！"
早晨沒吃飯，在營業場地站了一上午的古秀萍早已饑腸轆轆。時間剛過十一點半，她想向同 一小組的營業組長李麗芳請假去商場外的電熱箱取來飯盒就餐。只見大腹便便卻衣冠齊整的 孫世利從經理室走出來，遠遠地向李麗芳這邊招手。
濃妝艷抹的李麗芳扭著圓圓的小屁股一溜小跑般奔過 去，又不緊不慢地走回來，對古秀萍不由分說地下著指令："孫經理讓我去陪客戶吃飯，你 等我回來再吃吧！"
望著遠去的李麗芳，古秀萍憤恨地瞪著眼睛，咬著牙抿緊嘴唇，繼續 守候在開架售貨的營業場地，有氣無力地服伺著衣柜前挑選服裝的幾個顧客。她早恨她的營 業小組組長，她懷疑每次丟貨可能是這個女人在作弊，她猜想孫經理背后會把罰款的錢還給 這個騷貨。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其他一組的營業員已經輪換著吃過飯，而陪孫經理去飯店飲酒作 樂的李麗芳還沒有回到營業崗位。古秀萍餓得心慌腿軟，幾乎無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繼續站 在這里。
她不得不跟別的營業小組的同事打個招呼，去商場外的電熱箱取自己的飯盒。不一會兒取回 來的飯盒整個都是冰涼的，原來電熱箱早就停了電。古秀萍患有不輕的胃炎，她不能吃涼飯 ，只得走向電動扶梯，下樓去食品商場買個面包對付一下。
在電動扶梯口，質管科的一個男同事從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質問她："你怎么違反規定，營 業員不允許乘滾梯你知不知道？"
古秀萍幾乎痛苦得要哭出來地央求說："我兩頓沒吃飯了，中午到現在還沒吃，我的搭檔去 飯店……"
"現在還沒回來，上班時間去喝酒？"
古秀萍輕輕地點點頭。
"跟誰喝酒，跟你們的孫經理，還是去陪業戶？"
古秀萍又輕輕地點點頭。
那位質管科的男同事無奈地笑了笑："那我管不著，人家是業務需要，你是什么？"古秀萍 用痛苦無助的眼神面對著這位男質管員，不再解釋什么。
"你去吧，把工作服脫下來！別讓官兒看見!"他輕輕地把她推向電動扶梯。
古秀萍一腳踏上電動扶梯身體隨著往下降，心里在慶幸地想："真是謝謝啦，他饒過了我這 一把，這一天的工資總算沒被全罰掉！"
初來新潮商城幾個月，閃運吉基本上無事可做，賈棟才只有當上級領導來單位檢查工作，需 要安排飯局時找他去坐陪，其余的時間任他自由支配。
到各商場轉轉，跟基層的同志們聊聊，多了解了解單位的實際情況，這幾乎成了這些天閃運 吉基本的活動項目。
他發現不少商場經理辦公設施都挺夠檔次，都比他的辦公設施檔次高。他感覺前任黨委書記 肯 定是個窩囊廢，受氣包，否則為什么賈棟才和肖屹辦公室里的沙發都是真皮的、老板桌 也都是時新講究的，而黨委書記的卻是這么差：只有兩個單人布包的沙發，辦公桌又舊 又小， 跟辦公桌相配套的也只是一把單薄的折疊椅。那天他去找主管財務的肖屹，明確提出改善辦 公環境的要求，肖屹說目前賬上資金很緊，需要等一等再給他解決。
"需要等幾天?"閃運吉斂容正色地問。
"等多長時間我說不好，現在賬上沒費用。"注意到新任黨委書記的嚴肅表情，肖屹躊躇地 皺皺眉頭，沒有立即表態，他接下來回答也有點含糊其 辭，沒有提出具體時間。
"告訴你我等幾天行，等幾個月不行！我不能找你第二次。別給我拖著不辦，我可用不著纏 著你說小話！"
閃運吉把話說這么強硬，弄得肖屹很難堪，可能明白對方的背景關系不比前任那位好應付。
本來閃運吉不準備這么急于改善自己辦公室的設施問題，幾個朋友到他新調來的單位聊聊或 找 他去商場買點優惠價商品，他有點不好意思在辦公室里招待他們，怕人們嫌他的辦公室太寒 酸。他的朋友們勸他："不要先攀比這些表面的條件，先把單位情況摸清，扎扎實實干幾年 。你還年輕，還得走仕途，把職務再提上幾級，你還怕這些表面的條件不到位嗎？不要自 己爭，要讓別人主動送給你。"
但是自從他調來這個單位一段時間以后，他感覺目前的情況是自己不主動提出來，別人根本 不會考慮他的需求標準。
每天經理辦公室的文秘把當天分給他的幾份報紙送過來，他隨手翻了翻?！端蓚愅韴蟆?、《 松倫都市報》《松倫日報》《松倫經濟報》等幾家報刊又寫出來幾篇關于新潮商城的消息 ，什么《新潮搭臺娃娃唱戲--商城"六一"活動豐富多彩》什么《新潮商城樹立商業經營 新形象》什么《賈棟才巧打經營牌》，把新潮商城及其總經理好一頓吹捧。過去沒調到新潮 前，每當他讀到此類報道新潮及其總經理的文章，他閃運吉內心里免不了要油然泛起某種嘆 羨和敬重，現在他了解了真情以后則感到此種作秀有點自欺欺人般的滑稽可笑，同時讓人輕 蔑惡心。
窗外，商城門前的廣場上，所謂"萬名娃娃大聯歡"的節目還在繼續，廣場上臨時搭起來的 臺子上鋪著紅地毯，從電視臺請來的主持人和商城的工作人員在接待一撥又一撥的顧客來賓 ，奉送著獎品。時而喇叭里播送著幾名小朋友的朗頌杰作：
"進新潮逛新潮，新潮的商品就是好!"
"新潮的環境像我家，新潮的阿姨像我媽。"
"新潮的管理數一流，新潮的經營爭上游!"
閃運吉在窗臺看到每次上來一個小孩，只要能流利地背頌一段已編好的歌謠，便能得到一件 小禮品 或者是一盒巧克力，一包糖，或者是一個兒童玩具。物質的誘惑引來了無數溢美之辭，不但 引誘了不少報社的記者們，為著請吃海鮮收到回贈的貴重禮品，而天真爛熳的孩子們也被發 動起來成為這一場鬧劇的傳播者。
昨天是這一活動的頭一天，舉行開幕式的時候，賈棟才找人請他閃運吉去出席。他在主席臺 前站了一會兒，跟市政府、市人大、市商委來的十幾位領導一一握手寒喧一陣。他發現來這 里的領導們包括他的岳父晁元以及文會慶等人，對這一活動極感興趣極為贊賞。
中午是一頓招待領導和貴賓的盛宴，酒足飯飽之后各位挾著各自的禮品分頭鉆進驕車離開了 。閃運吉感覺有點煩悶，無論是開幕式上還是在酒席宴上致辭，賈棟才是主角，自己只能當 配角 。閃運吉有點不甘心，又不得不忍耐著保持沉默。看著賈棟才那么風光，顧盼自雄的神情， 他心里有點酸溜溜的如鯁在喉的感覺。
下午，他聽說前幾天服裝商場、針織商場撤下來一批貨柜、衣柜，已送到七層的周轉倉庫。 他 想找一個貨柜用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裝點物品，于是他乘著電梯來到了七層。一個周轉倉庫沒 有鎖門 ，他進入后立馬驚呆了：一個個原來完整的華麗的貨柜、衣柜已被摧毀已成一片片狠藉的木 屑、木條、殘破不全的裝飾板，有如一堆垃圾似的橫在這里成為一座不規則的山丘。
"這些敗家子，簡直是犯罪，原來這么好的貨柜打出來要用多少好材料，要用多少人工 ，全被破環成不值一文的破爛!這要浪費多少錢？哼，資金緊張、沒有費用，全他媽是扯蛋 ！"閃運吉一邊察看一邊撿起來一片片殘破的木屑，用手痛心地撫摸著。
再往前走，幾個木匠師傅在案子上干活，又是鋸又是刨，旁側是一堆新進的裝飾板和粗細不 等的長木方子。
"你們在干什么？"閃運吉問。
"在給商場做柜子、柜臺。"木工師傅回答。
"為什么不能將原來的貨柜翻新一下呢？原來的一些木料也可以再回用嘛！"
"不是我們砸的，讓我們用舊的我們就用，不讓我們用我們就用新的，我們聽當官兒的安排 。"
"誰安排的？"閃運吉氣憤地問。
"商場經理。"
閃運吉立即用手機撥通了賈棟才的電話，向他反映了他在這里看到的情況。
賈棟才解釋說："原來商場一些貨柜制作時并沒有征得商場經理們的認可，現在這些經理們 提出來。咱們能滿足的就要滿足一下，打幾個新的。"
"打幾個新的也不能把原來的都砸成破爛垃圾？"閃運吉忍不住有些不禮貌地質問起總經理 來。
"那…那是管理的問題，撤舊的做新的沒有設計好，沒有銜接好工序。"賈棟才含糊其辭 地說明著，口氣明顯有些發虛。
收起手機，閃運吉抱怨著：這豈止是管理上的問題，賈棟才說得多么輕巧。
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七層周轉倉庫外面的大走廊里靠墻一側，擺放著一臺臺打著木制包裝的 鋼琴，閃運吉大概地數了數，共有七八十臺。
他問中轉庫的女保管員："這些鋼琴在這兒放了多長時間？"
女保管員說："還是開業前購進的，有一年多了。原來是200多臺，已經降價處理了不少， 只要有賈總和肖總的批條，六千來元的鋼琴，三千元就能買一臺。
閃運吉責怪地罵道："真他媽敗家子！"
女保管員詫異地看著他，因為弄不清楚他的身份，對他竟敢辱罵批評這個單位的頭頭而感到 震驚。
又一位年齡稍大一些的女保管員走過來，沖著閃運吉打起招呼："閃書記--你是新來的黨 委書記吧，你有什么事嗎？"
閃運吉隨即赧然地笑笑，回答說："我想問問這些鋼琴什么時候買的，什么價，剛才這位 師傅談進價六千元，處理現價才三千元，這不是虧得太厲害！"
于是年齡大一點的女保管員覺得跟閃運吉談話很投緣，她毫不隱諱地說："原來的文教商場 經 理一下子從南方購進200多臺鋼琴，鋼琴賣不動壓下來，后來他又要求調出新潮，開始肖總 要審計他。大家說審計一下他肯定會出問題：他進的鋼琴價格太高，有可能吃了回扣?？墒?不知為什么還是放走了他，什么問題也沒查出來。"
閃運吉非常理解地點頭笑笑，然后很有感慨地說："新潮這么個經營法，入不敷出，浪費嚴 重不 計成本，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繡花枕頭式的做法將來是要出大問題的，弄不好很快 就要虧損，讓職工們開不出工資！"
兩位女保管員聽了新來的書記的話覺得很中肯，跟其他的領導不一樣，沒有一點文過飾非的 成份，于是對他很信任，也很愿意跟他交流對單位經營管理方面的看法。
閃運吉跟兩位保管員嘮了一會兒，問了她們的名字，知道其中的保管員叫王治媛，另一個是 個 商場的會計叫付欣。臨走閃運吉分別跟她們握握手，很平易地套著近乎："付會計、 王師傅你們有情況可以隨時來找我，個人有事也可以來找我。"
分手以后，閃運吉沒有走出多遠便聽那位女會計對女保管員說："咱們的總經理要是換了閃 書記，咱們的商城就肯定能辦好，咱們就不至于擔心以后開不出工資了！"
聽到這里，想到自己覬覦新潮總經理的念頭不是空穴來風，沒有客觀理由，閃運吉聊以自慰 又有點得意地竊笑著，走開了。
在黑河的夜總會還沒有玩夠，尤豪志不得不遵從賈棟才的旨意匆匆趕回來。躺在火車車廂的 臥鋪上睡不著，想起幾個身著三點式泳裝的俄羅斯女郎恍如昨夜一樣，在他眼前的舞臺上撓 首弄姿地翩翩起舞。一個身材修長， 皮膚雪白的美女在他身邊陪他飲酒作樂，沒戴乳罩的乳房在大開領的衣衫掩飾下那么的誘人 。
因為賈棟才讓他盡快回來有要事相托，尤豪志一下火車便直接打的士車去了單位。沒想到見 到上司得到的頭一個見面禮，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備和訓斥：
"這么多年我對你怎么樣？ 你為什么要把我和張老板的事泄露出去，而且讓安勁草都知道了？你覺得你能耐大是不是， 能給賈總辦大事辦私事？你這人渾球一個，給你點權力不知怎么用好，讓你張狂得沒個樣子 ！ "開始尤豪志還想作一下解釋，后來面對上司的指責他只得低著頭認罪，一再請求饒恕。 賈棟才把奴才似的尤豪志臭罵一頓以后，氣惱的心情逐漸平緩下來，想到尤豪志畢竟不是有 意要拆他的臺，也就原涼了他，把話題拉到另一件事情上。
"告訴你，從明天起你把工作交給安勁草，你得去廣東惠陽長期駐寨。"
"長期駐寨我家里離不開。"尤豪志不愿扔下儲運部的權力長年在外工作。
"離不開也得去， 我們跟馮金龍在惠陽建的酒店得有人盯著，別他媽讓他用我們的錢干了別的什么。再說讓你 去也虧不了你，光旅差補助也夠你發一筆。"
這樣，從賈總那里出來，坐在儲運部辦公室里，尤豪志心里非常沮喪，他自己馬上就要離開 這里 ，不再是這里的主宰，他有點不情愿。他做夢也沒想到去黑河金礦的事會讓安勁草知道。那 么 安勁草是通過什么途徑來掌握他的情況呢？他揣度安勁草也在千方百計地算計他，在窺探他 的行蹤，以便抓住他的把柄，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小子還是整得輕！"尤豪志琢磨著要另想個辦法整整這個沒啥背景的副手。 否則這個副手就快要接替自己成為部里的一把手，眼前辦公室里的人以及整個儲運部的人都 要在這個安勁草領導下，他過去在賬目上做過的手腳就要暴露無遺，那不是對自己更不利嗎 ？
尤豪志沒有把他將要調出儲運部的事告訴任何人，他在賈總那里也請求過些時再交待工作。 賈總讓他先去廣東汕頭協助高家平再裝上兩車皮藍光啤酒，必要的時候可以押車隨著一起回 來。
"必要的時候可以回來，不必要的時候我也不可以回來，反正單位給報銷。"尤豪志執拗地 想，"這樣我可以晚些交待工作，我可以有時間找個理由撤掉安勁草的職務。讓他甭想接我 的班 ！"
于是尤豪志煞費苦心地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找來一份空白考勤報表，在上面簽上了他的名字 --他把自己的名字按手寫體的樣式寫得很瀟灑很流利，其風格跟他平時的筆跡相差甚運 ，原因 是他先請過一個字寫得非常好的人寫下他的名字以后，他以此作為字模然后經常臨摹練習形 成。
他把儲運部平時對他惟命是從的田紹靜叫來，田紹靜是個女會計兼管部里考勤，他如此這般 地吩咐一番，把那份寫著他的漂亮的手寫體名字的考勤表交了出去。
晚上他宴請部里的一些人，他讓田紹靜把一份寫好的上告材料拿出來，要求在座吃請的人都 一一簽上名。
縱然他以前接過安勁草的班，可現在他確實不想再把班還給安勁草。
針織商場的六噸集裝箱已發到車站貨場，這個裝有三槍內衣的集裝箱在行運途中封環被換過 ，箱內少了五件貨，損失近萬元。但是因為貨場負責事故處理的工作人員跟現場貨運員沒有 銜接配合到位：集裝箱到達后就應該在24小時內發現并及時上報，應該作寫出貨運事項記錄 來作為索賠憑證，然而鐵路方面卻沒能及時作好這些程序上的工作。
這筆貨運中的損失不是小數，如何解決這 筆貨損也不是小事，提貨員鄭學賢從車站集裝箱貨場給單位打電話，把安勁草叫了過去。
他倆碰頭后進行一番磋商：貨損的責任肯定應由沒能及時作出貨運記錄的貨場人員來承擔， 但追究鐵路貨場 人員的責任不是明智之舉；因為以后還要經常跟這些人打交道，這些人千萬得罪不起，否則 ，這一次把他們告贏了，以后他們故意找薦兒單位損失的會更多。
貨場人員根本不在意這點小差錯，他們讓鄭學賢、安勁草回去跟針織商場的經理勾通。他們 的處理意見，無非是變通一下，把這次損失轉移到下次去補：即下次再發同類商品時可以及 時地報一個假記錄，如數地索回這一次的損失金額。
通過跟針織商場以及鐵路貨場的幾次交涉，基本上達成了口頭協議，針織商場提出下次應該 多給報些損失并且在積極地組織下一次貨源和發貨的準備工作。
為了勾通針織商場跟鐵路貨場之間的意見，安勁草這幾天忙忙乎乎地奔波于單位和鐵路貨場 之間，費盡了口舌，請求雙方能夠寬容諒解。
好不容易解決方案得到了雙方的認可，安勁草欣慰地坐在儲運部辦公室里看報紙。又盼來了 一個單位開支的日子，他在等待著田紹靜去財會科開來工資。他不急于去市紡織庫，也不急 于去鐵路貨場上報那份追加些金額的貨損清單。
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剛才儲運部的會計將一沓工資和一張工資條交給他的時候，他點了一遍 工資 又看了看工資條，怎么這個月的工資數少了50多塊、獎金一分錢沒得。他問田紹靜，田紹靜 看 著工資條紅著臉說："這個月你有三天曠工，扣了三天工資，所以也取消了全月獎金，"
安勁草莫名其妙地問："誰說我有三天曠工，我哪三天沒來上班，應該算曠工？"
田紹靜毫不氣餒地說："你有好幾天沒來，也沒請假，別說三天、五六天都沒見到你!"
"請假？笑話！我向誰請假，尤豪志有半個多月都沒見著他人影，他向誰請假？我向他請假 他不在。"安勁草理直氣壯地質問。
"你應該向我請假！"田紹靜竟不知趣地聲言，"尤豪志出差前向我請的假，還向你請什么 假？他并且告訴我，要準確地掌握儲運部全部人員的考勤。"
"哈--哈，你反倒成了儲運部的領導啦，你有任命狀嗎？"
"沒有任命狀也比你說話算數，再說你這個副經理也當不了幾天啦，沒看部里的人都在反對 你，有幾個人拿你當個領導看？"
安勁草明白田紹靜之所以敢于這么明目張膽地抨擊他陷害他，是有人背后給她撐腰，是狐假 虎威，狗仗人勢的舉動。他自己必須找單位的領導班子反映情況，要求派人來實事求是地調 查后糾正處理。
晚上回家,他鋪開稿紙給單位領導寫了一份材料。他先寫了標題："關于尤豪志給我捏造' 曠工'罪名的反駁申訴報告"，然后另起一行頂頭寫"賈總"，覺得不妥，前面加上"商 城領導"，"賈總后加上"閃書記，遲副總"。
他先找到遲鳳榮。遲鳳榮看了一眼報告上的標題 ，聽了他簡短敘述，恍然大悟地說："我現在才明白，為什么有時候通知你們部領導來上邊 開會，尤豪志不在就安排那個田紹靜來頂數。"
安勁草訴著冤說："尤豪志出外辦事從不跟我打招呼，我想跟他打招呼也找不到他。我每天 上班來不是去市紡織庫就是去車站貨場處理問題，現在尤豪志有意識地鼓動部里人整我，希 望單位領導為我平反，洗清曠工之類的罪名。"
遲鳳榮沒有再說什么，她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來，冷靜地逐字逐句地看完了安勁草的報告， 又把報告退給安勁草，帶點神秘意味地說："你把這個材料復印幾份，班子的成員每人給一 份，人勞科也給一份。我告訴你，你這把要是沒問題，就可能主抓部里工作。"
說到這里，安 勁草拿著材料要離開，遲鳳榮又把他叫?。?"給閃書記的那份可以先給我，我替你交給他 。"
這幾天，安勁草心情很懊喪，他沒想到自己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副經理，不但要遇到一把手 的排擠，而且要遭受他屬下，也是自己屬下這么惡劣的陷害。尤豪志經常招集儲運部的人 在一起聚會，肯定要在儲運部里形成小幫派，肯定要散布一些對他安勁草不利的言論，以降 低他安勁草的威望。但他安勁草沒想到他們其中的幾個勢利小人會公然跳出來給了他當頭 一棒。
下午，安勁草去市紡織庫時在路上碰到正往單位返回的王百靈。
"安經理，我有點對不起你!"王百靈眨著她那雙似乎清澈無邪的大眼睛，很坦然又很難 堪地欲談又止地停頓一下說。
"怎么拉，你能辦什么事對不起我？"安勁草問。
"前幾天尤豪志出一份告你的材料，他請我們去飯店吃飯，讓當時在座的簽字，說單位正在 調工資正在搞人員定編； 言外之意就是誰不簽，就不給誰調工資，就把誰定在編外。沒辦法我只得隨大流跟著簽個名 。"
"那個材料寫的是什么，給誰的？"
"大概內容是寫你的威信低，能力低，個人私心重，常常遲到早退不上班，我看那上面只寫 給賈總經理，大概是要交給賈總的吧。"
對于這個經常晚上有些業務連賣身都不在意的女人，安勁草能有什么責備的言辭要講呢？ 看 來，她主要是為了生活，為了穩穩當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為爭得一份能維持自己家庭的物 質條件而奔波著，為此她時而顧得了尊嚴，時而違心出賣自己還出賣別人。
但畢竟她還算有點良知，她的良心未泯。她能夠向你承認她對你做過的壞事，當然是被迫的 。
街上下著綿綿細雨，天氣有些陰冷。安勁草要把自己打的傘借給她，她雖然穿得單薄但還是 謝絕了。她緊走兩步，隨后打了一輛白色的的士遠遠地離開了。
想到對他讒言的圈子里有她這么一個人，他難免不憎惡她，嚴重點說是對她視如敝屐早已沒 了那彼此相知的感覺。
像門簾似的雨絲長久地在空中垂掛著。一片片的水洼浸濕了安勁草的軟底布鞋，浸濕了他的 尼龍襪。他感覺 腳底板發涼，攥著傘把的手指也是冰涼的。雨水順著傘邊滴下來，濕透了他的后背，身子因 為涼意太深而顫動起來。
到了市紡庫，見到了正在跟同事們在一起打撲克的葛傳輝，他把他叫到一邊，簡單說明 了來找他作證的意圖。記得田紹靜捏造他曠工的那幾天，其中有一天他安勁草來幫葛傳輝整 頓庫房，將賈總前幾年不知指派哪個部下花了40多萬元購來的舊家用電器轉移到這里。這些 所謂舊名牌家電；是電視沒有影像，是冰箱不能制冷，從買來時就沒有使用價值。為了銷賬 ，肖屹 副總讓家電商場派人將其移到市紡織倉庫，作為家電商場的滯銷貨來核銷賬目。為了將這些 包裝破舊或者根本沒有包裝箱的舊家電堆碼得更緊湊，安勁草跟葛傳輝忙了整整一天?，F在 找葛傳輝給自己打個簡短的證言，是最方便不過的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安經理，你饒了我吧。"葛傳輝卻埋下頭膽怯地說，"你讓我干點別的好不好？上次 調工資我就少調半級，這次我恐怕連保管員的編制都保不住。"
安勁草試圖向他解釋這次不會再讓他調不上工資，他自己將擔任部里的一把手。但是葛傳輝 根本不相信，因為他已經領教過安勁草無實權造成的失信，領略過尤豪志辦事的狠毒，他不 敢再搭安勁 草的逆風船，惟恐再遭不測。即使是為人仗義執言說句真話，他都不敢，他借口說要去毛 廁有尿憋得難受而溜走了。
好在安勁草要取證所求的其他幾個人并不都像葛傳輝這樣無情無義，畏首畏尾，許多人包括 本單位的好幾個保管員和市紡織庫的外單位人員，都給他作了證明。
第二天他去車站貨場，貨場的幾個熟人也主動給他開了證明信，證明他在田紹靜誣陷他曠工 的那幾天，曾到車站貨站聯系工作的事實。
給新任的黨委書記調一個大一些的辦公室，配一套高檔的真皮沙發及老板桌、長背大轉椅， 是在賈總經理的親自過問下很快完成的。
閃運吉坐在舒適的長背轉椅上審閱幾份剛剛由遲鳳榮轉呈上來的材料。這些材料中，有的是 儲運部副經理安勁草的申訴報告，有的是關于安勁草某月某日正常上班幾個儲運部保管員的 證言，還有儲運部部分職工要求罷免安勁草儲運部副經理請愿書。
如何處理這些材料呢？在這些材料上面有幾行賈棟才寫的批示："請運吉書記、鳳榮同志閱 處。"
"難道賈棟才真的這么信任我這個新上任沒幾個月的書記，他不怕我偏袒錯了嗎？"閃運吉 一邊閱讀材料一邊想，"看來這里面的強勢弱勢定位劃分是很明顯的，強勢這伙人以尤豪志 為代表，肯定是在 賈棟才的卵翼下形成的，那么我將如何處理？"
審閱過材料，閃運吉閉上眼睛思索著，不 但要考慮著這件事本身的含義，而且要揣摩出賈棟才沒提任何具體處理意見只是將處理權交 給他負責的意圖。
"一方面，對待尤豪志這個人，賈棟才已經放棄了重點保護義務，對待安勁草這個人可以任 意由別人來扶植；另一方面，賈棟才要通過委托自己處理這件事，來試試自己在處理有關 問題上的能力。"
閃運吉抓起電話打給遲鳳榮："儲運部安勁草的問題，你讓勞資科具體調查核實一下情況， 過幾天寫一個調查情況，調查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庇護誰，也不能冤屈誰。"
幾天以后，勞資科呈上來一個調查報告，并附有幾個儲運部保管員，車站貨場及市紡庫有關 人員的完整證言材料。調查報告和證言材料反映儲運部安勁草不但每天照常上班從不遲到早 退，而 且周六、周日也經常去市紡織庫檢查保管員值班情況，去車站貨場處理商場到貨的有關疑難 問題；調查報告反映安勁草自商城籌備開業以來，工作一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盡職盡責 ，深受各商場有關人員贊譽好評。
報告交上來閃運吉很快便看完了，他對送交報告尚未離開的遲鳳榮說："看來得給安 勁草平反了。這樣吧，為了慎重起見，你去把尤豪志給我叫來，我親自問問他對安勁草能提 出什么意見。"
提到尤豪志，遲鳳榮儼然要有意透露什么信息，她說："尤豪志前些天去了一趟廣東，不 知 是賈總讓他去了解惠陽那個酒店的在建情況，還是去幫著從廣東汕頭往咱這發藍光啤酒。有 人說今早上看見他坐在五十鈴車里，車上裝了藍光啤酒。"
閃運吉不解地問："怎么就發了一個小車，那能有幾件？"
遲鳳榮披露說："不是幾件的事，聽說發了兩大火車皮。"
閃運吉順手從書柜上的報紙堆里抽出一張："遲總你看看，最近市工商局和市技術監察 局已經通過媒體告誡市民，從廣東汕頭發來的藍光啤酒有許多是走私的，甚至完全是假冒的 ，飲用對人體有害。"
遲鳳榮說："這份報紙我也看過，我已吩咐安勁草特別注意一下，咱們這兩個車皮是不是假 冒的。"
"是假冒的又能怎么辦，貨款是不是已經支付過去?這兩車皮藍光啤酒到底是誰購進的？" "能怎么辦？肯定是賈總同意后購進的。兩車皮進口啤酒，貨款也得超百萬！"
閃運吉聽說貨款已超過百萬元，不由得用鼻子"哼"了一聲，說："這就是老賈的不對了， 我 記得他有一次給各商場經理和班子成員開會時明確表態：超過二十萬元以上易變質商品不 能搞，怎么說破例就破例經銷，話剛說了沒幾天，這兩車藍光啤酒怎么算?"
從這以后，尤豪志 接到了遲鳳榮打給他的傳呼，知道閃書記找他有事，接到傳呼后尤豪志駕駛著儲運部的日本 五十鈴雙排座卡車，從遠在城郊的父母家開往單位。他剛剛給父母開的食雜店送去幾箱從倒 運中順手牽羊得來的藍光啤酒。
尤豪志以為自己攤上了什么事，心里有點擔心。這次賈總調他去廣東惠陽跑了一趟，根本 沒找到那個 港商馮金龍，那個待建的酒店還是一年前的老樣子，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地方僅僅挖了一個 大坑砌幾塊石頭作地基，周圍長滿荒草，根本沒有繼續建起來的勢頭。尤豪志估計可能是賈 總因為他嘴不嚴而懲罰他，將他要調離身邊。
臨去惠陽前，他找肖總簽字向財會科借幾萬元旅差費，肖總只批給他兩千元，別說搭飛機去 ，連住旅店買火車臥鋪票都不夠。后來他去找賈總，賈總不置可否沒有明確態度，所以他去 了一趟便匆匆返回來，不想在花銷大的廣東久駐更不想再去。
現在他怕自己得不到賈總的關照而遭到厄運， 他心里沒底，他怕安勁草那里掌握了他什么情況而舉報給新來的書記。
他先給賈總打了電話，通報了閃書記找他談話的事。賈總說可能是要核實安勁草的出勤問題 ，告誡他別再胡來，要辦點有頭腦的事，不然就真要引火燒身了。賈總罵他太愚，盡干些搬 了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不但整不了別人，反倒暴露了自己。
這時候尤豪志只有唯唯諾諾地應著不敢再惹事生非。
他膽怯地敲了敲閃書記辦公室的門，進門后十分拘謹地坐在沙發的邊上，等待著閃書記打電 話。閃書記在電話里跟對方有說有笑地聊著：
"那件事你得抓緊點給我辦，別光拿嘴哄我，怎么，還得給你甩上去幾槽子？你他媽敢要？ - -啊，你在開個玩笑，我也算開個玩笑。你卡我我也沒辦法，我能整了你？--對，咱們誰 也不卡誰，交個朋友嘛--早他媽是朋友啦，該辦事你他媽辦事。"
說著閃書記不知讓自 己的話還是讓對方的話逗樂起來，然后，"啪嗒--！"電話掛上了，閃書記收斂了笑容， 恢復了官大要以勢壓人的角色，接著他審問起來：
"最近你們儲運部出了個上告的事……"
"什么事？"
"什么事--你真的不知道？你別跟我裝模作樣好不好，我問你安勁草到底曠沒曠工？"
"曠沒曠工我真的不知道，前些天我出差去了一趟廣東，部里的事我也是回來后才聽說的。 ""既然你說你不知道，那份上報的考勤表怎么會有你的簽名，你是提前簽的嗎？"
"是，是提前簽的空白表。"
"這么說，你挺攬權，這么點簽字的事也不能交給副手……好，咱們不說這個，我想問問你 ，平時安勁草表現得怎么樣，工作上跟你自己配合得怎么樣，以前他有沒有過曠工的事情？ "
"表現還可以，配合得也算可以，沒見過他有什么曠工的事。他經常去市紡織庫，去車站貨 場。業務上我倆有分工，我抓全面重點是車隊，他抓倉儲和車站提貨驗貨。"
"安勁草對他負責的工作是不是盡心盡力，下面群眾對他的反映如何?"
"工作還可以，這個人很有能力，不過有點傲，下面群眾對他也沒什么大的反映，可能有反 映也 不愿跟我談。因為我倆關系也算不錯，有什么不好的反映也不會找我談，怕我聽了接受不 了駁他們。"
"那好，不管你今天說的是不是真的，今天我就問你這些，你可以走了。"
尤豪志站起身離開的時候，兩腿有點不靈活，出了門他掏出手帕擦去腦門上的汗珠，心想： "當官的總算問完了。"
接著他拿起手機要向賈總匯報這次閃書記找他談的內容，又給女會計田紹靜、跑站提貨員王 百靈 等打了電話，如此這般地又交待了一番。直到認為已經安排妥當，閃書記不再會追究自己的 責任，他才放下心來。
每逢一個星期的周四下午三點，單位領導班子成員要開一個例會，總經理和書記要在會上通 報一下近來一星期的一些事情，提出幾個要上會討論決定的問題。今天就是周四，閃運吉準 備 在下午的例會提出儲運部的問題：既然陷害安勁草曠工的責任被尤豪志推掉了，那就應該嚴 肅 處理田紹靜；不管田紹靜背后有誰支持，處理她是不成問題的，何況現在已沒有人為她承擔 責任；即使在暗中慫恿她的人也不敢公開說什么。
閃運吉打電話把遲鳳榮叫來，兩人討論了下午開會時要談的內容。
遲鳳榮說這個田紹靜是個沒腦子的大傻冒，想當官想瘋了，辦事不考慮后果，她這個人不宜 再留在儲運部，否則不利于安勁草開展工作。
閃運吉先是同意遲鳳榮這個提議，隨后跟遲鳳榮商討起如何來弄清藍光啤酒走私或偽劣的問 題 。他知道遲鳳榮對賈棟才早就懷有成見，只是一直沒找到強有力的合作者一起來翻他的船， 能夠跟遲鳳榮共同研討關于新潮商城信譽以至于關系到賈棟才威望的敏感問題， 閃運吉感到很慶幸。為了從賈棟才手里奪回一部分權力，使他在新潮站住腳扎下根，他必須 拉攏一些人，培植幾個親信，尤其能找到在領導班子里跟他保持共識的同僚，更會讓他感到 慶幸。
他來到新潮后了解了一些有關賈棟才的情況，清楚賈棟才很會攏絡人，也很會用權術。 一般對賈棟才心存芥蒂，心懷不滿的人也不少，但大多數人不太敢貿然對賈棟才有所微詞， 更 不敢輕易采取反叛行為，主要是沒有人公開跳出來挑這個頭，形成一股強大的對抗勢力。現 在他憑著自己的背景，憑著自己的級別，憑著自己掌握的對手的腐敗情況，決意跳出來試著 干干看，因為自己不是孤立的，況且自己只是針對對方薄弱處攻擊一下。
遲鳳榮走后，閃運吉來到走廊對面的房間，正在看書的金踴躍什么也沒說便隨手扔給他一塊 口香糖。
借口將他的辦公室調得大一些，賈棟才將他的房間調得離賈棟才、肖屹的房間遠了一些， 卻離總經理助理金踴躍的房間近了，成了一個走廊的比鄰關系。從這以后時而讓沒什么事可 做的金踴躍到他的房間聊侃一陣，時而他本人也閑著無事地去金踴躍的房間懇談一番。
他扒開口香糖放嘴里嚼著，注意到金踴躍正翻閱的書名是《恩波智業》。他對這類書一向 不怎么感興趣，尤其是理論書籍。他對名目繁多的名詞概念不愿去記去弄懂涵義，只是上業 大的時候不得不硬著頭皮跟著混了幾年，好歹明白點政治經濟學、經營管理方面的一些皮 毛。
從口袋里摸出一盒云煙，放到金踴躍打開的書頁上，然后又將人家正看著的這本書抽了過來 。 他納悶地想弄清是一種什么興趣吸引著金踴躍對這本書愛不釋手，他用一盒好煙暫時將書替 換下來。
金踴躍淡然一笑，打開煙的包裝吸上一支。
"其實，我原本是不吸煙的，不知怎么啦，現在覺得日子過得太煩悶無聊，也只好偶爾吸支 煙解解悶。"
"對你來說，不止是吸煙解悶，讀書不也是一種解悶的好辦法嗎？我看你看書太聚精會神。 "
"我是想看看這本書的作者，是怎么吹噓他的亞細亞商場策劃運作的。其實國有商業的經營 管理光有王力這種所謂點子策劃開發根本不行，跟咱們的新潮商城的以文興商基本都屬于一 類作法，政 企分開的問題沒解決，產權所有人虛置缺席的問題沒解決，決策腐敗，管理腐敗，盲目擴張 ，隨意貸款上項目經營管理不計成本，在舊體制下搞的所謂商戰不過是一場騙局，根本沒有 轉到市場經濟管理模式方面來，十個要有十個全都失敗。"
金踴躍談他經營管理方面的理論簡直滿腹經綸，他的確有些真知灼見。
對金踴躍的經歷，閃運吉已經了解一些，尤其對他在籌備新潮商城開業期間的貢獻，對他在 實 踐現代商業企業經營管理理論方面的建樹感到敬佩，同時對賈棟才給他的不公正待遇表示同 情，對賈棟才對他先捧后殺的伎倆表示憤慨和譴責。
倆人雖然認識晚，但近來因為常在一起閑聊交流感情，關系顯得很密切。
閃運吉還不能完全理解金踴躍關于現在商業企業經營管理方面的見解，他只是聽，不怎么發 表自己的意見。即便發一頓感慨，主要是批評一下新潮商城變了味的以文興商的措施，他說 這些措施僅僅是提高企業領導人個人知名度的謀略，根本沒多少經濟效益。
"也不光是僅僅提高企業家個人的知名度的謀略，如果是全方位的啟動措施，能夠解決政企 分開的問題，用人的問題，機制的問題，一些謀略未嘗不是不可以用。關鍵是改革要配套進 行，經濟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的配套，哪一方面滯后缺位都不行。"金踴躍又在侃侃而 談。
閃運吉不健談也抓不住要點，只是附和著談上幾句："政企分開早就實行了，就是企業用人 不能自主解決，弄來弄去還是市商委說了算。"
談到這里閃運吉猛然打住，他覺得深究這一問題無非得指向自己，然而他此時不吭一聲，又 不合時宜，于是他提起昨天中午的一件事：
"昨天我的兩位朋友來找我，想在咱們商場買幾件衣服，要點優惠價，我帶他們去挑選。我 發現咱 們的營業員素質越來越差，一邊站柜臺一邊吃著零食，嘴里鼓鼓囊塞的。我問她為什么工 作時間吃東西。她說沒人替換她吃飯，她餓得受不了。你聽聽，她倒有理了！我去服裝商場 的 經理辦公室找經理講價，你猜怎么的，三個男的一個女的正在房間里悶頭大睡。我叫了半天 經理 ，孫世利這家伙睡得迷迷瞪瞪，睜開眼看了我一眼又扭頭睡過去，氣得我揪住他的耳朵把他 拽起來。他醒了才向我說小話……你說這叫什么管理經營方式?"
金踴躍知情似的向閃運吉介紹說："閃書記，對這個孫世利你可奈何不了，人家小小年紀已 換了不少商場，每到一個單位都吃回扣，然后把吃了回扣購來的滯銷貨扔下，積壓在倉庫里 ，拍拍屁股再換新地方……"
閃運吉聽這話猜出這個孫世利幕后有背景，于是問："他是誰的門子調進來的？"
"誰？可能是市商委頭頭的門子，他跟文會慶關系不一般。"
"嗯、嗯。"閃運吉應著，又不想再談下去。本來他準備在下午的班子會上提提這個孫世利 工作時間睡覺的事，現在了解了這個人的背景后覺得冒冒失失地提出來不妥，于是他又改換 話題提到儲運部的事。
"這個儲運部的安勁草可是個大好人，忠厚肯干，責任心很強。"提起儲運部，金踴躍勢必 要 介紹起經他推薦調進來的安勁草。他講了安勁草的許多優點和弱點，他談安勁草有時也有點 傻乎乎的蠻勁，有時精明有時發呆，傻乎乎地干了一陣子--白干，不懂得跟領導搞關系， 但他在儲運部的功績不容抹煞。如果靠尤豪志的能力根本不行，尤豪志能當 上儲運部的一把手，尤豪志敢于排擠安勁草，那是因為他跟賈總的關系整的比安勁草明 白，現在憑關系用人，不是憑能力用人的情況很普遍。
在一旁傾心地聽著，閃運吉深表同情地對 金踴躍說："其實你和安勁草才是新潮真正的棟梁，我要是當了總經理，我一定會很好地發 揮 你們的能力，好好地重用你們這些人，以后我要把新潮經營管理好，必須得使用你們這些德 才兼備的人！"
按著禮節，閃運吉在開會前去了賈棟才辦公室，跟賈總溝通情況，他講了這次調查儲運部的 情況及他對處理這次事件的意見，沒想到賈總非常堅決地支持他的意見。賈總拿出了儲運部 田紹靜、王百靈等人反映安勁草的材料，氣憤地說："這些都是誣告，我想在這次會上一并 處 理。我十分贊成你的意見：將為首的幾個人清除出儲運部，免去現職，交人勞科留職待業， 或者讓她們自己找單位調出。"
閃運吉只得佯作感動的神態握住賈總的手："謝謝賈總對我工作的支持。"
賈總不以為然地說："這是相互支持，怎么光是我對你的支持？"
正式開會的時候，賈棟才主持會議，讓遲鳳榮和閃運吉介紹了最近對儲運部事件的調查及處 理 意見，然后語調抑揚頓挫地說："運吉書記調來新潮時間不長，一邊熟悉單位情況，一邊幫 我 處理許多問題。運吉書記政策掌握得好，很會做思想政治工作，原則性很強，辦事很果斷， 我 堅決支持運吉書記，鳳榮同志關于儲運部部分人員的處理意見，為安勁草副經理受誣告曠工 的問 題進行甄別平反。安勁草同志自從調到我們單位來在儲運部擔任重要的職務，據我了解這 個同志，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做了大量的工作，各商場的同志對他的業務能力和工作業 績是有目共睹的，誰也抹煞不了，我們這些當老總的就要能夠慧眼識人，不冤屈一個好人， 不姑息一個壞人……"
會上，賈棟才盡管給安勁草評價很高，但談到尤豪志的時候，他卻用了一種低調的態度，提 了一個建議："我看尤豪志這個人不適宜長期在儲運部工作，我想讓他給我當個助理，工會 主席郭 升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工會那兒也讓他去幫忙兒。他不是說什么都能干好 嗎？他不是說我們 不給他鍛煉的機會嗎？我們現在給他一個機會成全他一把，看他是不是塊好鋼，能不能用在 刀刃上。"
賈棟才這么安排人員，等于給大家來個突然襲擊。如果他事先向遲鳳榮或閃運吉提出，他倆 都要 提出不同意見，即便肖屹也不會同意，但賈棟才一邊表揚著安勁草一邊提升尤豪志，就有如 一個家長贊美別人孩子時打了自己的孩子一下，雖然嫌自己的孩子這不行那不行卻把手里的 桃子給自己的孩子吃一樣。大家看得清楚，賈棟才是把尤豪志當作自己家里人一樣對待的， 安勁草再受表彰也不是他的圈里人。在會上，這些班子成員不能象平時閑聊那樣隨便地反駁 他，畢竟在這里發言有人要作記錄的。
誰心里都明白，尤豪志根本不是當總經理助理的材料，更無法在這位置上進一步晉升。但因 為有賈總的面子，誰都不愿明確地說什么，何況當個總經理助理，未必就有實權，也可能是 賈總想架空他，弄個高帽子來愚弄他一番。
對賈總的建議絕對不能輕易否定，于是大家簡單議論幾句便口是心非地通過了。
開過會的第二 天，遲鳳榮去儲運部向那幾個被剝奪了工作崗位的誣告者傳達班子會上的決定，催他們盡快 去 人事勞資科報到。見到安勁草，遲鳳榮像打了個勝仗似的述說了閃書記和她本人處理這件事 的過程和態度："你的工資獎金一分不少地給你補，那幾個人開出去，這是她們自作自受! "
安勁草很感動地說："這一決定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太謝謝賈總和閃書記 對我的支持。"其實他明白，他跟新來的閃運吉基本上沒有接觸過，有些情況是通過遲鳳榮 介紹上去的。他首先應該感謝遲副總經理的知遇之恩，對那幾個誣告他的人的處理意見，他 基本同意，但對王百靈的處理他提出些不同相法："能不能再考慮一下，她王百靈后來跟我 承認，這不是她主動干的，人家強迫了她，她家里很困難，為了生活她不得不簽字，我看還 是照顧她，把她留下來。其他的幾個人只要認識錯了，以后不再犯，留下也可以。"
遲鳳榮對王百靈的情況也掌握一些，她也在考慮著把她同那幾個人一樣處理是否合適。后來 她建議安勁草親自去找閃運吉書記談談，或許能改正過來。
"你去找閃運吉，還可以談談別的，只要他感興趣，你就別有顧慮，什么都可以談，無論涉 及 到誰，你跟他都能談。要知道閃運吉這個人挺能主持正義！"臨走，遲鳳榮推心置腹地對安 勁草甩出來這么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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