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國企問題剖析小說:新潮旋風
趙劍斌著
趙劍斌:男,1948年生;1969年哈爾濱電機制造學校(中專)畢業;19 89年哈爾濱師范大 學中文函授本科畢業;1985年始發表文學作品,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 創作所聘任作家,曾當過工人、工廠企業報編輯、商業公司業務員、商城部門經理,以后遭遇下崗;2000年出版反腐倡廉社會問題長篇小說《父恩難辭》,《新潮旋風》系近年創作 的又一部長篇小說。
四
離商城開業的日子越來越近,許多商場的負責人都外出去采購商品,零星到貨也越來越多。 賈棟 才派尤豪志去湖北、江西等地去購買商城用的貨車,至今已有半個多月也沒有開回來。安勁草已與市郊的農場簽定了裝卸工用工協議,人家農場方面三番五次地來電話或派人催問何時 可以來上班。安勁草尚未正式通知他們,是因為現在儲運部已經擴招了人馬:遲鳳榮推薦的葛 傳輝,肖屹推薦的呂宏達,還有安勁草自己從分配到商城來的商業技校畢業學生中挑選來的 幾個小伙子,十來個人先干起來。安勁草自己親自跟他們一起搬運裝卸到貨商品,到火車站貨場提貨雇營運汽車的時候,他也是盡可能地跟人家砍價把汽車運費降到最低,裝卸活兒自 己人在干,裝卸費也省了下來。
一天下午,文教商場的負責人來找安勁草,通知他組織人力 去火車站貨場提六十架鋼琴,并說鋼琴是貴重商品,每臺五六千塊錢,已經付了30%的貨款,一定要輕裝輕卸,不要弄壞外面的包裝。
安勁草沒敢雇火車站貨場門前散戶貨車,他打電話跟市紡織品批發站的車隊聯系雇了幾輛日 本日野貨車,也雇了他們的裝卸工。因為市紡織品批發站是安勁草代表新潮商城與之簽了協議租用其商品庫房的單位,裝運時對貴重的鋼琴可以予以格外小心關照。鄭學賢拿了提貨單 走出門準備去貨場,中午剛剛扒拉了幾口飯的安勁草不放心地放下飯盒追了出去。
亂糟糟的火車站貨場大院內,站臺上十幾個庫房大門相互間距離相等地排列著,站臺下 對著各個庫房大門停靠著一輛輛各種型號的貨運汽車,裝卸工人們頻繁地從庫房進進出出,用虎頭車推出一件件一撂撂貨物,裝到打開后廂板的車廂上。
安勁草從市紡織品批發站雇用的四臺六噸日野車晚到達了20分鐘,而且第一臺車又等了十幾 分鐘才排隊等到了空車位。司機說路上車多路滑,堵車堵得嚴重,必須要快裝,否則天黑下來,路上恰逢下班時間,交警是要限制甚至禁止貨車在市中心的道路上通行的。
于是裝卸工快裝快卸,加緊作業。安勁草這邊走走,那邊看看,指導著從沒裝卸過鋼琴的工 人注意操作安全,十分注意防護貴重商品不受損失。
一臺車裝滿后拉走了,又一臺車裝滿了等待出發之際,司機沒等工人們將后廂板從吊下來 的位置抬起來關 上劃住,便性急地往前提車開了一段。緊靠車廂后邊的幾臺鋼琴木包裝晃動了,慣力使它們往下倒。當時安勁草正站在貨場院子里,注視著另一臺日野車往站臺邊倒車,進入裝車位置 ,但他一扭頭發現了正在車上往下傾倒的鋼琴。他猶豫了一下,他懷疑自己的力量是否能頂得住掉下來的重物,但他一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沒時間多考慮,一個箭步沖上前去, 抬起來的胳膊支著兩手拼命去推……
鋼琴傾倒下來的巨大慣性不是一個人的力能夠阻止的,雖然后面還有兩個跟車的裝卸工 人也來 見機相助;汽車仍然在往前緩緩地行進,倒下來的鋼琴毫不吝嗇地重重翻下來,摔倒在地;幾個施加阻力的人員也一一倒地,安勁草的頭被鋼琴撞破了,正在流血,頸椎部位也在劇烈 地疼痛,他爬起身,相助的一位工人也是滿臉是血。
鋼琴的包裝沒有被摔開,只是其中有幾塊木板被摔得裂開了口,因為有幾個人奮力去推,摔 下的慣力減弱了,鋼琴包裝才沒有發生太大破損。
去貨場業務處辦理手續的鄭學賢返回貨場大院,見此情形馬上攔住一輛出租轎車將受傷的安 勁草和另一位裝卸工拉到附近的醫院。
安勁草的頭部被洗清污血后縫了幾針包扎起來,又拍了頭部CT和頸椎部CT片,大夫說頭部是 腦震蕩,勁椎部受損以后可能會引起骨質增生。那個滿臉是血的工人倒沒什么大毛病只是擦傷了皮肉,大夫給他們倆開了住院通知書讓他倆住院診療并繼續觀察。
躺在病房里的床上,安勁草腦子里很興奮,他想到這些天要干的事太多:委托一個小廠制作 的運載商品用的十幾臺小虎車尚未交工,等著他去催問查驗制作的質量;市郊農場的農工裝卸隊的成員們等著他去講上崗安全操作培訓課,各商場的保管員及儲運部即將招聘齊全的保 管員等著他去搞崗位培訓。他睡不著,他想到運回倉庫的幾十臺鋼琴應安排到暖庫里,否則南方制造的鋼琴的板漆可能耐不了北方嚴寒的侵蝕,別凍裂油亮的漆皮。
第二天清早,他辭別了同室的那一個裝卸工病友,獨自離開了醫院大樓。
上班的時候,頭上纏著紗布的安勁草出現在已有四五十人辦公的大廳式的辦公間,大家爭先 恐后地跟他噓寒問暖,詢問他的病情,好多人正準備去醫院看望他,慰問品都買好了。
安勁草對同事們說:沒什么要緊的毛病,過幾天就會好了,不要虛張聲勢大驚小怪的,大家 正在做開業前的準備,都很忙,就不勞各位的大駕,占用各位的時間啦!
話是這么說,頭部仍然疼痛,安勁草按時吃止痛藥,消炎藥,忍著疼痛干他要干的事情。
有的同事關心地對他說:“安經理你真傻,一臺鋼琴再值錢,也不比你的命值,真要是砸你 個好歹,你怎么辦?”
有的同事建議他找勞資科報工傷,說:“報個工傷防備以后出現后遺癥。”
遲鳳榮到商城人員集中的大廳里來找人,碰到頭上纏著紗布的安勁草關切地詢問他的傷情, 要他注意休息,別凍著傷口。她說:“這些天外面還是零下二十幾度,有時甚至可以達到零 下三十度,你可得包好了頭,凍壞了傷口不耐好。”說了這么幾句,她就要轉身走開。
正在辦公桌前打電話的金踴躍,急忙放下話筒走過來拉住她,說:“遲總, 人家老安這是工作中受的傷,你不找賈總給他請功,也得給他報個工傷!”
遲鳳榮為難地表示:“按理說是得報個工傷,可是工傷不好批,工傷卡得嚴,我看給個工傷 待遇,讓 他回去休幾天,咱們該報藥費的全報,該報出勤的全報,以后真有什么毛病,讓他找我解決,行嗎?”
金踴躍在遲鳳榮走后,對安勁草解釋說:“不報就不報吧,咱們商城開業求個大吉大利,你 報了個工傷也不太好,好在你那兒沒什么大問題?!豹?/p>
快下班的時候,金踴躍召集了一個商城職工會議,頭一批已調進來的五六十個商城骨干人員 參加了大會。
會上,金踴躍總結了這些天的工作,安排了開業前一段時間的工作日程。總結工作時,他表 揚了儲運部的安勁草,也表揚了鞋帽商場唐林去參加全國各類商品展銷會時,沒去會務處交納2000多元的入會費,在展銷會附近近找了個小旅館住下,在展銷會場外用處理價買了沒有 發票的入場券,一下子給單位省下不少費用。還有的幾個商場的負責人沒報飛機票,按規定他們出去采購商品時乘單程的飛機票可以報銷,他們坐火車時,買不到硬臥便挺著坐硬座回 來。
講到這里,有個商場負責去采購的人員補充說:“春運期間哪還有硬板呀,是站在擠得透不 過氣來的車廂過道里站了十幾個小時回來的?!豹?/p>
聽到這里,金踴躍帶頭鼓起掌來,大家也跟著熱烈地鼓掌。
隨后金踴躍情緒飽滿地贊揚說:“你們說這是一種什么精神?這是一種不怕疲勞的戰斗精神 ,是一種無私的奉獻精神,大家的掌聲就是對這種自我奉獻精神的充分肯定和贊頌;人是要有 一種精神的,我們新潮人就是要靠這種精神把商城辦起來,要辦得更興旺,更有人氣!”
下過幾場大雪,乍暖還寒的季節,氣溫突然間降下來,大白天也有零下二十幾度。安勁 草把人字領的皮夾克丟在家里,穿上他那件鼓鼓囊囊的帶帽子的舊羽絨服,將纏著紗布的腦袋裹得嚴嚴實實去市紡織品批發站的倉庫(以下簡稱為市紡庫)。新調來的葛傳輝正帶領剛 調來的十來個保管員在那里分理到貨商品,一一作入庫單記賬。
安勁草只租了一個500平米的暖房,其它幾個倉庫都是冷得陰森刺骨的普通庫房。葛傳輝 在庫房里認真地教 幾個新從商業技校分來的青年如何碼放商品,如何寫入庫單。雖然倉庫里沒有一絲暖氣,但他們仍然干得很來勁,百十斤的商品大包被他們搬來搬去,所有到貨商品逐漸地被弄得各歸 各位,雙行對頂堆碼齊整。有的小青年已干得滿身是汗,頭上冒著熱氣。
安勁草命令他們馬上將衣帽穿戴好再作業,他說天這么冷,脫了棉大衣,摘了帽子, 容易 感冒,干活時一定要注意保暖。小伙子們嘿嘿地笑著,不情愿地將扔在一旁的衣帽拾起來。
有的小伙子頑皮地匯報說:剛才他們打睹,誰戴帽子誰請客。安勁草說誰不戴誰請客?,F 在安勁草為這些虎虎有生氣的青年們感到神情振奮。
葛傳輝很負責任,自己率先垂范,處處以身作則干在前頭。他一項項不厭其煩地把自己做好 保管員的實際經驗教給小青年們,小青年叫他葛大哥,也有的叫他“葛哥”,戲弄成“格格 ”,葛小姐,于是弄得大家起哄笑起來。實際上大家還是很尊敬他,服從他的工作安排。
前幾天拉來的幾十臺鋼琴,當時卸到了普通庫里,需要倒到暖庫,但暖庫還沒有騰出空地方 。安勁草先去找市紡庫的頭頭交涉,然后領著小青年們用借來的虎頭車將幾百斤的鋼琴一個個地遷移著位置。
大家分幾組,三個人為一作業組,推一個虎頭車,裝好鋼琴,一齊用力地往前慢慢走,小心 翼翼地 不讓鋼琴碰到別的什么,然后將它放好擺正。安勁草也參加到倒鋼琴的作業組里面去,干了一 陣子,他便覺得身體發熱,頭上滲出熱汗珠。他剛要掀開連在羽絨服上的帽子擦擦汗,有個 小青年吐了一下舌頭,開起玩笑:“誰摘帽子誰請客。”
安勁草將帽子又扣在頭上,說:“不用打睹,不用抓鬮,今天干完活兒我請大家下館子,咱 們找一個有卡啦OK的地方樂一樂。”
于是有的小伙子喊起了:“嗚拉!嗚拉!”有的唱起了“祝酒歌”。
熱情洋溢的歌聲,喜悅又優美的旋律在數九寒天冰冷的倉庫里回蕩著。
新加坡華商原定合資用的500萬美元一直沒有到位,從廣州只發來兩個10噸集裝箱,主要是 電子器材設備:包括電視機、電子計算機、幻燈機、組合音響。其包裝箱污跡斑斑,箱角有碰開的裂口;還有一些是一匹匹裝修房間的裝飾布,上面落滿了灰塵,顏色一點不新鮮。那 天 卸集裝箱的時候,賈棟才也在場,他抱怨有的人不識貨,他介紹說這種高檔裝飾布十幾美金一米呢!
因為外商的合資資金尚未到位,外資局的審批手續下不來,商城中外合資的經營執照也未正 式下發。安勁草和鄭學賢去了好幾趟鐵路貨場,工商局稅務所常駐鐵路貨場的檢驗人員經??ㄗ⌒鲁钡截?,暫時只能憑不合規格的新潮賓館經營執照去提取。為了獲得順利放行, 安勁 草和鄭學賢只得找內部認識的熟人說情,因為認識的熟人朋友知道這是為國有單位辦事,所以光憑私人交情,憑只是來人張張嘴說幾句話難以認可。
“這又不是你們個人的事,要是你們個人的事,保證百分之百給你們關照?!豹?/p>
“你們圖什么呀,這年頭給公家辦事,哪有自己搭人情的。”
“什么,單位沒有費用?那就什么時候有費用什么時候來辦,不慣他領導那毛病,否則咱們公事公辦,拿正式手續來!”
這些話安勁草和鄭學賢早已聽膩了,沒辦法,只有他倆自己掏錢請人家吃飯,進了飯店坐下 來點菜的時候,嘴里說讓人家隨便點,其實心里的小鼓在“嘣嘣”地敲,惟恐價要高了負擔 不起。
安勁草曾經揣著幾張飯票子去找肖屹簽字,肖屹板著臉挑挑撿撿地只簽三四十塊錢的,超過 七八十塊錢以上的他就給甩出來。他讓安勁草去找賈總,頭幾次賈總倒是痛快,連看都不仔細看,接過來便簽,但是以后次數多了就不行了,他告訴安勁草讓金踴躍來找 他辦。
原定商城開業的日子一改再改,市商委決定貸款2000萬元作為采購商品的流動資金,不再指 望新加坡華商的資金能確實到位。這時,新潮商城才辦了正式可以經營百貨商品的國有商業企業的經 營執照。但是每次去鐵路貨場辦理提貨,都拿著一個大商城的執照是很不方便的:大商城 又不是零星進貨,象小商小販似的拿著工商執照去辦提貨是正常的,而經常大批到貨的大型商城提貨就不能天天如此繁瑣,何況發貨方從發貨地寄來的領貨單時間往往要比鐵路托運到 貨時間晚幾天,憑領貨單提貨時鐵路站臺貨場早將寄存過期的到貨轉到遠離站臺的另一個大貨場,那么到大貨場提貨輕則要交一筆不菲的保管費,重則還要另交一筆罰金。
鄭學賢一個朋友向他透露說:只要與有關部門簽了協議,大型商企可以不用營業執照不憑領 貨 單而直接憑單位介紹信辦理提貨,但是至于你們單位是不是可以享受優惠待遇,那就只有依賴搞些公關活動解決了。
鄭學賢向安勁草轉達這一信息的時候,安勁草便馬上明白了所謂搞公關活動的內涵。他去金 踴 躍辦公的地方匯報,金踴躍為了應付開業前的各項準備工作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他讓他自己去找肖屹或直接去找賈總。
肖屹和賈總一起去市里跑貸款,一連幾天都沒在辦公室。安勁草只得經金踴躍批準向家電商 場和小百貨商場借了十個電水壺,十個不銹鋼奶鍋,用這些不過幾百塊錢的東西,顯得很寒酸地跟鄭學賢去給鐵路貨場的幾個有關人員表示“心意”,疏通關系,憑過去的老交情,勉 勉強強地將幾個協議簽下來。
這樣,貨場大量的罰款幾乎沒有了,去辦理提貨手續也簡便多了。
但是由安勁草給商場打的借條拖了很長時間才得到領導的批準,核銷后平了賬。
臨近真正開業的時間只有一個星期,尤豪志一行人去南方買來的七臺貨車才開回來。肖屹已 要求不許再從外單位零星雇車,但自己單位的車并未真正派上用場。司機們不是要出去走合,就 是三天兩頭去修配廠修車。新買來的車還要三番五次地修理,真是使人弄不懂。隨著尤豪志 出去買車的一個司機,私下里罵尤豪志,披露說尤豪志從南方買來的車是二手貨,返回的路上不走直道,一路上搞了幾次空車配貨,將賺來的錢都裝入了他們幾個人的腰包。
尤豪志回來的第二天,金踴躍被賈棟才叫到總經理辦公室,返回到商城大辦公室的時候,金 踴躍又把安勁草叫到他那兒敘說了一番。“真是對不住你,老安?!苯疔x躍見面開口就向 安勁草道歉,“我是實在頂不住啦,孫世利被我頂了一陣,現在是硬派了進來當服裝商場的經理,你那兒賈總是執意要派尤豪志去,你就只好委屈一點當個副職。但我堅持給你們倆 分一下工,讓他管車隊兼全面,你管倉庫保管,出入庫手續,各負其責吧!”
儲運部換了個頭,屈居二把手的安勁草再安排每天的工作任務就感到說話有點力度不夠。呂 宏 達剛調來時,安勁草讓他負責快件提貨和到貨票據往各商場的傳遞。他每天按時先去車站快件行李房辦理提貨手續,然后及時地將手續交給跟他去的兩個工人去提快件。不到中午他又 去市紡庫找各個保管員索取有關傳給各商場的票據,安勁草當時觀察他的所作所為,認為他還算盡職盡責。
每天下午,呂宏達來給安勁草遞上來幾張或十幾張發票收據,這是他去辦理提貨和雇營運車 所 花的費用,要經過安勁草審核簽字后才能去找各商場財務報銷。因為呂宏達剛開始干這一行工作,還沒弄明白安勁草是一個什么樣的領導。有幾次中午吃飯前,呂宏達要拉著安勁草去 飯店喝酒,他說:“我這幾天有一個吃飯的好去處,離咱們新潮不遠有一個回民清真館,扒 羊肉條、牛肉燉柿子,做得特有味道,質價相稱,啤酒也新鮮。不過我一個人喝酒沒興趣,安經理咱們去搭個伴兒,我這個人愛交朋友,我從調來還沒跟你安經理喝過一次!”
安勁草委婉地推辭:“咱們單位有規定,中午時間不許飲酒,等以后有機會,咱們一定坐下 來好好喝?!豹?/p>
接過呂宏達交來審核的票子,安勁草未發現其中有什么貓膩,既沒有多少提貨不及時的罰款 ,又沒有別的什么不正當的項目收費。
然而當尤豪志調來儲運部主持工作不久,呂宏達便不再跟安勁草套熱乎,也不再找安勁草審 核票據,各商場經理或會計異口同聲地反映說呂宏達提供的提貨發票不正規,罰款也多起來。
安勁草發現,鐵路貨場為了不找零曾付給客戶一些過去大量使用,現在只是零星使用的一元 、貳元的票子,上面只有鉛印字而沒有財務印章。安勁草派鄭學賢去貨場調查得知鐵路貨場的內部人員曾以伍塊錢現金出售一百塊錢上述過期票據,而呂宏達報上來的這幾百塊上千塊 錢的此類票據,有可能也是從鐵路貨場內部人員那里低價買來的。
安勁草按組織程序將此事向尤豪志如實作了匯報。
尤豪志正叨著一支煙,在看一張報紙,聽完了安勁草的匯報他才頭也不抬地嘲諷道:“你行 呀,我得給你老安推薦個位置,肖總這個位置怎么樣?我看肖總就挺會算計的,你比他還會算計,等以后肖總不干了,我肯定到賈總那推薦你干,你也算個新潮商城難得的人才!”
安勁草氣憤地質問他:“你這是什么意思?尤經理,你是這里的一把手我才向你匯報,你要 是不想管,我找想管的人去說?!豹?/p>
尤豪志沒敢說他不想管,但他沒想到安勁草根本不在乎他的嘲諷,反過來將了他一軍,他不 得不尬尷地再佯裝成熱心讀報的樣子,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把話拉回來:“你可別生氣,我 是真心敬佩你,一心一意為咱們新潮著想嘛,說句實心話,我得向你學習,明天我親自去鐵路貨場調查這件事?!豹?/p>
新潮商城租市紡庫的倉庫,派駐市紡庫的保管員已經基本上由人勞科調配到位。尤豪志來儲 運部任職時,安勁草已經將部里骨干和工種安排情況向他作了匯報,尤豪志也表示說,現在先按這種安排干一段時間再說,不合適的時候咱倆再商量著調換。
現在九個保管員里有三個人不肯接受倉庫保管的工作安排,他們說自己來是要干司機工作的 ,但人勞科說他們是按保管員崗位調進的,司機崗位的名額早已招滿。為這事葛傳輝從市紡庫幾次打來電話,反映有幾個倉庫的保管工作無人接。
尤豪志說:“那就先按六個保管員 分配,剩下的三個人我再找人勞科協調,人家是司機嘛,憑啥讓人家來干保管?”
九個商場的倉庫保管工作由六個保管員來分擔,很難分配得均勻,誰也不想一人兼管兩個商 場 的倉庫,但是安勁草經過調查按照到貨保管的商品數量,加上他和葛傳輝一起作了不少思想工作,九個商場的倉庫保管還是由六個保管員分攤下去。
后來那三個本來應該干保管員的司機,被尤豪志分給三個有車開的司機當助手,但這些司機 和 司機助手們常常因為沒活干或不愿干活而在保管員辦公室里打麻將,打撲克,整天整晚,從幾十元到幾百元地賭起來。市紡庫的領導曾向安勁草反映過,當地派出所也來抓過罰過。安 勁草 聽保管員們私下里說,尤豪志常常在工作時間去那里賭,偶爾也有社會上的閑散人員去找他們賭,那時候的賭資就不止是幾百元,甚至可能達到幾千元幾萬元。
本來指定專門用來給保管員工作和休息的房間,經常被這些賭徒們弄得烏煙瘴氣,一片狼籍 ,害得保管員們連正常的記賬,整理出入庫票據的地方都沒有。
有幾次安勁草去市紡庫遇到這種情況,他攪過那些司機們的牌局。開始那些司機們還能聽他 的話,馬上收拾起來賭具,后來他的話已沒有人服從;何況他怎能說得動還在牌局桌上賭意正濃的尤豪志經理。尤豪志看見他走進來,無動于衷,不屑一顧地仍然在跟牌友們吆三喝四 地甩牌。
房間里紙屑、煙頭隨處亂扔,喝光啤酒、白酒的空瓶擺滿了窗臺,斷了腿的板凳,司機們用 來裝冷凍液或用來裝汽油的塑料桶亂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新鋪的沙發布套被弄得油跡斑斑,上面踩上了污黑的鞋印。
葛傳輝說他們保管員已經排了輪流打掃衛生的值班表,保管員開始還能堅持按值班表輪流搞 衛生。但是司機們經常來這里設賭局,飲酒作樂,破壞了這里整潔的環境,保管員再堅持也無濟于事,久而久之,誰還有心把它恢復過來呢?
新潮商城開業半年以后,各商場的到貨量明顯地減少,許多滯銷貨連動都不動地積壓在倉庫 里沉睡著。司機們沒有多少正常的出車趟數,每天不是賭牌就是出私車。反正在儲運部汽油票隨便領,修理費隨便報,根本不計噸/公里數,也沒有保養汽車費用的具體指標,只要尤 豪志一 支筆簽上同意,就可隨意支出。不到半年,已支付修理費10余萬元,20噸燃料油費用。據說尤豪志 均能從這些支出提取一定比例的回扣。據說汽車修理和保養的修配廠是指定的關系戶, 司機們去那里修車,可以坐在相鄰不遠的餐館里免費享受一頓由修配廠老板負責結算的, 酒菜招待,或者得到一兩條價格不菲的香煙當禮物。于是司機們頻頻去修車,修配廠老板 頻頻招待他們,尤豪志也就頻頻地增加他的回扣數額。再說燃料油的消耗根本沒有考核,每月尤豪志親自用公款支票統一購買燃料油票,他從中得一筆回扣,司機們頻頻地領取油票, 用不了可以轉手低價賣掉,相互都受益,吃了虧的只是公家單位。司機們有幾個是靠商城頭頭腦腦調來的,有幾個是尤豪志親自調進來的,這些人自從被尤豪志帶領著組合成一個小團 隊,便三天兩頭隔三差五地聚會。聚會的名目可以五花八門地提前說出來,什么尤豪志的女兒過生日啦,他媳婦的美容店開業一周年啦;也可以臨時組織,尤豪志每隔十天半個月出一 趟門,是出差辦公事還是辦私事,從來不跟安勁草打招呼,無論出去回來,但是他們可以呼啦啦地開著一溜車找一個大酒家,來個歡送酒會或接風洗塵。
開業前后期間,安勁草遇到一些難解的事,還可以去找負責商城經營管理工作的負責人金踴 躍請示,金踴躍也確實能給他協調解決。開業一個月以后,金踴躍被賈棟才規定為只是協助賈棟才工作,集團總經理和商城總經理皆由賈棟才一人兼任,金踴躍也只是商城方面的總經 理助 理。原來由金踴躍招聘而來的各商場負責人,大多數已經成了各商場的副經理,各商場的經理后來開業時專門為賈棟才調派或重新任命。
有一次尤豪志帶領他的司機團隊去郊外的一個度假村野游野餐,玩了三天兩夜。因為酗酒過 度,車隊長辛彤仗著酒勁胡謅八扯,走到旁邊一伙野餐堆里去調戲一位衣著華貴的女士,被女士的男友們一頓胖揍。其他司機們不甘示弱前去助威,于是兩伙人扭作一團,彼此不 相上下地打起來。每次野游都被尤豪志拉來入伙的呂宏達被打傷了臉部,性急之中拔出了隨身帶的一把匕首,于是血案發生了,當時雙方都有人因重傷住院,雙方都有人因故意傷人而 被公安部門立案拘留。
商場的快件到貨已有一個多星期沒人去提,平時負責快件提貨的呂宏達也時常有意拖延提貨 時間,為的是造成大計量的罰款。如果商場經營想減少挨罰數額,便會拿出一筆不能報銷的費 用請他去找鐵路貨場有關人員通融。這樣一來,呂宏達便可以達到既交下鐵路貨場的人情, 又私下獲得一部分額外收入的效益。但現在已不是拖延幾天的問題,野游前,呂宏達便有幾天沒去貨場提貨,現在又被公安局拘留受審,提貨印章手續都在他那兒,別人提不出貨,有 的 商場連滯后郵寄的領貨單都收到了,卻見不到外地發貨的影子。這些商場的經理感到又要受超期提貨的重罰了,便紛紛來儲運部找領導。
尤豪志也有些日子沒來上班,據說他已被打傷住院,即使出院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地腫著 ,眼睛睜不開,頭上貼著止血的膠布。
不知緣由的安勁草接待了幾位商場經理,便給尤豪志打傳呼,尤豪志不回話,安勁草給一位 跟他有點私交的司機打傳呼,這位司機回電話也是吱吱唔唔含糊其詞地說了個大概情況。
放下電話,安勁草去找時任總經理助理的金踴躍,表面上一臉輕松的金踴躍正在辦公桌前用 毛筆練習書法,桌子上擺著好幾本字帖。
明知跟金踴躍說了也不會解決什么問題,安勁草還是以信任的口吻向金踴躍匯報了近來儲運 部有關尤豪志的情況。
記得金踴躍還擔任商城負責人職務的時候,曾在一次全商城班組長和中層干部大會上,表揚 了由安勁草負責的儲運部倉庫管理得井井有條,賬目清楚,批評尤豪志負責的儲運部車隊各項 費用超標,浪費嚴重,缺乏必要的管理和控制。當時賈棟才坐在主席臺上不吭聲,緊蹙著眉 頭,不知在思索著什么,而臺下的尤豪志則臉色煞白,狠咬著下唇,怒視著那批評他的臺上人。
當時安勁草儼然打贏了一場官司那樣心里感到十分舒暢,但是這事很快過去,縈繞在他心頭 的還是那種不可言狀的沉重的壓抑感。
現在明知自己不能輕易卸去這種壓抑感,安勁草還是想來找金踴躍試試。他把他當成了知己 ,當成了可以發泄一場憤怒情感的對象。
金踴躍一邊練著他的毛筆字,一邊微微會意地笑著,他一點都不為此而感到生氣,他仿佛已 成了局外人。
聽完安勁草對尤豪志的控訴,金踴躍停下筆,像常來這城里旅游,做生意的俄羅斯人那樣攤 開雙手,聳起了肩膀,說:“實在抱歉,這種事已經不歸我管了,要是歸我管,我非得開除 他這個敗類!”
安勁草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來這里說了也白說,金踴躍表示說要是歸他管,非得開除尤豪 志,他明白金踴躍已實施不了這句很讓人泄憤的話,但還是讓他感到內心的沉重壓力得到了部分解脫。
金踴躍將一張沒寫好的字帖草紙揉了揉狠狠地扔到墻角的紙簍里,打著哈欠站起身,轉身拍 著一臉霧水不知所措的安勁草,出主意說:“這樣吧,你去找肖屹匯報匯報。我聽說肖屹對 尤豪志有點敵火:肖屹買了新房把原來住的房子調給他,想管他要原住房的裝修費,他尤豪志就是鐵公雞琉璃貓一毛不拔,尤豪志說沒相中他原來的裝修,要全部推倒重來?!豹?/p>
安勁草有所感悟地說:“這個尤豪志自己搞裝修,也不能自己掏錢,他跟度假村的裝修施工 隊有聯系,我聽說那里的珍珠巖粉就是他給聯系買的。上個月儲運部的七臺貨車全都派去給度假村工程拉珍珠巖粉,連商場提貨用車都沒有派出去。”
“這也就是賈棟才給他尤豪志撐腰,賈棟才跟肖屹既有共同利益又有一定的矛盾,誰都想多占點?!苯疔x躍操起桌子上的一沓報紙往沙發上一摔說,“這個老東西!賈棟才起初讓我 全權負責商城籌備開業的時候,我就想到他可能在利用我,因為他對大型百貨零售業完全是個外行,一竅不通——真正的搟面杖吹火,所以他不能不裝出一副完全信任我的姿態,哄著我 先給他干,干到開業他便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你看看這些報紙,什么‘智商’賈棟才,真 是恬不知恥,不知天下還有‘羞恥’二字!”
“那你明明想到了他是在利用你,你為什么還要這么賣命地全力給他干?”安勁草茫然地問 。
“哎——,我不過是想干一番事業,我內心也是在升騰著干一番事業的欲望。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現在明眼人誰都清楚新潮商城前的幾次上電視打擂臺現場節目里,我就有意 不 宣傳他,不突出他,我干的事情憑什么讓他沾光,憑什么讓他貪他人之功,掠天下之美?”
“原來是你有意而為之”,安勁草恍然為之一震,“我原以為你是疏忽了呢,賈棟才因為那 幾 次你在電視臺的節目里沒有突出他而耿耿于懷,大家都以為你是太輕浮自傲,沒有擺正關系呢!”
“我是一個輕浮自傲的人嗎?我不是一個沒有心計的人,如果我連那幾次電視節目都抓不住機會,我還有機會來宣傳自己嗎?我這一年多的功績不是全讓賈棟才剝奪去了,成了他臉上 的貼金紙?”
“是的,你是一個有心計的人。”安勁草說,心里頗有感觸。“不過,賈棟才現在天天在報 紙電視里炒作新聞,搞一些作秀的節目,確實是借用了你當貼金紙?!豹オ?/p>
儲運部辦公室的里間是一個安裝著供應整個商城空調設備的機房,機房的空閑處平鋪著兩 個雙人席夢思床墊。這兩個嶄新的高級床墊是尤豪志從賓館客房部要來給自己提供方便的。
平時尤豪志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沒看幾分鐘困意襲上頭來,他便用自己獨家使用的鑰匙 打開里間的門,進去悶一覺。
因為里間的墻壁不怎么隔音,常??梢月牭綇脑O備房傳來一陣陣忽高忽低的呼嚕聲。
有一次賈棟才來電話找尤豪志,辦公室的人使勁地敲里間的門,敲間壁墻,才把熟睡著的“ 尤主任”喚醒,等尤豪志開了門來接電話,賈總那邊的電話早已放下了。
于是尤豪志揉著眼皮,睡眼惺松地出門去賈總辦公室報到。
半個小時以后尤豪志又耷拉個腦袋走回來,一屁股坐下來便給呂宏達打傳呼,不一會兒,呂 宏達的電話打過來。尤豪志一邊叼著煙一邊怒氣沖沖地對著話筒罵起來:“你他媽的真不長 臉,該提的貨不去提,好幾個商場經理都告到賈總那兒去了!你他媽盡讓人奏本,你的提貨員也快干到頭了。明天給我滾到倉庫那邊去貓著,消除消除影響再說!真他媽的不長臉,連 我都跟你吃碗大鹵(擼)面!”
呂宏達哭著鼻子通過對方的電話申訴著,尤豪志沒有耐心去聽,“啪”地一聲將電話筒摔下 來。
第二天,呂宏達不情愿地將提貨員的手續公章交給從客房部調過來的王百靈。這個三十四、 五歲的小媳婦,個子高挑,模樣不錯,據說在客房部當服務員時曾勾搭上好幾個常來住宿的旅客。
王百靈被尤豪志調來儲運部當提貨員,完全可以上午提貨下午去倉庫,然后提前下班,但是 她沒有按原來呂宏達的活動路線行動。她下午從倉庫回來便一頭扎進辦公室里間的設備房??磥碛群乐疽寻炎约邯氉允褂玫蔫€匙分給她一把,或者又有意給她配制一把。
有人說王百靈晚間有活兒要出去,幾天以后儲運部里的人很快發現了一個秘密:尤豪志時常 去里間的小屋,嘻皮笑臉地跟王百靈調笑著,有時驟然里面沉寂下來,只有一些不易察覺的〖FJF〗ND127?!糉JJ〗〖FJF〗ND127?!糉JJ〗的輕微響動。
儲運部辦公室里的幾個人聽到里間的些微響動便要竊竊地笑,但誰都不敢明顯地笑出聲 來,有 的將一張報紙蓋在臉上,有的實在忍不住要噴飯便走出門去,不想憑著幾聲響動來猜測里面有什么下流齷齪的行為。
按照分工,安勁草每天都去市紡庫看看。有時碰到王百靈在保管員的休息室跟司機們打情罵 俏,但一遇到安勁草進來,這個女人便住了嘴,一本正經地向安勁草請教起有關提貨業務方面的經驗。一口一個安經理地叫著,從不跟安經理開玩笑,也不再吊兒郎當地罵。后來安勁 草了解到王百靈有一個很不幸的家庭:丈夫幾年前得了腎衰尿毒癥前兆,婆婆十幾年前患嚴重 的哮喘,治病需要較大數量的費用,怎么辦?公公原來是個工人,退休以后開不了多少工資 ,丈夫單位已經頻臨破產,不開支,更不給報銷醫療費,每月的藥費治療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沒辦法她只有走上了賣身來謀生的道路。后來丈夫病故了,她仍然留在婆婆家,每天 買菜做飯,洗衣服,侍候病重的婆婆,安慰著因老年喪子而痛不欲生的公公,撫養著不滿十歲的女兒。
王百靈長得白凈有些姿色,兩只眼睛水靈靈的招人喜歡。但安勁草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感覺 眼前這個被痛苦的人生扭曲得喪失自尊的女人不應該再受凌辱,也絕不應該再去接受男人的挑逗。
聽人說幾年前尤豪志就跟王百靈有過勾搭,但這次他把她調進儲運部,她并沒怎么感謝他, 私 下里她罵尤豪志這個人沒德性,貪心太大,他本來占了她的便宜,還想追著她要好處,說她每天晚間掙得不少。
有一次,安勁草回儲運部聽王百靈在大口地罵尤豪志,聽了一會兒才弄明白:原來尤豪志這 幾 天感到下身不爽,懷疑是王百靈傳染給他的。她罵尤豪志早就不檢點,不知接觸過多少個女人,為什么單單懷疑她,即便是因為她的緣故,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活該讓他倒霉。
一個外表柔弱的女人,罵起人來伶牙俐齒,帶有幾分狠毒。
市紡庫是五十年代建立起來的老庫區,設在城鄉交匯處。依傍著一條從遠處流來的小河,堤 岸線筆直,河水流到這兒卻陡然間拐了一個大彎,市紡庫幾乎有一半的地方被這條河環繞著。九十年代前這條河是城區居民和工業用水的排泄渠道,河水又渾 又臭,一到春天,這里岸邊的一片片空地上垃圾堆成小山,蒼蠅一群群地四處亂飛。從九十 年代初,市政府撥了幾千萬元的巨款,改造了這條污水河,使這條被嚴重污染過的小河又恢復了碧波蕩漾清水潺潺的原貌。市紡庫庫區的空地上栽滿了苕帚梅、野菊花等植物和小草, 惡臭的氣味消失,青青的草地上彌漫著清新的空氣。
打開窗戶從市紡庫的辦公小樓上俯瞰著窗外的清水河,呼吸著讓人清爽舒心的空氣,也能讓 人心曠神怡。
可是早晨安勁草來到這里,沒打開窗戶之前,這個本該是倉庫保管員們休息的地方卻被打了 一宿麻將牌的司機們弄得烏煙瘴氣,凌亂不堪。離門口不遠處放著一只塑料桶,司機們打麻將時顧不得去外面如廁,就在這只桶里小便。房間里到處是隨地亂扔的煙頭,酒瓶子橫 七豎八地堆在墻角窗臺,尿臊味、煙草味和酒精味混在一起,熏得人頭疼。
司機們大部分已經走了,一個叫李秋的司機正躺在骯臟不堪的鐵床上蒙頭昏睡。
沒收拾起來的麻將牌零零散散狼藉般堆在已經拼起來的幾張辦公桌上。
保管員們陸陸續續來上班,上班后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打掃這個曾大戰一宿的戰場。他們替賭 徒們收拾吃喝剩下的食品和包裝,將麻將牌碼好裝起來,將拼成方桌的幾張辦公桌拆開放回原位,掃地灑水,恢復辦公室的原狀。
李秋睡眼迷離地翻了個身,想繼續睡下去,卻被收拾房間的聲音驚擾著,開始醒了,躺在床 上慢慢地吸著一支煙,眼睛睜開來盯著保管員打掃房間。
“贏了輸了?”葛傳輝問他,“發了一筆大財?”
“發個屁!”李秋從床上一躍坐起來,架起二郎腿,“有他媽尤官兒在,還能贏?都 他媽給官兒打溜須,好牌都供他,大家看他一個人‘和’?!豹?/p>
“人家尤官兒還是打得好?!豹?/p>
“好他媽了個腿,也就跟我們司機玩能贏!前半夜市紡庫的人帶來的一個高手,我們不讓他尤官兒 上桌,他偏裝大,一上去就連輸十幾把,十幾把就是兩三萬塊,連給賈總辦事的錢都搭了進 去?!豹?/p>
這時安勁草走過去,隨便地接著話茬問:“給賈總辦什么事的錢?”
李秋眼皮向安勁草撩了一下,悶著頭吸煙猶豫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敷衍地答道:“我哪兒知 道辦什么事的錢,反正輸進去了,只得找我們幾個司機哥們——還有那個大頭呂宏達,給他 湊齊了補上,還不知他媽個蛋的什么時候能還給我們?”
說著,李秋站起身伸了一下懶腰,將煙頭狠狠地扔到地下,用腳踩滅,然后神秘地對安勁草 說:“安官兒,我說你別生氣,你是副職我知道你想管也管不了,這幾天司機們又該出去拉私活兒去,我們給尤官兒湊了錢,只有這樣才能補回來。嗨!,豈止是補還得利用這機會多 賺點!”
“那你們不會不跟他玩?不玩就用不著給他湊錢!”
“不玩?”李秋驚疑地瞪了瞪眼珠子,“誰敢不玩,誰不玩誰還能在這兒開車?不玩,誰還敢 去給自己多賺點?”
李秋說完也走出去,外面的汽車引擎在響,安勁草知道他也去用公家車拉私活兒去了。
安勁草站在窗前無心欣賞外面正在盛開的野菊花,無心眺望從遠處山坡上涌泄下來的 河水。他凝神思索著該如何整頓這個紀律渙散的集體,他努力尋求著怎樣能改變這個令人堪憂的現狀的良策,他搖了搖頭。他知道根子在哪里,他清楚癥結何在,他不愿想下去。
這時,王百靈從商城打來電話,要求派一臺車去車站快件貨場提貨。
“怎么,儲運部的司機都死絕啦,還是尋歡作樂沒回來?”王百靈在電話那邊生氣地罵起來 ,“怎么尤官兒找不著,不知去哪兒找小姐泡去啦!你安官兒雖徒有虛名,我這貨提不回來,你安官兒得給我作證:超期提貨,貨場罰款可別算我的責任!我也得找個地方去休息休息! ”
安勁草知道王百靈晚上也有“業務”,可從來沒因此而耽誤單位本職工作,縱然安勁草從心里輕蔑她的那個“業務”,有時也免不了暗暗地佩服她尚能忠于職守保持一定的信用。
放下電話,安勁草從市紡庫出去乘公共汽車返回商城,他想試著去找肖屹副總反映一下儲運 部近來的情況。
在門外敲了兩下,安勁草便徑直走進肖屹的辦公室。隔著碩大的老板桌,聽著安勁草的匯報 ,肖屹開始陰沉著臉低著頭不吭聲,一直作沉思狀,后來他將整個上身緊緊地仰靠在他的轉椅靠背上,臉朝著天花板卻閉上眼睛儼然在打瞌睡。
當安勁草簡要地談完了他所反映的問題,不再作聲。屋子里靜靜的,肖屹似乎還在打瞌睡 ,直到安勁草咳嗽幾聲示意他已無話可說,需要領導指示的時候,肖屹才脊背離開靠椅,身子回到桌前,抓起一份文件邊讀邊沉吟著。
“肖總你說,儲運部的情況怎么辦?每月汽車隊費用太高,提貨不及時,罰款免不了,尤經理這算不算盡職盡責?”安勁草進一步向肖總請示。
肖屹抬手撓了撓頭皮,用一個指頭抹了抹額頭上的皺紋說:“派尤豪志去儲運部的時候,我 就 囑咐他把汽車的經濟考核指標整出來,把各項管理制度整出來,為將來的單獨經濟核算做準備,可 他總是嘴里答應的挺好,就是不去干。這樣吧,安經理,我建議你去找賈總談談,尤豪志不 聽我的,你就去找一把手,這是一把手才能解決的問題?!豹?/p>
安勁草說儲運隊各項規章管理制度他早就整理出來,關鍵是執行問題,說他以前曾找 過賈總,賈總 答應找尤豪志談談,誰有毛病誰改正,但是沒發現尤豪志改正自己的毛病,他仍然我行我素,一如舊章,部里的規章制度對他是一紙空文。
“他這么干我也沒辦法!”肖屹不免苦澀地笑笑,疑惑地反問道:“看來,我也得去找賈 總談談?”
“還是肖總去跟賈總談談吧!”安勁草語氣堅決地說,“還是肖總去談有力度?!豹?/p>
自從找了肖屹副總,儲運部的情況一點沒見好轉,尤豪志還是隔三差五地去市紡庫打麻將, 司機們還是時不常地去拉私活兒。
有一次安勁草去市紡庫時葛傳輝跟他反映了一個新情況:尤豪志前幾天安排工人倒庫, 倒出一個500平米的大庫,要轉租給一個批發糧油的私人老板。
“什么價格,每月多少租金?”
“不知道,你是副經理,難道尤經理都沒跟你商量?”葛傳輝略顯遺憾地問,弄得安勁草十 分尷尬,讓他很氣憤。
與保管組長分手,安勁草再次去找肖屹。肖屹正忙著打電話,放下電話筒聽安勁草匯報后, 只說了幾個字:“我知道啦,我去跟賈總談。”然后他又忙于給一個銀行行長打電話,說的 是申請貸款的事。安勁草不便久留,便匆匆告辭了。
三天以后的下午,葛傳輝突然從市紡庫來商城找安勁草,安勁草上午還在市紡庫跟他在一起 ,不知下午他有什么急事來找自己。葛傳輝悄悄地把他拽到一個商場顧客不多的僻靜處,說尤豪志 剛剛找過他,認為他最近一階段沒有把保管組工作抓起來,經研究決定撤去他的保管 組長的職務,讓他去干一般性的保管員工作,保管組長由剛去倉庫的呂宏達擔任。
“尤經理跟你商量了嗎?”
“沒有,他一早上班時還見了我也沒說什么?!豹?/p>
“那你說怎么辦,保管出庫不及時,也不是我的責任,司機們出車不及時,我能說了算嗎? 連你安經理都說了不算?!豹?/p>
“糧油販子租庫的事怎么樣了,租金給了嗎?”
“給沒給也沒當我們的面,反正一袋袋的白面、大米已經入了庫。”葛傳輝說到這里,又想 起了什么,“以前,尤經理找我商量過轉租倉庫的事,我知道你不同意,我讓他找你商量,看來他根本沒找你商量,他是在報復,我沒聽他的,還把他轉租庫的事告訴了你。”
按照單位新的工資制度和獎金,擔任職務越高,工資調得越高,獎金分得越多,如果葛傳輝 繼續 擔任保管組長,按照正在進行的工資調整標準,葛傳輝將比一般保管員多調半級工資,獎金也比一般保管員每月要多得20元。
看來葛傳輝馬上就要吃虧了,安勁草明白尤豪志這么做是在拆他自己的臺,降低他安勁草在 部里的 威信,同時也是在獎賞平時積極陪他尤豪志打麻將主動為他湊錢的呂宏達。他尤豪志這么擅自改換保管組長,就是在向部里的人也是在向各商場的人炫耀他的威風,有賈棟才總經理為 他撐腰,誰能奈何他什么,他誰都不在乎,他把什么組織原則管理章程都不放在眼里。
看著葛傳輝語氣平和地敘述自己的不幸,安勁草心里極其痛苦:他不啻一個無能的船長卻不 能指揮自 己的船員們將船劃到彼岸,也不能給予服從自己指揮的水手大副們必要的保護。他后來注意到葛傳輝談話時聲音有點沙啞,眼瞼處有些紅腫,此時安勁草一種愧對屬下的內疚感襲上心 頭,他知道自己不能為屬下作主是欠了屬下的人情債。
第二天午休前,安勁草來到市紡庫,他要拉葛傳輝出去吃一頓便飯,跟葛傳輝談談,安慰一 下曾跟自己一起出來創業卻沒得到相應報償的戰友。葛傳輝說什么也不去,他找其他的保管員打撲克去了。在這里打撲克,誰輸誰掏錢安排大家一頓盒飯,安勁草不愿占輸者的便宜, 便悄悄地返回了商城。
剛走進儲運部的辦公室時,平時不太愛跟安勁草說話,對這位儲運部的副經理有點敬而遠之 的王百靈在跟部里的出納吵架。安勁草聽出來王百靈在埋怨出納不該把為她平時報銷的提貨用的周轉費借 給尤豪志出差用。安勁草問王百靈怎么回事時,心里還擔心王百靈會不會理他這個“局外 ”人。 可是王百靈不知為什么卻一下跟他熱乎地嘮起來,弄得女出納不斷地向安勁草擠眉弄眼,撇 嘴唇。她是在嘲笑他安勁草在攏絡這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交際花呢,還是在鄙夷這個臭名昭彰的女人又在勞而無功地貼乎一個沒有實權的領導呢?
“他尤豪志整天想勒索人,這個王八犢子,連我的油都想卡,要知道報銷的提貨費是絕對不能占用的,我每天要用這筆錢辦理提貨手續,來回倒,報了用,用了報,不能中斷。他怎么 敢占用這筆周轉費用?再說他兜里哪天不揣個千八百的。哪兒在乎我這幾百塊錢!”王百靈在 喋喋不休地責罵著,向安勁草申訴著,說的過程中猛然間地向他丟了一個眼色。
安勁草馬上意識到對方要有些保密的事向他反映。于是他走出儲運部辦公室,在下樓 的時候,王 百靈追上了他。她邀他去商城對面的咖啡廳去談談。于是他倆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商城,當他們在幽雅的適合情侶們約會的咖啡廳一隅坐下來,王百靈無所諱忌地談 到她晚 間經常進行的業務沒有一點羞怯的表情。但是她沒有去解釋什么,喧染什么,值得安勁草注 意的卻正是王百靈向他非常友好地坦率地泄露了一個涉及到尤豪志跟賈總私下關系的重要“ 線索”。
“上個禮拜我有事去找我的一個‘妹妹’,我那個‘妹妹’在‘白天鵝’賓館坐臺,我突然 在那兒發現咱們賈總、尤豪志,還有一個張老板——此人在黑河遜克一帶開金礦,現在正租 咱們商城 五樓開金銀首飾店。說到這個張老板,不瞞你說他過去也跟我有過一腿的。當時這幾個人跟我‘妹妹”的‘姐妹 ’們泡著。我‘妹妹’說他們剛從單間出來,剛剛‘放完炮’。我就知道尤豪志跟賈棟才的 關系不一般,他們能在一起泡妞,說明他們之間不忌諱,沒有秘密。另外,我后來聽我‘妹 妹’說,賈棟才也有一筆資金投入到那個張老板的金礦上。張老板的金礦在黑河,尤豪志這次去黑河出差,我聽咱們儲運部的司機們說,就是替賈棟才去辦事,說什么去送一筆三十幾 萬元 的入股錢。尤豪志前些天打麻將給輸了幾萬元,湊不上整,由司機們給補上的……”
聲音略顯疲怠的王百靈說著,安勁草靦腆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她正盯著他的臉在敘談著, 從她那坦誠而不乏良知的表情里他根本看不出她平時從事那行“業務”的淫蕩來。他喜歡起 她那涂著眼影的水靈靈的大眼睛,但他不敢正視她,他不知如何跟她談,如何友好地不帶任何邪念地跟她交往相處。
臨走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知道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于是他跟 她握了握手,很正規地握手,然后就分開走了。分開以后,他仿佛還感覺自己手上有她手上那一絲 難以發揮的溫熱和肌膚上的油膏香水味。他懂得她這次找他說這么機密的事,是把他當作 知己來對待的,他很感動。
晚上他回到家,妻子程珍麗給他盛了一大盤子水餃。這是妻子利用串休時間自己包的,以往 安勁草不忙的時候,程珍麗一定要等他回來倆人一起干,一人搟皮一人包,速度很快。現在她知道他在單位忙于工作,不再指望他。但是程珍麗說話嘮叨,嗓門大,愛挑他的一些小毛 病,他不跟她爭辨。
“你說你這條褲子已經穿了多少天了,埋汰成啥樣了,也不知道脫下來洗洗,你這褲子是撿來的還是賃來的?”
妻子將安勁草脫下來的褲子拿去洗,安勁草坐在靠床邊的椅子上看電視。電視臺正 在播一 部少兒看的“大風車”節目,他妻子覺得他心不在焉,譏諷地說:“你是大孩子咋的,一個 大老爺們看孩子們的節目,你有病啊?”
電視機屏幕已被轉了一個新畫面,香港青年演員溫兆倫飾演的一個陰險毒辣偽善的壞人,正 在商界去實施一個新的即將得逞的陰謀。
安勁草不愿看展現中國人兄弟間相互勾心斗角自我殘殺的情節場面,吃過飯他疲倦地躺 在床上,倒頭睡了一會兒,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剛才電視上那些“大風車”里的孩子們無憂無 慮地生活著玩耍著。
夜半他要起來解手,打開床頭的小燈看著妻子甜甜地酣睡在自己身邊,他早已忘記了晚飯前 她對自己的責斥,覺得妻子還是挺可愛的。他想起白天王百靈似乎有點癡情地找他來說出一個不容輕易泄露的秘密,覺得一個能把他當作知己來對待的女人應該是可愛的,于是他感覺 那個被人唾棄過的女人也有可愛的純情的一面。妻子睡得朦朦朧朧地翻了一個身,將一條胳膊壓在他身上,他將妻子的胳膊轉過去放到被子里。但他想起白天那對水靈靈脈脈傳情的眼
睛,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有了欲念,掀開妻子的被子時,妻子的胳膊又伸過來摟他的脖子,于 是他迫不及待地鉆進了她的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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