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主義”與“貴族風光”——兩種截然不同的時代風尚
對一個時代和重大歷史事變的認識,往往要經過許多年 的沉淀才能看清真像,此賢哲之所以感到寂寞與悲哀也,毛澤東說“我和魯迅的心是相通的”,大概原因也在這里。對“專制主義”控訴顛覆了二三十年,“極左”年代的生活可以說業已夠妖魔化了。然而,他們顛覆出的又是什么樣的“人性”世界呢?這是一個時代性的歷史性的大話題?!赌莾骸贰肮と穗A級的傷痕文學”畢竟出現了,雖然“另類”,且聲息微弱,但畢竟是出現了,它打破了往日“傷痕”話語的一統霸權地位的。意識形態畢竟是生活的產物,“包身工”來了,僅僅將它從課本上抽去是無濟于事的。
前一段時間,某位曾受毛澤東關懷過的女士大炒“貴族身份”,在小范圍內曾收到質疑,厚道一點還是“為賢者諱”吧。偶見上海灘炒作“貴族”的文章,特與一與文革有關的帖子合并,以供諸君一閱。后文過長,稍事瀏覽足矣。
談《報刊文摘》的“憶苦思甜”
憲之
過去年月共產黨愛搞“階級教育”,“憶苦思甜”就是一種最常見的方式。經過30余年的“顛覆”,如今,它早已成為令人生厭為人唾棄的的陳舊而又陳舊的笑柄,成了“意識形態化”的、“極左”的、“假大空”的、“專制主義”的過街老鼠。
這已經成為習慣思維定勢。
不過,如果你偶爾也來一點“求異”,也會獲得一點別樣的體悟。
《解放日報。報刊文摘》是一家發行量極大的文摘報,多少年來,它的第3版專有半個版面編發以回憶的形式控訴“過去年代”的文章,其實如果用“比較學”的角度視之,那也是一種“憶苦思甜”,其實也可以說是“階級教育”--這不過主體和對象不同罷了。如果就事論事,似乎都有道理;但是,如果宏觀地審視一下,則無論是中國還是俄國,那些“非意識形態化”的文化所干的,無非是“顛覆”“專制主義”也即顛覆社會主義的工作。掛著人性論的招牌,其實有著極強的階級性。
05。8。15一期有一篇文章《5號院的“特殊公民”》,說的是北京這一四合院里住著身份特殊的幾位“普通公民”在文革中所遭受的“荒唐浩劫”,他們是獲得特赦的四位原國民黨高級將領。
1966年8月26日某中學紅衛兵破四舊殺向社會,在5號院門口貼出一張“通令”:
國民黨殘渣余孽、牛鬼蛇神們:
你們聽著--1,勒令你們自動減低工資,與勞動人民過同等的生活。2,勒令你們不許雇傭保姆,禁止再過寄生蟲生活。3,勒令你們從明天起,分工負責清掃前廠胡同,不得有誤。
“通令”貼出后,四位“特殊公民”經過商量居然由一位執筆公開寫出“答復”張貼出來,表示“誠懇接受紅衛兵小將的監督和改造”。后來,他們果然拿起笤帚掃起了胡同。故事的結尾大同小異,后來自然是受到了周總理殫精竭慮的保護,同年的國慶節應邀登上天安門觀禮,“再也用不著掃地了”……
是的,“黃浦一期、中將副司令長官”的“特殊公民”,“紅衛兵小將”一紙“通令”,居然不得不“拿起笤帚掃胡同”--那一“人妖顛倒”的歲月是何等的“荒唐”?。?BR>其實,如果換一個角度思考,或者說“寬容”一點、“費厄潑賴”一點看,“紅衛兵小將”雖然是“極左”,目無法制,不過他們“勒令”這些“中將”“司令”們減薪、掃地和退保姆,“左”固然“左”,違反了政策,不過其初衷也不過是讓他們“與勞動人民過同等的生活”,也并非多么瘋狂,十惡不赦。
我想,“極左”固然要繼續批,批它一萬年。不過眼光也必須“與時俱進”。如果,今天像張維迎這些精英先生,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利用他們的話語霸權,“勒令”成千上萬的“農民工”、“下崗工人”、“三陪女”以及那些因為那不起學費的而輟學的“小將”,也必須“與老板過同等的生活”--那該多好?。?BR>30年河東,30年河西,話語權利轉換了。實際上大家都在“憶苦思甜”,主體與對象不同罷了。
當包身工與上廁卡、當“煤黑子”與16小時的工作制卷土重來之際,當“三陪”與“雞”遍地開花之際,我們的精英如果無視這些,而只認可黃世仁與劉文彩們有權MBO,從而沒完沒了地批判那“與勞動人民過同等的生活”的訴求,無非是一味借助于“憶苦思甜”以轉移視線,掩蓋現實中形形色色的暴發戶的瘋狂掠奪罪惡罷了。
×××××××××××××××××××××××××××××××
“昔日貴族今又風光 ”
蘇魯邊河
三、四十年代隨風飛揚,風流走紅,
五六十年代不甘寂寞,風光依舊,
今日重見天日,鋒頭正??!
A, 評
巴爾札克的小說里,法國的貴族數不清,英國也是。什么“伯候爵子男”,折騰
個沒完?,F在也還有。中國的貴族,是不是也可以追溯到幾千年以前呢?孔子有
七十幾代孫,且孔子自稱“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很有些講究派頭的啦。孔孟
相傳至今二千多年,可沒有誰稱他們現在的后代為貴族???歷代有封號,不時也
張揚一番,可生活中也還有頂著封號招搖、過日子的嗎?“舊時王謝堂前燕”,
王、謝是東晉王朝大姓大貴族。至今已有一千五六百年吧?有沒有延續至今的?
說正宗貴族,就從滿清王公大臣,貝勒,格格們算起?還有名人名流之后,袁世
凱、康有為一干人的后人。論享樂,皇室該數正宗嫡傳,香火不斷么。貴族看重
的世代相傳,家傳。吃喝穿著居住,享受玩樂,養成教育,代代相沿。貴族氣質
作派,方可新鮮出爐。林語堂大師曾云:“其實物質文明吃穿居住享用還是咱們
黃帝子孫內行?!濒斞妇鸵浴秲煞N“炎黃子孫”》來駁他。當然,以當日及今天
某些人的眼光來看,魯迅是“中了階級斗爭的毒了”。
老牌貴族,破落戶,大家族。看重血統,門弟、出身與名分,鄙視暴發戶。但再
名貴、真正正宗老牌,沒有錢是不行的。沒有錢,有爵位官職也行,能生錢撈錢
。實在錢、權、位都沒有,廣有田畝大宅子舊物古董也行。正所謂“百足之蟲,死
而不僵”是也!變賣祖宗遺產是可羞可恥不孝,但維持門面臉面更重要。老牌貴
族羞于言錢,恥于言商。商人的錢是可愛的,商人之名是可惡的!正宗貴族看重
傳統與家風。門閥歷史、陳年流水薄子,敝帚自珍,如數家珍。也有不足:男爺
們交際,女性仍鎖深閨中。
老牌的正宗的貴族一般都看不起“后起之秀”的新貴,不屑與之為伍,甚至也不
想提攜“后進”。尤其憎惡“暴發戶”!“獨一份”,“別無分號”,搞貴族壟
斷,獨霸貴族話語權。唐二小姐就說:“我還記得光皮衣就掛了滿滿一整面墻的
大衣櫥,哪里像現在的人家,一般只有一兩件裘皮大衣。”
西化了的貴族,如唐家,地位與金錢同等重要,古來官醫一體,上海本商埠,在
商自言商。鈔票不可少。男與女同領風騷,更不在話下。這都是“與時俱進”。
自家有錢,或夫家有錢。以錢開路,出名,名之后又是錢。唐二小姐自言“一場
拉丁舞要1000元,我一周跳三場,算下來多少錢?”昔日貴族為延續這一嗜好與風
光,錢自何來?唐二小姐也是生財有道,有需求有供給有市場有交易。
今日富人,也看重貴族派頭。是有其名無其實,還是有其實而無其名?錢是夠了
,排場也有了,動靜很大了,看人有影、聽聲有聲,知名度行了。“煙柳繁華地
,溫柔富貴鄉!”“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金子做了脊梁骨了。可在老牌的正
宗的貴族后裔、那怕是一度破落了而今又名聲復振、身價倍增的貴族面前,仍然
還是直不起腰、抬不起頭,奈何?其病胎里來,蓋在“一夜暴富”也。三代人學
吃,五代人學穿,養成貴族也是非一朝一夕之功。其德其文其教養,嫩了點。舉
手投足,常常犯怯。
革命勝利后也會有新貴、權貴。以權謀私之輩,其養尊處優,日用排場,揮霍奢
華,威風八面,較之新老貴族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惡的文革,竟一度斷了他們的
脈。文革被否定,復舊復古浪潮隨“金錢至上”狂潮一路上揚,歷久不衰?;謴?BR>舊物舊觀舊風,修舊如舊么。于是,搜尋再現舊貴族風范,延續貴族家風于一脈
,歷史的重任落到了遺老遺少的身上。而今有錢人太浮躁太張狂,易招惹人,也
很需要榜樣。他們不學雷鋒。他們也學不來。市場需要,商機無限。出書的出書
(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章詒和女士的《往事并不如煙》),拍電視劇的拍電視劇
。進培訓班高價深造,如何文明用餐如厠更衣,做一個有教養的人。“重建上海
,再現三十年代亞洲第一商埠第一金融城市第一大都市的輝煌”也叫響了么。深
度搶救挖掘,隨之跟進,也無孔不入。八十歲的唐二小姐被國內外記者所追堵,
有些應接不暇了。
這些,也許并不足以讓我們多么憂心忡忡。在一個革命的國度里,有一些個往日
的貴族、今日的新貴在出沒,招搖,不必大驚小怪吧。一則彰顯我們的仁慈與大
度,二則即使他們興過了頭,對我們一些人也是一個提醒與教育吧。
然而,世事今有大謬不然者。善良大度的人們且慢寬心。他們的隊伍在擴大,并
不在少數。他們并不安分守己,而是恣意張揚顯擺,一改守勢而取攻勢,躍躍欲
試?!皭弁鏁娴娜?,懂得及時行樂。”“一生浸淫于浮華”。曾經被批倒批臭
打倒在地埋進棺材的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頂著一張張“貴族”“世家”“大
院”的皮,閃亮登場,一時間,降伏了多少人們的心!不能再掉以輕心了!復活
舊物,并不是沉渣泛起。它們還要聯手呢。市場經濟,商品社會,必須尋找與之
相匹配、和諧互動的價值觀人生觀生活方式消費方式才能扎下深根大行其道!市
場經濟社會是富人的社會與天堂,不是窮人的社會,也必然不是平等的社會。市
場經濟注定制造不平等不公正,要為全社會不斷地生產出富人與窮人來。貴族的
追求享樂而且及時行樂,就如同“過把癮就死”“瀟灑走一回”“我拿青春賭明
天”的唱詞一樣,被市場經濟、商品社會選中了!
唐二小姐說:“很多人把我寫成什么舊上海的金粉世家的傳人,其實我就是一個
愛玩會玩的人,懂得及時行樂?!逼鋵?,與現已造就的這個社會(唉,想叫你一
聲社會主義,真不容易?。┕缠Q共舞,這已經很夠了?!艾F在百樂門怎么能和當
年的社交比?”言為心聲,他們的胃口還大的很呢!
面對他們的火爆,我們總不至于只有自慚形穢、自愧弗如吧?
B,提要
一, 貴族血統,出身,地位,社會關系,闊綽,家風
請看回憶:
畢竟出身不凡,她隨口說件事情就是掌故,提起一個人名就是段歷史,她的父親
唐乃安是中國最早的西醫之一;哥哥唐腴廬曾任宋子文的秘書,1931年被誤當作
是宋子文而遭暗殺;姐姐唐瑛是與陸小曼并稱為“南唐北陸”的海上名媛。可是
對于一生浸淫于浮華的女人生活的唐薇紅而言,那些歷史風云只不過是插曲,
我爸爸唐乃安是中國最早的西醫之一,是用庚子賠款出國留學的,回國后在北洋
艦隊做醫生,后來在上海開了私人診所,專門給當時的上海大家族看病,我們家
和宋家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大姐唐瑛還和宋子文談過戀愛,
哥哥死了之后,是“國民政府”給了我們家賠償,我還記得總額是一萬擔米,當
時一擔米是5塊銀元,所以是一大筆錢。
那時候,家里光廚師就養了4個,一對揚州夫妻做中式點心,一個廚師做西式點心
,還有個做大菜。
二, 唐家的大小姐:《南唐北陸》之唐瑛
我那時候最佩服、最羨慕的人就是我的大姐唐瑛。我最羨慕她什么?是她的十個描
金箱子,里面全是衣服,每天換衣服都換不完?!疫€記得光皮衣就掛了滿滿
一整面墻的大衣櫥,哪里像現在的人家,一般只有一兩件裘皮大衣。
我還記得報紙上常常有她的名字,有一次是英國王室來了,她去表演鋼琴和昆曲
,報紙上把她的照片登了很大,我媽媽和她開玩笑,說她風頭蓋過了王室。
我記得她一天在家要換三次衣服,早上是短袖的羊毛衫,中午外出穿旗袍,那時
候的旗袍和現在不同,要滾很寬的邊,滾邊上繡各種花。我記得她有件旗袍滾邊
上面有上百只金銀線繡的蝴蝶,上面的紐扣是紅寶石的。我們家養了一個裁縫,
專門給她一個人做衣服。
只要是出風頭、有趣的事情,就有姐姐參加,她性格就是那樣的,我當然覺得姐
姐比陸小曼好看,姐姐打扮很洋氣,個子又高,洋溢著西洋女性的味道,一群名
媛出現在一個社交場合,風頭永遠屬于姐姐。
三,與陸小曼共稱“南唐北陸”,名媛!近幾年,表現陸與徐志摩的所謂“郎才
女貌”風流戀情的電視劇風靡一時!新中國成立后,陸小曼受到陳毅市長的關照
。共產黨人才有如此大度!
陸小曼來上海后,她們成為很好的朋友?!读岘嚒防锩孢€記載她的另一件事,說
她和我哥哥的女兒去參加慈善舞會,由于人多,跳丟了一只繡花鞋,那雙鞋的價
格是200銀元。
陸小曼一直留在上海,解放后生活很困難,好像是陳毅市長聽說她的困境,讓上
海市文史館把她招收進去,一直在那里當館員到1959年去世。
四,[上海解放了,唐薇紅沒有逃走。她看到了十月革命后逃出來的貴族白俄在
上海的下場。她也參加了勞動。她也沒忘了舊生活。追求享樂,及時行樂。在舊
軌道上兜圈子。她們自有一伙。革命并沒有對她們太絕情。太陽并沒有普照大地
。陰暗角落,藏污納垢。他們還很滋潤自得。所以,她說了:只要漂亮就可以出
來,照樣被男人養活,好像收入的主要方式是在她們家里面打牌,由她們抽頭,
一場牌打下來,幾千塊錢到手。外面是紅旗飄飄,里面還是老一套,上海這個城
市啊,骨子里是風流的。
因此,文革的發生,越發顯得并不突兀。文革“破四舊”,也并不如文人宣染得
那樣火爆激烈:舊物是她們自己放火燒的。查抄的東西登記造冊,平反后“完璧
歸趙”。這一點,唐二小姐比某些酸臭文人來得直爽。文人咒罵文革時,就寫紅
衛兵如何破壞,搞“打砸搶”,他的多少寶貝轉眼化為灰燼;炫耀自己身份時,
又張揚家中現有多少古董秘笈。他們就是這樣“鉆進頭去不顧腚?!?
文革這一刀給唐薇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往昔的生活到此真正一刀兩斷,只留下
了回憶?!拔也皇悄欠N抱著回憶不放的人”,可往日上海灘上的繁華及貴族氣派
的點點滴滴,還是記憶猶新。無庸諱言,慣于追逐享樂、及時享樂 的唐二小姐也
有一些年只有靠追憶陶醉于往日而打發時光。她們有眼光。她們終于盼來了時光
倒轉、時來運轉、還能行時的這一天!拉丁舞曲的瘋狂節奏下,八十歲的老太太
與紅男綠女們盡情地旋轉飛翔!相形見絀的是,另一些人黯然失色,從風光圈子
里淡去,漸行漸遠……]
再看二小姐的回憶:
1949年前夕,我沒有和家里人一起出國,不是說我覺悟有多高,我是根據事實說
話的,那時候上海有家“第第斯”餐廳,是做俄式大菜的,里面的白俄女招待都
很漂亮,你坐下來,她們會推著銀制的小推車來送冷盤。但是,我知道她們一到
夜里,換下招待服,就要做舞女之類的賺錢,很可憐啊,想想她們在國內也都是
貴族出身。就因為有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我沒有聽姐姐她們的勸說而出國。
上海到底是上海,雖然百樂門改成了紅都電影院,營業性舞廳早已經取締了,但
還是有地方去的,我經常去的地方叫蘇聯俱樂部,在徐家匯那邊,里面全是國際
友人在跳舞,必須有人帶著才能進去。我始終有朋友帶我進去,有一次還和印尼
的蘇加諾跳了舞,我英語很好,一邊跳一邊和那些外國人說話,他們邀請我跳完
舞和他們去吃飯,我哪里敢?俱樂部外面就停著公安局的車,誰敢和那些外國人走
,第二天就會被抓起來。
50年代的上海社交在暗地里進行,在一些大家庭里總有牌可以打,也有小型舞會
??墒俏医佑|到的出來交際的女人就很復雜了,不再是從前時代的大家閨秀了,
很多以前的舞女啊,向導啊,只要漂亮就可以出來,照樣被男人養活,好像收入
的主要方式是在她們家里面打牌,由她們抽頭,一場牌打下來,幾千塊錢到手。
外面是紅旗飄飄,里面還是老一套,上海這個城市啊,骨子里是風流的。
大姐和宋子文往來的情書有20多封,“破四舊”時候都被我燒掉了,我一邊看,
一邊害怕死了,家里居然還有宋子文的筆跡,小時候我不知道還有這么回事。同
時燒掉的還有我哥哥那件帶血的長袍,出事后,我媽媽傷心得不得了,她一直留
著那件長袍,白色的府綢里子,灰色的法蘭絨面子,上面有很多血跡。那天燒掉
的東西太多了,就在我現在住的衡山路房子里面,我一邊燒一邊放水沖,結果下
面的鄰居看見我們家煙霧滾滾,沖上來說,是不是著火了 。
我印象中,上海真正交際生活的結束,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一下子什么都沒
有了,什么都是四舊,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那是真正的沒有任何舞會的日子了。
我不是那種抱著回憶不放的人,現在人人都知道百樂門有個喜歡跳拉丁舞的“唐
阿姨”,但是現在百樂門怎么能和當年的社交比?這里不過是一群國外的旅游者來
觀光的地方,要不就是臺灣人來擺闊的地方,一場拉丁舞要1000元,我一周跳三
場,算下來多少錢?很多人把我寫成什么舊上海的金粉世家的傳人,其實我就是一
個愛玩會玩的人,懂得及時行樂。
C,原文:
唐嶶紅:我所見證的交際生活
記者 王愷
80歲的唐薇紅每次接受采訪前都要到樓下的理發店去做頭發,家在衡山路上,早
就把這條街上的風光吃透了,別人來這時髦街道是觀光,她是和理發店的人興高
采烈地說家常:“前些天我上電視了,結果有個中學男同學找到我的電話,非要
和我吃飯?!?0出頭的理發師誠心實意地說唐阿姨漂亮,她喜歡大家都叫她唐阿
姨,或者叫她的英文名ROSE。
“上次德國電視臺來拍我,連我化妝的過程都拍進去了。”她告訴記者。德國電
視臺是在百樂門舞廳的拉丁舞場上發現她的,一個80歲穿著粉色的拉丁舞裙,燙
著蓬松頭發的“阿姨”,外加一口流利的英語,舞伴卻是她請的20出頭的專業舞
蹈員。本來打算拍攝的主題是百樂門,結果成了她的個人紀錄片,說是在中國發
現一個完全西化的老太太。
她化好了妝,艷紅色的指甲和CD的口紅,鉆石胸針和耳環是一套的,穿著短皮大
衣,很正規地和記者約好在衡山路的一家咖啡館見面,怕記者找不到她,又把穿
著描繪一遍。
唐薇紅對過去的世界并不眷戀,她習慣于享受和談論時下生活,比如昨天和王文
娟一起打麻將,她又輸了錢;再比如她不想在百樂門跳拉丁舞了,因為太貴,請
教練什么的,一次是1000元,她準備換到虹口區新開的一家舞廳去跳,“我們跳
拉丁舞的,必須要大場子,所以一般小舞廳沒法跳開”。她有些埋怨地說,又說
要把報紙上公布的專業舞蹈員指導價格拿到百樂門給他們看,“讓他們明白自己
是收貴了”。口氣像個30歲生機勃勃的女人。
畢竟出身不凡,她隨口說件事情就是掌故,提起一個人名就是段歷史,她的父親
唐乃安是中國最早的西醫之一;哥哥唐腴廬曾任宋子文的秘書,1931年被誤當作
是宋子文而遭暗殺;姐姐唐瑛是與陸小曼并稱為“南唐北陸”的海上名媛??墒?BR>對于一生浸淫于浮華的女人生活的唐薇紅而言,那些歷史風云只不過是插曲,她
所記得的歷史不外乎是那些當事人的服裝和長相,以及當時的社交風俗,娓娓道
來的,是上海近代交際生活的變遷。
唐腴廬和唐瑛:家世傳奇
我大哥唐腴廬不是替宋子文擋子彈死的,他是被誤殺了。當年一直有傳聞他是替
宋擋子彈死掉的,可是媽媽告訴我,哪里會有人那么傻,看見人開槍,還不跑掉
了?我那時候只有六七歲,這件事我媽媽后來一直講給我聽。 .
大哥非常聰明,16歲就出國了,到耶魯讀書,和宋子文是同學。我們家一直不讓
他學政治,那時候的老百姓很怕和政治搭界,媽媽叫他讀經濟,他到美國后自己
不肯學經濟,回國后就給宋子文當秘書,爸爸、媽媽生氣也無可奈何。
那是1931年7月,天氣很炎熱,哥哥和宋子文經常南京、上海兩地跑,因為當時的
“國民政府”在南京。司機很早起床接大少爺,車是什么模樣我還記得,一輛綠
色的福特,牌照是51號。哥哥坐早晨的火車到老北站,5點鐘就到站了,那時候本
身人就很少,車到的早,就更沒有人了。司機突然看見有人放煙幕彈,一片煙霧
散開,就聽見槍響,司機親眼看見我大哥中彈倒下,他戴銅盆帽,穿灰法蘭絨的
長袍,和宋子文穿戴很相似,所以被當成了宋子文。宋子文此時也下了車,看見
煙幕彈,馬上鉆到火車下面了,刺客沒發現他。長大后我才知道刺客是“暗殺大
2E'’王亞樵帶的一批人。
司機馬上把我哥哥送到最近的一家德國醫生開的醫院,哥哥膀胱上中了很多槍,
但是那時候太早了,德國醫生還沒起床,等他起床準備好上手術臺時,哥哥已經
去世了.
我爸爸在事發的半年前去世了,得了胃癌,吃什么都吐。我爸爸唐乃安是中國最
早的西醫之一,是用庚子賠款出國留學的,回國后在北洋艦隊做醫生,后來在上
海開了私人診所,專門給當時的上海大家族看病,我們家和宋家就是那時候認識
的。我大姐唐瑛還和宋子文談過戀愛,不知是因為我爸爸緣故還是我哥哥緣故兩
人認識的,但是我知道是為什么分開的:我爸爸堅決反對。我爸爸說,家里有一
個人搞政治已經夠了,叫我姐姐不許和宋子文談戀愛,怕她嫁給宋子文,家里就
卷到政治圈里,我爸爸總是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搞政治太危險,后來證明,
我爸爸的話是對的。
大姐和宋子文往來的情書有20多封,“破四舊”時候都被我燒掉了,我一邊看,
一邊害怕死了,家里居然還有宋子文的筆跡,小時候我不知道還有這么回事。同
時燒掉的還有我哥哥那件帶血的長袍,出事后,我媽媽傷心得不得了,她一直留
著那件長袍,白色的府綢里子,灰色的法蘭絨面子,上面有很多血跡。那天燒掉
的東西太多了,就在我現在住的衡山路房子里面,我一邊燒一邊放水沖,結果下
面的鄰居看見我們家煙霧滾滾,沖上來說,是不是著火了 。 哥哥死了之后,是
“國民政府”給了我們家賠償,我還記得總額是一萬擔米,當時一擔米是5塊銀元
,所以是一大筆錢。
我那時候最佩服、最羨慕的人就是我的大姐唐瑛。我最羨慕她什么?是她的十個描
金箱子,里面全是衣服,每天換衣服都換不完。我那時候還小,她不帶我出去玩
,我就知道她是個“名媛”,天天需要出去交際,因此有無數衣服,我還記得光
皮衣就掛了滿滿一整面墻的大衣櫥,哪里像現在的人家,一般只有一兩件裘皮大
衣。
國外有什么大亨名流來了,我姐姐一定出場。我還記得報紙上常常有她的名字,
有一次是英國王室來了,她去表演鋼琴和昆曲,報紙上把她的照片登了很大,我
媽媽和她開玩笑,說她風頭蓋過了王室。
我們家是基督教家庭,女孩子地位很高,甚至可以說是“重女輕男”,但也不是
說女孩子就可以出門交際的,必須要等到結婚后或者有男士上門邀請才能社交。
我姐姐是因為結婚了,獲得了交際的權利,她嫁給了寧波“小港李家”的李祖法
,姐夫是保險公司的總經理,但是不喜歡交際。我們家的女人都外向,所以他們
兩個人過不到一起去,婚后幾年就離婚了,我姐姐也就獲得了社交的自由,他們
生的孩子李名覺后 藩是美國著名的舞臺藝術家。
我記得她一天在家要換三次衣服,早上是短袖的羊毛衫,中午外出穿旗袍,那時
候的旗袍和現在不同,要滾很寬的邊,滾邊上繡各種花。我記得她有件旗袍滾邊
上面有上百只金銀線繡的蝴蝶,上面的紐扣是紅寶石的。我們家養了一個裁縫,
專門給她一個人做衣服。她非常聰明,那時候我和她一起去逛鴻翔百貨,看見最
新的服裝樣子,她并不買,而是記下來和家里的裁縫說,改良后再做出來。和她
一起上街,總聽見旁邊人說,這是唐瑛啊。她的衣服樣子領導著當時的上海服裝
潮流,后來她和陸小曼等人開了家“云裳時裝公司”,現在留下來的宣傳畫還很
時髦,完全是裝飾畫風格,上面的女人沒有面目,只有闊大的衣領和細腰的線條
。
我姐姐并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交際,很多時候別人也會來家里。媽媽后來告訴我
們說,當時“社交”是被當作新鮮玩意兒引入中國的,有個雜志叫《玲瓏》,整
天鼓勵女性要學會社交,并且把我姐姐當成“交際名媛”的榜樣。家里的男性長
輩都不在了,媽媽是按西方規矩對待姐姐的客人的,不干擾她交往朋友,姐姐是
上海最早的“海上名媛”,當時就有一種說法:上海有唐瑛,北京有陸小曼。陸
小曼來上海后,她們成為很好的朋友。《玲瓏》里面還記載她的另一件事,說她
和我哥哥的女兒去參加慈善舞會,由于人多,跳丟了一只繡花鞋,那雙鞋的價格
是200銀元。
我姐姐長得漂亮,會唱京劇和昆曲,英語也說得流利,那時候,家里光廚師就養
了4個,一對揚州夫妻做中式點心,一個廚師做西式點心,還有個做大菜。
現在流行一些小說和電影,里面往往有個交際花,長得美艷又擅長交際,沒有職
業,周旋于男人中間,靠男人供養生活,常年住在高級旅館或公寓里,就像《日
出》里面的陳白露。當時的高檔旅館里確實是有一批這樣的女人,住在國際飯店
和金門大酒店里的是最高檔的了,那里的套房都帶有會客室。但即使是住在最高
檔的公寓里的這類女人,也不算“交際明星”,她們的出身一般是舞女或者堂子
里的人,當時人們管她們叫“交際草”。1949年去臺灣的文史作家陳定山,他也
是中國最早化工廠的少東家,1958年寫過一本《春申舊聞》,里面寫道:“上海
名媛以交際著稱者,自陸小曼、唐瑛始……門閥高華,氣度端寧。”看到這就明
白當時交際界的情況了。
“南唐北陸”:高尚社交的背后
我看見有文章說當時楊杏佛也追求我姐姐唐瑛,并且說和徐志摩、陸小曼的戀愛
一樣,是當年最出名的兩對三角戀愛,其實也是不對的。楊杏佛追求的是我的干
姐姐,我們叫她三姐,姓張,因為我媽媽喜歡她,尤一直住在我們家里。
我記得楊杏佛、徐志摩、陸小曼他們一群人總是來我家,他們是我大姐唐瑛很好
的朋友,姐姐是讓我和他們接觸的,他們不是那種很講究的人,喜歡一起鬧。我
記得楊杏佛總是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背唐詩。他臉上長了很多小疙瘩,不好看,拉
著我的手教我背唐詩,我從小上的是教會學校,就會背“床前明月光”,他就批
評我太西化了。
我一直不知道三姐是和誰在談戀愛,就記得有天她接電話,那時候電話全是裝在
樓梯拐角那里的,我在她背后,突然看見三姐一聲不響地倒下來了,電話機都沒
有放好,懸在半空中晃,我嚇得哭起來。她一病就是一年,都不能走路,一直躺
在床上。原來,那天她接電話傳來的消息就是楊杏佛被暗殺了。
徐志摩戴了眼鏡,千干凈凈的,是個知識分子中的小白臉。那時候陸小曼的前夫
王賡也來我們家玩,他們當時還沒有離婚。我有一次和記者說王賡不好看,眼鏡
像酒瓶底,結果人家記錯了,記到了徐志摩的頭上。
當時徐、陸的戀愛故事傳得很厲害,有天劉海粟在功德林請客,把我的姐姐、哥
哥,還有楊杏佛、陸小曼、徐志摩、王賡全部都叫去了,劉海粟高談闊論,在祝
酒時以反封建為話題,先談人生與愛情的關系,又談到伉儷之情應建筑在相互之
間感情融洽、情趣相投的基礎上,沒有愛情的婚姻是違反道德的。王賡也是極聰
明的,他終于覺察到這席宴會的宗旨,他舉杯向劉海粟、向其他人說:“愿我們
都為自己創造幸福,并且為別人幸福干杯!”姐姐后來告訴我,這場宴會就是徐志
摩逼著劉海粟舉行的。宴會后,徐志摩給王賡寫了一封英文長信,把他認為永難
解決的僵局打開了。王賡是個開通的人,同意與小曼很快離婚。
但是我姐姐也告訴我,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后,并沒有想象中的幸福。兩家長輩
由于不贊成他們的婚姻,都不肯給他們金錢援助。徐志摩與陸小曼生活得并不協
調,他想改造陸小曼的原意難以實現,陸小曼喜歡奢侈玩樂,她性格與習慣上的
缺點,不是徐志摩能夠改造得了的,大概也不是什么人能夠做到的。
徐志摩一向生活平順,但到此一關,苦頭卻接二連三而至。作為一個好丈夫,徐
志摩很多時候跟陸小曼去做他所不愿意甚至是討厭的事。他在文章里面說:“我
想在冬至節獨自到一個偏僻的教堂里去聽幾折圣誕的和歌,但我卻穿上了臃腫的
袍服上舞臺去串演不自在的‘腐’戲。我想在霜濃月澹的冬夜獨自寫幾行從性靈
曖處來的詩句,但我卻跟著人們到涂蠟的跳舞廳去艷羨仕女們發金光的鞋襪?!?/p>
陸小曼和我姐姐都喜歡京劇,陸登臺演出《玉堂春》,喊徐志摩在臺上演紅袍官
員,據說把徐志摩弄得難受死了,他說的“腐”戲肯定是指這場演出。我姐姐演
出了中國第一出英文京劇《王寶釧》,1935年,他們在上海的卡爾登戲院(今長江
劇場),用英語演京劇。扮演薛平貴的是凌憲揚,他曾擔任滬江大學校長。因為是
用英語演出京劇的第一遭,所以看得人很多。薛平貴身穿箭衣,頭戴軟羅帽,王
寶釧的扮相與京劇一樣,姐姐英語流利,而且也很會做戲,只是他們的臺步都走
不好,伴奏的有鑼鼓也有管弦樂,但是只有對白而無唱段,因而看了有不倫不類
的感覺。
但是那時候哪里會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背后會有那么多糾葛,這些都是我后來慢
慢悟出來的。只要是出風頭、有趣的事情,就有姐姐參加,她性格就是那樣的,
我當然覺得姐姐比陸小曼好看,姐姐打扮很洋氣,個子又高,洋溢著西洋女性的
味道,一群名媛出現在一個社交場合,風頭永遠屬于姐姐。
她后來嫁給了熊希齡的侄子熊七公子,個子比她矮,一點也不好看,可是也很活
潑,喜歡社交,姐姐就喜歡這一路的人。熊七公子是當時美國美亞保險公司的中
國總代理,1948年之后他們就到香港去了,我不知道姐姐生活幸福不幸福,但她
喜歡打扮的性格一點都沒有變。70年代她回來探親,我在機場接她,很多年過去
了,我害怕認不出來她,結果看見樓梯上下來一個穿綠色旗袍的人,我遠遠就叫
了,肯定是姐姐,結果果然是她。
陸小曼一直留在上海,解放后生活很困難,好像是陳毅市長聽說她的困境,讓上
海市文史館把她招收進去,一直在那里當館員到1959年去世。
唐薇紅:20世紀40年代后的交際余韻
我是16歲開始走進社交的,記得第一次成年舞會是姐姐帶我參加的,在銅仁路的
綠房子里,那是在染料大王吳家舉辦的舞會,滿場的洋行大班和公子哥。別看我
生長在那個開放的家庭,但我們家是不允許未成年就學跳舞的,所以那時我根本
不會跳舞。我穿著姐姐的一件嫩黃的晚禮服,也穿著她的高跟鞋,第一支舞是荷
蘭銀行的大班帶我跳的,我一直注意不要踩到他的腳。出門參加了第一次舞會,
不代表你就可以公開社交了,必須要有人來家里請你,才能出門。那時候我未來
的丈夫經常上門來找我,我媽媽看見他在海關工作,很可靠,允許他帶我出門跳
舞和玩,我們那時候全部是跳下午的茶舞,晚上一般不允許出門。茶舞會上男女
社交的方式是:他帶一些男的來,我帶一些女同學來,大家初次見面,自由挑選
舞伴。18歲我就結婚了,為什么結婚那么早?就因為我渴望不受約束的社交生活,
最好和我姐姐一樣。
結婚后的自由生活就是出門吃飯和跳舞,婆婆規矩大,我卻不聽從,每天去仙樂
斯和同學跳舞,因為那舞廳比較純粹,不像百樂門人品流雜。要不就是騎自行車
和同學們郊游。
1949年前夕,我沒有和家里人一起出國,不是說我覺悟有多高,我是根據事實說
話的,那時候上海有家“第第斯”餐廳,是做俄式大菜的,里面的白俄女招待都
很漂亮,你坐下來,她們會推著銀制的小推車來送冷盤。但是,我知道她們一到
夜里,換下招待服,就要做舞女之類的賺錢,很可憐啊,想想她們在國內也都是
貴族出身。就因為有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我沒有聽姐姐她們的勸說而出國。
丈夫在海關里工作,本來很穩定的,可是后來不斷地有人事變動,要他去徐州,
去深圳,不去就沒有工作。后來終于去了深圳海關,說什么東西都不用帶,那里
什么都有,去了那里,住在廣州一個叫梅溪的地方,就是荒野一片啊,發給我們
一床、一桌、兩凳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流產了,我看這地方不能呆了,就和他
離婚,自己回上海來了。
上海到底是上海,雖然百樂門改成了紅都電影院,營業性舞廳早已經取締了,但
還是有地方去的,我經常去的地方叫蘇聯俱樂部,在徐家匯那邊,里面全是國際
友人在跳舞,必須有人帶著才能進去。我始終有朋友帶我進去,有一次還和印尼
的蘇加諾跳了舞,我英語很好,一邊跳一邊和那些外國人說話,他們邀請我跳完
舞和他們去吃飯,我哪里敢?俱樂部外面就停著公安局的車,誰敢和那些外國人走
,第二天就會被抓起來。
那時候我和朋友投資在上海閔行開了一家拉鏈廠,本來是因為沒事做給自己找點
事情做,那時候上海的社交生活已經大規模減少,白天到廠里上班,做會計,晚
上就穿著光鮮地坐著黃包車去找跳舞的地方,結果被廠里工人看見了,上班時批
評我說:“唐師傅,你怎么晚上穿那么漂亮?和你一起坐在黃包車上的男人是誰?”
和我坐在一起的是龐維謙,后來成為我的第二任丈夫,但當時他只是我的追求者
,就是怕大家說我作風不好,最后才和他結婚了。
龐維謙是南潯龐家的后代,我的公公龐青臣曾經是支持孫中山革命的人,民國時
代被孫中山委以要職,但是他不肯去做??墒驱嬀S謙沒那么多革命事跡,他和我
一樣,一輩子就會玩,50年代的上海我們倆是出了名的愛玩的一對。50年代的上
海社交在暗地里進行,在一些大家庭里總有牌可以打,也有小型舞會??墒俏医?BR>觸到的出來交際的女人就很復雜了,不再是從前時代的大家閨秀了,很多以前的
舞女啊,向導啊,只要漂亮就可以出來,照樣被男人養活,好像收入的主要方式
是在她們家里面打牌,由她們抽頭,一場牌打下來,幾千塊錢到手。外面是紅旗
飄飄,里面還是老一套,上海這個城市啊,骨子里是風流的。
我印象中,上海真正交際生活的結束,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一下子什么都沒
有了,什么都是四舊,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那是真正的沒有任何舞會的日子了。
那時候我在工廠里挨批評,只能當工人了,一天要做幾百米的拉鏈,光把鐵拖來
拖去就要近萬斤。我那時候人緣好,工人給我喝鹽汽水,我不管杯子臟不臟,接
過來,偷偷從杯子的把那里喝,那里不臟。結果大家都說我接近群眾。去當搬運
工也幫著我,我在前面拖板車,后面始終有人推,幸虧有這份工作啊,我那時二
個月賺82元錢,我丈夫龐維謙一輩子沒工作,我們還有4個孩子,一個保姆,這錢
養了一家7口人。我一直工作到退休,現在還有退休金,這錢現在正好付我家的阿
姨工資,我告訴她,我也是有退休金的人啊,不要以為我沒工作過。
我不是那種抱著回憶不放的人,現在人人都知道百樂門有個喜歡跳拉丁舞的“唐
阿姨”,但是現在百樂門怎么能和當年的社交比?這里不過是一群國外的旅游者來
觀光的地方,要不就是臺灣人來擺闊的地方,一場拉丁舞要1000元,我一周跳三
場,算下來多少錢?很多人把我寫成什么舊上海的金粉世家的傳人,其實我就是一
個愛玩會玩的人,懂得及時行樂。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