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因患病身體“沒勁兒”的小峰坐在家中鏡子前，他跟照片上那個曾經的快樂男孩判若兩人。

昨日，母親抱著小峰在家休息。

昨日，患再生障礙性貧血的小峰在地圖上尋找東城區看守所的位置。為治病，一年來小峰家舉債30萬。3月31日，其父孫文輝得知無法獲救助后，再次來到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并劫持一工作人員，目前被關押在東城區看守所。本報記者 吳江 攝

本報訊 3月31日下午，因兒子患再生障礙性貧血無錢救治，河北省河間市村民孫某前往中國紅十字基金會（以下簡稱“紅基會”）“小天使基金”辦公室申請資助。因被告知不在受助范圍，孫某持刀劫持辦公室一女工作人員。僵持1個多小時后，孫某被警方控制。

紅基會相關負責人解釋，孫某兒子所患病情不是白血病，不屬于小天使基金救助范圍。

此前曾被告知無法受理

男子孫文輝36歲，是河間市果子洼鄉果四村村民。

去年3月，10歲的兒子小峰（化名）被確診為再生障礙性貧血。近1年來，全家舉債近30萬元，雖然新農合能報銷一部分，但遠遠不夠。

妻子劉文芳回憶，去年臘月從病友處得到消息，可向紅基會申請資助。一家三口曾到紅基會說明情況。工作人員當時告知，沒有針對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的救助，因此不能受理申請。

3月31日清晨，孫文輝獨自離家。劉文芳記得，“沒告訴家里人，自己走的”。當晚，劉文芳接到紅基會打來的電話。電話中稱，孫文輝在基金會持刀劫持工作人員。

“報紙裹刀進辦公室”

知情人透露，當時孫文輝持刀劫持了一名小天使基金辦公室女工作人員。多方勸說未果，局面僵持1個多小時后，孫文輝被警方控制。

河間市果子洼鄉果四村黨支部書記孫先生稱，村委會、鄉政府和派出所獲知此事后，立即派員赴京。

孫先生從紅基會處得知，孫文輝當時用報紙裹著刀子進入辦公室。因不滿意小天使基金會辦公室工作人員的答復，“情緒失控就劫持人了”。

“不在救助范圍不能受理”

昨日，紅基會相關負責人解釋，小峰患的是再生障礙性貧血，小天使基金則是為救助貧困家庭的白血病兒童而設立的專項公益基金，必須專款專用，因此他不在救助范圍內。

該負責人稱，此事公安部門已介入。在調查階段，紅基會暫不便透露更多情況。

“事發后，被劫持者情緒很不穩定”，該負責人表示。

新陽光慈善基金會介入救助

經人介紹，小峰母親劉文芳向北京新陽光慈善基金會遞交了求助申請。該基金會是一家致力于提供骨髓配型和患者教育、咨詢、互助、權益維護等服務的慈善組織。

新陽光慈善基金會工作人員張娟介紹，基金會審核通過后，目前將主要提供三方面幫助：一是給予小峰2000元小額生活補助；二是當小峰進行骨髓移植時，為其提供免費的骨髓配對查詢；三是幫其收集相關資料，幫助孫家向其他基金會繼續求助。

律師釋案

“嫌疑人涉嫌綁架罪”

律師表示嫌疑人若獲諒解，則有利量刑從輕

“按嫌疑人妻子劉文芳口述，初步可判斷孫文輝涉嫌綁架罪。”北京國舜律師事務所律師曾文飛說，因尚未見到孫文輝本人，案件事實和其他具體情況暫不清楚。

在偶然得知此事后，曾文飛決定免費為嫌疑人孫文輝辯護。“很簡單，當時就是想幫一下他們”。

據劉文芳稱，中國紅十字基金會方面已向警方寫了一份諒解書。但至昨晚，該情況未得到中國紅十字基金會證實。

曾文飛稱，如果情節輕微，對方出具諒解意見書，法院會酌定從輕或減輕量刑。

“目前我還沒看到這份諒解書。獲得嫌疑人家屬授權后，我也會去紅十字基金會進行溝通”，曾文飛表示。

專家說法

醫療保障制度需完善

專家稱類似嫌疑人的偏激行為須堅決制止

“用這種方式來尋求幫助，絕對不可取。”清華大學創新與社會責任研究中心主任鄧國勝表示，孫文輝可能是把小天使基金當成救命稻草，才如此過激。這種非理性的行為是應堅決制止的。

鄧國勝認為，要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要靠醫療保障制度，這才是兜底的東西。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秘書長唐鈞說，中國目前尚沒有針對兒童福利的保障性立法。這種缺失表現出來最讓人揪心的，就是貧病兒童求助無門。

唐鈞認為，社會福利的原則應該是普惠的，如果只是某患病孩子因為媒體報道等原因，就得到更多的關注和救助，那么對于同樣疾病的孩子，就缺乏公平。

綁架罪

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的，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情節較輕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河間市新農合

根據《河間市2011年度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實施辦法》，再生障礙性貧血被列入慢性病病種。

按規定，不分醫療機構級別，每名參合患者每年累計補償5萬元。

一個再障患兒家庭的求醫之路

患兒父親被告知再生障礙性貧血不在救助范圍，回家求助網絡未果，帶水果刀來京劫持紅基會人員

嫌疑人孫文輝的證件照。由于很少照相，家中沒有多少他的照片。

昨日，患病的小峰戴著口罩在家休息。

爸爸，你好嗎？爸爸對不起，是兒子的錯。請你原諒我。

——小峰

文芳我又得走了，我實在離不開我們的兒子。如果沒有兒子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我必須得想辦法救兒子。在今天兩點鐘之前，如果沒有我的消息，你就和兒子回家吧。但是要記住必須拿藥回家給兒子最后一點生的機會。

不要讓兒子知道，他要問你就說出去有點事。免得兒子傷心難過。兩點左右我會打回電話的。

——孫文輝

劉文芳終于有了丈夫的消息。

電話中的孫文輝聲音顫抖，有些沙啞。“好好照顧咱們的兒子”，這是劉文芳唯一聽清的一句話。緊接著，電話另一端腳步聲、碰撞聲、叫喊聲，亂成一片。

3月31日下午，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孫文輝持刀劫持一名工作人員，當場被警方控制。

孫文輝，這名以販羊為生的河北男子，想以這種極端的方式拯救他的兒子，卻將自己送進了看守所，讓患病的11歲兒子和負債30余萬元的家庭雪上加霜。

販羊養家 年存幾千元

孫文輝，36歲，河北省河間市果子洼鄉果四村人。

“一家幾輩兒都老實”，村里人說，孫文輝人隨和，見人就打招呼，沒事還會湊人堆里聊天、開開玩笑。愛喝酒，但喝多了不鬧事。

1999年，24歲的孫文輝按照當地習俗，迎娶了小他兩歲的劉文芳。但兄弟倆結婚、蓋房子，也讓這個家庭留下了兩萬元的“窟窿”。

孫文輝的家在果四村一個普通的臨街院落。四間平房里放置著幾個簡單家具，桌子上擺著中藥、藥液和注射器。

孫文輝和當地很多人一樣，除了全家9口人的3畝耕地，販羊是他養家糊口的營生。每天開著三輪車走鄉串村，從養羊戶手中買羊，簡單加工后，將羊肉賣給燒烤攤或是其他的販羊者，一年能存下幾千塊錢。

結婚第二年6月，小峰（化名）呱呱墜地。

劉文芳稱，兒子不聽話時，她會打幾巴掌，但孫文輝不，他說“要和兒子交朋友，不能打，要說服教育”。

小峰從小便隨父親出席朋友的小酒場，上桌吃菜。孫文輝上午收羊回來，會陪兒子看《動物世界》，有時父子還一起牽著羊去地里放。

2010年，10歲的小峰突然發高燒，在鄉衛生院打了一周的點滴，燒慢慢退了。本以為只是一次簡單的感冒，但小峰的左眼皮下出現了一片淤積的小血點。

不過，這并沒有引起家人的注意，當時誰也沒想到，噩夢隨之而來。

借遍親朋 湊錢救子

幾天后，血點依然沒有消退，小峰也再次燒到了39℃。這引起了鄉衛生院院長的懷疑。衛生院先后為小峰做了兩次血常規化驗。“你們趕緊去河間（市醫院）吧。”衛生院院長的一句話，讓劉文芳和婆婆一下子蒙了。

在河間市醫院，手拿化驗單的醫生說“懷疑是再生障礙性貧血”。這是一個劉文芳全家從沒聽說過的病，直到他們見到小峰的鼻子開始出血，嘴里一口口地往外吐血時，他們才真正知道兒子的病有多嚴重。

一周后，天津，孫文輝一家拿到了小峰的確診結果———再生障礙性貧血。與此同時，他們也得知這種病的治療費用，遠不止孫文輝收10年羊的收入。

劉文芳回憶，聽一個同村人說，他的孩子也曾得過血液病，在廊坊一家醫院治好了，收費也不高。隨后，孫文輝夫婦奔赴廊坊。

“住了3個月的院，醫生說危險期度過了。”劉文芳說，他和孫文輝興奮地睡不著覺。約5萬元的住院費，通過新農村合作醫療，報銷了1萬多。

不過，他們不知道，噩夢并沒有完。

不久，小峰又發起了高燒，在河間輸液不見效，他們又回到了廊坊那家醫院。“一個月后，孩子又得了腦出血。”劉文芳說，接下來又是3個月的住院。

“剛開始親戚們都主動給湊錢。”中途，他們曾拿著6萬多元的單據回家報銷，報銷來的1萬多元接著又被滾入了還在住院的小峰身上。很快，親戚們湊的10來萬塊錢花光了，小峰的病卻沒有好轉。

“兒子死了，我也死”

這種病離不開血漿和血小板。劉文芳說，無論是住院還是在家，小峰每隔半月便會輸一次血漿，五六天輸一次血小板。僅血小板，一次就要花掉1500多元，這還不算幾千塊一支的昂貴藥品。

很快，親戚朋友手里的富裕錢被他家借光了。有人悄悄勸他們：孩子沒什么希望了，應該放棄。“兒子死了，我也死。”孫文輝的回應只有這一句話。

一次，小峰去衛生間時，見到父親一個人對著墻，哭出了聲。

村民孫樹華說，孫文輝兩口子不止一次賣血。

當時正值去年鬧血荒，劉文芳和孫文輝每人都曾獻過一次血小板。劉文芳第二次獻血小板，則是為了生活費。“手里一分錢也沒有了，聽說能給100塊錢，獻的血小板兒子也能用”。

不過，這些并沒能阻止小峰的病情惡化。

去年臘月二十四，小峰的血壓降到了20、40，心跳每分鐘160次以上。

這一次，劉文芳發現，丈夫變得異常暴躁，雙手撕扯頭發，蹲在地上一直哭，嘴里還莫名地罵街。而且聽不得別人的話，就算父母上前勸一句，他也會一反常態地大聲叫嚷。

“已經準備后事了。”當天醫生告知家屬，孩子可能在回家的路上就沒了。但，小峰不僅撐回了家，還慢慢恢復起來了。

劉文芳說，兒子挺過這一關，全家興奮之余，最愁的還是治病的錢。此時，小峰的醫藥費已經花掉近30萬元。

兒子病床前留“遺囑”

今年1月，一個病友給孫文輝打電話稱，他的女兒因為白血病已經離開人世，但中國紅十字基金會曾幫助過他們，給過他們3萬塊錢。

孫文輝聽完，一個人不辭而別，第一次來了北京。不過，他并沒有找到紅基會，只在北京西站蹲了一宿，在一家單位門前晃了半天，對方沒讓他進，他便回了廊坊。

幾天后，因為缺錢，醫院為小峰停藥。孫家三口人再次赴京。

“一個紅基會小天使基金的女工作人員說，規定只救助白血病，再生障礙性貧血管不了。”劉文芳說，當時，丈夫在一旁，什么話都沒說。

走出紅基會大門，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孫文輝對妻兒說：“不行就一家都吃藥死了算了”。

去年臘月二十八，在廊坊那家醫院，11歲的小峰把爸媽叫到病床前，留下“遺囑”：“第一，在我死后不要花錢做喪事了；第二，一定要生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我在天堂會保佑你們身體健康；第三，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了”。

第二天，劉文芳見到桌子上放了一個信封，上面留下了幾行字：文芳我又得走了，我實在離不開我們的兒子。如果沒有兒子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我必須得想辦法救兒子。在今天兩點鐘之前，如果沒有我的消息，你就和兒子回家吧。但是要記住必須拿藥回家給兒子最后一點生的機會。

劉文芳一把將準備出門的孫文輝拽住，“你有老人，我也有老人，你出事，我們怎么辦”。孫文輝沒有說話。

曾求助網絡無果

臘月二十九，縣民政局送來了6000塊錢。此外，鄉里也先后送來過4000塊錢。今年一月份，村里還號召為小峰捐款，全村1000多口人捐了18000元。

昨日，村委會書記孫先生前來探望劉文芳。他說，鄉里還有幾個和小峰同樣患有血液病的家庭，孫家無疑是最受照顧的。

但這些錢還是遠遠不夠小峰的治療費，弟弟在孫文輝的門上貼出了賣房的告示，不過，幾個月了，沒人愿出錢買房，“怕被村里罵缺德，不敢買。”

孫文輝決定求助網絡。

他一連幾天沒合眼，寫了幾頁紙。劉文芳偷著看過紙上的內容，除了替兒子求助外，上面還寫著“有錢人不光能治病，還能開藥賺錢，我只能看著兒子等死”之類的話。

不過，網絡的求助也再無下文。

帶水果刀踏上赴京路

接下來，劉文芳見到，孫文輝開始不時喝悶酒，她沒敢再勸。

村委會書記孫先生記得，那時，孫文輝已經不怎么愛說話，出門總是耷拉著腦袋，“見人也站不住了，到處走”。

出事前的一天，孫文輝走了四個親戚朋友家，只借到400多塊錢。加上賣三輪車拆下的馬達和家里的廢鐵，湊夠了一袋血錢。

3月30日，孫文輝一大早就坐車去了幾十公里外的肅寧縣，找到兩個曾經賣給他羊的人。當天晚上七八點鐘，劉文芳見到丈夫在家里喝酒，她沒敢問借來了多少錢。

3月31日，孫文輝問還躺在床上的兒子想吃什么。小峰說，想吃橙子。“等爸爸給你帶回來”。

這一天，孫文輝再一次不辭而別。他帶著家里的一把水果刀，坐上了去北京的車。

A16-A17版采寫/本報記者 段修健 孟祥超 王卡拉 魏銘言 攝影/本報記者 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