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靖:四川已非“天府之國”
四川成都,曾經是引以為傲的“天府之國”。但今天已經不是了。成都已經成為一個嚴重的缺糧地區。整個四川都已經成為缺糧省份。2007年,四川糧食凈缺口499萬噸。今天不是,明天也就更不是了。明天的四川缺糧一定更加嚴重。其中的主要原因是成都正在建設“世界現代田園城市”。所謂的“世界現代田園城市”細細推敲其本質上就是不斷侵占優質耕地、不斷排斥糧食生產的超級地產大都市。但吃飯畢竟是個鐵律。這個未來的超級大都市明天的米袋子在哪里呢?上千萬人的飯碗又在哪里呢?不知道。媒體公布的各種文獻、采訪中,很難見到各級主要官員對糧食生產、糧食安全認真的考量。
四川貴為“天府之國”,主要是指成都平原的良田沃土。成都位于成都平原腹心地帶,全市面積1.24萬平方公里。折合1860萬畝。轄金牛、青羊、成華、錦江、武侯、龍泉驛、青白江及都江堰、彭州、邛崍、崇州、郫縣、雙流、新津、新都、溫江、大邑、蒲江、金堂等7區4市8縣。由于在2000多年前,李冰父子修建了著名的都江堰灌溉工程。成都平原就基本成為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的“天府之國”。古老的成都平原氣候溫和,雨量充沛,物產豐富,土地遼闊、肥沃,灌溉的溝渠交錯縱橫。尤其盛產糧食。每年提供的余糧,足以養活上百萬的城鎮人口。在農業社會,成都平原,恐怕是除了“蘇杭”以外的另一人間天堂。一出老成都的城門,放眼就是一望無邊的良田沃土。如果天氣晴好,你或許還能瞭望峨眉、青城逶迤的黛影。歷代文人墨客,無比鐘愛這塊土地。留下了數不清的美妙詩句。當然,其中最有名的是詩圣杜甫?!吧崮仙岜苯源核?,但見群鷗日日來”、“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就是他老先生記錄下來的當時的成都之美。因此,老成都才是貨真價實的“田園城市”??箲饡r期,上千萬的“下江人”來到四川避難,但是四川(包括現在的重慶市),沒有辜負“天府之國”的榮譽,它富饒的農地仍然生產出了足夠多的糧食,支撐了整整8年抗戰。由此可見,“天府之國”的良田沃土和糧食生產對四川、對國家多么的重要。但是,就在過去的30年間,發生了“千年未有之巨變”。所謂的“天府之國”逐漸消失在茫茫的樓盤之中。成都的城市“大餅”越攤越大,良田越來越少。并且,周邊的7區4市8縣、及其下轄鄉鎮也在“攤大餅”。毗鄰的德陽、綿陽也在“攤大餅”。今天你乘車出了一環路,一個小時以內,你很難見到連片的農田。到處都是工地、樓盤,人們毫無眷戀地、機不可失地、爭先恐后地把祖宗留下的肥田沃土大片大片地水泥化,代之以別墅、樓房、道路、工廠、停車場、園林。這究竟是在“分家產”,還是在搞“發展”?眼見哪些黑黝黝的無生命的肥沃的土地,哪些養活了數千代祖宗的土地,哪些還可以養活數千代子子孫孫的土地,無助地被推土機、壓路機、泥頭車肆意碾壓、驅逐、轉運,永遠失去了農業功能。身著古裝的老祖宗們便擠滿了陰翳的天空,他們化作重重烏云,面面相覷、淚飛如雨。是否一個不吃飯的朝代已經來臨?
但成都的官員和媒體對此并沒有表現出應有危機意識。相反,不斷摧毀“天府之國”的肥田沃土正是其空前絕后的“偉大成果”,值得“稱頌”,而不是責難。
用農地換GDP,在人多地少的中國,這是最粗放、最愚蠢的增長方式,但也是最省事、最快捷的方法。因為圈地容易。政府一搞開發區、一搞房地產,常常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農地轉為建設用地。并且道路、樓盤、開發區的建設還可以帶動水泥、建材、裝修、旅游等相關產業的大發展。由此產生幾十倍、上百倍、甚至上千倍的GDP增值。而且不需要什么尖端技術、核心技術。“圈地”把什么都圈進去了。還要錢學森、陳景潤干嗎呢?英特爾公司是世界芯片第一,但圈在成都的地盤里,就是成都的。英特爾在成都生產的增加值,就是成都的GDP;另外,在糧食危機沒有發生時,“圈地”也不需要顧及“糧食安全”。吃飯雖然至關重要,但生產糧食的收入卻非常有限。而且還需要占用的土地資源。著名經濟學家茅于軾先生對此說過,只要是市場經濟,就不用擔心糧食安全。他還論證過“保護18億畝耕地毫無必要”。成都的官員們對茅先生的這些“高論”自然是心領神會、深信不疑。現在,成都沒有費什么力氣,東北的“五常大米”、泰國的香米不是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嗎?成都不照樣是一個“美食之都”嗎?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成都市的各級地方政府,上至副部級、下至鄉鎮級,都非常青睞地產開發(包括各種開發區)。而根本不把糧食安全放在眼里。并且對關系經濟發展最重要的什么“核心技術”的研發也毫無興趣。因為“核心技術”的研發太費力、太費時間。完全不符合“曲線超車”的“跳躍式”增長路徑。30多年過去了,成都開發了什么重大的“核心技術”呢?除了“三線建設”、“文革”時期留下來的132廠、成都飛機設計所還能自主設計、生產出著名的“殲10”、“梟龍”戰斗機以外,好像什么也沒有?連好一點的皮鞋、服裝、家具的生產技術都要從上海、廣東、香港、臺灣、韓國、日本轉移和引進,遑論芯片制造技術。而在房地產開發中,別墅和洋房的效用、意義還不一樣。別墅的用地效率最低。一棟別墅,一戶人家,就可能占用半畝耕地。但是,地產商們偏偏青睞別墅開發。因為它建設起來,更快、更容易。而且針對的往往是最有購買力的有錢人、大老板,現金流最快,利潤也最高。所以,在中國的一個城市,若別墅樓盤越多,就可以基本判定這個地方的貧富懸殊就越大。相反,別墅樓盤越少,說明這里的官老爺還有一點國情意識、生態意識、公平意識、子孫意識,還有一點歷史責任心。而現在的成都,很不幸正是一個別墅樓盤隨處可見的大城市。甚至在哪些比較落后、甚至貧窮的縣、鎮,也能常常見到占地上千畝的或金碧輝煌、或典雅氣派的別墅樓盤在竭力吹吹打打、鳴鑼開賣。
當今中國的經濟增長,已經步入歧途。2010年第二季度,中國的GDP規模已超過日本,但各地的農地資源越來越稀少,環境污染越來越嚴重,氣候、地質災難越來越頻繁,城鄉差距、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這種支付了巨大生態代價、社會代價、糧食安全代價的低質量GDP實在沒有“可持續性”,需要全社會“提高警惕”。但各個城市還是在“市場經濟”的旗幟下一如既往、“毫不動搖”地搞“圈地運動”、搞地產開發。可惜鄧公當初的“發展才是硬道理”,一句千古大實話,沒想到在很多地方貫徹下來就是“開發區才是硬道理”,落實下來就是“房地產才是硬道理”。日益壯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卻一直拒絕對此進行深刻的反思、反省。1994年,有點不識中國時務的美國學者布朗先生。雖然是高鼻子、藍眼睛的正宗美國佬,但多管閑事,對中國的粗放型的“土地換增長”模式問了一句“誰來養活中國”?最后也只能在一片哄叱聲中滾回美國去。“長三角”、“珠三角”等沿海發達地區,照樣沿著布朗擔心的粗放增長路徑大踏步前進。數以百萬畝計的最優質的耕地成批成批地永遠消失。所轄地區的糧食生產日益被排擠到邊遠的山區、丘陵地區。典型如廣東、浙江。這兩個歷史上著名的“魚米之鄉”,目前已經成為嚴重缺糧的“主銷區”。2007年,廣東缺糧2117萬噸,浙江缺糧1020萬噸。各地的官員們在GDP、金錢、利潤、回扣的綜合刺激下,面對潛在的糧食風險,是“萬丈深淵”都不怕。由此,“長三角”、“珠三角”等沿海發達地區很快取得了“土地換增長”的“經濟奇跡”。并且,這一“成功”模式以“先進經驗”的方式,迅速在中西部地區擴散并被變本加厲地復制。
成都的“世界現代田園城市”,就是一個典型的西部地區的“復制版本”。
成都某市長答記者問,曰“建設世界現代田園城市一定要有經濟基礎、要有產業支撐。經濟基礎和產業支撐是什么?經過市委組織反復研究,確定為13個市級戰略功能區,分別是天府新城包含高新技術產業區,金融總部商務區,東部新城文化創意產業綜合功能區,北部新城現代商貿綜合功能區,西部新城現代服務業綜合功能區,“198”生態及現代服務業綜合功能區,龍門山山地度假旅游及龍泉山生態旅游綜合功能區,汽車產業綜合功能區,新能源產業功能區,新材料產業功能區,石化產業功能區,國際航空樞紐綜合功能區,交通樞紐及現代物流功能區”。注意,在這個歷史上盛產糧食的“天府之國”的土地上,成都市委“反復研究”的作為“經濟基礎”的13個“功能區”里沒有一句話提到農業這個“國民經濟的礎”、沒有提到“糧食安全”這個“基礎的基礎”。試問:糧食安全缺乏保障,兩、三千萬成都老百姓以后怎么生存?如果70%以上的糧食需求完全靠買,糧食危機爆發的幾率有多大?每年應該儲備多少糧食?危機發生時的預案又是什么?
所以,“世界現代田園城市”這一復制版本本身就存在嚴重的產業設計缺陷。就好像設計了一棟外表光鮮華麗、但又沒有地基的摩天大樓。能夠抵抗多少級地震,一概不管。
2007年,官方公布成都還有耕地34.5萬公頃,合518萬畝。約為成都整個面積的1/4。以成都目前近2000萬的常住人口計算,人均耕地為0.26畝。以未來3000萬峰值常住人口計算,人均耕地0.17畝。這個兩個數字均遠遠低于FAO人均0.8畝的最低安全警戒線。這說明現在的成都,已經完全不同于古老的“天府之國”的成都。它的城市居民糧食總需求的大部分,已經嚴重依賴外部環境供給。這些外部環境可能是千里之外的黑龍江、吉林、河南,也可能是萬里之外的美國、加拿大。農業基礎已經非常脆弱,田都快沒有了,何來“世界現代田園城市”?
成都市溫江區農民應思衛在田埂邊眼睜睜看著橙色推土機一步步碾過青綠的水稻田。即將成熟的稻子一片片倒下,10畝,100畝,400畝……推平稻田時,政府來了不少人。有村民把過年時才放的紅紙鞭炮繞在自己身上,有村民爬到自己家樓頂上不肯下來,最后無奈地看著遠處的莊稼被推倒。有村婦上前爭執,被打倒在地上哭喊:“難道蒼天真的就沒有眼嗎?”(見8月11日中國青年報)
這個村婦的哭喊,可能就是“天府之國”的最后絕唱。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天府之國”,竟然是以如此不知不覺的方式消失的。
退一萬步說,有一天,“世界現代田園城市”真的如愿建成。慶功會開完了,贊歌唱完了。但近3000萬的戶籍人口+流動人口擺在大成都1.2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沒有了耕地生產糧食,他們吃什么?并且,他們還有后代,還有子子孫孫。子子孫孫都要吃飯。并且一定是代代吃,年年吃,月月吃,天天吃、頓頓吃。斷一頓都不行。斷一天可能就會爆發“搶米”,斷一周就可能發生“逃荒”,斷一月、斷一年,后果不堪設想。如果以360公斤的糧食最低安全水平計,成都一年的糧食需求將在720萬噸~1080萬噸之間;若以400公斤的營養標準計算,則成都一年的糧食需求在800萬噸~1200萬噸之間。假設成都將來的糧食產量還能穩定在250萬噸左右,每年的糧食缺口也會至少在450萬噸以上。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成都的全體居民每天早上的稀飯大概有保障,但是午飯、晚飯就得指望“外部環境”。而“外部環境”不外乎三個:一、四川省內。但是四川的各個城市都在你追我趕地學習“沿海經驗”,發展路徑基本與成都基本相似。老大哥搞“圈地運動”,它們也搞“圈地運動”。所以,目前已經總體缺糧的四川,若不“懸崖勒馬”,未來的趨勢是省內的所有的城市都可能成為缺糧地區。每年的糧食缺口總量超過1000萬噸也不是不可能。二、國際市場。國際市場每年有2億噸左右的糧食交易,但是,需求至少高達3億噸以上,而且隨著世界人口向90億進發,全球糧食貿易缺口還在不斷增大。聯合國FAO的官員幾乎是年年都在竭斯底里地發出糧食危機的警告。甚至潘基文、迪烏夫都急得以絕食示警。可見全球的糧食安全形勢有多么嚴峻!所以指望國際市場基本上是沒門。三、國內市場。國內市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筆者的數據庫(GADS)顯示,目前國內能夠提供凈商品糧的也就是黑龍江、河南、吉林、內蒙古、江蘇、山東、湖南、安徽、江西、河北等8、9個省。余糧總量大體在7000~8000萬噸之間。并且,湖南、安徽、江西、河北等幾個所謂的“主產區”省份的凈余糧很有限。在不遠的將來,隨著 “圈地運動”遍地開花,這些地區也很可能成為新的“基本平衡區”和“缺糧區”。想想,連歷史上著名的“魚米之鄉”廣東、浙江、湖北都已經成為了缺糧區,又有什么不可能發生呢?屆時,全國一、二十個竭力發揮“比較優勢”的缺糧省都會眼巴巴的盯著黑龍江、吉林、河南、內蒙古、江蘇(主要是蘇北)等四、五個省的糧食生產。而在2007年,這五個省凈余糧總量才6564萬噸。一旦老天爺發難,這幾個省的糧食生產出現了大幅度的波動,輕則是糧食飛漲、一片恐慌,重則就是饑荒蔓延、社會崩潰。
所以成都“世界現代田園城市”糧食安全的外部環境只會越來越嚴峻。在這種背景下,本地的耕地保護和糧食生產,才是第一位的民生問題和發展問題。只有奠定了糧食安全這一基礎的基礎,發展才具有可持續性。
2010年9月18日,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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