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場建筑師”在干些什么
喵了個咪:對自己從事的“駐場建筑師”職業做一個簡單的介紹吧!
金工:在建筑行業里其實分許多種建筑師。比如方案建筑師,這個是做方案的。一般來說設計師的設計變成圖紙或者模型之后,就需要施工方拿著我們的圖紙和資料把房子蓋出來。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畫圖紙的和施工建房子的是兩批人,他們相互之間對對方的工作可能都是不了解的,比如設計的人可能對場地不了解,施工方也可能不太了解圖紙為什么這么畫。
那么為了保證施工質量,設計方就會派一個人去做現場指導,這個人就是駐場建筑師。駐場建筑師需要駐扎在這個場地,拿著圖紙模型和資料去現場,確定一些施工方有疑惑的東西。
比如在建筑施工的初期,場地里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施工方一般會按照圖紙,拿著GPS把四個角的坐標先打下來。
當這幾個點實際上打出來之后,我們要做一步驗線的工作。就是我們基于這四個點可以扎出四個邊,就可以得到一個方框。驗線工作就是去確定這個位置到底是不是最終的位置。我們需要做這一步,是因為一般來說我們都是基于一個相對抽象的圖紙模型去比劃一個建筑。但是有時候會出現設計方給的資料不夠全,或者各種其他問題,會導致實際上畫出來的方框和圖紙上不太一樣,這些都得現場去調整。
另外蓋房子還會遇到很多非常具體的問題,比如一個工人拿著螺絲釘和手槍鉆作業,他能不能把手伸進去?能把螺絲釘打進去?或者也有可能在施工的時候發現你的這個建筑物好像沒有一個地方能把需要的材料吊到合適的位置。這些事情可能在電腦模擬的時候都不會有問題,但是到了現場就會要處理各種問題。
我覺得駐場建筑師有兩個作用。第一個是把權責摘開。比如如果沒有駐場建筑師,但是圖紙可能和現場實際情況有出入,就需要在現場直接開始調整這個東西。但是如果是施工方來做這個事情(調整圖紙)的話,如果后期驗收過程當中出現問題就會很麻煩。所以施工方也會希望有個建筑師去實時去調。這樣設計方負責出圖紙,施工方就負責落實。
當然另一方面,駐場建筑師也能提高項目推進的效率。因為如果設計方有一個人在現場,就可以明確的指導哪里出了一些困難。比如駐場建筑師可能會跟著現場的工人一塊爬到腳手架上去看一眼。或者直接踩到沒完工的屋頂上去看看如果要用手槍鉆,工人師傅的手是不是真的夠得到那個位置?很多時候這些問題就是需要和工地上的工人師傅一起去想的。有時候一起想想,就可以在現場直接把這個問題解決掉了。
喵了個咪:談談你疫情期間工作上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吧。
金工:那還有挺多能說的。因為我也是從疫情的時候開始,用一些新的視角去看待施工過程當中發生的事情。我在之前的來信的時候應該也寫到過,疫情期間其實我們在一個商場里結了一個店鋪設計的項目。那么當時商場在白天得保證顧客在購物的時候不給打擾,所以當時都得晚上九點以后開工,干到凌晨六點鐘。
但是疫情的時候,施工場所是封閉的,工人不能出圍擋。在你邊上還會有一個保安,整一個八小時就會在門口盯著你。所以當時我覺得挺難受的,首先你得晚上上班,上夜班會讓你整個人的狀態很不對。再來是你每天看到太陽的時間是不一樣了,這個會給你一種奇怪的感覺。另一方面,我不知道有沒有醫學上的根據,就是我會感覺晝夜顛倒會影響食欲,讓我變得很餓。
我當時只和施工隊呆了兩周,但是他們疫情期間長期以來都是這么干的。我當時也問過師傅:“你們一直這么干,不難受嗎?”有個電工師傅直接和我說對呀可難受了,明天就想放假。然后第二天,他真的沒來。這事兒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和他說我感覺自己快不行了,他就說“我也覺得我不行了,我得休息一天。”
疫情期間還有一個很嚴格的規定,就是得戴口罩么。當時工地上當然沒人監督你,但是他會不定時去抽查每個工地上戴口罩的情況。但是當時施工地點在地下么,就導致你在一個很小的,密閉的地下空間里施工8個小時,而且晚上商場的新風系統(一種室內換風系統)會關掉,所以整個人悶在地下,還得帶著口罩避免被那個檢查的人抓到,被抓到了他會罰你款。所以當時工人戴口罩其實也不是安全考慮,就是怕罰款。當然,我覺得有一些工序戴口罩是對的。比如做裁切的時候,會有揚塵。疫情結束之后,其實做裁切的工人就很少戴口罩,他們好像不是很關注噴漆揚塵這些東西對呼吸道的影響。
不過還有一個情況,就是我作為駐場建筑師,其實不在商場的(口罩)管控范圍內。商場會嚴格控制施工人員,當時北京有健康寶,他們也得核實,每一次來了幾個工人,到底都有誰,健康碼是不是都是綠碼?當時每一次施工方的上工人數都是確定的,但是我不在商場的名單上,每一次物業問我是誰,我說我是設計方的人。他就會說:“設計方?那你在旁邊呆著去!”但是他也不會把我趕回去,然后拿著小本子進去把工人都點一遍,點完了就和他們說要戴口罩,然后查電工師傅的電工證。查完這一套東西,工人就開始上班了。
我就發現,他好像不查我,所以等他走了我就可以隨意進出圍擋。所以我經常現場沒問題了,就去外邊溜達一圈,有時候也去買點水。一般是去711,因為當時商場只有711還開著,我會去那邊買點水買點吃的。
當然,其實沒有疫情的時候工人也很累。因為施工條件本身就已經挺惡劣了,而且沒有疫情的時候,他們也會被商場的物業管得特別嚴。我之前遇到過一個商場的單子,其實物業那些人都是暗示,要“打點一下”。因為商場物業的權力不小,它有權力叫停商場里的裝修的。當然,“打點”物業這個事情不歸我們設計方操心。
物業來找麻煩的時候,其實他們也不會用那種很刁鉆或者很沒道理的事情來搞你。更多的就是要求你所有東西都要“合規”,這些東西其實你按道理是很難反駁的。但是在當時那個環境,你要完成施工的話,就是需要通融一下,給大家留一點余地。如果完全“照章辦事”,那施工就會推進不下去。
我舉兩個例子。第一個是我們都知道其實北京這邊的建筑工絕大部分都是外地的。當時北京健康寶查得很嚴格,所以很多工人就來不了。但是如果不想拖工期,就得找人頂替。之前提到么,疫情期間每個工人來施工都需要提前上報,那如果我報了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可能住在大興,乃至于有很多工人其實是住在河北廊坊的,那當時就是會有各種各樣卡你的政策。如果這樣你就得找一個人在北京的,但是如果這樣兩個人信息就會對不上。
這種事情,一般來說只要你不檢查,人家不管你就沒事,但是我們工地就會每天都有人來核對名字。這樣的話,如果有人來不了,或者對不上名字,那就對不起,今天你們沒法兒干了。所以最后那個項目拖了兩個月才完成。
另外還有就是比如查電工證。按照法律法規,電工上崗是需要電工證,所以你如果拿不出證就是不占理的。但是實際上很多工地上的電工,它技術完全是掌握的,但是電工證過期了。因為電工證好像幾個月就得考一次,如果一段時間沒去考就會過期。
其實在商場上班的時候,工人的工資其實特別高。比如在我遇到的工人里,有一位電工師傅一晚上可以拿600塊,一般的工人也能拿400。但是他們工作特別累,像我最近在太倉,他們也是每天八小時的干,在項目干完之前每天不休息,節假日我也不回去,一直干。但是疫情期間我就遇到過兩次,工人就說自己實在太累了。我明天休息一天。我當時正好讀完《資本論》第一卷,就會思考這個問題,我感覺其實疫情期間工人受到的盤剝是更重的。當然這里說的也不是經濟上損失了什么,而是說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勞動者,他要面對更嚴酷的環境。
我后來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疫情防控相關的政策,如果有考慮勞動者的工作生活的話,主要考慮的坐辦公室的那批人,但是工地上的工人的經歷是完全不一樣的。我自己生活在北京么,我們常說北京沒有生活,就是出租屋和公司兩點一線。那這樣的生活狀態,其實在疫情防控期間也無非就是在家辦公,因為他自己也本身就可以在線上解決很多事情。
但是工地工人或者其他一些工種是一定要和人面對面接觸的。比如在施工工地,一定是要和人合作。比如我提到的很多工人,為了存下錢,他們會住在大興乃至廊坊,他們的體感和很多白領是不大一樣的。比如他們每天晚上六點吃完飯,就得開兩小時面包車進市區,這個過程當中至少要接受兩次檢查,然后進了商場再檢查一次。施工期間也不能出圍擋。如果沒有疫情管控,他們可以自己出圍擋。如果需要什么施工用水,或者去買自己喝的水,他們之前都沒問題,但是疫情期間這些東西都會被管控。
但是另一方面,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雖然疫情期間勞動條件更惡劣了,但是工人反而很想得開。我之前問過一些師傅,覺得疫情政策怎么樣?他們其實反而覺得沒啥,認為如果自己被密接了,就可以休息了。
當然我覺得他們比較不一樣。因為我接觸到的工人是公司化的工人,他們有自己的宿舍,包吃包住。如果是那種需要自己租房的零工散工,心態可能就會不一樣。比如零工散工可能得面臨房租之類的問題。
喵了個咪:在目前你參與的這個工程項目中,各施工隊在平行施工,發生了哪些摩擦、矛盾、分歧,一般來說是如何解決的?你有參與過一些這類問題的調解嗎?你會想要嘗試在他們其中建立某種更有效的互助氛圍嗎?
金工:在我目前經歷的項目中,大約有兩種分包方式:一種是工程總包模式,一家承包商“獨攬大權”,也可能進一步外包項目;一種是平行發包模式,項目伊始就拆分承包給不同工程單位。我現階段正在參與項目的承包模式就是后者。
這就產生了平行施工的現象,正因如此,施工單位間難免會滋生矛盾沖突,總結來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工期沖突,具體談來就是,施工計劃表沒有體現一些施工工序上不可逆的先后順序,從工序上來講一個施工單位要等另一個施工單位,但是施工計劃中,兩個施工單位的交付日卻是同一天;一種是施工干擾,多個施工隊在同一個空間中施工,這也在所難免難免。
總的來說,因為每個施工單位都有自己公司的“一本帳”,人員和機械都是按天算錢,是真金白銀的利益買賣,再加之從職權上說,我個人是很難直接介入管理和項目制度的大問題中,所以很那說推動大家的有效合作。但是“大動作”沒辦法做,我還是能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小動作”,改善一些問題。例如針對上面談及的兩種沖突情境,針對前者,我會在兩個施工隊之間找到合適的交接點,然后預先通知甲方施工需要延期交付,為兩個施工隊再爭取一點時間;針對后者,我會在兩個施工隊進入同一個空間之前先在圖紙上基于基礎數據,來預判可能出現的沖突,提前讓兩家施工隊在現場知悉這個情況。
這些“小動作”看起來似乎要花費很大的溝通成本,但是這只是就我是個人性質行動而言的,在相處中、共事中,我能看到工人們是有互助精神、講道理的一面的,在協作問題上也并非是沒有“好點子”的,只要管理層面上,施工隊之間每天能簡單打個照面,知會彼此當天工作內容,甚至最低限度給個文字的形式溝通,都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沖突。
但是我想想,我的設想確實是太過理想了,畢竟,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一本帳”、自己的經營考慮,誰也不能替誰負責,誰也不用替誰考慮;畢竟,開工前開個會都不能算在勞動者工時里面,溝通的成本是作為額外成本存在……,這發生的種種也算是制度性地壓制了勞動者的合作吧。
實踐方向:合作社與客廳開放空間
喵了個咪:靈感是分走更多工資的理由嗎?你現在怎么看這個問題?
金工:我在童年時期就聽說了愛迪生的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在我青春期的時候傳說又補上了后半句,沒有這百分之一那這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無用功。在這段名言里,靈感似乎要被定義成一種“非勞動”以此來統治勞動。因為它不可復制,轉瞬即逝,這讓它顯得無比珍貴。
我認為通常來說,靈感更多是指認,個人在智力活動中,偶然發生的、脫離于思維慣性的認知現象,強調他的偶然性,體現在我們無法明確把握它發生的時間、發生的地點、發生在哪個個體身上。但是!但是!我們果真要停留于此嗎?如果我們真的肯定靈感,我們難道不應該更要把握其必然性方面,難道我們不應該去把握到靈感這一現象能得以更高概率發生的一些主客觀條件嗎?難道我們不該在這些主客觀條件上實現平等,從而促進更大范圍的靈感發生,而不是用“資本-市場邏輯”去鼓吹、獎勵“靈感”嗎?
社會智力本身是每個勞動者基于社會大層面的“分工-協作”共同創造出來的,但是大多數時候他被某個人的“靈感”所代言,繼而被作為“知識產權”被資本所占據,靈感的背后還有“直接的勞動經驗”、思索的閑暇、不為貧窮所制約的大腦發育、可以接觸到多元、豐富的文化資源做參照、日復一日枯燥重復的定量實驗,也許還有人身或者“創新”,幸運地不用遭遇——不管在藝術史、科學史、技術史中從不鮮見,以“世人”旗號示人,以權貴操縱為暗線的,以占統治地位的客觀秩序為底色的社會,用“異端或無用之名”——迫害、放逐……這些都是使靈感發生的前提存在。讓我用句蹩腳的土話總結吧,“大蔥插鼻子,不是大象豬也能裝大象;錢到位了,不是人才也能湊合成人才”。所以不論對個人而言還是社會而言,智力活動和取得的成果都不是那看似“瞬間綻放”的靈感可以概括的——不管是靈感產生之前,社會智力活動林林總總的條件匯聚的時候,還是靈感產生之后,落地成為名副其實的創新的時候。
它的客觀條件越多就會發現它的偶然性越少,然后讓勞動者的信息對等,那它就變得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喵了個咪:關于創業計劃,關于你想成立的這樣一個具有合作、民主精神,踐行經濟正義的工作室,你有什么具體的想法,可以談你的實踐計劃,也可以談談制度設想。
金工:首先,我的異端經濟實踐還尚處起步階段,主要還在做三項工作,一是整理思路,去形成“策劃”;二是作為發起者,我需要自我賦能,學習一些必要的專業技能,畢竟創業初時,最重要的是生存問題,對創業者的個人專業上的綜合素養的要求還是蠻高;三就是尋覓合伙人,希望以后能一齊前行。
具體談來,針對第一項工作我形成了一個問題清單,去做認知上的準備:
針對第二項:我一方面會借著工作中機會,吸納、鍛煉一些我認為對“創業”有必要性的能力,例如我之前因為項目之機,接觸了“精密家具廠”,了解到了很多工藝知識;另一方面就是我現階段會去看看有沒有“技能分享的夜校”,在工作之余的時間去進修一下;然后就是,如大家在我投稿中所看到的,我正在做一個“出租屋改造計劃”,借著這個計劃,我想看看自己施工能力的范圍在哪里,找準技能學習的方向,對了,補充一句,我現在最想學的是電焊,這樣我就能做鋼結構了!
針對第三項:我打算做一名博主,通過文字或者視頻的形式分享自己“改造計劃”的進度,在可能的所有平臺上做“個人號”,而不是依賴“同志色彩”的賬號宣發,畢竟真的要立場先行,受眾面就太窄了,創業還是需要有專業能力和專業熱忱支撐的,現階段主要想從“小紅書”開始嘗試。
內容主要就是去分享自己圍繞“改造項目”一路實踐一路學習的過程;去分享我嘗試的曲折和失敗,就例如某個失敗的榫卯構件;去“炫耀”我為某個工藝新買的趁手工具;去和“發燒友”們交流工藝細節。說不定我就能遇到會其他技能的朋友一起就我自己的“改造計劃”做個聯動改造計劃,這樣說不定,我能遇到我未來的那個ta——未來“合伙人”——或者最起碼能遇到很多“精神股東”,哈哈哈。在此,也希望“零號筆記本”這個平臺招募一下有意的朋友喲。
雖然我還沒有辦法具體談我的未來工作室的制度、運作是怎么樣的,但是我可以先嘗試去簡單說說有讀者提問的“靈感的會計方法”。
首先,他是基于我前面提及的對“靈感”的看法,尤其是基于對其與社會智力、其發生條件之間關系的看法;其次,它不是一種單純“紙面上工作”的改變——簿記方法的轉變,它是需要和勞動者的分工模式的改變互為表里的。在我看來,設計發生,剛開始就是基于對建筑的材料、工藝、環境、結構這些知識的了解,而這些知識是否都是某個設計師或者設計師群體能方便地徹底掌握是值得懷疑的,即使設計師本身可以自信運用ta的知識,但是在設計的不同驗證階段、或者在具體施工中,設計方案會不斷被調整,很多時候“產生靈感者”之外的其他勞動者,在這種調整過程中所付出的智力和以此體現出的創造力,是被低估的、是沒有被看到的,繼而是沒能在分配上有所體現的,通常ta們種種努力被包含在“分內事”里而被打發掉。
而我想做的,就是讓工序上更多人以正式、特定的方式從設計之初就參與到設計、參與到“靈感”產生的時候,這不僅可以讓更多的經驗、知識一開始就流動匯聚起來,為“創造”提供更廣闊的基礎,也是為了打破“設計”內部環節——例如生產圖紙,手工模型,電腦模型……——之間,或者“設計”和“建造”之間的絕對界限,讓更多人的創造性勞動被看得到,如果看不到,那么任何公平的分配都無從說起。
喵了個咪:你覺得鼓勵或者踐行種種我們提到的“異端經濟實踐”,對于我們實現社會變革有什么意義?
金工:我發現身邊的朋友們會用“今天工作已經夠累了,別讓我多想這種問題”來回答,似乎下班再思考算是一種工作,對他們來說,“工作”是用來做的,而不是能反思的。我的問題倒是可以不追著這些被折磨到精神凋敝的可憐人,但是抵不住,他們被“勞動光榮”、“工作來之不易”之類的PUA追著咬啊。這不由讓我想起了拉法格關于“懶惰權”的觀點,與工人運動的傳統價值觀截然不同。他反對自路易·布朗開始,那些倡導“勞動權”的人,并大膽地寫道:“這是對法國無產階級的恥辱!……勞動者在剩余勞動中累垮身體,在節制中勉強度日,在這雙重的瘋狂行為下,資本主義生產的重大問題已不再是找到生產者和加倍增加勞動力,而是尋找消費者、刺激消費欲和為他們制造虛假的需求。”
我還遇到過有社畜說到后來開始理解老板和加班的情況,理由是老板比我拿的多是因為他開公司壓力大,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大多數社畜不會細致衡量“犧牲”本身的性質,也不會從制度入手考慮問題,我不禁想問,付出的大小需要比較,難道付出-收獲比不需要比較嗎?難道要對結構性的分配不公熟視無睹嗎?要不然小偷和騙子也付出了心血和腦力還承擔了風險,貴族和國王也為了統治“嘔心瀝血”,我們又何必要去否定他們呢?總之,很多人一面聽到異端經濟實踐就想到粗暴的按勞分配,另一面對老爺、老板的“勞動”也不加辨別地謳功頌德。
然后,我看到當一個保守的社畜,浸透在傳統的經濟專制、科層制共謀的公司制度下塑造的“自私自利”的職場氛圍下,要不是向上爬,逃離自己目前的“圈層”,壓榨新來者,要不然就是“認命”,在自己的圈層奴性茍活,要不然就是作為“失敗者”而逃離職場,他不知不覺地神態疲憊,放棄了他的“良善教養”,并且會將上面提到的這些略顯“愚蠢”、佐以“小壞”的寶貴“職場修養”傳授給他可愛的后輩們。
我現在總結一下很多人經濟想象力的缺乏的原因:1、上班太累,缺乏閑暇,進而缺乏了反思工作的客觀條件;2、步入職場以來,長期身處傳統的公司當中,放眼望去都是科層制與經濟專制,無形之中使得很多社畜會將既有的經濟模式當做了思考的前提,而去進行個人的經濟決策;3、制度性壓制勞動者合作實踐,就例如前面講到的“市場主體組成的平行發包制度”和“開會不算工時”,個體的合作意識、合作能力自然得不到發展,又何談經濟想象力;4、在意識形態層面,很多人受困于主流的經濟觀點,例如認為沒有“管理者”的情況下,粗暴“按勞分配”會使得自己的很多付出無法被衡量到,淪為“無償勞動”,所以是對自己來說不平等且低效的。
在我想來,異端經濟實踐就是能把勞動者的“合作精神”從“制度性壓抑”中解放出來的實踐,除了勞動者勞動體感改善,經濟分配趨于正義,也能解決現有資本主義經濟實踐中“制度性失能、低效”的問題。
如果異端經濟可以再生產自己,將勞動循環起來,形成兩種經濟運行的對壘,在市場經濟的夾縫中贏得一絲生存空間,或許能激發新一代人另一種經濟實踐的想象,甚至引導大家走向另一個社會大圖景。
我希望有天千千萬萬的勞動者可以一齊努力,讓我們的“經濟民主”、“勞工自治”的實踐擺脫“異端”帽子;我希望有天,認同“民主精神”的朋友們,不要是停留于肯定政治民主,另一邊卻在公司做“土皇帝”,如果沒有經濟民主,那么一切政治民主都將空為形式、走向墮落,這就是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
喵了個咪:除了創業以外,你有什么其他想要踐行理念而計劃做的事情嗎或者從事的行動?
金工:我在好多不同的書中看見了一種“自由空間”的論述,在美國俄亥俄州的松木林,日本大阪郊區施工現場的老舊家具,這種空間中沒有強力的監管,脫離官方文件。我在現在的出租屋中找到了這樣一片小空間,我想把它開放出來,與不同的人相遇。
馬克思主義帶給金工的思考
喵了個咪:馬克思主義會讓你的日常生活多了點不同的東西嗎?或者對你來說,接觸馬克思主義對于塑造你的日常生活發揮了某些作用,例如為你增添情緒上的激情亦或一些苦惱,或者讓你行為上開始堅持不懈、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什么,或者它在思考上賦予了你對某些事情額外的敏感性?
金工:馬克思主義賦予了我生活了一種“歷史感”,我們每個人都身處特定時代,依賴著特定的生活模式而活著,也被塑造成特定“文明教養”的人,這些都是先前的人類而共同創造的,所以作為歷史中的人,我也將身背過往、活在當下,面對未來,我能借由由過去而來的種種,去創造我向往的種種。至此,當我再次感知到某些事物超出人類歷史尺度的存在,卻不會深陷意義的虛無,而是讓我意識到我們也能制造一種超出生命尺度的“過程”。
喵了個咪:你是怎么關注到我們公眾號的?對我們的這個“交流”項目,有什么期待收獲的點和對項目設計的建議?
金工:我是被“工人自治主義和合作社”相關內容所吸引而關注這個號的。我期待在這個企劃中收獲兩點:1、希望看到友人們在自己的領域中探索的過程與成果,由此拓寬自己的眼界,學習一些行動方法;2、希望看到大家“投共故事”,是什么讓分處四方、耕耘各行、成長迥異的我們走向了同一個地方——“馬克思主義”,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找到那個存在于“冥冥之中”的東西,也許這對于“改造世界”很關鍵也說不定。
喵了個咪:還有什么可以和大家說的嗎?
金工:我自己精煉出了一個原則叫“追根溯源”,展開說來就是,在生活中去勇敢、認真地審視自己涌現的每個觀點,那何謂勇敢和認真呢?讓我們借用阿爾都塞的一對概念吧——“理論問題”和“現實難題”,我們要回到一個觀點產生之前的“現實前提”,例如“現實為什么會讓我不適”,而我在解決不適時“我遭遇的又是什么難題”,繼而再回到一個觀點產生之時,在那里有我們提煉問題并回答這一問題時所暗含的“邏輯前提”。
就例如在作個人經濟決策的過程中,思考不要只停留于主流的資本主義公司制度這個前提,甚至我們還能進一步去反思,是什么塑造了公司制度、公司制度的歷史是如何?還例如我們也該拒絕在思考‘老板也很累所以應該拿大頭’、‘集體制度就是按勞分配一刀切’時,這樣對勞動制度的抽象。
如果我們奉行“追根溯源”地思考,也許在這個“思考”過程中,我們會有邏輯上的跳躍、事實根據上的不充足之情況,但是找準方向推進上去,會不斷具體我們對世界認識,為我們形成對自己生活處境的解釋、形成自己日常決策的依據,這樣,我們每一步行動都將擁有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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