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貧困化
——馬克思理論批判的著力點和理論發展的張力所在
[摘 要]對貧困化的研究是推動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的動因和實踐旨趣形成的關節點,馬克思對貧困化的分析在理論上是層層深入和提升的,即從對經濟利益和政治國家的初步探討擴展到對人生存的意義、價值和根據所代表的哲學層面的探索,創立了異化勞動學說,建立了新的世界觀。進而,馬克思深入地解剖和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創立了剩余價值理論,揭示了資本主義的暫時性,開辟了新的經濟社會形態的遠景。
馬克思作為一位偉大的批判哲學家,總是把研究的焦點投射于社會現實。關注現實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的動力,我們依據時代的發展追尋馬克思的思想脈絡,試圖解明現實狀況與他的思想發展的關聯。貧困是資本主義的共生現象,資本主義的興起導致了對農民土地的剝奪。19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由于地主的殘酷剝削,廣大農民生活的日益貧困是一個突出的社會現實。馬克思試圖從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他的基本方法并不是從理想出發、用理想與現實相對抗,而是找出現實存在中的不足和“病癥”。圍繞現存社會的不足及其“病癥”,在解剖現實、批判舊世界中深化理論,實現思想的轉變。馬克思早期真正抓住的第一個資本主義機體的重要的病理現象是貧困化,這使他放棄了以抽象的自由、公平為觀察問題的出發點。貧困化是馬克思解剖現實、實現理論轉變的切入點,也是馬克思始終關注的現象,只是在不同的階段,馬克思對它揭露的角度不同,這是伴隨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社會、關注人的發展的視角轉換而轉換的。同時對現代社會貧困化的分析和批判推動了馬克思理論視角的深化和新世界觀的形成。
一、早期對貧困化的研究是推動馬克思的理論發展的動因和實踐旨趣形成的關節點
馬克思曾是“青年黑格爾派”的中堅力量,他的精神自由論顯然受到黑格爾精神哲學的影響。馬克思認為:精神的實質就是真理本身,是思想的普遍獨立性,而不是“官方的色彩!。他追求按照事物的本質特征去對待各種事物的那種普遍的思想自由。在《評普魯士的書報檢查令》中,馬克思把理性看做歷史發展的決定力量,把(言論)出版自由歸結為精神自由。人的精神對真理的探討是自由的,因此限制人們的精神活動——即限制人們的言論自由、發表自由、出版自由,就會限制人們對真理的探討。馬克思強調精神的自由,在這里馬克思認為自由是人的本質存在。但是對現實的關注使他對摩塞爾兩岸地區農民的貧困有了清醒的認識,這不僅是物質的貧困,更為嚴重地是由此而來的道德的貧困。他說:誰要是經常親自聽到周圍居民在貧困中發出的毫無顧忌的呼聲,他就容易失去那種善于用最優美、最謙恭的方式來表述思想的美學技巧,他也許還會認為自己在政治上有義務暫時公開地使用那種在貧困中產生的民眾語言,因為他在自己的故鄉每時每刻都無法忘記這種語言。馬克思認為:摩澤爾河沿岸地區的貧困狀況不能看作是一種簡單的狀況。我們至少必須始終分清兩個方面,即私人狀況和國家狀況,因為不能認為摩澤爾河沿岸地區的貧困狀況和國家管理機構無關。但是管理機構根本不在自身范圍以內,而是在自身范圍之外尋找貧困的原因。政府為了減輕摩澤爾河沿岸地區的貧困狀況,已經采取了一些為大家所熟知的措施。而這些措施有的顯然只能減輕,而不能消除貧困,而且這種減輕所觸及的并不是經常性的貧困狀況,而只是它的特殊表現形式,并不是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慢性病,而只是突如其來的急性病。有的是同農民的傳統的法的意識相矛盾的;農民認為,這種建議是企圖使他們除了忍受物質上的貧困之外,還要忍受法律上的貧困。管理機構采取的其余的措施,是越出了它自己的職權范圍的。同時馬克思也看到了無產階級在現代社會的一切生活條件下已經喪失了合乎人性的東西,工人所遭遇到的非人的生活本身表現了人的完全喪失。對貧困化的最早關注內含著馬克思新的理論發現和世界觀轉變的契機。對現實的關注和大量實證材料的掌握使馬克思看到:把理想和現實原則對立起來的理想主義在太空中飛舞是不能解決現實問題的,只能從理想主義中汲取營養轉而向現實本身去尋求思想。馬克思認為,國家是道德的主要體現,法律是實現客觀自由的形式,但是現實中“特殊的東西在內容方面表現為合法的東西,而反國家的東西卻表現為國家的意見”。自由的本質與現實的“非人性”的存在狀況的矛盾形成了馬克思的興趣點,應然與必然的巨大的反差推動了馬克思進一步的思考。馬克思認為當時的社會中存在著像自然界中弱肉強食一樣的現象:“一種人靠另一種人為生,后者就象水螅一樣附在地上,他只有許多只手,為上種人攀摘果實,而自身卻靠塵土為生;因為,在自然動物界中,工蜂殺死雄峰,而在精神動物界中則恰恰相反,是雄峰殺死工蜂——用工作把它們折磨死。”通過對勞動者貧困化的關注,馬克思已經接觸到和提出在社會不同等級中的富人和窮人的對立和沖突,馬克思站在勞動者的立場上試圖揭露貧困的真實原因,對“非人的生活”進行解釋。
二、馬克思抓住社會張力和沖突的焦點——貧困化,從對經濟利益和政治國家的初步探討擴展到對人生存的意義、價值和根據所代表的哲學層面的探索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第一手稿中,馬克思分析了在社會財富所處的三種狀態下工人的狀況:一是在社會財富減退的狀況下;二是在社會財富增進的狀況下;三是在社會的繁榮達到頂點的情況下。馬克思的結論是:“即使在對工人最有利的社會狀態中,工人的結局也必然是:勞動過度和早死,淪為機器,淪為資本的奴隸,發生新的競爭以及一部分工人餓死或行乞。”馬克思認為勞動者貧困的產生正是源于資本、地租和勞動三者的分離。馬克思從國民經濟學實證的角度研究了資本利潤、地租同勞動的對立,其中貫穿著資本是積累的勞動,利潤是勞動創造的,地租也帶有資本主義色彩。他根據所研究的工資、資本的利潤和地租,認為工人淪為機器和資本的奴隸的命運是與異化勞動分不開的。國民經濟學從私有財產的事實出發,沒有給我們說明這個事實,也沒有給我們提供理解勞動、資本和土地分離的鑰匙,把資本家的利益當作最后的根據。馬克思從七個方面列舉了國民經濟學理論同實踐的矛盾:一是勞動者的全部產品本應屬于勞動者但其得到的最小;二是一切東西能用勞動購買但勞動不僅不能購買一切東西,而且不得不出賣自己本身和自己作為人的資格;三是勞動是人的能動的財產,但處處被資本與土地凌駕;四是勞動是惟一不變的物價但沒有任何東西像勞動價格那樣具有偶然性并波動;五是分工提高了勞動生產力,卻使勞動依附于資本家,加劇勞動者之間的競爭;六是國民經濟學認為,工人利益同社會利益是一致的,但無論資本主義社會處于什么狀態,總是對工人不利的,因此社會同工人利益相對立;最后,馬克思揭示了如果勞動的目的僅僅在于增加財富,就是有害的、造孽的。馬克思認為在國民經濟學作為前提的狀態下,工人同共同勞動的產品的關系發生了異化,勞動的現實化表現為勞動者的非現實化,所以馬克思說:“我們問勞動的本質關系是什么的時候,我們問的是工人同生產的關系。”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對貧困化的分析在理論上是層層深入和提升的,把貧困化的根源歸結為異化,從異化的視角對人的境況的分析是馬克思從哲學層面對現實社會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分化根源的深層次反思。馬克思從四個方面來論述異化——勞動產品同工人、勞動過程同工人、人與人、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的異化。馬克思異化的概念是以對人的真正的、符合人的類本質活動的認可為前提的。馬克思認為:勞動是對象化的活動,人體現人的類本質有兩個方面:一是勞動產品;二是勞動過程。生產者通過使自己的勞動外化、物化為產品來體現自己作為自由自覺的勞動者的本質力量。對于真正的人來說,其勞動產品應該是主體本質的外化,是它的生命力的表征,但是在私有制前提下,勞動以雇傭勞動的形式存在,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產品,作為異己的東西,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是同勞動對立的,勞動者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是變成廉價的商品。因此,工人降低到“物”的水平,“物”不但與“人”本質相脫節,而且“人”也異化為“物”。同時,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工人同勞動過程之間是活動的外化,但這種外化并不能表征人的本質力量,而是對勞動者來說,勞動是外在的東西,是不屬于他的本質的東西。因此,勞動者在自己的勞動中,并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不自由發揮自己的肉體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到損傷、精神遭受摧殘。因此,馬克思說:人的異化勞動……把類從人那里異化出去。馬克思通過勞動的視角,揭示了人同人的類本質相異化。這幾種異化在馬克思那里并不是并列的,在對這幾種異化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對人的活動的異化的側重,他是圍繞活動對人的異化來導出其他幾種異化的,這不僅因為異化并不只表現在物同人的分離(物質貧困),更為重要的是表現在人的活動成為凌駕于人自身以上的力量,而且因為前者只是后者的衍生或者結果。對勞動的深入分析延續到馬克思的《費爾巴哈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創立了以實踐為核心的新世界觀。馬克思在寫作《費爾巴哈提綱》的時候,他對人及其異化的關注,由關注其生存條件轉為關注人進行的實踐活動本身。“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它體現了馬克思思想的一脈相承和發展。“非人性”的現實和環境同人的活動的異化性質是一致的,對其理解只能從人的實踐活動上來理解,而對“非人性”活動的改變和人的異化的活動狀態的改變,也只能“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人們正是在改變環境的實踐中創造著自己新的活動方式,即改變著人自身。反過來,人們也正是在改變自身活動方式的過程中不斷地改造著外部環境。無論是就環境的改變還是就人的活動的改變而言,實踐的過程都具有革命的性質,因為它不斷創造著新的環境和人類活動的新的方式,歷史的意義也正是在這一緯度得以展開。消除異化正是用排除矛盾的方法,在實踐中使之革命化,因為實踐本身的革命性、批判性特征決定了異化的世界必然要在理論上受到批判,并在實踐中受到革命改造。
三、馬克思異化理論的另一貢獻是發現了人與人的相異化,隨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研究的深入,這一點被凸顯出來
馬克思認為人與人的對立是根源于經濟生活領域和社會自身的發展過程中,《資本論》的產生標志著馬克思發現了“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他在《資本論》一開始就聲明:本書的任務是要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在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這一人類歷史上最發達和最復雜的生產組織進行解剖和理論批判的過程中,馬克思發現資本主義一方面是財富的積累,另一方面是貧困的積累。他認為:資本主義社會“在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同時在另一極,即在把自己的產品作為資本來生產的階級方面,是貧困、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的積累”。馬克思在寫《資本論》的時候,用了相當大的篇幅列舉了無產階級貧困的例證,他大量引用官方資料、經濟雜志資料、醫生的調查報告,說明當時蘇格蘭愛爾蘭礦工、農民的居住狀況、生活狀況。他認為:“任何一個公正的觀察者都能看到,生產資料越是大量集中,工人也就越要相應地聚集在同一個空間,因此,資本主義的積累越迅速,工人的居住狀況就越悲慘。”一方面創造的物質財富比以前的幾個世紀的總和還要多;另一方面貧困不僅沒有消失,而且大規模的機器勞動損害了工人的神經系統、壓抑了肌肉運動、侵吞了工人身體和精神上的一切自由活動。即使科學技術不斷進步,勞動生產力不斷提高,體現勞動力價值的生活資料不僅在量上增長,而且在內容和品種上必然增加。但馬克思認為:“被剝奪了勞動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勞動能力是絕對貧困本身”,“這種貧困無非是說,勞動能力是工人唯一能出售的商品,工人只是作為勞動能力與物質的、實際的財富相對立”。馬克思揭示了這種對立和貧困的根源在于:“資本的靈魂”就是最大限度的吮吸剩余價值。馬克思認為:“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獲取剩余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余勞動。資本是死勞動,它象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揭示出資本的規律。同時,馬克思創立的剩余價值理論揭示了資本主義剝削的秘密,“提供了理解整個資本主義生產的一把鑰匙”,是“賦有整個政治經濟學革命變革使命的事件”。另一方面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所帶來的一切異化現象、一切社會關系方面的顛倒和混亂是一個偉大的歷史過渡階段所產生的暫時的現象。他寫道:“在資本對雇傭勞動的關系中,勞動即生產活動對它本身的條件和對它本身的產品的關系所表現出來的極端的異化形式,是一個必然的過渡點,因此,它已經自在地、但還只是以歪曲的頭腳倒置的形式,包含著一切狹隘的生產前提的解體,而且它還創造和建立無條件的生產前提,從而為個人生產力的全面的、普遍的發展創造和建立充分的物質條件。”資本主義不僅“創造出一個普遍的勞動體系,——即剩余勞動,創造價值的勞動”,而且培養社會的人的一切屬性,并且把他作為具有盡可能豐富的屬性和聯系的人,因而具有盡可能廣泛需要的人生產出來。
貧困化是了解社會的信號,是屬于現實本身的本性和資本主義的本性,馬克思以貧困化為切入點,通過揭示社會發展的真正趨勢為解決矛盾開辟道路。對普通勞動人民利益的關注、對貧困化的真實原因的探求,使馬克思揚棄了黑格爾的思辨哲學,突破了“青年黑格爾派”的思想藩籬,創立了以實踐為核心的新世界觀,同時把眼光投入社會現實看到的是勞動者的貧困,這是與馬克思的立場分不開的。馬克思的趨向是人類的解放這個旨趣,是關心人類的生存狀況,他深入到資本主義現實內部來探索實現人類解放的途徑,尋求資本主義如何從其內部生長出自身的否定力量。他從無產階級非人性的生存條件中看到無產階級是改變現實的主體力量。剩余價值理論的創立,使馬克思揭露了資本主義發財致富的秘密和階級對立的根源,他看到不僅所有的資本主義的財富、它運行的內部結構都是工人勞動的對象化所形成的,而且解構資本主義的力量也是源于無產階級——他的創造性的活動、他對于自己命運的自覺意識,同時還有賴于無產階級的主體性的提高。
作者:苗泉竹
文章來源:《學術論壇》2005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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