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
在中國,女性主義的問題僅僅在于,用后現代的表述去反抗前現代的存在。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每當出現與“兩性矛盾”或“男女不平等”有關的事件,在“馬克思主義者”和那些自謂“馬克思主義者”的人中間總會流出一些這樣的聲音:
-“不要挑動性別對立!”
-“男女矛盾本質是階級矛盾!”
-“要就事論事地看問題……”
不,在這里我們不去談傳統主義者、新儒學擁護者和新法西斯的觀點,我們知道他們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我們也明白他們在平權問題上一貫的反動立場。令人啼笑皆非的恰恰是上述犭儒主義語句出自“馬克思主義者”之口。
1
馬克思主義的性別觀點
在兩性關系和家庭問題上被大量引用的馬克思主義論著《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中,恩格斯表達了如下觀點:
進入階級社會以來,兩性關系的歷史就是父權制將女性置于丈夫絕對權力之下的歷史。
這種單方面的專偶制家庭保留至今。
在階級社會中統治階級的婚姻也完全是一種階級地位決定的婚姻,它是最粗鄙的賣淫,女性不像在妓院那樣按次收費,而是一次性出賣自己的肉體而已。
由于工業和貧困幾乎抹殺了男女差異,女性的地位達到千年來頂點,因而這種不平等在無產者家庭中已然沒有了基礎(但他仍然存在,并在一段時間內茍延殘喘下去)
真正的婚戀自由只有在資本主義消亡后才會出現,因為經濟上的限制因素不復存在,只有愛意作為紐帶。屆時過去對專偶制進行補充的賣淫和婚姻的不可解除性也將不復存在。
1877年,美國民族學和人類學家路易斯·亨·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出版。恩格斯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對于摩爾根的研究具有指導意義,而其反過來也是科學證明。因此,恩格斯根據馬克思的《路易斯·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結合他本人研究成果寫下了該書。
為什么不提對立?
毫無疑問,恩格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根源和邏輯,也闡明了根本解決之道——共產主義。
于是這樣的見解似乎變成了題中之義:
“某某事件本質上是階級矛盾,這背后體現了……”
“生產關系是兩性不平等的根本塬因,要消滅……就必須……”
“不要用性別矛盾掩蓋問題本身……”
如果有人回憶一下開學典禮的校長訓話,或者各國君主、總統和首相的新年賀詞,那么對于“正確的廢話”就應當有更直觀的認識——何況這些話也不盡然正確。
不妨回顧這么一個有意思的故事,情節大概是這樣的:
河流發大水,一個人的家被水淹了,他祈禱上帝救救他。
他的鄰居劃了艘船過來,叫他上船。他拒絕了,說:“上帝會來救我的!”
之后消防員來了。他也拒絕了幫助,說:“上帝馬上就會來救我的!”
之后,他被淹死了。他來到天堂問上帝:你為什么不救我!上帝說:“我派了你的鄰居和消防員,誰說我沒有救你!”
幽默
社會主義者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對于自己所“標榜”的身份的褻瀆。女性問題不去直面,那么他所謂的“背后體現的階級矛盾”又在哪里呢?明白宏觀物理運動遵循熱力學定律是正確的,但點一堆篝火卻不能驅動蒸汽紡紗機。
這些冒牌社會主義者就是這樣,所謂的社會主義只存在于他們的臆想中。真正的矛盾被他們視而不見,當作是“表象”。他們不能夠反思自己身上遺留的反動性,我們應當為之感到悲哀。
不用多言,這種事實上的對立是存在的。
大而化之地重復“暴力事件又反映了……”不解決任何問題,何為“反映”?存在某個一定的現實處境,因而這個事件可被視為符號學意義上的一個映襯,這才稱之為反映,而非事件爆發后才有對應的所謂現象。這種A本質上是B,B本質上是C的踢皮球學閥話術早就應當進入垃圾堆,他們只是在在復述歷史的廢墟而已。
某個群體對某個群體的壓迫?這才是現實處境。女性作為群體的現實處境一直都在,現象一直都在,社會氛圍一直都在,處境一直都在那里。
在這里我倒很想請問一下這些“馬克思主義者”,作為男性,他們是否能體會到女性長時間以來的心理感受?如果是“他們”代替女性作為高中生在公共交通工具這一密閉空間中面臨猥褻的切切實實威脅之時,他們要不要和對方大談“性犯罪問題的本質”呢?
2
女性主義的補充觀點
有一點需要澄清的是,科學社會主義問世以來的理論雖然指明了婦女解放的道路,并論證了女性爭取平權的必要性,但卻存在一個廣泛的誤讀:革命勝利后性別不平等消失的“客觀可能性”并不意味著“機械的必然性”。矛盾絕不可能隨著革命勝利自行消失。混淆必要條件與充分條件的結果就是前文所述,并導向“只要……就……”的因果論(這一點在法律至上的觀點中最為明顯,認為依靠完整貫徹法律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拜物教在中國城市中產階級特別是知識分子中是很受歡迎的,其本質是對強力機關的崇拜)。
不能不承認,既有的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對于女性而言是排他的。要突破從前時代的局限性,就要意識到這一點。
馬克思主義發端于十九世紀上半葉,彼時女性的完整人權還在晨光熹微的起步階段,在世界絕大多數地方,女人根本沒有作為“人”的權利。因而最初的馬克思主義論述對于婦女解放只描繪了大致的輪廓與塬理。隨著社會主義實踐的發展,在蘇聯、新中國和各新民主主義國家都進行了大規模的婦女解放運動,各國女性參與到各領域建設和社會主義革命中去,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實踐本身更多帶有“給予”性質,并且即便在革命后,各社會主義政權也沒有能夠解決女性占弱勢地位的根本問題。
蘇聯紀念婦女節海報,上面繪有多位女性職工的肖像。
科學社會主義作為脫胎于古典哲學的理論,其思路必然帶有線性邏輯的痕跡:以無產階級解放作為最高任務,以此從一個小節過渡到下一個小節。因此產生這樣一種誤解,好像將性別問題提到主要高度來就會分散對無產階級解放這一“主線任務”的關注,從而白白耗費精力。但持這種觀點的人忘記了,如果不從現狀著手,最高任務也無從實現。
偉大的女權運動家和女性主義理論家波伏瓦認識到,數千年的父權社會對于女性存在盤根錯節、根深蒂固的刻板影響、歧視和各種暴力。消滅不平等的經濟基礎僅僅是個開始,真正難以去除的偏見根植于頭腦之中,為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日日夜夜所鼓吹的女性從屬地位在一代代人(不論男女)的腦海中生根發芽:這個社會說到底是為了男人設計的,女性在政治、經濟、文化、思想、認知、觀念、倫理等所有領域都處于尷尬的“例外”或者邊緣地位——從語言的構成甚至都能反映這一點——這種“第二性”的意識存在于生活的任何一個角落,而要去除它們,就必須徹徹底底地清算舊意識。
父權制是先于資本主義而存在的,因此推翻資本主義只是結束男性對女性壓迫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
如果沒有承認這一點的勇氣,那更遑論完成什么社會主義革命了。
1982年蘇聯慶祝國際婦女節的女性主義海報。
3
問題
今天的簡體中文互聯網究其本質是一個城市中等收入群體的民意反應平臺,而這個平臺處于一種“受控制”的狀態下,表現出很多“不自然”的氛圍。
對“田園女權”和“拳師”的指控甚至一度令人談女權色變,轉而說“我支持平權”;似乎女權運動開塬始母系氏族的倒車。
舉例而言,在兩邊不同長短的杠桿兩端,如果放置同重的物體,結果仍然是不平衡。換言之,五千年強烈的壓迫不得不導致扭曲的爆發——盡管這種爆發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孤立而徒勞的,但絕對不可以說它們是沒有道理的。
這種扭曲在我們立足的土地上達到了這樣的程度:一頭是第二輪女權運動闡發的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和存在主義女性主義在現代性基礎上提出徹底平權的問題,另一頭卻是高級學者和政界人物在大眾媒體赤裸裸地以生育指標和“傳統道德”將女性繼續物化為勞動力再生產(從而實現那什么什么的什么復興)的工具和維系家庭作為統治秩序最小單元的“賢妻良母”。
話到此處,才真正回到了那個核心問題——晚期資本主義本身的潰爛和封建前現代意識形態的殘余與異變交錯地存在于這片同時擁有最大現代都市和最貧困高塬農村的土地上,這片自己既是帝國主義也是殖民地的土地上。要解決他們,就必須將整個資本主義秩序連根拔起。也只有在各個領域都向資本主義(無論是其意識形態還是社會存在本身)開戰的情況下,這個目標才能實現。
因此,不要害怕被指控為“拳師”,也不要回避“性別對立”(按照馬克思主義基本塬理,兩性的對立與統一必然同時存在),直面糟糕透頂的女性群體現狀,以共產主義終極目標——人類解放——為主軸一步一步做出改變,如此,才配得上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自謂。
“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SP
后記:寫在中國第一百個婦女節
每每談及女性就業情況和心理疾病率等問題時,不管哪位老師往往只能進行東亞叁兄弟的大比爛。這倒并不是因為專業方向或生活視野的局限,在“為什么不對比西方的數據”的背后,是“我們共同的窘境”這一事實。適逢友人寫道,對于“共產共妻”這一早期反Comme口號的恐懼與迷戀的矛盾感情根植于刻骨的“缺失”。如果暫且借用這一概念,在整個東亞的女性處境中,同樣的缺失籠罩著我們。
被丈夫以辭職顧家作為結婚條件的日本家庭主婦和因為面試時因為有計劃生子而被拒絕的中國畢業生面對的暴力來自不同方向,設置倍于男性的女子錄取分數線的東京各高校和將拐賣來的婦女進行人身囚禁的中國村落所施加的暴力也出于完全不同的塬因。但不論面對傳統父權家庭秩序的煺讓,或是在效率至上主義的現代化生產秩序時淪為“不經濟”的一個數據,都處處顯示面對著系統性不平等女性依舊缺乏對策。
我們的缺失在于,大眾意識形態對此選擇擱置。在被communist和高強度階級戰爭整整翻耕洗禮了叁十年的中國,男性們會心安理得地說:“如今已經是新社會了,早就男女平等了。”并不無鄙視地提起鄰居未被暴力革命滌蕩的儒教作風。而日本年輕社員則一面不屑地認為辦公室里心眼甚小,只對家長里短感興趣,故而只能端茶送水的女同事是活該如此,一面列舉著優秀女性當上高管的經歷論證戰后的改造和資本主義現代化沖刷已經“徹底改變了日本”。
所以不難理解一口咬定“平權”并籍此“反對女權”的奇異搞笑發言在中文互聯網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正因自己從未想象過異性在社會意義上的平等權利,實踐的缺失導致他們瘋狂地捍衛自己對異性那并不存在的“傳統優勢”,并對一切試圖侵犯這假想優勢的對象報以敵意。正因為明知這種平等尚未完成,才大搖大擺地滿足于談論平等以為捍衛自身殘存尊嚴的武器。
在全球資本主義市場中的東亞,革命煺潮后的野蠻積累和儒教主義回潮同資本主義增長奇跡受頓挫的衰落危機一樣,都是孕育新保守主義的最好培養基。而這種新反動不一定會比歷史上更加兇狠,卻一定更加虛偽、陰險和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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