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歷史終結

郭松民
　

如果說，我們不久前經歷的20世紀是一個“短20世紀”（只存在于1914~1991）的話，那么我們在20世紀結束之后進入的90年代，則是一個“延長的90年代”——它早就該結束了，卻遲遲不肯結束，但是到了2009年，它終于結束了！

筆者在這里所說的時間，不是“物理時間”，而是社會史意義上的“政治時間”。20世紀的時代主題是“戰爭與革命”，這一主題確實終結于“1989~1991”之間發生的世界性巨變，而“90年代”的主題，正誕生于這一巨變所產生的遮天蔽日的塵埃中。進入90年代，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天幕上看到了這樣幾個大字：“全球化、市場化、私有化”。

不能否認，在這個“延長的90年代”里，出現了空前的繁榮和增長，但更需指出的是，這種繁榮與增長，是建立在這樣幾個事實的基礎之上的：世界范圍內貧富差距的空前擴大、資源的迅速被耗竭以及環境的嚴重被污染，再加上令人窒息的腐敗和墮落。為了90年代的繁榮與增長，人類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了今后幾代人都幾乎不可能再有繁榮與增長，這決定了90年代將長久的被詛咒。

就貧富差距來看，以世界上最富20％的人群和最窮20％的人群相比，1946年的收入差距是46倍，1990年擴大到60倍，平均每年增加0.32倍；但到了1997年，這兩個人群收入差距以及擴大到了86倍，平均每年增加3.71倍。也就是說，進入90年代后貧富差距擴大的速度，是前40多年的10倍以上，其結果是：最富20％的居民占有全球GDP的86％，而最窮20％的居民只占有全球GDP的1％。1996年，世界最富的358位個人擁有財產超過全球一半人口年收入的總和；當今世界上15個最大富翁擁有的資產，超過撒哈拉以南非洲所有國家GDP的總和；2000年美國前三大富翁的個人資產，等于加入聯合國的按GDP統計倒數100個國家的GDP總和。

世界如此，中國如何呢？

在2004年中國財富管理論壇上，美林集團發表了最新的年度全球財富報告，2003年中國百萬美元的富豪達到24萬人，所掌握的財富總額達到9690億美元，幾乎相當于2003年13億中國人創造的社會財富總和——在90年代，中國的社會財富以迅猛異常的速度向極少數人群聚集，這一群體在13億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不到1%。

據統計，90年代末，20%的人擁有80%的銀行儲蓄，10年之后，1%的人擁有50%以上的社會財富。《新財富》公布的2003年“中國400大富豪”調查報告顯示，400多名富豪擁有3031億資產，相當于人口數千萬的貴州省3倍以上的GDP。

而在硬幣的另一面，則是大面積的貧困。根據民政部門的統計，2003年最低生活保障的人數為2100萬人，而中國農村未解決基本溫飽的人口有3000多萬，低收入人群（即人均年收入低于100美元）為6000多萬，幾個數字簡單相加，人數便超過了1億。

清華大學李強教授對貧富問題做過比較多的量化研究。他認為90年代以來，中國貧富差距迅速拉大，已遠遠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國際警戒線。根據聯合國統計，中國目前18%的人口每天的生活費不足一美元，這就是說，中國目前仍然有2.35億人生活在國際貧困線之下，而不是世界銀行所說的8800萬，更不是按我們自己的標準所說的3000萬。“全球化、市場化、私有化”既制造了富豪，也制造了窮人，但制造窮人的速度比制造富人的速度要快得多。

資源的迅速耗竭，是“90年代”帶來的另一問題。根據聯合國相關機構的測算，在人類所必須的39種最重要的礦產資源中，包括石油在內，50年內將走向耗竭的就有16種，100年內走向耗竭的有21種。重要資源的耗竭意味著人類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將出現根本性變化。以道路建設為例，70年代前中國只有10萬公里公路，現已達到170萬公里，這固然是一種值得夸耀的成就，但人們可能沒有想過的是：公路的物質基礎是瀝青，1994年中國瀝青凈出口6.28萬噸，至1998年凈進口量已達70萬噸，1999年高達120萬噸，2001年達到160萬噸，中國目前此類需求的2/3須依賴進口。高速公路的設計使用年限僅為20年，在大約半個世紀里，石油資源將枯竭，瀝青產品也將枯竭，屆時中國的近200萬公里各類柏油馬路將何以自處？

環境的污染就更是讓人觸目驚心，寢食難安了。根據有關部門的統計，中國70-80%的河流和90%以上的城市水域已被污染，不能飲用。有學者指出，這個數字其實是十分保守的，中國水污染的程度可以用“有水皆污”來形容。與水污染如影隨形的，是水短缺，目前約2/3的中國城市供水不足，華北平原的農民“鑿井而飲”的景象早已成為歷史，因為地下水位已經下降到了100多米以下，只能靠電力機井取水。可以想見，如果未來發生某些不確定的事件，農民無法獲得電力，不要說缺糧，單是缺水，就可能釀成重大災難。2001年世界污染最嚴重的20個城市，中國占16個，1/3的國土上空飄蕩著酸雨，1/3的國土正在荒漠化，水土流失面積已占國土總面積約40％，每年流失的寶貴土壤在50億噸以上……

與資源迅速被耗竭、環境迅速被污染相對應的，是文化和道德資源的迅速被耗竭、被污染，具體表現為腐敗的制度化、“文化”化。在“透明國際”公布的國際清廉指數排行榜上，在100多個國家里，中國始終在70~80位之間徘徊，去年由中科院-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完成的《中國高官腐敗的特點和變化趨勢研究》披露，進入90年代以來，受到司法懲處的高官數量和嚴重程度都大幅度增加，涉案金額大幅度提高。和枯燥的數字相比，也許在民眾口中流傳的段子更能說明腐敗的嚴重和普遍：“如果把中國所有處以上干部統統槍斃，肯定有冤枉的；如果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有漏網的。”而現在又有了最新版：“統統槍斃也沒冤枉的。”

在官吏腐敗的同時，民間的社會風氣也江河日下。世界衛生組織曾經公布了一項關于妓女和賣淫人口的調查報告：中國現在約有600~1000萬性工作者。這相當于香港的總人數。中國一家性學研究所最近公布的一項調查說，40歲以下的已婚中國男子，10%的人承認有時偷偷嫖妓。研究認為，街頭的所謂流鶯只是中國色情業冰山的一角。在中國，色情服務的地域從繁華的大都市到僻靜的小鎮，提供服務的從高級賓館、夜總會、酒吧、浴室到路邊小店，無所不有。賣淫的人不僅有為生活所迫的弱勢群體，也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學生。服務的形式從肉體交易，發展到網絡色情和電話色情等等。美國芝加哥大學的一些學者的一項調查也發現，各種性病、艾滋病在中國正在迅速增加——中國已經是全世界性行業的第一大國了！

一切無恥的行為都打著一面冠冕堂皇的旗幟，上面寫著“思想解放”四個大字，在“自由”、“寬容”、“理解”的鼓噪聲中昂然前行，中國的主流知識精英在這一過程中始終發揮著推波助瀾的作用，這個階層已經墮落成了一個歷史上罕見的沒有是非，沒有底線的階層。

所有這一切變化，都和“全球化、市場化、私有化”有著直接的聯系，這“三化”的核心，就是“資本的特權化”——按照新自由主義的觀點，是每個人都享有消極自由，但積極自由的多少甚至有無，卻取決于你所擁有多少資本——世界按照資本的多少，被重新劃分成了不同的等級，資本打破了國界，使全世界的人口都卷入到為資本創造利潤的大潮中來，資本打破了所有的道德禁忌，使任何對資本的反抗都顯得迂腐可笑，資本像癌細胞那樣，甚至打破了它自己所寄寓的社會和自然環境的極限，在無限擴張的同時，也把自己帶到了徹底毀滅的邊緣。

2008年，美國爆發了金融危機，這場危機在許多方面都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起三十年代的大蕭條。雖然經濟學家們仍然在笨拙地試圖掩飾危機的本質，但歷史終將證明，資本主義的孫悟空最終還是沒有跳出馬克思這位如來佛的手掌心——危機的本質仍然是生產過剩危機，只不過三十年代過剩的是牛奶，“90年代”過剩的是樓盤罷了。

沒有一個預言家比福山更不幸的了——他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預言的破產。他剛剛以資本主義代言人的身份宣布資本主義將終結歷史，歷史就宣布資本主義將要終結了！

2009年，與試圖拯救資本主義的G20峰會同時，歐美街頭不約而同地爆發了大規模的游行示威，紅旗漫卷，仿佛在一夜之間，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席卷全球的街頭政治大革命，再次在歐美大地如海嘯般地洶涌而起，法國百萬人大罷工、大游行，英國大游行，德國大游行，意大利大游行，美國大游行，以及世界各地越來越多國家的大游行，正在掀起全球范圍內埋葬資本主義制度的政治大潮。英國大游行的主題口號是“以人為本”、“公平正義”；法國大游行的主題口號是“尊重勞動”、“共享發展成果”；“資本主義制度已經衰亡”、“建造另一種制度，世界才有希望”。

在中國，新自由主義被押上被告席，它的辯護士要么裝聾作啞，要么陣前易幟。勉力維持的，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種歇斯底里病在發作，比如張維迎的那篇煞有介事的《徹底埋葬凱恩斯主義》，除了讓人聯想起他的北大同事孫東東最近那番使他名聲大噪的言論之外，還能讓人產生別的什么感覺呢？

中國發生這樣的變化是意味深長的，因為沒有中國的加入，“90年代”可能真的在90年代就終結了，而中國的退出，將使得90年代的終結變得不可逆轉。

2009年，天幕上“全球化、市場化、私有化”的大字漸漸隱去，幾個新的大字出現了，看到的人都說是“社會主義”。在2009年，90年代終結了，新世紀正式開始了！

如果從理論形態上講，社會主義從1516年英國人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一書算起，至今已有近500年的歷史。如果從科學社會主義的誕生講起，1848年馬克思、恩格斯發表《共產黨宣言》至今也已經有150多年。從社會制度上講，1871年誕生的世界上第一個工人階級政權——巴黎公社，至今有130多年。1917年俄國發生十月革命，世界上出現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維埃俄國，至今不到一個世紀。

雖然時間尚短，但通過價值感召、理論傳播、社會運動、制度建設等多種形式，社會主義已經滲透到全球的每個角落。作為資本主義的天然反對者，資本擴張所到之處，也是社會主義的生根之地。凡是有不平等的地方都會聽到社會主義的呼聲，看到社會主義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以及制度運行的痕跡。正如恩格斯所言：實際的社會主義是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各個方面的正確認識。而且，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的巨大力量和吸引力來源之一，就是“馬克思主義和整個社會主義理論都要求對與少數人的奢侈和強權形成鮮明對照的多數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和不平等對待以及遭受剝削的現象，對他們的墮落和苦難進行無情的批判，并作出現實的解釋……社會主義理論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因為它了解了一個不公平的世界的意義。”（戈蘭.泰爾博恩語）

90年代的延長，使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世界范圍內不平等與苦難的存在，也使我們認識到，資本主義及其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確實在迫使人類必須在生存還是毀滅之間作出選擇——所有這一切，無疑是社會主義復興的道德基礎和現實條件。盡管遭受過制度性失敗并且長期被各種非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妖魔化，使得這種復興步履艱難，但社會主義終將在汲取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之上，獲得光榮的復興，因為人類別無選擇。

90年代終結了，新世紀真正開始了，很好，很好，這兩件事都是值得歡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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