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紀鵬:財經雜志 悠著點
原載劉紀鵬博客
一
四月一日愚人節,中國股市跌到了3300點。在不到五個月的時間里,中國股市跌幅高達45%,是在衰退中痛苦掙扎的美國股市2.6倍之多。無論是中國的宏觀經濟面,還是中國上市公司效益的大幅提高,都無法為這場暴跌提供依據。因為他已超出了正常波動和理性之外。人們恐慌、人們迷茫、人們彷徨。
值此股市發展的關鍵時刻,愚人節出版的《財經》雜志刊登了主編胡舒立《何必諱言不救市》的文章,副標題是:股市不應救,不能救,亦不必救。文中三個觀點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一,“中國證監會一位高層人士先是坦然表示,監管層不會扮演‘救市角色’;次日卻又緊急否認,堅稱從未說過‘不救市’,并指責‘記者瞎寫’。”言外之意是對那位高層人士改口極為不滿。“該不該救市”且放在一邊不說,事實是:無論是證監會新聞處還是媒體界的朋友都說,那真的不是老范“原說”,而是“揣摩”,人家明明沒說,偏要寫一篇《何必諱言不救市》的假說,這就是胡舒立的風格。
其二,對美國次貸危機以來,美國政府一系列的救市政策,胡主編竟說“不是針對股市的,就不是救市政策”。這是常識問題,不值得批駁。問題是,胡文竟大批“有些媒體冠之以‘救市’已是輕率,倘市場專業人士乃至監管者懸想其‘救市主’動機,夸大其效果,就是純粹的指鹿為馬了。”當然這里的媒體首先是美國的媒體了。滑天下之大稽。美國次貸危機以來,美聯儲以短期貸款拍賣方式向金融系統提供2000億美元,再向摩根大通提供300億美金收購貝爾斯登以及聯邦政府和各州政府采取的一系列降息、減稅的救市政策,不是救市又是什么呢?請你編出個不是“指鹿為馬”的詞來。
其三,對中國股市的用詞更是尖酸刻薄。在此,謹把該文倒數第一段一字不漏地抄錄如下:“當前,‘救市說’肆無忌憚,傳言四起,相當一部分引領者其實都是浸淫市場多年的老手,對于所謂救市的后果心知肚明。其之所以用‘億萬股民利益’和‘影響宏觀經濟運行’要挾救市,熱衷傳言,無非是企圖在行情短期波動中漁一己之私利。管理層對此應洞悉,廣大投資者亦當高度警覺、冷靜待之。”此段中關于“‘救市說’者中相當一部分引領者其實都是‘浸淫’市場的多年老手”給我留下尤為深刻的印象。如果說這是流氓的語言,那是我一人之偏見;如果說這是下流語言,我想除一人之外,沒有人不贊成。其實,你可以把這些“浸淫市場的多年老手”的名單一一列出來,然后登在《財經》上,既可把救市的人打倒,又可給《財經》找賣點,當然,在列之前,最好先聽一聽《財經》的主辦單位――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中心(聯辦)的領導的意見。
二
如果說上述是對這篇文章的意氣感言的話,那么我們今天還要從理性的角度進行反思,為什么市場期盼的政策信號遲遲發不出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用錯了救市這個詞,而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陷在“救市還是不救市”的錯誤命題之中。
盡管在一個國家經濟和股市的危急時刻,幾乎沒有哪一個國家的政府不出來救市。1997年亞洲金融風波,香港政府在中國政府的支持下直接下場狙擊海外金融大鱷是救市,今天美國的一系列動作也是救市,危急時刻,“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用在個人身上是君子,用在國家身上那是偽君子。
問題在于,目前面對深滬股市的暴跌,到底是正常的、是好事?還是已經出現了危機,這場危機將直接連帶中國經濟的危機?在理論上還沒有論證清楚,使得領導看不準。相當一批經濟學家、外國投行人士和媒體認為這是正常的,他們也是那批在2001年認為2230點是不正常的,而1000點是正常的人;今天,他們也同樣認為4000點是不正常的,只有到2500點以下才是正常的。而認為中國大陸的股市越低越理性、越低越正常的觀點又直接導致我們的決策之手今天的怕漲不怕跌。
如果現在的股市發生了危機這一觀點已獲得共識,那我們的決策部門無疑也將會像美國和香港政府那樣出手,但如果現在的波動是抑制了投機,是好事,保證了今年從緊的貨幣政策對通貨膨脹的抑制,保證了今年八月奧運的順利召開,那為什么要救市呢?救市只滿足了那些賺錢不說話,賠錢就讓政府救市的投資小人,更何況這樣救來救去,政策市何時是了呢。
所以,我們今天要正視的是:美國的救市不一定對,但對美國經濟的判斷出現了危機則是事實。而中國的經濟現在沒有出現危機,就像許小年所說,“沒有危機,何來救市?”但問題是中國的股市是否出現了危機?這樣危機會連帶中國的經濟危機,就像我國2001年至2005年那場股市危機連帶金融系統危機一樣,它逼得我們不得不在商業銀行海外上市和股權分置改革上“背水一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如果再發生第二次推倒重來,那我們就太被動了。
雙方爭論的焦點是中國股市的這次暴跌是正常的?還是非正常的?我們認為這種暴跌是不正常的,必須盡快扭轉,而扭轉的辦法并不需要像美國政府那樣去救市,只要把去年5.30打壓股市過快增長形成的兩個政策即調整印花稅的行政手段和加速擴容的市場手段重新調整一下即可,因為現在恐懼股市變為瘋牛的前提已經不存在了,這些行政和非行政的政策手段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以印花稅為例,如果是從雙邊改成單邊征收還有救市嫌疑,但如果說我們把它恢復到去年5.30之前則有充分的理由:其一,那時股市是快牛,現在已變成快熊,作用已發揮,應當調回去。其二,印花稅的收入連續兩年超過上市公司分紅的收入,極不正常。其三,中國的印花稅是世界各國股市最高的國家,把他調下來,無論是和國際比較還是和國情比較,無可厚非。顯然,這一政策根本就不是救市,而是把去年打壓股市突然提起的印花稅率恢復到打壓之前。
其次,大家提出要控制今年的融資規模和節奏,也是因為去年股市漲得過高過快,監管部門不得不采用了加大IPO融資、上市公司再融資、海歸股回歸等一系列讓股市從快牛變慢牛的政策。但現在市場已不是慢牛的問題,而是變成了快熊的問題,我們讓平安保險這樣過大過快的融資節奏慢下來,這叫救市嗎?這充其量只能叫不再用政策控制的經濟手段壓制股市了。
顯然,無論從調回印花稅到去年5.30的水平,還是把去年以來制定的通過加速擴容、抑制過快上漲的政策調整為放慢擴容的規模和速度,以讓暴跌的股市休養生息,這要么叫審時度勢,要么叫糾偏,絕談不上救市。
然而,這個時期大量使用了救市語言,“沒有危機,何來救市?”“這種下跌,純屬正常。”“賠錢就讓政府來救,何時是了?”再加上“浸淫市場多年的老手”興風作浪,哪一位領導愿意背上政策市的罵名呢?
三
記得2001年下半年,當由海外顧問給我們提出的“用市價減持國家股擠壓股市泡沫,籌集社保基金”的主張被采納后,加上查銀行違規資金入市的導火索,股市在短短的三個月內下跌了35%。面對市場的暴跌,2001年10月,中央果斷叫停不當的國家股按市價減持政策后,許小年認為“叫停是政府干預市場,政府將失去信譽,一旦人們認識到,政府會在壓力下屈服,不管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他們今后就不會認真看待政府的政策”(見許小年2001年10月20日《證券市場周刊》)。當時的背景和今天非常相似。面對股市高漲,西方哪個國家有用市價減持國家股和抽查銀行違規資金入市來擠壓股市泡沫的?又有哪個國家一夜之間用大幅度提升印花稅200%來擠壓股市泡沫呢?在這些問題上,是先有擠壓股市泡沫的行政手段在先,還是無緣無故地在股市正常下跌就讓政府來救市,是必須要分清楚的。
中國的股民投資人是通情達理的,看一看大家提的各種措施,說來說去不就是把印花稅恢復到5.30之前和現在股市已跌下來,盡快宣布一下將降低融資規模和節奏,讓股市休養生息,讓人們有信心。“欲將取之,必先予之”,讓股民為國家做更多的貢獻嗎?迄今為止有人提讓中國政府像美國政府那樣投入大量的金錢、降息和美國式的減稅來救市嗎?
顯然,救市這個詞是不恰當的,被一些人扣上了各種各樣的帽子,讓我們的高層領導無法明確是非,甚至越來越亂。
四
2001年以來,中國股市的跌宕起伏始終與對股市如何發展的理論之爭相伴隨。顯然,這樣的辯論已遠遠超出文人的學術之爭,而是中國股市發展的路徑之爭,是中國經濟改革和開放在推進了30年之后能否借助一個強大的資本市場在產權和金融兩個領域再創輝煌并借助美國經濟衰退實現中國經濟崛起的發展之爭。
其實,從2001年以來,每到關鍵時刻,多空雙方的陣營涇渭分明。許小年前幾天面對媒體曾經說過,“2001年10月叫停市價減持國家股的政策后,股市止跌了嗎?”我要回答的是:“是沒止跌,那是因為我們以對價為基礎的股權分置改革晚到了三年。”我倒要問的是:“為什么股權分置改革后,中國資本市場一下就從漫漫熊途中走了出來?那四年的股災給中國的國民經濟帶來了多大的危害?給中國的股市帶來了多大的危害?市價減持變對價改革,一字之差,天壤之別。中國股市才贏來了春天。”然而,這個春天又要離開我們了,我們再也不能忽視對資本市場話語權的爭奪了。因為同樣的基本面,即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中國經濟始終快速成長,股市卻是不同的結局,令人深思啊。
我們可以看一看《財經》雜志從2001年以來的表現。在市價減持國家股還是對價推進股權分置改革上,《財經》雜志始終站在照搬照抄的規范派一邊,對推倒重來和股市賭場論大褒,對實事求是的國情派和股權分置改革大貶,無論是2001年下半年對國家股減持的爭論,還是對2005年下半年對價的股權分置改革的評論,《財經》雜志都是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站在那些蔑視中國改革過于強調國情的海歸、海外一邊,成為這一派學者最重要的理論和宣傳陣地。
今天,中國股市又到了關鍵時刻,理論界對“中國股市何去何從”“唱多還是唱空”兩種觀點的尖銳對立,以及經濟學家的理論對上可影響決策者之手,對下則通過媒體可影響投資人之手的特殊地位,昨天中央電視臺二套《對話》欄目組給我打電話,說希望股市多空雙方展開一場討論,由《對話》節目組織,并十二分誠摯地邀請我能參加。我對他們的回答有兩個,一是我希望由陳偉鴻來主持,二是只要許小年、胡舒立、謝國忠三個當中一個能來,我就參加,最好是三個一起來。我認為大家展開一次公開的討論是可以的,特別是《對話》這樣的節目來組織。
其實,前幾天應搜狐網之邀,希望我和謝國忠先生搞一次討論,但被小謝拒絕了。在此,我想重新提出以下幾個論題,大家進行討論。
一、美國經濟的衰退,對中國經濟和中國股市是機遇還是災難?
二、如何看待中國的股權分置改革和4000點的中國股市?
三、經濟衰退中的美國股市及上市公司與經濟高速增長中的中國股市及上市公司的價值評判標準是否同一?
四、如何看待美國政府的救市和中國政府的不救市?
五、如何看待港幣與美元掛鉤,而經濟與股市則主要靠大陸支撐的香港,緊隨美國經濟衰退被外國投行直接操控且不斷走低的H股拖帶大陸A股不斷下行的走勢?
當然,如果另一方的朋友有更好的題目,我也愿接受。
五、后記
將此文定為《財經雜志 悠著點》其實是早在五年以前我就寫了一篇這樣題目的文章。事后,我先把這篇文章寄給了胡舒立主編,希望能在《財經》雜志上發表,但被婉言拒絕了。隨后我聽說,《21世紀經濟報道》這份報紙有魄力,于是找到了他的主編劉洲偉,還破天荒地在錦都久緣請人吃了頓飯,準備把刪減后的稿子在他那發表,結果也未果。事后我才聽說,《財經》雜志在北大辦了個基金,獎勵最優秀的財經記者,財經記者要想獲這個獎,那當然不能得罪《財經》雜志。令人尊敬的胡主編已是中國財經界的女杰,除了我這樣一把年紀也沒什么發展前途的人,誰又得罪得起呢?好在現在有了網絡和博客,沒人給我發,我自己給我自己發。
既然說就說個徹底,既然講就講個痛快,讓大家對中國資本市場2001年以來所走過的道路有自己獨立的比較和分析。此時此刻,股市興則國家興,股市衰則國家衰。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通過論證“崛起的中國需要怎樣的股市”來讓中國人抓住美國經濟衰退這一歷史機遇,實現從世界的制造業中心向金融服務業中心的戰略轉型,讓中國成為一個真正的資本大國。那樣做,不僅為中國全民奔小康的戰略目標奠定了基礎,而且是真正在美國經濟衰退給世界經濟帶來的挑戰中發揮出了中國的作用,為世界經濟和美國經濟的平衡做貢獻。
所以此文的題目定為《財經雜志 悠著點》之一,后面還有《財經雜志 悠著點》之二,請大家原汁原味地看一下五年前寫就但沒人給我全文發表的《財經雜志 悠著點》。
劉紀鵬
2008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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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
清明時節 “救市大忽悠”可以休矣
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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