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中央網信辦、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等四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開展“清朗·網絡平臺算法典型問題治理”專項行動的通知》。其中專門提到深入整治由算法集中推送形成的“信息繭房”問題。

　　信息繭房這個事大家不陌生，但是在這個“大數據時代”，它有了不容易被察覺和整治的新形態——多數時候并非有人刻意把你裝進繭房，而是在不知不覺間自然就被算法帶來的大量重復信息給包裹住了。

　　而且，防不勝防。可以說有很多角落，在沒有爆發出問題的時候，無論用戶還是監管者，都很難預知和想象“還會有這種情況”……

　　烏鴉最近就在跟讀者的交流中得知了這樣一個“算法繭房”產生的“定向騙局”，從中我也深刻深刻體驗到，“信息繭房”是個雙向的事——里面的人被信息絲繭團團封住，外面的人也無法觀測到繭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今天給大家講講這事。

　　1

　　我們知道，這世界上不同地域不同人群，存在著巨大的信息差。以至于有時候常會產生這樣的疑問：這種低級騙術，怎么還能騙到人？唉，還真能，而且不少騙。因為你的“常識”，不等于其他人的常識，不同人有不同的上當點，總有一款騙術適合你。

　　烏鴉今天要講的事，就是這么一個案例。

　　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手里有一種神奇的卡片，里邊匯聚了“宇宙神靈能量”、“天地之精華”等玩意，你只要花個幾千塊買一張，然后貼在你額頭上，你很快就可以健康長壽、獲得財運，并驅散最近幾年的晦氣，否極泰來。

　　敢問這話你信嗎？恐怕它都不是一個信不信的問題，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它都不能算一種“騙術”，也就是個笑話……

　　那你說這種話在2024年也能騙到人嗎？還真能，而且上當的不是一個兩個，這就是現在內蒙古草原牧區正在發生的“能量卡騙局”。

　　這種“能量卡”上印著“HURAI”的字樣，然后加了點簡單圖案修飾配合紫色背色（也有一些其他造型的，但主要為這種紫色），材質是塑料的，并且有雙面膠，方便貼在腦門上，再就沒啥特別的了。

　　而就這么一張卡片的售價少則數百，多則幾千上萬，然后還用個設計相對精美的盒子裝著。

　　但購買者卻不少，一些人甚至將自己額頭貼能量卡的照片、視頻到處分享，還案例給親友去購買，說什么“特別靈驗”。

　　更抽象的是，一些人更是將“能量卡”貼在自家牛羊的腦門上，聲稱說是這樣可以讓它“今年多長膘，不會病死，賣個好價錢”。

　　這儼然上世紀八十年代“頭頂鐵鍋練氣功”的水準。照理說都2024年了，此等話術不應該還有能力騙到人，然而它就這么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而且，更值得玩味的是，這個騙術幾乎是“定向”的，就可著內蒙牧民騙。你要不是牧民，還就騙不到你頭上。甚至，相關的信息，你刻意去搜，都搜不到。

　　2

　　各搜索平臺搜“能量卡”關鍵詞，能找到的只是各種趣味學習卡片，或者游戲卡片。

　　即便是再加上“騙局”的字樣，找到的信息也都跟內蒙牧民沒關系。

　　換言之，像烏鴉一樣跟內蒙牧民不搭邊的人，正常來說根本就不會有機會了解“能量卡騙局”事件。但好就好在烏鴉有天南海北的讀者朋友們，此事我是通過一位內蒙古粉絲“巴特爾”發來的私信才偶然獲知的。

　　巴特爾在私信中描述了該騙局：現如今的內蒙古正在流行一種低劣卻又極為精準的詐騙，說它低劣是因為在如今各種新式詐騙層出不窮的今天，那種電詐卻極為“老套”且“復古”，完全是八九十年代那會喝符水長生的那種水平，別說欺騙年輕人了，連絕大多數老年人都不屑一顧。

　　然而更離譜的是，雖然巴特爾是內蒙人，但其實本來他也沒有機會認識這種騙局。機緣巧合的是，被騙的是他身為牧民的爺爺。

　　巴特爾的爺爺漢語水平很低，蒙古文知道的也不多，平時和其他人溝通都是發語音。

　　蒙語授課

　　老爺子以前都是聽蒙語收音機、看蒙文電視來打發時間，去年才開始學著刷刷短視頻。

　　一開始，他都沒注冊賬號，只是以游客身份刷內容。老爺子看不懂別的內容，只能刷那些說蒙語的短視頻及主播，后來知道想長期刷到自己喜歡的主播，那就得注冊賬號關注。這還是巴特爾教給爺爺的。

　　他爺爺關注的，一般是與牧民相關的一些純蒙語內容，巴特爾自己不怎么感興趣。

　　轉折點出現在今年六月。當時內蒙古牧區遭遇干旱天氣，許多牧民的生計受到了影響。一些偏遠地區的牧民病急亂投醫，拼命拜佛祈禱不算，甚至還掉入了騙子的陷阱。

　　6月，許多蒙古族牧民在短視頻平臺發布祈禱結束干旱的內容

　　這其中一個大頭，就是咱們前面說的“能量卡”。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抓住牧民們心頭上的痛點，在短視頻平臺上大肆使用（且僅使用）蒙語宣傳販賣所謂能“扭轉厄運”的“能量卡”，欺騙淳樸的牧民來斂財。

　　誠然，也如咱們前面說的，一則能量卡騙子是很小很小的一撮，放在網絡信息的汪洋大海里還不如一根針大；二則這個騙術也十分的低級，即便說有些牧民的受教育程度偏低，也未必就能被偶爾刷到的一兩條能量卡廣告騙到。

　　可問題在于，不只“一兩條”呢？

　　以算法驅動的短視頻平臺，你越看越有，越有越看，如此往復。第一次給你推銷能量卡你可能不信，第二次、第三次……反復同質化的信息轟炸，也難免要讓人對一開始的判斷產生懷疑。

　　騙子僅使用蒙語推介能量卡，更使得這一騙局“精準定向”集中推給蒙語區尤其是牧民，本來只是信息海洋中的小小一撮，但在內蒙牧民用戶群體中，那影響力就被嚴重放大了。

　　這就造成一個什么態勢呢？不光你，你隔壁的吳老二，也連天刷到能量卡的推銷廣告；唉，放牧總能碰見的那個張三，也說這能量卡好……三人成虎，你所在的線下圈子和線上圈子，竟“不約而同”地交口稱贊，怎由得你不信哩？

　　真·坑“蒙”拐騙

　　顯然，這是“算法時代”的特殊產物。騙子都不需要什么主觀努力就有機會形成互相串聯、張大影響，最終達到騙子自己都未必能預想到的欺詐效果。

　　那么巴特爾的爺爺正是陷入了這樣的騙局。這些“能量卡”一般都是通過直播渠道來販賣，誘導牧民私加微信后，讓其轉賬，爺爺在忽悠之下，花了兩千塊給親朋好友買了七八張“能量卡”。

　　甚至，老爺子平時都不愿意學的線上轉賬，也在騙子手把手的“悉心指導”下學會了。

　　巴特爾和父母在得知后，告訴爺爺不該上這種低級騙術的當，還刪掉了他的平臺賬號。當然，錢是沒要回來。

　　據巴特爾講述，他爺爺手機上刷到的那些主播一般情況下極難刷到，且必須定位在偏遠牧民村落才能刷到，針對的就是爺爺這樣的牧民。

　　更令人擔憂的是，他爺爺后來又偷偷把APP下了回去，繼續刷那些忽悠人的視頻，不僅買了“能量卡”，也買過其他騙人的保健品等等……

　　巴特爾跟烏鴉反映，其實這個能量卡騙局不是沒人揭露，但基本局限于少數蒙古族博主，雖然在牧民群體里產生了一些辟謠效果，可這些騙子往往都是摟一票就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甚至還有一些囂張的黑心主播只刪掉視頻，賬號都還留著，等風聲一過再改頭換面去騙人。

　　這個曝光力度，巴特爾覺得遠遠不夠，便私信希望烏鴉能夠進一步將此事廣而告之。既然蒙受讀者朋友的信任，咱自然是要把這份社會責任擔起來。

　　3

　　試想，如果烏鴉的讀者中沒有巴特爾，這個能量卡騙局恐怕我終生也是一無所知。

　　算法時代的信息繭房，不只是對內，也是對外。作為非這個“圈子”里的人來說，里面的事情實在是難以知曉。前面講到了烏鴉去主動搜索“能量卡”相關，結果跟這次騙局有關的東西是一無所獲。按著巴特爾所說現在短視頻平臺已有蒙族博主辟謠的信息，烏鴉這才在相應平臺找到了相關內容。

　　在蒙古族博主自己的圈子里，確實已經有人揭秘“能量卡騙局”，可使用的語音內容絕大多數都是蒙語，也沒有漢文翻譯，只有相關的文字標題、以及話題卻用漢文書寫。

　　這就使得這個“辟謠圈子”的范圍特別窄小，小到什么程度呢？巴特爾都說以他自己現在的蒙語水平，也只能聽懂少部分內容，正在山東上大學的他，平時與父母的對話多用普通話，跟爺爺輩也是蒙漢語混雜。換言之，只有熟練的蒙語操持者，才是這些揭露騙局的博主的受眾。

　　即便有少量蒙古族博主能夠使用普通話進行騙局的揭露，效果也很有限。比如下面這位博主，他能夠完全用普通話制作視頻，他有兩個賬號，一個純蒙語、一個純漢語的。

　　但問題咱們想一想就可以知道。

　　首先，受騙的群體就僅限于部分蒙古族牧民，他們就算刷到辟謠視頻，也只會是蒙語的視頻；而非受騙者，除了像現在烏鴉這樣已經了解了情況、先畫靶再射箭的，在算法加持下恐怕也基本沒什么可能刷到他的普通話辟謠視頻。

　　其次，是他作為一個相對較有影響力的短視頻賬號，他的影響力主要還是來自蒙語受眾，兩個賬號中他的蒙語賬號粉絲量、點贊數顯然更多。也就是說，他的粉絲群體當中，需要他的普通話辟謠視頻者，也寥寥無幾。

　　當然啊，不管說最終效果如何，像這些位在揭露騙局、努力擴大影響的博主，咱們都應當予以肯定和支持。

　　而另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博主們用語音“說”普遍是用的蒙語，但要是用文字“寫”卻往往是要用漢字（這主要是由于目前線上蒙文輸入的若干難點，有機會烏鴉再詳細跟大家介紹）。

　　這對于像烏鴉這樣的“好事者”了解實情當然很有幫助，但對于上當受騙者又有點“不兼容”了。可以說相對于騙局那過于順利的進展，揭露騙局的工作卻是磕磕絆絆，難以面面俱到。

　　尾聲

　　烏鴉這里無意否定大數據算法給我們的生活，給我們的閱讀、文娛體驗帶來的巨大便利，但是像內蒙牧民能量卡騙局這樣的特殊的“信息繭房”，的確可以算是算法時代的一個“副產品”。

　　從讀者朋友的介紹和后續按圖索驥找到的資料來看，此事已經持續了有近半年時間，然而對這樣的惡性事件，更多的中國網友別說幫著對付騙子，甚至都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咱們說過，這種騙子是摟一票就跑風聲過了就回來，辟謠的永遠只能跟在后面追，怎么也救不過來，要說想預防此類騙局周而復始，那只能是有關部門和平臺的監管上強度。

　　但是，算法時代監管之難也是可以想見的，MOSS的心思你別猜，坑會出現在哪里往往是出人意料，能量卡騙局這樣的效果可能（人類）騙子都沒料想到，更不要說被動應戰的監管了。

　　你這是驚嚇吧

　　具體到能量卡這事，方言、小語種（不是指德法俄這種小語種）內容的監管，目前烏鴉所知，有些平臺干脆采用一刀切，對一些語種文字“露頭就秒”，內容生產者只能對其打碼才能過審；而有些平臺，比如說能量卡事件中的平臺，對“冷門”語言文字內容的管理則比較寬松，而且也不強制要求寫標題，這就使得相應語種內容無可避免地向該語言文字母語和熟練者群體聚攏，并且極有可能成為該群體日常獲取消息的主要途徑。

　　雖然這個過程也無可厚非，但得承認，這種路徑確實是“繭房”形成的溫床。而能量卡騙局的發生，更說明這其中可能會有人有意或無意對相應群體生命財產權益產生威脅。這在提醒我們，不管是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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