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8日,曾經轟動一時的包工頭“敲詐”法官夫婦案塵埃落定——
當事人易真武經歷了1325天的羈押和近一年的持續等待,終于被判無罪。
我愿稱這是近年來最值得一看的奇案之一,看不見的天道正義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埋下奇巧伏筆,人性的貪婪詭詐也在各方謀定中交織淋漓。
真實的人類名利場,再精彩的小說也要甘拜下風。
2016年夏天,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張家慧到重慶萬州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婚禮后與人在包房打麻將,一把輸贏上萬。
在她激戰正酣時,一旁的包工頭易真武暗中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易真武,重慶萬州人,2014年6月,易真武與其哥哥易雙全,共同承接了一個酒店勞務工程。
酒店的實控人劉遠生就是張家慧的丈夫。他在政商兩界長袖善舞游刃有余,不僅名下有眾多企業,還擔任過海南省政協常委等要職。
當然,他最“亮眼”的資本,還是掌權司法的正廳級高官妻子。
甲方背景強大,易真武自然不敢怠慢,合作之初,他與劉遠生夫婦稱兄道弟,相處得相當融洽,也因此得以走進他們的私人交際圈兒。
也許是察覺出這對夫婦殊為難纏,也許是未雨綢繆提早防范,在與劉遠生夫婦打交道時,易真武數次悄悄給他們錄下音頻。
果不其然,其后雙方為工程款結算起了糾紛。
2018年4月,易真武將張家慧在茶樓打麻將的視頻,以及一個有劉遠生談話錄音的U盤,連同一封13頁的長信一起寄給張家慧。
U盤里,劉遠生自信滿滿地發表著“怎樣操縱股市,如何利用農業項目騙取政府補貼”的驚人“高見”。
易真武以在網上公開這些音視頻為“籌碼”,向張家慧索要工程款。
他說,由于劉遠生在工程中嚴重壓價致其虧損,他已“走投無路”,請張家慧站在公正立場幫幫他。
得知易真武的舉動后,劉遠生迅速從海南飛回萬州與其談判,最終同意付給其200萬元。
2018年5月30日,他分3次轉賬給易真武50萬元。
后于當天下午6點多報案,稱被易真武敲詐勒索。
劉遠生最后一次給易真武轉賬是下午17點02分,在做筆錄時,警方問他為什么打完款才來報案,他說,因為在打款的最后一刻仍未下定決心(報案)。
在易真武后來的律師看來,這種說辭根本不可信,劉遠生的真正目的,是陰謀“反殺”易真武。
其一,劉遠生報案時交給警方一份5頁的報案書和12份材料,如果真如他所說,他不可能在打款后的短短一小時內準備好這么多材料。
其二,50萬正好達到敲詐勒索罪中規定的“數額特別巨大”,一旦定罪就是10年以上。
所以,劉遠生故意先打足50萬后再迅速報警,就是要促成易真武敲詐既遂的“事實”。
這還不夠,劉遠生還處心積慮讓易真武親口“認罪”。
2018年6月7日,他主動約見易真武,交談中一直誘導易真武親口說出“敲詐”二字,但易真武并未入套,從始至終,易真武都表示200萬是他應得的勞務費。
6月14日,劉遠生再次與易真武見面,他讓易真武寫一份保證書,并承諾寫完保證書后一定會支付剩下的150萬。
按照劉遠生的要求,易真武在保證書中寫道:
“收到剩余款項后,不會再拿視頻及錄音逼迫或敲詐。”
隨后,易真武剛走出大門,便被早已守候在此的警方逮捕。
2019年4月30日,易真武敲詐勒索案開庭,易真武堅持自己無罪。
他認為,他的最終目的是找劉要回合同約定好的錢,而不是非法占有他人財務,錄音錄像只是一種手段或者方式。
本來,僅憑個人之力,易真武是很難在這場交鋒中獲勝的。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案件經媒體報道后引發了公眾強烈關注,其中,也包括一些對張家慧、劉遠生夫婦早有不滿的人。
2019年5月,多人聯合起來對張家慧與劉遠生進行實名舉報,整個《聯合舉報控告書》近兩萬字,長達47頁,一經曝光立刻炸開輿論場。
張家慧被指和劉遠生坐擁龐大商業帝國,數年攫取至少200億。
控告書中寫:
“張家慧與劉遠生司法搭臺、商業唱戲,既要當官,又要發財,數年來瘋狂攫取了巨額財產,成為史上法院系統最富有的法官。”
很多事情,不上秤沒有二兩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張家慧曾夸下海口稱,“我是一個從來不吃不喝不拿別人東西的人”。但舉報一出,聯合調查組一介入,此前的叱咤風云亦或是自我標榜的剛正不阿一瞬間便灰飛煙滅。
經查,張家慧夫婦聯手既從政又經商,實控企業眾多,涉及房地產開發、物業管理、酒店、旅游、商貿、影視、金融、酒業、醫療、咨詢服務等多個領域,尤其在房地產領域風生水起。
夫妻二人的商業帝國可謂劣跡斑斑,在鯨吞蠶食其他企業的過程中,劉遠生頻繁使用黑社會式暴力手段指使手下威脅逼迫他人。
張家慧也不甘其后,據傳,張家慧與海南另兩位很有權勢的女性結成攻守同盟,號稱“三姐妹”,張家慧因為年紀最小,排行老三,人稱“三姐”。
其中幾多齷齪與瘋狂,不堪細說。而具體到張家慧個人,法院審理查明:
張家慧利用職務之便受賄長達13年,受賄金額高達4375萬元;
其徇私枉法,幫助其丈夫劉遠生實際控制的公司少繳納增容費4621萬余元;
她還以幫助別人疏通司法關系為由詐騙財物,詐騙金額百萬以上。
根據媒體報道,法院在張家慧案一審判決書中披露了37人行賄名單,其中有18人為執業律師,多為行業“翹楚”,有1律師還兼任“海南省人民監督員”。
律師與法官,踩著中國司法,結成了一條由金錢斷是非的利益紐帶。
張家慧犯下的詐騙罪,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她的大膽與貪婪。
她詐騙的,就是一名詐騙犯的家屬。
2001年,胡某因犯金融詐騙罪被海口中院一審判處死刑,張家慧以可以幫忙疏通關系為由,向其家屬索取了一套價值百萬的別墅、一件價值數十萬的象牙雕刻作品,并指示胡某家屬支付60余萬委托某律師代理案件。
那是2001年,百萬以上真不是個小數目。
但其實,當時的張家慧在法院并無什么權利,充其量也只是有一點點相關工作經驗,所謂的疏通關系,不過是她見財起意信口開河。
巧得是,胡某的案子也確實總在峰回路轉,第一次二審被發回重審,第二次維持原判后報請執行死刑時又被最高院發回,后來趕上2007年最高院收回死刑復核權,最高院將其改判為死緩,命是保住了。
胡某家人一直以為是張家慧的能量發揮了作用。
但事情沒有最巧只有更巧,胡某的主審法官因其他事鋃鐺入獄,同在獄中的胡某竟然遇到了他!
既已落魄,其言也真。這名法官明確告訴胡某,當年自己辦他的案子時,根本沒有人來過問過案件進展。
胡某一家這才如夢初醒,然其時張家慧已平步青云,胡家多方奔告,始終無果,直至易真武點燃導火索,聯合舉報踢爆輿論,事情才柳暗花明。
2020年12月4日,張家慧因為受賄、行政枉法裁判、詐騙,被海南省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八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四百萬元。
其丈夫劉遠生也因涉嫌偽造公司印章罪、虛假訴訟罪被批準逮捕。
而另一頭,案件長期停滯的易真武,終于隨著張家慧的轟然倒臺而等到了轉機。
在被羈押1325天后,2022年1月29日,易真武取保候審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中。
2022年12月28日,一聲法槌,易真武敲詐勒索案終于以被告人無罪告終。
這起案件之所以震撼人心,不僅因為過程跌宕起伏,更因為其發人深省,余思無窮。
在一定程度上,它或許可以代表我國司法的一個殘酷現狀——
張家慧沒“倒”之前,易真武因涉嫌敲詐勒索長年羈押。
張家慧被查之后,易真武順利取保候審,久拖不決的案子也終判無罪。
易真武犯的是法嗎?
不是,他犯的是張家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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