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打過螺絲拿過焊槍修過廁所的大齡單身男青年，青衫也同樣渴望著談一場結婚為目的的戀愛，但卻因為工作關系，混跡于相親場中。遙想剛開始相親的時候，還想著“先上牌桌先和牌”，屬實有點naive，現(xiàn)在只想躺平擺爛。作為身邊社會學愛好者，也想聊聊如今的婚姻關系到底是怎么了。

　　婚姻關系的發(fā)展歷程

　　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系這一歷史唯物主義思想早已是構成我們社會學的基礎，婚姻關系的發(fā)展同樣源于生產(chǎn)力的提升。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將人類婚姻關系發(fā)展歷程分為血族群婚、“普那路亞” 家庭、 對偶家庭、 “父權制” 即“一夫多妻制” 家庭、 “一夫一妻制” 家庭。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中總結為“這樣，我們便有了三種主要的婚姻形式...群婚制、對偶婚制、專偶婚制”。婚姻關系的改變，正是人類從原始采集到原始農(nóng)業(yè)再到前現(xiàn)代文明的發(fā)展演化。

　　在最初的血族群婚階段，婚姻關系并不存在，人類聚居于少數(shù)群落，群落中的人類按照年齡代際形成祖父母輩、父母輩、子女輩，彼此之間混居雜交，甚至血緣關系的概念也并不清晰，如同波利尼西亞土著人那般；而“普那路亞” 家庭或稱伙婚制，人類開始形成氏族概念，滿族的《恩徹布庫》中記載的氏族之間一個氏族的男人天然是另一個氏族女人的丈夫，興安嶺地區(qū)的鄂溫克索羅共氏族曾由這一階段直接進入社會主義，人類開始脫離原始雜交；對偶婚則是由氏族繼續(xù)分化。

　　我國過去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有多夫多妻、一妻多夫等形態(tài)，血緣的概念逐步顯現(xiàn)；對于專偶制，恩格斯說到“專偶制家庭最初出現(xiàn)，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忠貞愛情、高尚道德，而是為了家庭財產(chǎn)繼承的需要，為了確保父親的合法財產(chǎn)能夠傳給自己真正的子女。”這個階段，終于出現(xiàn)了前現(xiàn)代中最重要血緣義務。

　　整個婚姻關系的變遷，是從群落→氏族→家族→家庭不斷拆分的，而生產(chǎn)資料的所有制也逐步從原始公社向私有制演化。

　　當你去往麗江、桂林等地旅游時，導游常常說這里的姑娘喜歡你會踩你的腳，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去她的閨房，或者山歌對的好，姑娘要是喜歡你當天晚上就可以入洞房。

　　在遺留有前文明時代的直過民族地區(qū)，依然保留了以人的自然屬性為先導的男女交往方式，這種方式我們曾經(jīng)稱為“自由戀愛”。我們最初的婚姻關系，始于這樣的自由戀愛。在《詩經(jīng)邶風·靜女篇》中“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就描寫了西周男女相約城外，在芳草地上，發(fā)生不可描述之事。

　　聘禮與妝奩：歷史的循環(huán)

　　彩禮，是如今互聯(lián)網(wǎng)熱點話題，不可不提。彩禮起源于西周，婚禮作為六禮之一，“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需要經(jīng)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個步驟，“征,成也”意即派遣使者納送聘財。

　　自商周開始，在上層形成了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貴族之間奢嫁成風，到了秦漢時期，這一風氣也蔓延到普通百姓身上。《鹽鐵論·國病》中說老百姓“厚嫁女”，攀比嚴重，《史記·司馬相如傳》中記載，卓文君嫁妝有僮仆百余人，百萬錢。這一現(xiàn)象在魏晉時代卻被逆轉，彩禮（bride price）、嫁妝（dowry），成為平衡聯(lián)姻雙方地位差距的重要條件，隋唐年間，爭相重聘迎娶山東女，山東士族“每嫁女他族，必廣索聘財，多以為貴”。

　　唐末五代時期，科舉制選拔的官員逐步代替過去由門閥壟斷的政治環(huán)境，婚姻中的門第觀念式微，夫的政治地位與經(jīng)濟實力，代替了妻族的幫扶，父權讓位于夫權，從此進入了我們熟悉的小家庭時代。

　　妝奩或者說是嫁妝，是婚姻中女方的私有財產(chǎn)，自古以來受到嚴格的保護，湖北出土的《云夢澤睡虎地》竹簡中有這樣的判例“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滕臣妾，衣器當收不當？不當收”，丈夫犯了罪，妻子的嫁妝依然要得到保護；而唐代《開元令》中，“棄妻，畀之其財”，離婚了，妻子的嫁妝要分割出來；宋代《刑統(tǒng)》中則延續(xù)了“妻家之財不分限”，同樣是要保護女方的財產(chǎn)。

　　而嫁妝的一大作用，則是早以習慣現(xiàn)代生活的我們忽視重要名詞“分家”。

　　國內(nèi)外很多研究者，之所以將彩禮稱為“間接嫁妝”，是因為嫁妝是財產(chǎn)繼承權的提前分割，成家立業(yè)這個詞不是溫良恭儉讓的謙辭，而是成家后，年輕的子女要與父母、大哥分家，這筆嫁妝就是新成立的小家庭啟動資本。因而有了明清記載中的“嫁女者多后妝奩，中人之家，其母預憂厚奩難辦，因而溺女自生而自殺之”，“蓋寧人生女不育則已，既育而嫁皆無厚奩為恥，往往有因嫁女而破產(chǎn)者”。

　　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時代，男耕女織的性別分工，女性農(nóng)副業(yè)的勞動分工更能夠換貨幣，滿足家庭的交換需求，嫁妝作為小家庭的天使輪資金，天然讓女性能夠執(zhí)掌小家庭內(nèi)部財政權力。當然，也要指出，女性財產(chǎn)，在前現(xiàn)代社會中，依然會受到父權、夫權的干預。我國壯族馱娘江地區(qū)存在的歐貴婚姻則更進一步，做到了女娶男嫁。前現(xiàn)代婆媳關系、妯娌關系矛盾背后，是家庭財政話語權的體現(xiàn)

　　從厚嫁到厚聘再到厚嫁，我們的歷史經(jīng)歷了一個循環(huán)，折射的是家庭不斷被分割，從宗族聚居向原子化發(fā)散，族權與父權不斷讓位與夫權，唯有財產(chǎn)關系繼續(xù)頑強的保持著。

　　資本化的家庭生活

　　我們今天的婚姻關系怎么了？費孝通先生1936年寫的《生育制度》一書，“明確的否定家庭、婚姻、親屬等生育制度是人們用來滿足生物基礎上性的需要的社會手段。相反，社會通過這些制度來限制人們滿足性欲需要的方式。”恩格斯說“根據(jù)唯物主義觀點，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chǎn)與再生產(chǎn)。但是，生產(chǎn)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chǎn)；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chǎn)，即種的繁衍。”，因此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把“每日重新生產(chǎn)自己生命的人們開始生產(chǎn)另外一些人，即繁殖”。

　　隨著大家庭的解體，小家庭的生活也逐步被資本化、貨幣化。今天的年輕人為什么在婚姻關系上無所適從，是因為我們當下的時代即有前現(xiàn)代傳統(tǒng)觀念成家立業(yè)、傳宗接代的影響，也有社會主義革命帶來的男女平等自由戀愛，還有后現(xiàn)代身份解構后對弱勢群體的補償。

　　資本將我們的家庭生活貨幣化，東亞觀念普遍需要對生育行為進行貨幣化補償，需要對家務工作貨幣化補償，需要對人的自然屬性貨幣化補償，需要對伴侶的學歷、能力進行貨幣化補償，需要對子女的撫育進行貨幣化補償。更吊詭的是，連同性戀中扮演男性的一方也需要準備車房彩禮三件套。

　　在當下的語境中，結婚前的天價彩禮、買車買房，其實支付的是整個婚姻關系對價，資本將一切人的自然屬性變成了可計量的貨幣。而這個貨幣的估值存在巨大的主觀因素，不同立場方對于這些屬性的估值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換一個人來會出現(xiàn)不同的估值，這種估值的矛盾是的同修其好的婚姻關系變成了尖銳的男女對立。

　　客觀的說，彩禮問題在當下的中國城市中也并不能說都是普遍現(xiàn)象，很多時候成為了一種形式過場，這得益于這二三十年來龐大的獨生子女群體，不過在一些地區(qū)和廣大農(nóng)村基層，還有不小的市場。買車的問題，只要不是有過高的追求，也總有合適的選擇。不過，由于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討論的極化趨勢，彩禮代表的婚姻貨幣化問題，確實成為了當下國內(nèi)互聯(lián)網(wǎng)上婚姻和性別話題爭吵的一個符號代表。

　　然而，房價確實是實實在在繞不過去的問題，因為房子早已經(jīng)不是一個單純住的地方，它代表著你將要工作的城市，孩子的學區(qū)，各種附加的現(xiàn)代生活成本。對房子背后所代表的條件的極力追求 ，也代表了追求上升通道和中產(chǎn)生活仍是我們社會觀念的主流，也正是當下姻貨幣化的根本癥狀。

　　蒙昧時代的我們是以自然屬性為導向的婚姻，前現(xiàn)代的我們花了一千多年形成了自然屬性與財產(chǎn)關系溢價補償?shù)幕橐觯F(xiàn)在的我們，能延著資本化婚姻的道路走多遠呢？

　　何去何從，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現(xiàn)在的婚姻關系建立，受到地價飆升，疫情沖擊，使得一個正常東亞小黃人想要積攢一筆用于家庭再建立的資本愈發(fā)困難，然而以楊圣的"普信男“論斷為代表，一部分人在網(wǎng)絡空間中的極端言行，本質上還是在提升自己的婚姻關系對價。這讓對立情緒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愈發(fā)尖銳。

　　對于我國城市青年來說，年少時被教導不許早戀，對于生理教育大家也羞于提及，等到大學一畢業(yè)，成為一名社畜，為公司做大做強“甘愿”成為人肉電池。但自然屬性與情緒價值的提供，需要不斷通過試煉。在時間都被生存與工作拿走后，要么成為一名宅宅，活在一個安靜的信息繭房中，要么成為一名老實人，承擔一個可接受的對價。至于海王海后，TA不屬于我們普通人。

　　從歐美到日韓再到中國，面對各種后現(xiàn)代兩性關系社會癥狀，很多人都曾冀希望于各種前現(xiàn)代的藥方。但前現(xiàn)代的藥方，難以治療后現(xiàn)代的病。何去何從，讓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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