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亭云路向東行,穿過天健大道后第一個路口左拐,就上了一條坑坑洼洼、沒有名字的路。這里基本無人問津。路的一旁有個小院子,里邊住著的是負責學校保潔和綠化的員工。院子外的大門上掛著兩盞燈籠,燈籠上落了厚厚的灰塵,下面的底座和穗子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誰什么時候給掛上去的。
文|王楨 黃琪越
圖|黃琪越
院里是個小世界
小院方方正正,南北兩側被一堵墻和一扇大門隔開。南邊地方比較寬闊,停放著工作時用的清潔車、鏟車,校園里常見的大號垃圾桶、垃圾和廢品堆在一角,偶爾也有幾只狗在這游蕩。北邊生活氣息濃郁一些,是居住的地方。幾間房子圍成半個圈,西邊停著一排保潔、綠化用的清掃車。中間是個花壇,里面沒什么花草,只有一棵粗壯低矮的杏樹和一些半埋在土壤里的垃圾。樹的東邊堆著十幾輛輛破舊的自行車,四周扯了幾根桿子和繩兒,用來晾衣服。
凌晨四點,小院的燈亮了起來。
此時的校園還在沉睡中,漆黑一片,走在路上,你能聽到“布谷,布谷”清脆的鳥叫聲。我路過院子里停著的垃圾車,一股酸臭味撲面而來。“吱吱咕咕”的聲音從里頭傳出來,估計是老鼠。
“這天熱,我12點多才能睡著,早上照樣能醒來。”趙正義爺爺像往常一樣準時起床,簡單洗漱后就往北操走去。他沒有關緊房門,透過半掩的門看,其他三位爺爺依舊熟睡著。
他習慣每天先到北操場慢跑上三四圈。“生命在于運動,你想活,你就必須要運動。我今年64了,這里同樣歲數的人,看起來起碼比我大兩三歲。”爺爺從18歲就重視鍛煉身體,一直有跑步的習慣。現在,除了下暴雪和暴雨,他都要早早起床,到去北操場跑步跑半個小時到40分鐘。
趙爺爺家里有一對兒女和兩個外孫,他們現在和自己的老伴一起生活在三門峽。如今還在鄭州的,只剩下他和80多歲高齡的姐姐、姐夫。“我從小是姐姐養大的,也打小就生活在這里,我必須要留在鄭州照顧我姐姐。”趙爺爺說。從小就生活在鄭州火車站附近,趙爺爺對這片土地有很深厚的感情。在來到鄭州大學主校區做保潔工作之前,他已經在醫科大學干了45年的保安。鄭州大學已然成為了他另一種意義上的“家”。
四點半,人們陸續起床。院子里有兩盞架得很高的燈,暖黃色的柔光讓人昏昏欲睡。不一會,你便能聽見鍋碗瓢盆和蒸汽頂著鍋蓋冒出的的“咕咕”聲,人們已經在這個悶熱的公共廚房里開始忙碌。
公共廚房在院子的東北角,還沒等走進,一股十分熏人的酸臭味就撲面而來,臺面上零零散散地擺著煮飯用的電磁爐和幾個簡陋的鍋碗瓢盆,桌子下面堆滿了泡沫箱子和各種雜物。屋里沒有抽油煙機,墻壁黑乎乎的,地上也滿是黑色的泥點,墻角的幾個凳子結了幾層蜘蛛網,天花板上的風扇糊著厚厚的油污,似乎從未開過。墻上粘貼著“廚房開放時間”,再上面是“公共廚房管理細則”。
早飯一般有疙瘩湯、大米粥、饅頭、剩菜和榨菜之類的,也有豌豆、紅棗、花生和牛奶。他們用的是買來的、或是撿來的電磁爐和小鍋。鞏爺爺從柜子里翻出一大袋燕麥片,抽出一小包,撕了半天沒撕開。“這是撿來的。”他指著桌角上白色小瓷鍋小聲說,“這個也是撿來的,我沒找到開關在哪,不會使。”
小院里的公共廚房
五點十分,天已微亮,幾只喜鵲落在鐵棚子頂上,跳來跳去,棚頂發出“框框”的聲音。
屋里另外兩個爺爺都還沒睡醒,鞏爺爺走過去拍了拍他們的背,喊他們起床。水煮開后,一個塑料水瓶用來沖麥片,剩下的水灌到保溫杯里,鞏爺爺拎著兩個杯子出了屋,把杯子往自行車里一放,“干完活再吃。”說完,他點了根煙,瘦小的身軀嵌在大藤椅上,開始抽著。“一天一包煙都不夠!最便宜的4元一包,我這是10元的。”鞏爺爺今年63歲,來這兒干活有一年多了。
院南頭是洗漱間,里面沖澡的地方堆滿了清理工具,亂七八糟,只有一人站立的空間可供他們簡單地拿水沖沖或是拿盆水擦擦身子。屋子一角擺著接熱水的機器,一位老人抱著暖壺走出來,嘟囔著說:“水又沒開。”
范保獻爺爺喜歡在吃早飯的時聽收音機。老式收音機有些年頭了,聲音還挺清晰宏亮,“這個臺一晚上都唱。”幾年來,爺爺最愛聽河南豫劇《七品芝麻官》《卷席筒》,“我再給你搜個健康節目,講健康常識嘛,對我們這些上年紀人有好處呀。”爺爺笑著對我說。
五點二十,院里的人多了起來,有不少人穿著工作服,提著頭盔,拎著水瓶從外面趕到這里。他們不住這里,但也要在院子西南角的小屋里進行人臉識別打卡。這是規定,每天都要打四次卡,早上五點半、上午九點五十、下午一點、五點二十,一次打卡有效時間持續四十分鐘,超時了就會扣分扣工資。由于年齡大了,有時也有不熟悉操作的人因為打不上卡而被扣工資。
臨近五點半,趙爺爺跑步回來直奔小屋打卡,手機里放著的歌曲還沒來得及暫停。他盯著打卡機器,屏幕上的“5:29”一變成掃描成功的畫面,就趕緊移步到緊挨著的機器上刷了臉,這才算“打卡成功”。
打完卡,人們穿著工作裝,騎著三輪車或步行,趕往各自負責的區域干活。
排隊打卡
鋤草、澆水、掃地、運垃圾
校園綠化面積約134.11萬平方米,各類植物400余種,是全國綠化先進單位。目前,學校后勤集團綠化共4個組,年齡在50到60歲之間,50歲的很少,大多是60歲以上的老人。
范爺爺在綠化組工作,主要負責澆水、薅草這類活。早上5點50分左右,爺爺戴著白色口罩,和其他綠化組的爺爺奶奶一起,等待別人安排綠化的具體工作。
經人介紹,他和老伴一起來到學校后勤工作。剛從農村過來時,爺爺很不適應,“生活不方便,吃的什么東西都需要買。咱沒有買東西的習慣,農村人都比較節省,自己種點也不需要花太多錢,在這里油鹽醬醋啥都需要買。”小孫子出生后,奶奶趕回去照顧孫子,爺爺繼續在這里干活。到今年,已經是第6個年頭了。
負責保潔的原來有一百多人,慢慢裁減到七十多、六十多,再到如今約四五十號人,分成了六個組,但疫情封校的緣故,其中十余人尚未返校。“我在鄭大干了十幾年了,現在好多活都機器干了,人少了不少。”負責松園附近保潔工作的小組長李雪玲奶奶說。原本全靠大掃帚一點點人工清掃的工作逐漸被機械取代。他們會用吹風機把垃圾聚集到一塊,再由機械班的工人開車把垃圾統一清走。
鞏爺爺用吹風機清掃落葉
鞏爺爺負責厚山那片的衛生,有時干活餓了,他會撿拾垃圾桶里學生扔的面包、方便面吃。爺爺年輕時在工地拉了七八年的大石頭,落下了腰疼、肩膀疼的毛病,這段日子他的牙總是疼,就這樣還是忍不住一天抽一包“黃金葉”。2020年六七月份,他才經人介紹來到鄭大,算是院里的“新人”了。爺爺不識字,除了買菜很少外出,生活軌跡就是厚山和小院子兩點一線。
封校后,學生出不去,在校園里娛樂的人變得更多了,垃圾也更多。到了晚上,商業街附近的垃圾桶上堆滿了倒扣的飯和飲料,保潔工人們要用洗潔精擦很久。厚山、操場有好多學生聚餐、喝酒,不少同學的垃圾都沒有及時帶走,都是這些阿姨、爺爺奶奶們大清早起來打掃的。張爺爺今年61歲,負責松園21號樓附近的衛生保潔,他說,“最近北操場那塊,周末晚上學生多,留一地垃圾,都得我們早上早點清理干凈。”“噫,可不是嘛,厚山的垃圾也越來越多。”鞏爺爺在一旁附和道。
丁阿姨的老公負責開垃圾車,運送垃圾。夏天,很多同學吃剩的西瓜皮直接扔進垃圾桶,溢出來好多汁水,吃不完的泡面連著湯汁一并扔進垃圾桶。“每次搬垃圾袋的時候衣服上都會沾濕。”說著他指向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上邊有明顯的水的痕跡,“特別是下雨天,垃圾袋里是水,外邊也是水,就那你也得搬啊,不搬不行。”阿姨皺著眉頭說。
2021年7月16日,王爺爺今天被分配的任務是薅草
相比保潔組,綠化組干得活相對繁重。行政樓前,三四個爺爺蹲在草坪里或是坐在小木凳上,一點點地徒手薅草。我走上前嘗試和他們一起勞作,可沒一會腿就蹲麻了。遠處,綠化組組長胡楊正帶著一個爺爺修剪樹杈,鋸掉枯死的枝干,保留下還有樹葉的枝干,“接下來就看這樹能不能憋出新芽了。”兩人互相配合,一人扶著晃悠悠的樹樁,一人拿著長長的鋸子,瞄準,開鋸。鋸掉的枝干有的就從他們的頭邊擦過,有時會戳到他們的頭。有些地方不好鋸,胡楊便站在裝樹枝的三輪車上,拿著老虎鉗,咬著牙用力地拽著樹枝。
2021年7月16日,胡楊和組員在干活
“再過些日子還得修剪綠林,活很多,人太少做不過來,人又不好招,只有干一點是一點,哪個活緊就干哪樣。”他佝僂著背說著。以前十二個人干的活,現在只剩下六七個人分,“還是拿那么點錢,工資一點沒變。2500或是2600,對他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數字。”
忙忙碌碌一天,割草,澆水,修剪,割綠林……來來回回。好不容易得閑了,有時也會突然通知加班加點干活。晚上六點多,一個身穿熒光黃色工裝的叔叔跑進小院里東張西望。秦爺爺問干什么,叔叔說,找倆綠化的人,要去加班澆水了。
去年鄭州“7·20”特大暴雨,校園里積水很深,不少物件都淹沒了。遇上這樣的大暴雨,員工們的常規工作基本停滯,轉而投身到抗洪救災中。從早到晚輪班上崗,排水,栽樹,清理路面等等。
抗洪期間,學校給在校救災的工作人員發送了物資。院子里每個人都領到了二三十個雞腿,很多人不舍得吃,一直囤著,放壞了不少。
今年三月以來,由于疫情,學校進行封校管理。不少原先住在校外的后勤員工如今也搬進了小院,院里變得滿滿當當,基本沒有空床。還剩一部分人,院子住不下,就在學校中心體育館一處空間,室內打地鋪,幾十個人住一塊。
根據學校相關規定,員工們每一周只有30%的人可以每天自由進出一次,“比如你下周想回家,這周四就得上報,上次上報過的,下周就輪到別人。”一個阿姨跟我解釋道。而那些常住小院不出校的人,每天可以獲得10元的餐票補貼。院里的人輪流出去買菜、給別人帶菜。
上午九點五十分,員工們收工后回到小院,打卡,洗衣服,準備午飯。幾位老人用鐵盆盛了點兒炒面,站在院里兩三口就給扒完了。“不多吃點不行,俺這活兒累。起得早,上午干完活兒,就要趕緊回來吃東西。”趙爺爺說。
綠化和保潔的基礎工資是一個月2030元,比去年漲了一百元,每月15號的時候打到工資卡上,也會有一定的加班費。“有次我加班一上午,他(組長)說記上給加班費,但到了發工資的時候,沒有,反映沒有結果,你也沒辦法。” 曾經有人這樣抱怨過。“這種情況現在沒有了,加班費都按時打在卡上了。”范爺爺笑了,眼神深邃、明亮。
小院
因為工資不算高,這里不少人一天要打兩份工,中午下班后,他們會趁著午休時間去食堂干活。食堂一小時工資是15元,還包一頓飯。趙爺爺、丁阿姨夫婦、袁阿姨、石阿姨等五六個人,中午都會去菊園食堂打第二份工,大多是在食堂窗口給學生打飯。忙好后,再趕回小院,在一點前完成打卡,開始下午的勞作。這額外的活兒可不是誰都能應付的,像范爺爺這樣年齡大的人,身子骨已經吃不消,更別說再打一份工了。
下午五點二十分。下班回到小院后,趙爺爺又會幫著運輸一些院系的建筑垃圾,“想著多賺一點是一點”。打工賺的錢,他一個月花七八百,其他的都補貼家用或者存起來留著養老用。“有時候會給孫子發點零花錢,我孫子可聰明了,想家也主要是想他。”提起來家里人,趙爺爺總是笑瞇瞇的,“啥時候想家了我就給家里打個電話,不過閨女是當護士的,他們工作都忙,現在聯系的也不多。”
下棋、打牌、刷抖音、寫寫詩
到了晚上,白天一向空曠的小院子又滿了起來。
去年夏天,小院的屋里就像“蒸籠”一樣,蚊蟲一波一波襲來,熱氣混著難聞的氣味往外涌,根本沒法進去,更是難以入睡。
接水和洗澡的地方在南邊的一間小房子里,右邊是廁所。洗漱間的池子里放著拖把、搓衣板,還有沒洗完的衣服。水池不比地面干凈,積了一層厚厚的污垢,瓷磚本來的顏色已經看不出,都是黑黑的。屋內還有一扇被鎖上的門,門的那一側,是設備早已壞掉的洗浴間。沒法洗澡,他們只能簡單地用水擦擦身子。
院內年久未修的洗澡間
張爺爺坐在宿舍門口的塑料凳子上吃晚飯,一次性杯子里面斟了半杯白酒。他的臉上已經有泛紅的醉意,手里捏了一根未點燃的煙。
晚飯后,人們會拉來電線,在院子里架起燈和電扇,下棋的、喝酒的、打牌的、嘮嗑的……王爺爺是綠化組的員工,今年61歲,個頭很高,一米八幾,總是駝著背。晚上10點多,屋里悶熱難耐,爺爺搬出來一張涼席,一個大電風扇。他穿著紅褲衩,坐在涼席上,腹部貼著大腿,頭靠在膝蓋上,整個人像是折疊了,沒過一會,又平躺下,不知何時才能睡著。
2021年夏季,老人們在院里乘涼好入睡
段奶奶搬來一把椅子,也坐在屋子外面,閉著眼打盹。“這里晚上熱的,屋里根本睡不著,就擱外面坐著、玩會,要不就繞著院子遛彎。”人們借著這些老舊的、日復一日的樂子來抵抗難捱的熱浪,等到困意來了,眼皮打架了,才直起身子站起來回到屋里去睡覺,燥熱的天氣就不那么難熬了。
去年快入秋時,院子里終于安上了空調。到年前,暖氣也安上了,但不知效果到底如何。倒是聽他們抱怨,“這暖氣冬天不暖,空調夏天不冷,好像也沒啥用。”
推開門,一股酸臭的味道十分嗆鼻。張爺爺的床鋪早已招來同屋室友的嫌棄,“他那個位置最臭,一到夏天那味道哎呀……”
2021年冬季拍攝
2022年5月拍攝
“我們這里味道不好聞,最主要的就是我們老百姓覺得什么東西都有用,都想拾回來。”和其他床位相比較,范爺爺的床位收拾得很干凈,他笑著說,“床位最起碼是要收拾好的,人一看你這個床位就知道你這個人怎么樣。”
屋里塞滿了他們撿回來的東西,床底下和上鋪塞滿了各種尺碼的鞋子、破衣服、瓶瓶罐罐、臨期過期的事物,上鋪還放了好幾個行李箱。門內,范爺爺的床架上掛了一枚金色的獎牌,床里也掛著一個小玩偶,“這都是在校園里撿的”“我是好這東西,好玩兒。”
東南角的桌子上放了個撿來的小冰箱,沒插電,范爺爺單純用來放東西。冰箱后面放了兩壺油,基本沒怎么用過,是過年過節的時候學校送的。“我們沒啥假期,逢年過節了就發一點油啊米啊。我也吃得清淡,比較節儉,油還剩很多。”兩張床中間懸掛了個小架子,上面掛了七八把各式雨傘,大多也是撿回來的。
一本厚厚的字典,一副泛黃的眼鏡,丁寶安爺爺正坐在靠里的床邊一筆一劃地寫詩,這本草稿本已經用去一大半了。爺爺高中畢業,曾當過鄉村教師,平日里他喜歡通過寫點小詩來抒發情感。每次去,他都會作詩一首送給我們,雖然他也自嘲“詩也不算啥詩”,但還是苦于這些詩無處可投,也得不到高人的指點。
丁爺爺床鋪旁邊擺放的字典
疫情嚴峻的這段時間,爺爺寫了首《沁園春· 贊中華》,在我們到小院去的時候熱情地分享給了我們,“我中華民族,英豪輩出,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萬眾一心,惡魔滾跑!惟我中華數英豪,捐巨資,舍命救同胞!醫德崇高!”這是他最喜歡的作品之一。
丁爺爺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些藥瓶和藥盒,說是一些補鈣的藥,還不便宜,算下來一片就一元,但買藥不能買太便宜的,一分價錢一分貨。前兩天,爺爺下班回來帶回來一盒“舒筋健腰丸”,是在荷園一個藥店買了,花了750元,一大盒是一個月的藥量。
這里的年紀最大的老人已有68歲。大多數老人不會用智能手機,會用的也只是刷短視頻。前年,鞏爺爺的大女兒給他寄了個智能手機,平時沒事兒干就刷刷抖音,看一些家長里短的小視頻,其他諸如健康打卡爺爺每次還得讓女兒幫忙,有次女兒忙忘了,沒打卡,據說扣了不少工資。
范爺爺門口的綠植
范爺爺在屋子外面的窗臺上擺滿了綠植,大多是仙人掌。范爺爺前幾年也會在院子里種菜。他自己買了種子,搭了架子,栽了豆角。“人不能懶知道吧,人要勤奮,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干,這畢竟對你自己有好處。”后來,總有人“素質不高地薅走豆角”,加上學校明面也不允許這么做,范爺爺就不再種了。“沒辦法,這里什么人都有,有的素質低,唉,忍忍就過去了。”
工作雖然辛苦,但是“閑著沒意思,出來找點事情做。”這也是不少老人選擇留下來的原因。這里人多,老人們休息時會在一起聊聊天,打牌或者下棋,心情也會比在家沒人說話好一些。
耗著,孩子是他們的盼頭
“不干咋?八十老翁門前站,一日不死就得干。”范爺爺苦笑著說到。“我身體還可以,你看這里面凈是些年齡大的。”
“離開?你老了能往哪走呢?”王奶奶說道。
下班后,爺爺奶奶們在院里閑談
對這里干活的老人來說,他們的年紀已經很難在校外謀一份工作。在這耗著,還能賺點錢補貼家用,“不想給孩子們增添負擔。”王奶奶以前在家帶孫子,現在他們長大了,吃住都在學校,“也用不到咱們了”。來這干活,起碼自己掙點錢自己用,不用向孩子們要。“等我小兒子結婚了,我還得回去幫忙,到時候也就不在這邊干了。”
這些員工們沒什么節假日,對寒暑假更無概念。疫情原因,他們春節也基本不回家。一周僅有半天調休。封校前,很多人會趁著這個空閑出去買菜、洗澡,稍微年輕點的人會選擇出去多逛逛、到處走走。老年人要么蹬著三輪車再去撿拾點破爛,要么就去住附近的子女家中看看。范爺爺每周都會去看他的小孫子,“你不去看看不行,當老的這個心都是這兒。” 爺爺總說孩子們不容易,談到小孫子,更是紅著眼眶哽咽了。
有幾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也在這里干活,雖然年齡有差距,但是家庭、孩子是他們選擇耗在這里的原因。“打算等兒女工作穩定下來,收入穩定了,自己就不干了。”石阿姨說道。
袁阿姨和石阿姨是好姐妹,倆人都十分健談,每次我們來到小院,她都愿和我們分享了很多故事。記得我初次來到小院,袁阿姨怨言很重,指著身處的環境說,“河南省最高學府,就是這樣對待我們這樣最低層最低層的工作人,都不看在眼里。你想想在這里多辛苦,我們這從農村來的多,還能干得了,要是城里人根本干不了。”
阿姨剛來時也不適應,一來,這里幾乎都是老人,沒什么人可以說上話。二來,擦垃圾桶的活兒也讓她拉不下面子。因為封校,現在她也在小院住下了。阿姨有兩個兒子,一個正在讀高一,一個小時候因病得了腦癱導致語言障礙,有時爸爸會給兒子送過來和她見見。現在封校了,孩子們也進不來,她只能和丈夫輪流申請出校照顧他們。
在鄭大久了,他們有的看校園里的學生也跟“看自己孩子一樣親”。趙爺爺早上五點多在文學院院辦附近干活,有時候太累,想在里面歇一歇,但看到樓里有學生在學習,趙爺爺猶豫著也就不進去了,“怕進去打擾到孩子們學習”。
“這經常有學生在這背書,大部分學生也都很友好,挺熱鬧的。”鞏爺爺在厚山打掃衛生,偶爾也有路過的學生們和他聊聊天。爺爺感慨現在學生們壓力挺大的,有時候在厚山看到學生坐那兒一個人哭,很心疼,但也沒敢去問怎么了。
張爺爺在干活期間,經常熱心地幫同學的忙。學生請爺爺搬書,行李很重,他騎著三輪車從東門送到了松園,又一路馱著書上了五樓。學生給他買煙以表謝意,張爺爺擺擺手不要,學生又過意不去,他就只好讓學生退了已經買來的25元的煙,換成了一盒4元的。
張爺爺推著三輪車準備出工
2022年4月29日,時隔數月,我和好友重訪小院,帶的水果又被爺爺們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你們能來看看我們,我們就很開心了,很滿足了。”丁爺爺又作了一首詩,通過微信傳給了我,“希望你們常來往,莫要客氣別如故,無功受祿心難受,何況您還受家助!”
夜色漸晚,我們準備離開。張爺爺追了出來,捻著一根快燃盡的煙,他大概只有一米五的身高,還駝著背,臉上帶著憨厚的笑意,打算騎三輪車捎我們回去。我們婉拒了爺爺的好意,他又從上衣兜里捏出來兩三張上面寫著“十元”的餐票,要塞給我們。“食堂東西不便宜,這是之前發的,你們拿去買飯吃,省點錢。”我費了半天口舌勸阻他,爺爺才支支吾吾地,把餐票又揉進了自己破舊的上衣口袋里。
“其實像我們這些人呢,也是希望你們能關注一下。”我想起和胡楊叔叔道別時,他感慨的那些話,“但有些人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誰誰誰說了什么,因為很有可能第二天就讓他走了,畢竟你是臨時工嘛,隨時隨地都可以叫你走。”
*都文濤、劉一諾、張江龍、焦雅雅、侯宇陽對稿件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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