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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實錄:從橋洞被驅逐的騎手,生活在地下的日結零工

可仔 · 2022-04-26 · 來源:恰帕斯東風電鉆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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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小鑫聊完,已是4月23日的傍晚六點。當晚,他和橋洞下的其他二十多位騎手一樣,“住處”沒有著落。

  就在前一天晚上,小鑫和同行從橋洞下被驅逐。他們先是被告知這里的橋洞不能再住人,隨后,管理者在橋洞周圍建起了圍欄。小鑫問這些人:我們還可以上哪去住?管理者表示,這就不是他們的職責范圍了。

  01.

  從住橋洞到無處安身

  小鑫只身一人,已經(jīng)來上海做了六七年騎手。3月28日,疫情剛開始封城時,小鑫還在租住的小區(qū)里接受隔離。后來上海市政府允許核酸檢測結果七天為陰性的騎手返崗。于是,4月9日,給居委會簽了承諾書之后,小鑫就隨身攜帶帳篷,過起在居民區(qū)和橋洞間往返流浪的生活。因為回不去小區(qū),也為了方便送貨,夜里他住在高架橋下。橋洞的居住條件當然不好,但小鑫覺得,至少這里地方寬,夠容納他和他的騎手同事,比露宿街頭強。

  “在橋洞晚上睡覺很冷。有一天晚上下雨,橋洞很冷很冷。那個地方能夠遮雨,但是不擋風,風很大的。有時候還能聽到高架橋上面汽車開過去的聲音。大部分人都沒有帳篷,有的搞個毯子蓋一下,有的連被子和毯子都沒有,搞個雨衣蓋一下········今晚應該不會下雨。我們現(xiàn)在住外面啊,就怕下雨,下雨就很麻煩,要重新找地方。”小鑫說。

  也不是沒想過住旅館。但是小鑫說,“旅館我是住不起的,何況現(xiàn)在旅館的床位也已經(jīng)很少了”。即便睡橋洞,小鑫每天也負擔著好幾筆開銷:原來房子平均每天40塊的房租水電,每天30塊核酸檢測以及每天25塊的飯錢。對于獨自在上海的小鑫,疫情下他只需要解決個人的溫飽問題。而對那些全家都住在上海的騎手來說,他們跑單和尋找住所的壓力更大。跑單就只能冒著受感染的風險。而一旦被送進方艙,則意味著失去收入。沒有人為他們承擔這些風險。住在外面,至少家人不會被自己感染。

  相比疫情以前,外賣員的工作更加辛苦。由于市區(qū)的很多商家都不開門,騎手往往需要跑到市郊去取貨、送貨,來回平均要六公里。對于疫情下的每一位騎手來說,這樣的送貨距離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而住在橋洞下的不便捷,進一步增加了騎手生活和工作的困難。在橋洞下居住的十三天,小鑫和他的騎手朋友沒有辦法洗澡,只能喝自己買的礦泉水,找距離橋洞附近幾公里的公園如廁。

  吃飯也仍然是問題。騎手們一天一般只吃得了一頓飯,沒有熱水,只有方便的干糧。對小鑫來說,全家超市的便當已經(jīng)是最頂級的餐食,大部分時候他只能干啃方便面餅。問到小鑫身體是否吃得消,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小鑫回答說:在街上常年跑,已經(jīng)習慣了。

  其實更困難的是,騎手白天需要用手機程序跑單,而夜里橋洞沒有地方給手機和電動車充電。所以,小鑫只能四處找充電樁充電,但充電樁很有限,部分充電樁壞了也沒人修,很多騎手只能圍著少有的幾個充電樁排隊,而這浪費了大量跑單的時間。

  由于充電樁大多集中在市里小區(qū)和商場的管轄范圍內(nèi),很多騎手的“住處”盡量選擇離充電樁近一些的地方。被驅逐后,小鑫打算繼續(xù)往人少的地方走,尋找在郊區(qū)的橋洞,或者任何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對于失去了橋洞住處的騎手來說,他們優(yōu)先考慮的已變成如何找到一個能固定休息的地方。

  02.

  封鎖的橋洞

  小鑫回憶起4月22日晚被驅逐的場景時,這樣說道:“當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有的騎手都睡下了,有的在吃晚飯,突然之間,來了五六輛jing車把兩頭都堵住,有穿著防護服的協(xié)jing,有城管,說這里不能睡了,你們必須馬上走。他們先打掃衛(wèi)生,消殺,然后開始建圍欄。之前我們睡的橋洞因為有新聞媒體報道,來的騎手越來越多。但即便人多,管理的人可以限制這個地方能夠容納的人數(shù),可以派志愿者巡邏,定時清理垃圾,不能一趕了之呀,上海的橋洞那么多,我們騎手也要睡覺。”

  橋洞附近的鐵門柵欄本來有幾個騎手在休息,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貼上了“疫情防控,人人有責”的封條。被趕出來的騎手,只能騎上電瓶車,載著巨大的行李袋,聚集到一個勉強能擋一點雨的角落里,戴上頭盔和連衣帽相互取暖。“我們下雨天都沒地方去,現(xiàn)在隨身帶著行李。我們多么難堪啊!帶著行李,到處找睡覺的地方。”

  根據(jù)網(wǎng)絡上的消息,之前騎手占據(jù)的武寧路橋洞休憩點目前也已經(jīng)關閉。休憩點容納的騎手人數(shù)從剛開始抖音視頻記錄的二十多人,一度發(fā)展到4月22日的五六十人。這個休憩點本來是市屬的小型文化空間,原先晚上在這里的騎手可以充電、燒水、打地鋪,而現(xiàn)在這里也被架起了圍欄。

  小鑫觀察到大部分公共空間都已經(jīng)封鎖。地下停車場,爛尾樓,廢棄的商場······騎手們正努力在這些不被看見的地方尋找今晚的住處。志愿者和騎手試圖找尋商場的地下車庫,因為相比其他場所的車庫,商場的地下車庫容易進入,也暫時不存在被驅趕的風險,但目前不少的商場地下車庫仍未開放。找合適車庫的過程就像在城市荒原里面探索,完全依靠騎手的個人運氣。

  03.

  地下通道里的人

  和小鑫一樣面臨住宿困難的,還有小年這樣在方艙隔離結束后搬到上海南站地下通道居住的日結工人。

  疫情前,小年白天做日結零工,晚上睡在火車地下停車場,每天接受核酸抗原檢測。4月11日,小年接到街道辦的電話,告知核酸陽性,被送進了方艙醫(yī)院。4月18日,小年從方艙隔離出來就搬到了這里。當時,地下通道是上海少有的能充電和燒上熱水的免費開放空間。幾天之內(nèi),他發(fā)現(xiàn)從方艙隔離完來到地下通道居住的人越來越多,其中大約一半是做建筑等行業(yè)的日結工以及小鑫那樣的外賣騎手,還有一半是殘障者。住在地下通道的三十多人中,還有五六位女性。據(jù)小年講,住在這里的女性很容易產(chǎn)生不安全感。小年曾試著給通道中的一位女性提供睡袋,但對方拒絕了,睡覺時寧愿只在地上墊一層塑料薄膜。

  小年是2019年從家鄉(xiāng)內(nèi)蒙古來到上海的。“剛開始到上海,過的是真正的流浪生活······后來在車站附近認識了一些人,開始到建筑工地工作,偶爾也做群演。”在建筑工地上,小年主要負責搭架子,架子的管道有小年的胳膊粗,小年要爬上去,在十米高的架子上開始搭建工作。疫情以前,小年在工地上做日結,工地每天會提供中午的盒飯。封城后,他立刻失去了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原先日結攢下的錢也已經(jīng)快要花光了。

  即便是住在地下通道的生活也越來越難以為繼。4月23日,地下通道里來了一位電工,切斷了這里的人們賴以生存的電源。這種“軟驅逐”,讓小年失去了熱水,泡面也需要省著吃。最近一頓像樣點的餐食來自公益機構NCP志愿者分發(fā)的物資,但也只能是幾個饅頭和幾包生菜。而外賣的價格實在太貴,兩份已經(jīng)將近百元,小年也不舍得點。

  派送到上海火車南站外賣的價格

  目前,上海市救助站幾乎已經(jīng)滿員。因為物資緊缺,救助站難以向小年這樣的務工者提供較長時間的食物保障。眼下,救助站能提供給小年的,也只有救急的幾包餅干。

  04.

  零工們的生存難題

  4月20日,上海曾發(fā)布四項工作提示要求,針對因封控造成停工的勞動者做出了專門的街道工作安排:“對因務工場所封控造成無處居住的人員,按照屬地原則,由各區(qū)、相關街鎮(zhèn)落實安置場所。”在社會救助方面,上海市街道辦享有全國少有的審批權。疫情下,街道辦更是和當?shù)鼐幼≌摺⒙端藿诸^者關系最密切的一層。但小年在方艙隔離結束之后一直沒有接到街道和居委會的安置電話。小年說,小區(qū)居民都能得到發(fā)放的物資,但除了志愿者偶爾的捐贈外,沒有任何物資發(fā)到自己手上。

  另外,盡管上海人社部門在3月底出臺了《本市人社領域全力支持抗擊疫情的若干政策措施》,規(guī)定企業(yè)應該按正常勞動支付被隔離勞動者在隔離期間的工資,但對于小年這樣的日結工來說,隔離期間他們甚至找不到企業(yè)作為雇傭單位來給他們提供工資收入。在隔離結束后,小年也沒辦法參照疫情期間的有關規(guī)定,從用工單位按最低工資標準獲得基本生活保障。

  當被問及現(xiàn)在疫情工地的狀況時,小年表示他只跟包工頭有接觸。而包工頭也是外地人,被困在小區(qū),目前吃飯也比較困難。在用工鏈條中,他無法找到包工頭之外的負責人,更無法找到分包體制上游的企業(yè)。在這種被救助街道和用工方雙重忽視的境地中,小年只能在上海街頭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對于小鑫這樣在多個平臺接單的眾包騎手來說,平臺也并不愿意承擔用工責任。疫情開初,小鑫注意到美團和餓了么在提供免費的住處,但他是眾包騎手,而美團和餓了么的住處只提供給專送騎手——即便是專送騎手,由于酒店床源緊張,也很難獲得入住資格。另外,由于大部分酒店位置偏遠,一些圖送貨方便的騎手寧愿選擇住在街邊。

  通過網(wǎng)絡和朋友互助的渠道,小鑫也仍然沒有找到能夠收容他的住所。目前,由徐匯區(qū)商務、市場等部門建立起來的小哥驛站多數(shù)已經(jīng)滿員,有空床位的驛站不收容像小鑫這樣的單個騎手。而要住進小哥驛站,騎手必須先將申請上報到公司,再由公司反饋給小哥所在的行政區(qū),區(qū)里的驛站統(tǒng)一安排接收。區(qū)驛站只能接收所在行政區(qū)的騎手。小鑫給平臺客服打過電話,但至今沒有收到回音。

  05.

  生活在地下

  小年說,當下急待解決的問題是自己和地下通道里的男女同伴都有度過上海夏天的衣服,有保障每日基本生存的物資。接下來,他希望自己能夠有機會到別的城市找到工作。此外,通道中還有一些人沒有電子設備。“我至少可以在社交網(wǎng)站上求助,但這些人什么都沒有。”小年說,“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小年的朋友圈

  小鑫打算繼續(xù)從內(nèi)環(huán)搬到外環(huán)去住——他每日從郊區(qū)市場趕來,給市里的居民運送蔬菜,但夜里卻不得不反方向遷移到更遠的地方。小鑫最大的希望,是找到一個穩(wěn)定的臨時安置點:能洗上澡,沖好電,晚上睡得安穩(wěn),不用一天換一個住處來躲避驅逐。

  而今晚的地下通道中,小年身邊身穿制服的騎手仰臥在地下通道一旁,旁邊放著幾瓶礦泉水,絕大多數(shù)人的“床鋪”仍舊只由幾個紙板鋪成。幾位騎手和工人圍著唯一的充電樁充電。在小年發(fā)來的視頻最后,他走出通道,指著外面露天的廣場說:“通道外面也住著幾個人,因為外面可以看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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