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工廠

　　2022年，疫情的陰霾仍然籠罩在中國大地上。不同于往年，我可以從容地在校園里度過疫情生活，今年我面臨著就業壓力。年初把幾個求職網翻了個遍，終于在某某直聘上找到了一個還不錯的工作：某某重慶電腦科技有限公司的產線文員，4000底薪+各項補貼+加班費+包吃住。招聘老師要求去重慶面試，告知了家人朋友之后，2月24日，我就迫不及待地踏上求職之路。

　　剛到重慶，招聘老師就告知我這一路的花銷都會報銷，并把我安排到指定酒店，只不過要先自己墊付。我付了168元，興沖沖地進到房間，結果發現這房間陰暗、潮濕、沒有窗戶，水龍頭還是壞的。這一點也不像168元的房間啊！我心里打了個鼓，但還是堅持住下，看看明天的情況。第二天十點，工廠的人來接我，同行的還有另外幾個應聘的人，把我們帶到渝北區朗月路的一個廠區，那里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緊接著就是一個領導來給我們講話，他告訴我們都要先去廠里實習，做普工，干一個月，之后就能轉正做文員，待遇跟招聘老師說的一樣。我們一行人估計都心動他們給的待遇，都堅持要做這份工作。然后我和另外兩個小伙伴被分到了某某科技，其他人也都被分到了各個廠區。

　　他們把我們帶到了招聘中心，交給了里面的一個中介，中介讓我們跟其他進廠的人一樣，按要求去辦手續、體檢、簽勞務合同，然后入住宿舍。2月26日，經過一天的培訓，第二天我就正式上班，很不幸，被分到了夜班。后來我才知道，和我們一起去的那一批，基本上都是被分到了夜班，做普工。要想上白班，得去維修或者物料這樣的崗位，或者是學生工。

　　二、流水線

　　廠里工作是12小時，白班是8:30——20:30，夜班是20:30——8:30，工作10個半小時，一個半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機器一直不停地運轉。這個廠主要做筆記本電腦，我第一天被分到了流水線，做理線的工作。主要是用筆把筆記本顯示屏內部邊框的電線理順，卡到各個卡扣里，牢牢固定住。

　　要說這個也不難，但是非常考驗技巧，用蠻力不行。我剛做這個工作的時候，總是沒法把線理順，而且要在半分鐘的時間內把兩個邊的線理好，時間完全不夠用。

　　當時完全靠我旁邊的阿姨，她幫我理好線，再做自己的部分。但即使是這樣，我也很難熬。因為我不會技巧，主要靠手勁把線壓到卡扣里，時間一長，手指就很疼。而且線上運轉速度只快不慢，我前面的叔叔干的特別快，我一旦慢下來，就會積壓很多貨，組長會來罵你的。我只能不停地干，用最快的速度，但也從來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做完我的部分，總是做到一半流給我后面的阿姨了。一晚上干下來，我是又累又困，手指頭也疼，但我理線卻沒有多熟練，總是不得其法，這讓我很崩潰。但是想想轉正，又不甘心這么放棄，還好同來的小伙伴們一直在互相鼓勵、打氣，我才能堅持下來。

　　線上的工友們也很幫助我。我剛到時，他們看我年紀小，都勸我出去找個好工作，廠里太累了。他們也一直教我怎樣用技巧去理線，教我廠里的規則，在他們的幫助下，我才慢慢上手這份工作。

　　我也是通過他們得知，我們車間基本都是長夜班，白班大部分是學生工，按規定他們不被允許上夜班，所以夜班崗位就沒法轉白班，他們基本都干了幾個月夜班，最長的甚至連續上了七個月夜班！

　　真的是很驚嘆他們能做如此長的時間！我很難適應這種顛倒的作息，基本我一回宿舍洗漱完就睡了，直到晚上上班前才醒。但即使是這樣，晚上我也仍是很瞌睡。長期熬夜讓我身體免疫力下降，容易感冒、上火，臉色也特別差，黑眼圈特別重，更別提長期理線導致的手指酸痛，指頭脫皮、指甲開裂等等一系列的問題了。

　　但是這里的叔叔阿姨們家里大都上有老下有小，有的還要存錢給孩子娶妻、買房，身上擔子重得很，他們又普遍沒有學歷、沒有背景、年齡又偏大，工廠已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好的選擇了。

　　可是廠里的工資底薪也才1800元，主要靠加班費掙錢，平時干滿8個小時后加班工資1.5倍，周末加班2倍，節假日加班3倍。我們平時都是強制加班2.5個小時，周六加班。加上夜班補貼，扣除水電費和餐費后工資一個月下來都不會超過4000塊錢。所以很多人都會盡量節省，吃的便宜點，不開空調，省水省電。唯一一天休息日就用來睡覺，休息。不比年輕人，周末還想有自己的生活，他們則會趁著這唯一的休息日去附近轉轉，逛街，聚餐。

　　值得注意的是，生活區里有個電子閱覽室，就是一個網吧，里面常常爆滿，異常火熱。在這里，年輕的工友沉溺在虛擬世界里，得以暫時忘卻高強度的工作和枯燥的生活。

　　三、廠里的等級關系

　　我作為一個普工，在廠里其實就是主要的勞動力，但是像我這樣的人，也處于廠里的底層。我們需要不停地在線上干活，除了兩頓飯的時間（大概70分鐘），就只有20分鐘的休息時間，每次一干就是好幾個小時，干得慢了或者打瞌睡組長還會來罵你。在我們車間，除了組長還有分組長，分組長只管一條流水線，但是組長一般管好幾條，但是他們都不用干活，甚至跟組長關系好了，可以轉成線外，不在流水線，能輕松很多，基本不用干活。我在線上10個多小時，組長們只有剛上工和快下班的時候來看一眼，平時沒事就待在他們的辦公區。深夜，我們在干活，組長趴在辦公桌上睡覺，或者玩手機。

　　或許是因為上夜班，除了組長，平時我們看不到更大的領導。但是偶爾會有巡廠主管和其他領導們會在即將下班的時候來挑刺。他們會查我們是否戴了帽子、帶了靜電環（平時工作根本不用）、工作是否規范。有一次在早晨六點多鐘，一位穿粉衣服的領導經過我的崗位，看了看我的操作，直接厲聲問：“你覺得你這個弄好了嗎？你把線都壓進去了嗎？”我趕忙檢查并整理好。他又問：“你能保證把每個物件的線都理好嗎？”我說可能不行，沒法保證百分百做到。他直接說：“到時候有損壞的就調監控，查出是你的問題就記大過。”然后就神氣地走了。我當時想，真應該讓這個領導來我們流水線上做幾個晚上，不知道他又能堅持幾天？能保證不出錯嗎？

　　四、工廠的年輕人

　　曾經網上有一個話題，是為什么年輕人要逃離工廠？當初我也不理解，可是在這里，每天都有大批年輕人被中介帶來，又有很多人離開。工廠從來不缺年輕人，但卻總是留不住年輕人。除了以上我所提到的工作強度大、不自由、休息時間短、工資低，還有廠里的工作沒有前途。流水線上簡單重復的工作，除了不斷消磨精力，長期熬夜除了消磨身體，真的給我們帶來不了什么。在廠里，我們不能學到一技之長，也沒有什么明晰的晉升通道，甚至賺錢也很難。

　　此外，很多人是來這里賺快錢的。一種是小時工模式，平時工資25元，加班能賺的更多，但是只能干一個月，也沒有夜班補貼。一種是中介介紹來的派遣工，干一到三個月，會有2000——4000元的返費拿。年輕人中，大多是來拿返費的，但是很遺憾，能拿到返費的寥寥無幾，因為大多數中介會私吞這筆錢，工人們則求告無門。年輕人大多缺少社會經驗，也沒有背景資源，鬧到中介公司，人家中介早就不見了，有的甚至都不知道中介是哪個公司的。就算報警、找勞動部門投訴，也不見得能拿回返費。更多外地人，根本沒有辦法留在重慶跟中介耗，也就只能認栽走了。

　　我自然也是被騙了，剛剛在廠里堅持干了一個周，我就生病了，實在忍不住打電話給招聘方詢問情況，或許為了安撫我，他們跟我簽了一份轉正協議，說明要在工廠做滿35天開始給我們辦理轉正，并且有2000元新人補貼和2000元政府補貼。協議上還附有某某重慶電腦有限公司的印章，我就又相信了他們。然而在辛辛苦苦做了35天后，招聘方跟我說他們需要時間審核資料，得再做一周時間，后來再聯系他們甚至說要5月中旬才能辦好，說我可以離職回家等轉正。他們甚至都懶得敷衍我們。后來我才知道，有一種中介，給很多工廠招聘派遣工，所以當初他們把我們20多個人分到了各個廠，我們現在就只有他們的微信，都不知道他們叫什么，在哪個公司，真的是求告無門。最后，也只能是沮喪地離開了重慶。

　　此次工廠之行雖然是源于一場騙局，但是我也并不后悔。這確是我畢業后社會給我上的第一堂課。此外，我更多地了解了這里的人，這些被稱之為社會底層的人，他們亦有自己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生活。跟他們相處，我收獲了最大的善意。我們樸素的情感是共通的。只是他們終究也只是工廠的過客，疫情之下，學歷貶值的時代，這些學歷低的，甚至沒有學歷的人，又該何去何從？尤其是年輕人們，未來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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