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按：前不久一位剛畢業的青年網友向筆者講述了他入職一家貸款中介公司的親身經歷。雖然對于網貸這類的公司早有耳聞，并且想當然地以為它們該被整治得差不多了，也不會有多少人上當了。但聽完講述，依然令筆者感到觸目驚心，遂催促他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寫下來。
這類網貸公司（實際是貸款中介公司）的操作至少存在著兩方面的問題：
一方面，它們既然能夠長期存在（據說很多城市都有此類貸款公司一條街），說明它們的確能夠從大銀行那里替征信差的人拿到貸款，這不是在給系統性的金融風險埋下一顆顆地雷嗎？這里是否涉及基層的金融腐敗問題？又是誰在縱容此類公司大量且明目張膽地存在？
另一方面，在網貸公司的銷售“話術”蠱惑下，很多介于可貸可不貸的普通民眾被綁上了賊船，利息雖然是按照正規貸款利息，可加上手續費，就已經與“高利貸”無異了，民生多艱的大環境下，這樣的“話術”不知道還要坑害多少普通民眾。發出此文，也是希望能夠提醒更多的人“避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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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找工作，本想找一個文員工作，卻“稀里糊涂”進了一家貸款公司，這是一家網貸公司。于是有了這段在網貸公司入職的經歷，讓我這個在“信息繭房”里長大的人，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覺。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從在網上查找招聘信息開始，就是以一種我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展開的，以至于我現在看到類似的招聘信息都能判斷出是否是網貸公司在招聘。（打著什么審核信息幌子的，但又不是互聯網公司這種社交平臺，工作作息正常的、很少加班的，基本都是網貸公司招聘）
這種網貸公司大致分為幾個職能部分：銷售、“獲客員”、放款部門，其中以“獲客員”的規模最為龐大。我入職的這家網貸公司附近幾乎一條街都是從事此類業務的公司。而一家這樣的網貸公司，可能六分之五的員工都是“獲客員”。
“獲客員”是干什么的呢？主要就是通過各個渠道獲取顧客。這些渠道具體來說主要通過三個方面：一是通過各種網貸平臺，二是通過社交軟件引流，三是線下途徑。
下面就細說通過網貸平臺，這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客戶點擊網貸平臺，在網貸平臺遞交貸款申請，平臺就會把這些客戶的資質和聯系方式等個人信息給記錄下來。
我最開始是在網上找這種文員的工作，偶然間看到一個什么審核客戶信息的工作，工作內容的敘述也是極其簡單——就是審核嘛，這就很吸引我的注意力了。據介紹大部分工作內容要么是銷售、要么是客服，而且沒有加班，這樣一個工作對于剛踏入社會的我來說，是一個不錯的工作了，或許在晚上和周末還有讀書學習的自由支配時間。
面試當天我來到公司寫字樓下，有人把我接到了人事部門，在人事部門填寫了表格過后，等了一會兒就來人給我面試了。面試基本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問題，似乎就是走個過場，給你講講工資、講講工作內容什么的。面試官跟我講：這個工作是作為放貸的審核部門，這邊確認一些客戶的信息，然后銀行那邊還要過一關給審核一遍。
我在面試過程中我一再試圖向面試官：具體貸款的是什么那些銀行，這邊跟銀行又是什么關系，如果說這筆錢貸出去了我們是否要負責任。聽說貸款的是包括四大行在內的正規商業銀行，并且最后是由銀行決定是否放款，我才放心。
因為當時幾乎已身無分文，又不想“啃老”，所以找工作挺急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盡快上班，于是我第三天就去報到了。
報到當天，負責人給我簡單介紹了公司各部門在這棟寫字樓的一個分布情況，然后把我領到了我所在的“審核部門”。
跟我想象到的“審核部門”不一樣——我想象的審核部門一定是配電腦的，然后在電腦上面去核對這些客戶的資質是否符合申請貸款的要求；此外我認為此類規模的公司這個部門可能人數不會太多——而我進了“審核部門”才發現，有差不多100人，也沒有配電腦，大伙基本上都是一個一個桌子一些個小本什么的，然后打電話。
到崗之后，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就被安排了培訓。說是培訓其實也不算，就給你發了一堆紙，一半是介紹怎么跟客戶交流的，一半是介紹產品的。
我當時看著這一堆文件，覺得可復雜了；現在回想起來也就那樣，沒什么新鮮的，也跟“審核”其實沒什么關系。
我從事的所謂“審核”主要有幾個重要的指標：一是月收入以及月收入的形式（是以現金發工資還是銀行打卡發放，后者更容易辦到貸款）；二是各種借貸工具的逾期記錄（信用卡、花唄、借唄以及其他網貸平臺）；三是是否有車有房（然后看這兩個是全款還是按揭，如果是按揭，又看是否有逾期的記錄）；四是芝麻信用分。當然，還有其他指標，如社保繳納記錄、公積金繳納記錄、是否有商業保險等，但主要就是上述四個指標。
我最開始挺疑惑的，“同事”為什么這些總是在說什么“60”、“70”，我感到不解。入職一段時間后我就有點眉目了，“平臺是平臺，公司是公司”，公司需要去花錢去購買平臺上的客戶信息——但這個“買客戶”的錢并不是公司出，而是獲客員出。
回想起來，“平臺是平臺，公司是公司”的操作，一方面是網貸公司將獲客成本轉嫁到員工身上，另一方面也是方便以后出了事“金蟬脫殼”吧。
平臺推送有貸款需求的人給“獲客員”，“60”“70”就是“客戶”信息的價格。到這時，我才真正搞明白，我真實的身份其實是“獲客員”，不是什么“信息審核”，也不是什么銷售，而是作為銷售的前端，并且還需要你自己去“買客戶”。
在這段從業經歷中，有一個“客戶”（以下稱“A先生”）讓我印象很深刻。A先生的征信相當不錯——畢竟這個客戶也是我花了70塊大洋從平臺上面買過來的，這要是被“同事”們看到估計得用“完美”來形容（那些征信極差的客戶價格只需要10元）。
公司的“審核”指標他全都滿足：有房、有車，月收入2萬，還有社保、公積金、商業保險。根據培訓教材，我初步判斷A先生可能是放棄了自己原先穩定的工作然后準備“創業”，才會有貸款需要。我撥通了A先生的電話，詢問他是不是申請過這筆資金。他回答說是的，但是現在不需要了。
而在前面的公司“培訓”中已經教會我們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碰到這種情況是要問客戶的，一般來說只要他還沒有解決這筆資金需求，我們就得使用各種“話術”把客戶叫到這里，然后把這單生意做成的。
于是，我按照被訓練得早已滾瓜爛熟的話詢問A先生：
我：您這個錢解決了嗎？
A：沒解決。
我：那您為什么不需要了？
A：打算找找朋友想想辦法。
我：那是這樣的，A先生，你在網上每點擊一次網貸平臺，大數據就會在互聯網征信里給您記錄一次，會降低您的征信，以后申請資金就難了。既然您已經在我們平臺上點擊了，而且自己的需求還沒有解決，那為什么不順勢在我們這里辦理呢？
A：喔喔，這樣啊……
我猜A先生可能也覺得確實不如就這這里辦理得了，當然可能也有一點被“嚇到”的成分在里面；但據我入職后了解，這部分關于網貸平臺通過大數據影響互聯網征信的敘述確有其事，只要點擊了網貸平臺就會被記錄，在這里提醒網友們千萬不要隨便去點擊網貸平臺。
我：那您這邊社保公積金大概是個是什么情況？
（A先生告知了我繳納的年限和金額）
我：看了您的這個月收入是2萬塊。您的職業是什么呢？
A：我是做飯店的。
我：個體是吧？
A：是的
然后，我詢問了a先生信用卡、房子、車子這些是否有過逾期記錄，有沒有用其他網貸以及里面有沒有逾期。
A：沒有。
我：好的，您的信用情況我大概了解了。
（實際上談不上了解，有客戶會去刻意隱瞞自己真實的信用情況，而公司其實并不在意這個，哪怕是這個客戶實際征信很糟糕，這個問題下面再說）
然后我簡單給A先生介紹了一下我們這邊的情況：我們的合作銀行是包括四大行在內的國內正規大銀行，我們這邊的利息，就是按照銀行貸款利息，不是“高利貸”。
介紹了這些，我就讓A先生重新提交了資金需求，最終確定下來是20萬。
隨后在短信上繼續跟A先生進行后續的交流，（不知道其他貸款公司是什么情況，我們這家公司，為了使自己顯得無害而且專業，要求我們盡量在短信上面跟客戶溝通）期間一再提醒A先生不要去點其他網貸。（一方面是點擊了確實會影響貸款辦理，二是客戶被截走我們拿不到提成。）
A先生家是我所在的這座城市周邊的，坐高鐵大概要40分鐘。于是，我讓A先生第二天早上10:30過來。
A先生疑惑，“你們這個不是線上嗎？”
我回答說：“確實可以線上，但是您以前點擊網貸的次數多了，現在信用狀況實在沒辦法線上解決問題，您只能過來面簽。”（這個話半真半假，點擊多了確實影響征信，不過他即便征信還夠，我們也可以這么說，目的就是讓客戶來線下辦理）
第二天了，A先生到了約定時間還是沒來，估計可能放我“鴿子”了。于是，我又聯系上了A先生：
我：您這邊怎么沒有來啊？是什么原因呢？
A：我還是覺得找朋友解決資金問題算了。
我沒有接這茬，而是按照培訓的套路，要把談話的主動權引導到我自己手里。
我：您這個在平臺上申請了資金，突然又不要了，這個也是會記錄在您的大數據里面。再者說了，您既然能夠找朋友解決資金問題，那您還來點我們平臺干嘛？您是不是還是對我們這邊不信任啊？這個您大可放心，不是我們給您解決資金需求，放款的是商業銀行而且是國內的大銀行，我們這邊只是說作為一個審核。
A：喔喔，我沒有懷疑你們這邊的資質，我也有朋友在你通過們這種公司貸到過。我就是害怕通過不了審核。然后還白跑一趟。
我：這個您不用擔心，您跑來了，但是下不了款，我們這邊也賺不了錢嘛。既然我們給您打電話，那說明您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實際上我們并沒有這個底氣說是否他能夠貸得到款）
A：那好，我還是來一趟吧。
第三天A先生來了，我把A先生帶到了銷售部門。
雖然已經是周末，但是來貸款的人居然把會客廳都坐滿了，我好不容易給A先生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后找來了銷售。銷售讓A先生填寫了一些基本信息，就是我之前在電話上問的那一些。
我在一旁聽A先生講述了他的一些個人經歷：他之前是一個老師，他也打算一直當老師，但是后面結婚組建家庭過后需要花錢的地方突然多了起來，這讓他疲憊不堪，即使通過幫班上的個別小孩補課來賺些錢補貼家用，但還是不夠。于是，他從學校辭職，跑去教育培訓機構當老師，結果恰逢“雙減”，教培行業大裁員，這就讓他沒了著落。于是又拿著好不容易攢下的一筆錢和朋友一起去開了一家飯店。但是三番五次的疫--情，讓這家店周轉多次遇到困難，前面幾次他都通過找朋友借錢渡過了難關，但這一次，他的朋友們都把錢拿去周轉了，這下不得已才求助我們。
銷售那邊可以查詢大數據，查到A先生實際上是點擊過不少網貸公司。A先生才跟銷售說了實話，實際上他信用卡也有過逾期的記錄。
最終我們這邊以20萬元（貸款期限五年60個分期）的金額去給A先生申請，本來按原先商量的我們這邊收2萬手續費就可以搞定了，但因為A先生的這個信用狀況確實不太行，所以得收3.9萬的手續費，也只有這種公司能夠“幫”他這樣征信差的人從銀行貸到款。
A先生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申請，但是他似乎也沒有猶豫的時間，各個方面都在催他，沒錢下個月小店就運營不下去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3.9萬的手續費去申請這筆銀行貸款。
A先生恐怕只是一個縮影，從我觀察到我所在的部門的同事們聊到的客戶是五花八門，干什么的都有，資金的需求也是幾萬到幾十萬都有。有個客戶說過一句話，我印象極其深刻，“疫--情期間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看就你們生意最好做”。我覺得他說得對，確實是這樣。
這的確是一項來錢很快的工作，哪怕“大頭”是老板在拿，作為“獲客員”，我可以從這筆20萬貸款的3.9萬手續費中提成20%。但是，談成第一筆“大單”后，因為受不了良心的煎熬，等不及后續的跟進與拿提成，我立刻選擇了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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