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那么大的水災,快穿棉襖時才種上麥子。”
正如河南省浚縣傅莊村種糧大戶傅太華所說,去年一場秋汛,河南、山東、河北等地的夏糧播種被迫推遲了15天。
農業生產環環相扣,耽誤一天就可能耽誤一季。這也就導致去年的小麥苗情出現近10年最差狀況。
因此,從去年播種開始,2022年中國夏糧就成為廣大農民、各地政府,甚至國際糧商共同的“心事”。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今年小麥竟然“有畝產1300斤、1400斤,甚至1500斤的好收成”。
2022年6月28日,國家發改委副秘書長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我國糧食供應有充分保障,今年夏糧豐收已成定局”。
在全球糧食緊張的2022年,夏糧保住了,懸在全國群眾心中的石頭也算放下了。
不過熬過去了天災,農田更大的問題也暴露了出來——“人禍”。
有人在這場洪澇后發現,城市里的大水沒幾天就退了,但農田卻遲遲不見好轉,為什么一場汛情對農業區的影響會這么大呢?
鶴壁浚縣白寺坡蓄滯洪區內被水淹沒的農田
關于這個問題,部分專家將責任指向一個群體——農民。
有專家認為,是因為農民濫砍亂伐,導致具有攔洪和蓄水功能的林地越來越少,從而加劇了洪澇災害。
還有人表示,這是不合理的圍湖造田,加快了湖泊沼澤化的進程所致。
原本這些在洪澇災害來臨時充當“吸水海綿”的林地,充當“蓄水池”的湖泊,被農民破壞了,洪水來了之后,農田的泄洪就成了大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專家表示,這其實就是農民長年來焚燒秸稈、化肥濫用所造成的后果。
這些行為在農村非常普遍,看似沒有什么大不了,但日積月累下來,卻嚴重損害了耕地,加重了土壤板結。
板結的土壤,水分下滲率大大降低。水從土里滲不下去,自然就積在田里。
那么,農民到底應不應該為汛情“背鍋”呢?
01
說到對土地的破壞,農民的確有著難以推卸的責任。
遠的不提,拿2013年的大新聞來說。當時,內蒙古大興安嶺大楊樹林區的工作人員每周在林區巡邏時就發現,時常會有一些樹被連根拔起,樹根東倒西歪地躺在四周,根須已經干枯、變形。
取而代之的,是新開墾的耕地。
這些耕地沒有經過上報審批,都是農民擅自通過毀林“偷”出來的。
更讓人吃驚的是,像這樣的耕地竟然有多達200多萬畝,占到了當地林區總面積的1/5。
要知道,大楊樹林不僅是大興安嶺林區的“東大門”,更是阻止林緣后退的第一道防線,假如這道防線被耕田所替代,若干年之后整個大興安嶺林區都會有沙化退化的風險。
大楊樹林區的一幕并不是個例。
四明山區域森林植被茂密,有寧波“綠肺”之稱。但如今來到這里,卻只能看到到處光禿禿的景象,仿佛山上被打上了一個個補丁。
相關部門統計,目前四明山區域毀林的面積已接近2萬畝。
有“中國核桃之鄉”之稱的云南省大姚縣,此前森林覆蓋率達71.83%,如今跌到只有65%,此前遍布全山的云南松等樹木,變成了核桃、烤煙、玉米等經濟作物。
為了獲得更多收入,各地都會出現部分農民鋌而走險去毀林。
除了水災之外,農民為了多賺錢帶來的災禍,還有火災。
每年農忙季節,各地火災不斷。
6月11日,河南三門峽一處麥茬起火,快速蔓延;
6月10,江蘇鹽城一麥地因焚燒秸稈起火;
5月,陜西榆林因焚燒秸稈引發火災……
幾乎每一年,都能看到各地報道的因焚燒秸稈引發火災的新聞。
為此國家曾屢次嚴令禁止,不允許將秸稈原地焚燒,有些地方甚至在春耕時期出臺“禁火令”來遏制這類行為。
但不少農民為了圖省事、也為了節省處理秸稈的費用,依舊我“燒”我素,不顧風險,堅持在田間“玩火”。
比這個更惡劣的,還有倒賣營養土。
說到營養土,人們一般首先都想到的是東北黑土。
由于其肥力高、適宜農耕,數量稀少,所以一直被冠以“耕地中的大熊貓”的稱號。但一些農民卻為了一己私利,將這些寶貴的黑土拿到市場上去售賣。
2021年4月,新華社報道了黑龍江省五常市一起黑土盜挖事件。在五常市沙河子鎮福太村,盜挖團伙以改良土地為名承包當地村民的耕地,盜挖的黑土地面積達到9萬多平方米,涉案金額達36萬元。
近些年,在東北每年都會破獲多起黑土地盜賣案件。但是,這種現象,仍是屢禁不止。
甚至直到今天在某些電商平臺上,2元/斤的東北黑土依舊赫然在售。
而營養土的減少,自然也就導致土地肥力的下降,一些農民不得不增加化肥的用量。
剛開始這種“大力出奇跡”的方式還奏效,但隨著時間推移,化肥的效力開始慢慢減弱。
拿氮肥來說,從1998年到2013年,我國小麥的氮肥施用量增長接近200%,但單產水平卻只提升了50%。與此同時,英國小麥的氮肥施用量不及我國的85%,單產水平提升卻是我國的1.3倍。
“地越來越饞”的背后,正是大量施肥,導致土壤板結化所導致的。
為了維持產量,農民被迫還要繼續加大肥料用量,導致土地更加貧瘠,陷入一個惡性循環,連農民自己都表示,“感覺就像吸毒,明知有害但停不下來。”
隨著化肥的投入越來越大,還會加劇土壤的污染。
在山東,由于農民“用力過猛”,當地土壤酸化、次生鹽漬化程度逐年加重,不僅會導致作物發病率升高,農產品品質下滑,甚至還會加大谷物被重金屬污染的風險。
當人吃了這些谷物后,骨痛病的患病風險也會增加。
所以回過頭來看,農民為了私利而付出的代價,不僅傷害了環境,還影響到我們的身體健康。
這時許多人會想,為什么這些農民這么“壞”?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需要了解一下農民的收入都是由什么組成的。
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杜鑫的研究《當前中國農村居民收入及收入分配狀況》,農業生產的收入最高占到農民收入近46%。
換句話說,農民近半數收入,就是靠種地而來。
所以,農民應該對土地敬畏才對,為什么還要破壞土地?
02
因為,當下的農民太需要錢了。
根據浙商證券統計,我國家庭人均月收入1000元以下的有5.5億人,其中農民就有4.6億,占比約84%。
而2021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1.9萬元,不到城鎮居民(4.7萬元)的一半。
并且,他們掙錢的能力正在不斷減弱。主要原因是,當下的農民學歷普遍比較低,年齡卻越來越大。
根據社科院《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研究報告2021》,當下農村勞動人口平均年齡為50歲,受過高中以上教育的人口占比只有10%。
從這個數據推斷,當下的農民主要是1970年以前出生的人,他們是經歷過苦日子的人。
城里長大的孩子,恐怕很難體會到, 當下的農民對“掙錢”,有多大的執念。
在他們的概念里,沒有瘋狂星期四的肯德基,沒有購物狂歡節,只有想盡一切辦法掙錢、省錢。
69元一盒的獺祭冰激凌,在廣大城市白領看來咬咬牙也能接受,而在69歲來自淮南劉崗鎮的李慶友而言,這相當于他一天的工資,再加兩個小時的加班費。
而他為了一天能賺60塊,凌晨4點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坐在漏風的火車里顛簸2個多小時來到工地。
對城市白領來說,點外賣都是常規操作。尤其是勞累了一天以后,根本不想做飯。
即便是做飯的時候,對鍋碗瓢盆和食材都有一定的要求。電飯煲、空氣炸鍋、烤箱、面包機、洗碗機……能上的都得用上。
但是對于李慶友們來說,點外賣這種操作連想都不敢想。不管一天工作有多累,他都要自己去買菜、洗菜、淘米,然后蒸飯、燒水、熱菜。
并且,這一整套流程,都是在他自己用一個鐵桶改造成的蒸鍋里完成的。也就是說,他的廚具,價值只有幾斤廢鐵的錢。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工作,工資都這么低。一位比李慶友小4歲的農民工,一天工資就有100塊。
他是一名裝卸工,扛水泥。
一袋水泥100斤,65歲的身板,每天要扛六七百袋水泥。
即便他們都已經過了退休年齡,盡管工作辛苦賺錢也不多,但他們依舊不舍得這份工作。
甚至當各地為農民工安全考量,陸續要求工地不得雇傭超過60歲農民工的時候,他們還抽出時間,學習如何護膚和做發型。
60歲的王興華,皮膚粗糙、一輩子都沒做過發型、用過護膚品的糙漢子,如今已經能夠熟練地使用染發膏、定型啫喱和嬰兒潤膚露。
促使他們這么做的,不是因為消費主義和內卷導致的容貌焦慮,而只是在想盡一切方法,讓自己看起來更年輕,以便繼續待在工地。
即便他們知道隨著自己年齡增長,“出事”的概率也越來越大。
2018年,上海建筑工人中超過60歲的占比僅有1%,而全年因安全生產事故死亡的人員里,超過60歲的占比達到15%。
即便他們也知道自己過了勞動年齡,“出事”之后理賠也很難。
2012年5月,已經年逾六旬的老趙在干活過程中出現意外,經鑒定構成10級傷殘。
在老趙住院治療期間,因為公司認為和老趙沒有簽訂勞動合同,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所以出了一部分費用后,便不再繼續賠付。
他們“甘愿”冒著如此巨大危險而繼續呆在工地,跟他們屢禁不止的焚燒秸稈、過度使用土地,背后原因是一致的,那就是:缺錢。
說實在的,他們自己需要的錢并不多。一個月掙三五千,也真的花不完。
很多農民工一個月生活費往往只花費幾百塊錢,日常三餐主要就是饅頭咸菜白開水,以及從菜市場連買帶撿的白菜蘿卜。
住宿的花費更少,一般是住在工地的工棚,或者橋洞,條件好的才會幾個人一起合租上下鋪。
因為,對于他們來說,肩上承擔并不是只有自己,還有整個家庭。
1970年,中國城鎮人口的大約17.4%。
如今,根據《新時代的中國青年》白皮書顯示,到2020年青年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超過71%。
也就是說,農民的后代,大部分都離農村了。
當下,農民的后代面臨在城鎮結婚、買房、生孩子等問題。這些,都需要錢。
因此,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掙錢。能從土地中多獲取一分就多獲取一分,能外出打工就竭盡全力。
目前,農民勞動人口,除了1/3的全職務農,剩下2/3都會努力進城務工。
對此著名經濟學家、三農問題專家溫鐵軍曾幫助大家做過對比,“現在北京的勞動力市場上,普工一天是300元,如果他回村去做農業,一天能有30元嗎?農業對勞動力要素的回報,恐怕一天不超過30元。”
從宏觀層面來看,糧食安全、耕地安全,問題大于天,廣大農民應該努力保護耕地、科學合理種植。
然而,從微觀層面來說,廣大農民要養家糊口,要幫助子女在城市定居,他們連自己的身體健康都顧不上了。
那么,能否讓農民在保護耕地的同時,又獲得更多的收入?
03
說實話,魚和熊掌兼顧,真的很難。
因為,種地成本很高。
除了人力成本外,犁地、播種、收割等所需要用到的農機,保證糧食產量必須用到的種子、農藥、化肥、除草劑,都是成本。
以四川某地的水稻田為例,2021年,種1畝水稻的收入是1300多元,其中成本就有700元;1畝玉米的收入1200元,成本600元。
并且,這些成本,一直在不斷升高。
早在2002年,隨著中國入世,工業快速發展,鐵礦石進口需求暴增。作為全球主要鐵礦石出口大國,澳大利亞趁機漲價,此后鐵礦石價格越來越高。
2003年,上漲9%;2004年,上漲19%;2005年,上漲超過70%……
上游原材料價格上漲,也導致農機價格不斷提升。
除此之外,國際油價的波動也給農業生產帶來巨大影響。
綏化市某農機合作社理事長蔣慶財表示,由于柴油漲了近一倍,僅此一項給合作社帶來的農機額外成本,就高達23萬元。
犁好地后,還要用化肥才能保證糧食產量。
氮、磷、鉀是主力化肥,今年這些化肥的價格比去年普遍漲了30%。鉀肥更離譜,直接翻番!
一套組合拳下來,蔣慶財估算今年種1畝地,要比去年多花至少60元。18億畝地,就是1200億元。
雖然國家已經連續3年上調水稻收購價格,但每次上調幅度不足1%,按照畝產1200斤計算,1畝地也就能多賣十幾塊。
這個時候,再要求農民進行秸稈還田,那就相當于還沒等農民把糧食賣掉換成錢,又得繼續掏錢租用農機去處理秸稈。
所以一把火燒了秸稈,是最省事、最省錢的做法,這也是為什么盡管國家對焚燒秸稈行為都是從嚴處罰,卻年年禁、年年有。
那么,確保農民收入和落實耕地保護,就只能二選一了嗎?
上面我們提到,農民近半數的收入,是賣糧來的。但,農民又處于一個“糧價漲幅低于成本漲幅”的狀態,那么過度使用土地就是必然現象了。
所以,最快速解決農民收入的方法,就是提高糧食收購價。
糧價漲了,收入高了,農民進行秸稈還田、免耕休耕的意愿,不就提高了嗎?
可為什么國家每次上調糧食收購價,都扣扣索索,每斤漲個0.01、0.02元?
因為,根據世界銀行最近的估算,即便糧價看似不起眼的上漲1%,也會導致近1000萬人陷入“極端貧困”中。
更何況,要想讓農民收入提升,1%的價格提升遠遠不夠。
這就可能會出現一個結果:雖然農民短期內收入增加了,但也讓更多人陷入貧困。相當于中國好不容易才實現的脫貧成果,將面臨嚴峻的威脅。
而且,短期內提升糧價,農民很可能種的更起勁,更過度的使用土地。
既然漲價不是個好選項,那么就要努力降低農民的種植成本了。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發錢。并且,包含糧種、耕種、施肥、收割、秸稈還田等各個環節,都要發錢,才行。
根據山東大學和中央財經大學的學者《種糧直接補貼政策效應評估》研究表明,中國種糧直接補貼政策從2003年開始試點,2004年全面實施,19年來從未間斷過。
而今年由于成本飆升,補貼力度尤其大。
不僅在兩會后,安排了200億元的一次性補貼,給實際種糧的農民。同時中央財政還緊急安排了50億元資金,用于小麥的促弱轉壯。
事實上,國家補貼也在努力覆蓋農業生產的各個環節,比如:
6月之前,是50-100元/畝的基本農田補貼。
6月,是輪耕休耕補貼。其中東北地區試點補貼標準是150元/畝,而對于土壤危害嚴重地區,如果是休耕半年以上的可領到500元/畝,全年的可以領到800元/畝,有些地區超過了1000元每畝。
7-8月,是對實際種糧食農民的直接補貼,例如宿遷一畝補貼是120元。
8月,有50-140元/畝的糧食補貼。
10月,是秸稈還田的補貼,例如北京是25元/畝。
此外,灌溉系統也是國家重點補貼的項目之一,因為旱澇災害對糧食產量非常大。根據陜西學者的研究,陜西因為旱澇災害每年平均減產超過百萬噸!
為此,"十二五"以來,國家每年都會投入超過340億元,大力發展節水灌溉工程。
如今,全國農田有效灌溉面積已經達到了耕地面積的54%,其中僅大中型灌區就有7000多處,貢獻了75%的糧食和90%的經濟作物。
客觀來說,上述補貼是在確保糧價穩定的前提下,通過減少農民支出的方式來增加農民的收入。最大化保證了農民的利益和全國糧食價格穩定。
但是,當下,耕地退化問題已經刻不容緩了,需要加大力度進行保護了。
這需要從兩個層面入手。首先,要有解法。
如今,東北摸索出來的“龍江模式”和“梨樹模式”,已被列入國家黑土地保護工程實施方案。
龍江模式的核心在于秸稈還田給土地增肥,而梨樹模式的核心在于讓土壤休耕。
其次,農民得自愿。
為了能讓農民秸稈還田,各地都出臺了嚴令,拘留、罰款。
村干部們也真是沒少想辦法,村村通大喇叭廣播、貼標語、拉橫幅這都是常規操作。過年的時候,還拎著門神上門做宣傳。
我認為,讓農民意識到秸稈還田的重要性,并不難。難的是,需要給到他們更多的補貼,讓他們更有意愿去做。
畢竟,農民真的很缺錢。只要補貼夠多,他們甚至可以進口秸稈加倍“還田”。
尾聲
建立之初,農民為國家發展做出巨大貢獻和犧牲。
國家城鎮化的高速發展,也離不開一代代農民工的付出。
從建國之初的四萬萬五千萬人,到現在14億張吃飯的嘴,所需的糧食增加了好幾倍。
民以食為天。糧食安全問題,是頭等大事,也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擔的成本。
今天,我們不在耕地保護上花錢,明天就會在進口糧食上花更多錢。
如果不是此次俄烏戰爭造成全球糧食危機,或許很多人都已經遺忘了,我們國家還有數億人一直默默為我們生產糧食,數億人一直在土地上頑強謀生。
國家糧食安全,最終要靠廣大農民來完成。此時此刻,他們,需要需要的不是指責、義務,而是更多的“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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