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一位村支書向黨中央寫信憂農憂民
近日,湖南一位村支書給黨中央寫信,以活生生的事實表達自己對當今農村現象的深深憂慮。這位村支書名叫譚小校,是邵陽市新寧縣豐田鄉麒麟村黨支部書記。
下面是他寫的原文:
我是一名村支書,寫下拙作時,誠惶誠恐,唯恐受到眾人的謾罵和責難,但我政黨是要寫,因為我憂心如焚。其實,我只是真實反映了中國一些農村現象的冰山一角,或者說是我所處的農村問題的一個普遍現象。 凌晨六點左右,當東方天空泛出那么一丁點魚肚白,位于湖南省邵陽市新寧縣西北邊陲的一個小村——豐田鄉麒麟村,便在巖灣嶺沙石場轟鳴的機械聲中蘇醒了。
麒麟村約有百分之九十的年輕人在外務工,其中有不少優秀者,或文化人,或小老板,或公務員,也許是常年漂泊在外的緣故吧,總把故鄉想象得似抒情詩一般美好,常表白自己對故鄉的無限思念和眷戀,表現出濃厚的故鄉情結。大家似乎把貧窮品德化,把落后浪漫化,認為丑化家鄉就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在這種迷茫之中,家鄉的腐爛就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我常年扎根家鄉農村,連我自己也很費解,在這種進步時代,為何家鄉人的生活竟會如此糟糕?有時連我自己也置身其中,隨波逐流。早已習慣了,也就自然了。也許這就是赤裸裸地人性吧。無論你愿不愿意,這就是人的墮性,它都擺在那里,真實地發生著,并伴隨著時光的流動而變本加厲。
這就是我裝滿童年記憶的故鄉,正因為我愛它,才為它的人情嬗變而心痛,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父老鄉親感到遺憾與憂慮。
在這一切的愛與痛之中,自己無能為力,不能改變什么,僅能摘錄其中的一些片段來表達我的不滿、揪心和焦慮……
片段1:賭博盛行
從馬坪原碧田中學舊址到麒麟碧田水庫管理站長達2公里左右的馬路邊,有著大大小小的商店幾十家,但商店里的物品卻七零八落,少得出奇,而店內的小方桌、麻將桌之類,占據了店面的大片地方。這應該是個不倫不類的綜合性的活動場所吧。在這里,每天都發生了什么呢?
村里的娛樂方式就是單調的麻將和紙牌桌,這種風氣在長達20年的時光中長盛不衰。年長者在家中操持家務,整理田土,看護孫子。而坐在麻將桌或紙牌桌上的是一色身強體壯的中年男女,或敢于下賭注的年輕人。
上午九點左右,他們就會不約而同來到這些經常聚集的簡陋的店鋪里,自覺地按平時賭注大小坐在不同的位置,開場時歡言笑語,大聲喧嘩,慢慢地就變得嚴肅、沉默起來,開始賭博。有時候不分晝夜,天昏地暗,直至把口袋里的錢輸個精光,借到無處可借為止。肚子餓了,中途稍歇片刻,有些場所會免費提供一餐中飯。
春節期間,是每年牌局的最盛時光。遠方的游子回來了,走門串親的外地人也多起來,娛樂項目也隨著增加,但也離不開賭博:斗牛、A花、牌九一齊上陣了,牌友們云集在一起,一決高下。有時候一個人一年的血汗錢一夜就輸了個精光,還強顏歡笑說:“只是娛樂娛樂一下。”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贏者滿臉歡笑,輸者垂頭喪氣,回去后夫妻反目、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
靠收取“臺費”(有的叫水錢)的老板一天有幾百甚至上千元的鈔票進賬,此時他們比自己的兒子考上名牌大學還要興奮和牛逼:“今年放出去十幾萬哩,都是三五分的利息,明年我收到的利息都吃不完哩!”
春節過后,打工大軍又滿懷豪情地北上或南下了,他們一定會認真努力地去掙錢,等待年底回來又重復同樣的故事。
故鄉還在,但村子里的魂魄已經死去;故鄉還在,但古老的宗族家訓的血脈早已被掏空。
片段2:扭曲的小視頻
智能手機縮短了世界的距離,也密切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交流,只不過這種交流是在手機上的。親人、朋友天涯咫尺,相互間聊得熱火朝天。君不見,火車站、汽車站、地鐵上、街道邊、酒店里,人們都是低頭族。大家不會在候車室面對面聊天了,無所謂詢問彼此的目的地,就是熟人之間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大家都變得陌生起來。
這些年,往往全家人整天捧著手機刷小視頻,邊看邊像傻子一樣哈哈笑,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不放過,白天黑夜顛倒,玩累了睡,睡醒了又玩,放任讓生活處于一種無聊的惡性循環之中。
由于許多夫妻倆都在外務工,孩子則由爺爺、奶奶照顧,為方便聯系,自然給家里購買了智能手機。爺爺奶奶們認為只要讓孩子別餓著、凍著就行,其余的一概不管。這樣,許多孩子不分時間地打游戲、刷小視頻,甚至刷家里的錢打賞視頻主播,學習一概不理。
這些年,村上考上名牌大學的為零,考上一般大學的也廖廖無幾,倒是未完成學業就輟學的孩子越來越多。看著一張張稚氣未脫的小臉,我心里在滴血。
依舊故鄉,但相夫教子、好學上進的傳統已不復存在;依舊故鄉,但年輕的一代卻讓我看不到一點希望。
片段3:買碼之風愈演愈烈
買碼,在香港稱之為“六合彩”,香港是合法的,大陸是禁止的。“六合彩”一般一星期開二至三期,因其中獎賠率奇高而非常誘惑人。我村20多年前就有人坐黑莊,開黑碼,買碼的村民不計其數,都夢想一夜暴富。
拿到碼報后,都儼然一副教授模樣,年長者戴著眼鏡,年輕的跟著摻和,相互討論和研究,希望得出一個有效的數字和生肖答案。然而又相互提防,各自有所保留,生怕對方撿了便宜。
輪到開碼那天,四處就更熱鬧了,有人在電話中大叫:“嗯,今個里買吆咯?我看會出猴,今年是猴年,這是第一期。”對方手機傳出笑聲:“我想這一期買蛇,昨夜里我作了個夢,夢見蛇了,我作夢一向挺準的。”其實他在騙人,他昨夜根本沒作夢或許夢見了豬,他是故意在誤導你,天上哪會掉餡餅?
買碼的四處打電話問,開碼單的忙著向莊家報碼,然后不停地看時間,等著晚上9點30分見分曉的一刻到來,因為這是出碼的時刻,都在等著1比40的高額彩頭大發橫財。
終于出碼了,如肥皂泡一樣的發財夢瞬間破裂。尖叫聲彼此起伏:“是么,你就是不信,我說買猴你偏要買豬。”“唉,又沒中,下期看好再下注大的。”“我家阿豪砍腦殼的,今夜又輸了八佰。”這樣的情景,二、三天后又重現。
片段4:再無耕讀傳家
我潛意識地發現,村里人對子女的教育觀,始終處于一種盲從和搖擺狀態,不管孩子的個性與悟性如何,只要他們還在上學讀書就行,至于孩子倒底學到了些什么?怎么學的?他們很少去過問。
他們認為,現在大學生多如牛毛,國家又不包分配,畢業后一樣要自己找工作,還不如自己早早出來打工,弄點錢早早成家,結婚生子,完成一生的行程。
大山隔絕了村人的視野,手機也只是起到刷抖音的作用。他們不知道,更不關心外界發生了什么,日久就變得難以明辯是非、通達事理。在村人眼中,好與壞、是與非的衡量標尺和參照系,是與比他們相對富裕的幾個村民作比較的,認為有錢就有本事,有錢便有一切。殊不知,這也許是一幫一夜暴富的聰明人,是靠膽量、不擇手段、不計后果、敢于挑戰道義和法律底線的人,可大多村民往往對這些人崇拜之極,把他們樹為自己孩子的榜樣。
在村人的思維中,宗族傳統權威早已被打破,唯有錢包很鼓的人,說出話來才有份量,才能服眾,才理應被推崇為德高望重的人,而從不關心其人品是否靠譜,所談言語是否對錯,更無須計較發言者的年齡大小或輩份高低。這種邏輯極為簡單:有錢人,就是成功的人,也一定最正確的。
有位村領導叫阿培的在處理一些民事糾紛中,常說些大道理出來教育人,按理說出發點很不錯,但雙方當事人背后就滴沾:“腦膜炎一個。”為什么這么說他?就因為這位村領導沒錢,窮唄。
片段5:即將荒蕪的土地
由于全村土地比較零散,且多為坡地,不易集中耕作和管理,盡管政府強調土地可以流轉,但卻無人問津。所以,每家每戶土地仍由自家耕作,從前是雙季稻,現因受勞動力限制,只種一季水稻了。盡管減少了一季,但還是有許多土地荒了,甚至有些將水田當作旱土種菜,因為插秧割稻,需要幾個強壯勞力。請人犁水田或插秧,一天要花費幾百元,還不容易請到合適的人,算下來成本比收入還高,于是大多逐漸改種玉米,而今年的玉米價格才7毛錢1斤,大多村民說明年說什么也不種了,劃不來。我問他們吃飯怎么辦?他們說無所謂,反正米四處有賣,兒子寄回來的錢買米還是足夠的。顯然,人口減少和流通,吃飯問題是容易解決了,卻荒了土地。
再者是旱地的種植方式,已經全靠除草劑和農藥了,過去都是犁地、鋤草,現在都不用了,這樣連續多年種植下去,田土退化,土質板結,產量大減,甚至產生土地中毒,種上的莊稼(比如我村多年種植的烤煙)極易發生大面積自然死亡等多類疾病,造成產量驟降或顆粒無收。老人們都自我解嘲:“這哪里是種地啊!我們也知道這樣要不得,但我們老了,力不從心啊!”
目前還有老一輩的村民在苦苦支撐,往后的發展,基本可以斷定,年輕人是不會種地的了,自然和人爭奪田地的較量,將會以自然勝利而告終。當然,耕退林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村莊的衰落,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片段6:日漸凋零的老一輩
這是一個局限的天地,這里太貧窮了,擁有50萬以上家產的沒幾個。四面深山環繞,唯一的一條破水泥路通往鄉鎮,每天早上有兩班客車通行。
沒見過世面的老人,卻是大山中最后一批寬厚仁慈的長者。自然,這些老人也越來越稀缺了,一些真正勤勞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個個相繼去世。
此后,一個個兒孫滿堂的家庭根基開始坍塌,家風越加敗落,族人之間不再友善和睦,一個尚未成家的小輩不僅可以辱罵自己的叔輩,甚至可以操起家伙砸向自己的父母,兄弟間爾虞我詐,妯娌間仇深似海。猶如一株大樹,盡管枝繁葉茂,高聳參天,但掏空樹根后,樹干和樹椏就開始枯落和腐爛。
人與人之間的家長里短,生活百科,而故事的主角則是一批非正常人,但他們個個神智健全,沒有任何精神疾患。這些生活故事的本質,是赤裸裸的人性與物質極大豐富、人情味卻無比缺失的時代產生的強烈對撞。
片段7:鄉土是否可以重建
我經常在想,我們農村是否可以還原或回歸60、70年代的輝煌。那時,城市青年人都在吶喊:“走,到農村去,農村是片廣闊的天地。”確實,那時我村與全國農村一樣,到處山青水秀,鳥語花香,完全原生態景象;青年小伙子姑娘們一個個生龍活虎,立志要把自己的家鄉建成大寨式的模樣,到處瓜果飄香,稻浪金黃,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但現在恐怕只是我一廂情愿罷了。現實是,沿海發達地區的鄉村已被城市化的步伐碾壓成“空心化”,很多人在為消逝的鄉村文明而呼吁反思,這是因為它走得太快,把文明丟的速度太快。而我的故鄉,它卻在飛速發展的時代中,因為笨重的身軀和閉塞落后的荒涼而走得太慢,本該為此慶幸,但不幸的是,它卻走向了另一種斷裂的病態極端,人們只把村子當作暫且犧身茍活的場所而不是創造美化的人生歸宿。
我深知,我村的敗落已成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而其中的關鍵原因,就是鄉村的各種能人和資源不斷地外流,村里老人們含辛茹苦養育兒女成人,供讀大學,可兒女們成才后全部留在了城市工作和置業,留下空殼的村子讓幾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勉強支撐著。
老譚一生的全部積蓄給兒子在深圳辦廠,可兒子發跡后在深圳買房落戶。除了老譚家,別的家也差不多。長此以往,就導致了犧牲、架空、荒蕪了鄉村,繁榮了城鎮的結局。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隨著國家鄉村振興等各項惠農政策的深入落實,理性平衡會越來越明顯,只要村民的思想不死亡,說不定會有枯木逢春的一天,但是不知道這一天要等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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