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高考的時候，感覺距離我高考已經過去七八年了，三年之前來自衡水中學的學霸張錫峰在演講舞臺上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隨后參加了高考，今年鳳凰臺又對張錫峰做了采訪，又讓他回到了公眾視野當中。
三年前張錫峰說自己哪怕是鄉下來的土豬也要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給了輿論場相當大的震撼。很多人第一次認識到了在河北省高考需要經歷多么殘酷的競爭和廝殺，這種價值觀是如此的前現代，這場演講幾乎只改掉幾個詞就可以無損平移到古代游牧民族對農耕民族掠奪之前的誓師動員。
張錫峰坦誠，自己雖然考上了浙江大學的計算機專業，但挺迷茫的，不知道該干什么，也不是很想學習，也不想進大廠996。其實這是大學生非常普遍又真實的迷茫，前幾年還專門有個詞來形容這一批人，叫小鎮做題家。說白了，小張同學和我當年讀土木的時候是一樣的，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辦。我非常理解這種心態，因為我也是小鎮做題家，是和他一樣從河北考了六百幾十分出來的人。
在教育資源傾向一線城市和邊遠地區，對中原地區，特別是山河四省不均衡的當下。從拱白菜這個表達我們就能讀出來，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小鎮做題家們，對于教育資源有著仇恨一般的奪取心態，只有踩在別人腦袋上，踏著別人的尸體，靠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邏輯，多考一分干掉千人的口號才能維持自己不發瘋。
這一切都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作為一只土豬，你吃了白菜以后就能榮登天國自然而然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但事實不是這樣的，這個餅從來就不可能兌現。
高壓內卷12年，終于到了選專業的這一天，卻突然發現自己倆眼一抹黑。跑到張雪峰老師直播間里問前途。工作條件如何。自己喜不喜歡這個專業這些事實甚至于對于今后幾十年的人生工作最重要的事實，在小鎮做題家的世界里面都是很淡薄的。我選土木工程，小張選計算機專業，都是因為那個年頭這玩意能掙錢，僅此而已。
不論是找親戚朋友問詢問也好，去張雪峰老師直播間也好，其實他人并不能為普通學生的興趣和未來人生發展考慮。
當然我也不是批評張雪峰老師，在整個大環境下，要把這樣的擔子壓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可能。在高考之后直播間里面能看到張雪峰這樣的人略微聊幾句其他領域，讓我們能睜眼看一看自己狹窄書桌之外的世界，已經算是小鎮做題家最好的福祉了。
大學很多專業知識的學習是從零開始,與高中所學的內容并無直接聯系。在高考填報志愿時,很多同學選擇專業時,要么聽從老師和家長的,要么僅憑自己從文字上望文生義一下。很多人并不真正了解所選專業的實際研究對象,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對該專業感興趣。
張錫峰讀的計算機專業，說實在話不好學，和很多專業排資論輩，講究看出身不一樣，計算機專業英雄不問出處，技術面的時候代碼行就是行，差就是差，代碼不會騙人。反而是上學的時候越乖巧懂事聽話聽安排的學生，越不會自己鉆研，容易在計算機專業上吃虧。
很多同學上大學之前喜歡玩電腦，會搞一些計算機硬件，覺得計算機和做游戲很接近，看上去非常有趣，結果進到計算機專業，經過一段時間學習以后才發現很多內容，從編譯原理到各種語言，從網絡結構到數據庫應用等等課程，要學習大量枯燥無味的純理論知識。學生對專業的興趣被打消了，不少同學最后就發表這樣的感慨:“早知我們專業是這樣枯燥無味,打死我也不會選”，以后的學習情況我們也可想而知了。這些都是我身邊親自見證過的。
喊了很多年素質教育，其實素質教育是什么，就是馬克思當年所許下的那個愿景：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已經在一部分人身上已經相對實現了。但至少在我和張錫峰這種小鎮做題家身上還遠遠沒有。因為這種發展是建立在適當的教育壓力和比較優越的教育資源條件之下的。不能指望死啃課本十幾年的小鎮做題家，沒有任何課外興趣愛好，高考完拍腦瓜子一想就能明白自己接下來幾十年的人生目標。
這就造成了我們都能拱到大城市里的白菜，拿到入學資格，但是這顆白菜合不合胃口，吃了會不會拉肚子，從來沒有人關心。
正是如此，我們兩個會在高考之前走過基本相同的人生路徑，也會在人生的幾乎同一階段感到迷茫。
做題不是萬能的，不做題是萬萬不能的，這個小鎮做題家的邏輯，我們應該反過來說：不做題是萬萬不能的，但做題千萬不能被認為是萬能的。做題萬能論是種有毒的成功學，它會害了小張，會害了一屆又一屆的孩子。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恢復高考一直到本世紀初的十年，這是中國高速現代化建設的時期，大學生是這個社會的稀缺資源。在普遍初中生高中生的時代，學歷是選擇人才最好的篩子，反過來說，這也造就了教育的思路：只要拿到文憑，其他的一切都要為此而讓位。
但對于上了大學即將步入社會的所有小鎮做題家，他們都面臨人生觀，世界觀的重構：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不是你死我活，不是殘酷競爭，在當代的中國社會，任何復雜工作都需要相互合作才能進行，哪怕是干自媒體，往往也需要成立工作室，才能維持穩定的運行。
十二年的修行，一拳打在空氣上。
張同學兩次走入公眾視野都非常有意思，第1次是因為在鏡頭前賣力的表演，結果大家只記住了土豬和白菜，第2次在鏡頭坦白在做創業項目，在與人合作，反而顯得更有人味，也更自然。
很多陰影需要一生去治愈，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他，也希望你，在高考之后能走出小鎮做題家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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