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廢物小組”出現
2011年,一則關于“寒門再難出貴子”的帖子在網上引發熱議,這并非事實,隨著落后地區的教育水平逐年提高,不少寒門學子在個人的努力下也考上了重點名校或其他985、211大學。
不過這雖然不支持“寒門再難出貴子”的言論,但一些從“寒門”中奮發考上985的學子卻又陷入了另一重困境,成為了所謂的“985廢物”或者可以稱之為“小鎮做題家”。
2020年5月,一個名為“985廢物引進計劃”的豆瓣小組悄然出現并在短時間內吸引了近10萬名的網友加入其中。
這個小組里的成員大多是來自小城鎮或者農村的大學生,他們通過十多年的寒窗苦讀,終于經由“高考”這個相對公平的渠道實現了“鯉魚躍龍門”。
在高考中取得成功而進入了985、211名校一事上,他們身上彰顯的是勵志精神,然而在進入大學后,他們卻陷入了迷茫與焦慮。
十幾年的應試思維、分數就是一切的觀念在大學不再適用,也沒有了外部師長的壓力迫使自身前進。
他們也不懂如何去獲取甚至不知道大學里存在的眾多的信息資源、發展機會。與美國家庭的“第一代大學生”有所類似,憑借天賦與努力從混亂的社區中考入精英大學,但進入后卻不懂如何與同學、教授進行交流,也不懂如何利用學校里的資源。
而不懂得利用資源,往往又驅動著這些“寒門學子”與城市同齡人之間“不平等的再生產”。
慢慢地,這些“985廢物”曾擁有的“優等生”光環逐漸消失。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出生并成長在大城市的同班同學、同校學生卻有著更多的興趣好愛與特長,能夠在更多樣的舞臺上“閃閃發光”。
這些城里優秀的同學不僅有著更優秀的英語口語、社交能力、更強的經濟支持,還有著更長遠的、明確的規劃;在進入社會后,他們還有家庭資源的支持。
而“985廢物”們,在對比城市背景同齡人的狀況下,往往會滋生“除了做題什么都不會”的想法。既沒有開闊的眼界、沒有一開始就明確的、長遠的計劃,在踏入社會后也沒有家庭的支持、沒有長輩指點而處處碰壁。
眾多難以轉化的情緒時常讓他們自嘲為“Five(廢物)”、“小鎮做題家”;“出身小城,埋頭苦讀,擅長應試,缺乏一定視野與資源的青年學子”就是這個群體的縮影。
于是,在這個以“分享失敗故事,討論如何脫困”為宗旨的“985廢物引進計劃”豆瓣小組里,數不盡的言論展現了“小鎮做題家”的失敗經歷,借以抒發焦慮的情緒,抱團取暖、相互指引以尋求慰籍。
與60、70年代的前輩相比,這些“小鎮”青年學子已然獲得了更多的選擇機會,接受的教育水平也大大提高,但顯然,城市的學子能獲得的教育資源也在增多且更為優質,城鄉、地區之間的教育差異鴻溝仍存在。
可以說,這是一個努力爭取教育公平的時代,但也是一個教育公平難以爭取的時代。
有點小矛盾的焦慮群體
從對小鎮做題家的形象刻畫研究來看,他們是積極向上的一個,但同時又充滿著焦慮迷茫,像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
從自我畫像上來看,小鎮做題家擁有積極進取的正能量。
許多小鎮做題家從“寒門”中經過近12年的努力學習才進入985、211大學,自身的成長史就是積極奮斗、改變命運的寫照。近12年的時間也在他們身上刻下了積極奮取的精神,努力改變命運的理念一直印刻在他們心中多年。
不過,進入985、211大學后,這些在高考金榜題名中獲得優越感、自豪感的小鎮做題家們更多地面臨著名校光環下的現實挫敗感。校園里遍布著如同自己一般、甚至比自己優秀的學生,太多優秀的同齡人讓他們滋生著“只會做題”、“資源與視野受限”的感慨,衍生出無法解決的迷茫與失落感。
且由于缺乏視野與資源,小鎮做題家也很難在大學初期就能明確自己的人生規劃。這一群體在進行個人規劃時,容易短視化、片面化以及功利化。雖然有時也會關注自身的人生愛好與興趣,但最后往往習慣用經濟收入、社會地位等指標衡量自身的成功與否。
與有明確目標的城里同齡人相比,他們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先發優勢”。且在感到迷茫的同時容易向社會因素所妥協,又在妥協中陷入自我懷疑。
于是,雖然懷抱著知識改變命運的想法,但在意識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受視野與資源限制后,小鎮做題家就會陷入自我迷茫的階段。
另外,在這個時代形成的“文憑社會”中,原本這些小鎮做題家就想通過獲得知名大學的文憑證書來獲得更高地位的工作,取得更多的收入,向上流動進入更高層次的圈子。通過高考進入知名大學獲得文憑,似乎就能拿到高收入、高地位的敲門磚。
但現實卻是在大學生遍布的社會中,小鎮做題家除了擁有基本的經濟支持外,家庭能提供的文化資本、資源支持幾乎為零。他們并沒有強硬的家庭資源、有益的長輩指點,也難以得到理想的工作。
經過十幾年的奮斗與努力似乎也追不上城市發展的步伐,與父母輩相比,只是換了一個時代與工作環境打工而已。
可以說,小鎮做題家一邊懷揣著擁有高文憑以獲得更高收入,從而在城市中獲得認同感、安全感的想法,一邊又害怕“996猝死”、“中年失業”帶來的恐慌與壓力,最終導致的理想與現實不匹配讓小鎮做題家自我感覺難以掌控自己的生活與發展,引發了更大的焦慮感與無力感。
而在巨大的社會貧富差距環境中,小鎮做題家群體所在家庭也大多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這又會進一步加劇小鎮做題家的心理失衡,加劇他們的焦慮、恐慌、無力感。
社會在背后的“推力”
從時代背景來看,小鎮做題家正處于一個整體向上流動的社會。然而在向上流動的過程中,包括小鎮做題家在內的年輕人勢必會承受巨大的壓力。
如著名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文憑社會》中描述過,20世紀中期的美國人整體處于一種通過努力以改變自身階層地位、獲得富裕生活的社會氛圍。在這個氛圍下,“金錢至上”的觀念充斥在數以萬計的美國人腦海中,想要暴富獲得成功的欲望無疑給當時的年輕人施加了許多壓力。
但在向上流動群體數量龐大的情況下,向上流動的通道卻又幾乎被“堵死”,視野與資源的限制將中下層的青年群體固化在了原有階層。
國外一紀錄片——《人生七年》就彰顯了社會階層固化帶來的巨大影響。
2019年,拍攝歷時近55年的紀錄片《人生七年》最后一季正式播出,也意味著14個不同階層的孩子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生活歷程幾乎被完整地呈現在大眾面前。
從他們每隔7年的成長記錄中可以看到,階層分化的影響幾乎貫穿了他們的一生。
精英階層的孩子從私立中學到頂尖大學,最后取得了成功的事業,繼而給其后代又帶來了優質教育資源;中產階層的孩子則花費了許多時間在迷茫徘徊、尋找人生的意義上;而工人階層的孩子,基本也延續了父輩生活,進入循環圈中。
當然,也有來自農村的尼克成功實現了階層跨越,進入了頂尖大學,獲得更高地位的工作。
可以看出,雖然的確會有人實現社會階層的成功跨越,但大多數人仍停留在父輩的階層或只是更好了一些而已。
而目前,雖然近年來我國在不斷推動教育公平的實現,但已有的、難突破的社會分層固化現象難免不會打擊到小鎮做題家的信心。
歸根到底,階層的固化還在于小鎮做題家本身視野與資源受限,難以突破限制而實現階層流動,最后只能停留在原有階層。
早在中國人民大學主持的《中國教育追蹤調查(CEPS)》2013-2014學年基線數據中就顯示了,為孩子報音樂興趣班的城市家庭比例占據了18.05%,農村家庭僅為6.14%。
另外,大多數農業戶家庭并未做過“與父母一起參觀博物館、動物園、科技館”等事項,在文化資本上的交流與投入力度也不大。
從孩童時代起,城市家庭中的孩童能接觸到的文化資本更充分,視野更開闊,目標更清晰。所以大多數小鎮做題家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先發優勢,進入社會后,資源獲取差距進一步加大,沖擊了小鎮做題家所做的努力,造成小鎮做題家的“墮落”。
而這個時代存在的下流社會則為“廢物”們的“墮落”提供了“歸所”。
日本作家三浦展在《下流社會》中描述過“下流社會”的特征:收入低下,生活的熱情、學習的意愿、消費的欲望等也低下,他們似乎對人生失去了信心。
國內的小鎮做題家自嘲為“985廢物”,又何嘗不是心情低迷、信心受挫的一個寫照?倘若真想成為一個廢物,下流社會的存在似乎也為他們提供了“港灣”。
在自嘲中繼續前行
不過,自嘲歸自嘲,在“985廢物引進計劃”豆瓣小組里集聚的小鎮做題家并非真的想成為廢物,只是借以抒發郁悶、低迷的情緒,希望能找到一個解決方法,從而繼續輕裝前行而已。
要看到,小鎮做題家自嘲背后反而是一種“良性心理防御機制”,是嘗試與自己和解的一種方式。
雖然受階層影響,小鎮做題家的視野、資源并不開闊或者充足,但是他們自身努力而成的資本不一定比城里同齡人差。
近12年的應試教育雖然固化了思維,但也讓他們養成了自有的學習模式,一些模式能運用到工作中,助力高效地安排時間、完成任務。
如工作中涉及到的一些項目需要按照進度規劃劃分為多個階段,一些問題需要應用結構化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這些都可以用近12年養成的思維方式來思考解決。
且通過整群抽樣,一些研究表示部分小鎮做題家更關注集體性價值取向與生存需求,更關注家庭與社會責任的履行,在工作中也有自己的想法,除了收入也會關注舒適度的需求。
故而小鎮做題家本身并非一無可取,相反其身上有獨有的、與外界資源因素無關的特質。
而且從整個社會群體來看,能從小鎮走向大城市,進入985、211已然是不錯的成果。
全國高等院校共3012所,而其中211大學(含985大學在內)不足150所。所以能從數百萬考生中考上211、985大學已經是自身具備優秀學習能力的有力證明。
☉數據來源:中國網
曾經《我上了985,211,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或者,也不能這么說》一文中述說了進入985、211后的自卑與迷茫,引發了熱議。
但也要看到,在一些人眼里,即使是小鎮做題家,也比他們擁有的出路要廣得多,就像呼應這一篇發帖而作的另一個帖子所描述的,“能上985,211明明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在如今大學生泛濫的社會,985、211畢業的學生更能接觸到門檻更高、地位更高的企業。
故而與許多人相比,小鎮做題家已經憑借自己的努力邁出了跨越性的一步了。在后續的向上流動中,個人的努力已很難去創造性地破壞一個穩定社會下逐步形成的整個階層分化與固化,最終還得要依靠群體、社會的力量。
而大學、社會或政府力量能做的除了擴容——即推進更多的農村、小鎮學生進入高等教育機構外,還可以關注文化資本與文化賦能方面。
很多小鎮做題家除了受到不可改變的家庭原生背景限制外,其后續的長遠發展也受到了文化資本與視野匱乏的影響。而縮短文化差距,增強小鎮做題家的文化積累卻是可以后天改變的。
不過,雖然目前的社會改革、教育改革已在致力于打造更公平的流動渠道,打破階層流動的桎梏正在進行,但要意識到城鄉融合需要一個過渡的時間,教育、文化、資源間的差距填補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或許,小鎮做題家目前能做的也還就是繼續在自嘲中尋找安慰與解決方式,繼續前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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