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義和世界的前途

　牧川　

我們時代的問題　　

我們處身于人類歷史上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東方的、西方的、理想的、宗教的、世俗的、人性的、物質(zhì)的、民族的、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的，各種各樣的價值觀層出不窮、激烈碰撞。　　

這些觀念集中匯集在今日中國，其強度和廣度就顯得更為罕見。近三十年的中國大地，集中了西方資本主義三百年的發(fā)展歷程，集中了“社會主義的低潮、資本主義的復辟”的歷史性轉(zhuǎn)折，集中了資本主義和官僚階級的勾結(jié)、腐敗，集中了傳統(tǒng)的中國和現(xiàn)代西方生活觀念的碰撞，集中了人性的過度的壓抑到過度的開放、放縱，集中了道德觀和精神世界的迅速墮落——淳樸的人性變得極端物質(zhì)主義和欲望，集中了最富裕奢侈的階層和最貧窮無助的階層。　　

這個時代，有的人覺得熱鬧、多元、自由化，有的人卻覺得浮躁、混亂、迷茫、痛苦、墮落。有的人為這樣的時代歡呼，有的人卻為這樣的時代感到虛無，覺得人類沒有前途。　　

許多宗教徒認為這是一個末法時代，科學技術(shù)過度開掘了人類的欲望和貪婪，生態(tài)危機、精神危機，人類正在被異化，人的思想感情正在被物化，消費主義、物質(zhì)主義、個人主義、資本主義正在消解人類所有的優(yōu)秀精神文化。人類正在以史無前例的速度毀滅地球和自我。　　

一些自由主義者，一些學習法律的知識分子，一些相信民主、自由的知識分子（這類知識分子大多不關(guān)心經(jīng)濟，可以稱為空談家），卻覺得沒有什么，他們高呼“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quán)利和自由，只要他不損壞他人的利益”，他們覺得世間沒有什么是禁止的。人們不必把什么高尚、純潔、情感作為生活的準則。人類歷史已經(jīng)顯示出道德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它是隨時發(fā)展變化的。至于愛情、感情，你有你的純凈愛情和生活的權(quán)利，我也有我自己的找樂子、換妻、嫖妓、享受的權(quán)利。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權(quán)利和自由，世間并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規(guī)則，人的身體和精神世界也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準則。　　

另一些自由主義者、經(jīng)濟學家，更是把自由化、市場化的精神深入到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生活中，國企改制，工人下崗，股份制，國有企業(yè)在各種因素下變?yōu)樗接校淙胨饺说难Ｘ毟徊罹唷蓸O分化越來越嚴重。資本家和官僚勾結(jié)，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人和勞動者越來越對立，人民的地位迅速下降。　　

報紙、雜志、網(wǎng)絡，各種媒體為了追逐商業(yè)利潤，煽風點火，刮起人們的各種欲望之火。傳統(tǒng)的道德?lián)u搖欲墜。傳統(tǒng)講勤儉，媒體鼓吹奢侈；傳統(tǒng)講責任，媒體講一夜情，講如何吸引異性的眼球；傳統(tǒng)講棄絕虛榮心，媒體講鉆石戒指、講高檔衣服；傳統(tǒng)講真正的感情，媒體講“只出賣浪漫，不出賣愛情”，講時代發(fā)展，講曖昧和色情。這就是商業(yè)化的媒體和社會，一切都被金錢所操縱。　　

這個巨變的時代，許多年輕人想過西方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方式，同時卻不得不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他們無法抵抗商業(yè)化的媒體和社會所宣稱的欲望的價值觀，但是同時又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他們想過一擲千金的被人追捧的生活，但是口袋里卻沒有錢；他們想追逐美色，但同時卻又為找不到一個好的老婆、丈夫、一段認真的感情而發(fā)愁；白領(lǐng)們想過優(yōu)雅小資生活，但是身體和頭腦卻像個機器似的超負荷運轉(zhuǎn)，朋友聚會、親情友情等等都被緊張的工作壓縮的沒有時間；人們在追求優(yōu)越物質(zhì)生活的名義下被異化、機械化，而且是自愿的。　　

還有一些年輕人，他們具備良好的道德觀和是非觀，對于他們來說，如何尋找一份好的愛情、婚姻和伴侶，如何在這個物質(zhì)主義的時代保有一些內(nèi)心的獨立，如何使得自己的職業(yè)、事業(yè)不和自己的道德觀、心靈沖突，卻成了他們所最關(guān)心的問題。他們的希求是多么可憐，同時又難以滿足。　　

人們的內(nèi)心變得越來越不安穩(wěn)，越來越浮躁。亞健康、心理疾病、迷茫、無聊、孤獨、自殺、他殺、犯罪等等在青年中變得越來越常見。一些人受不了社會的混亂和虛無轉(zhuǎn)而傾向宗教；一些學生沉醉在網(wǎng)絡游戲、虛擬世界中；一些人用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填充的滿滿，但是一等清閑下來卻又變得不知所措，不能面對自己；一些人東抓西抓，用酒精、毒品、奢侈、享受等等來麻醉自己；一些人瘋狂的追逐成功、名譽、地位、金錢、美色。　　

他們以快樂的名義追逐這一切，但是他們自己卻從來沒有說自己生活的幸福，沒有高聲贊美生活，贊美生活，感謝上蒼能夠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生活一次。　　

自由主義的觀念、商業(yè)化的社會正在消解傳統(tǒng)的價值觀，消解人類歷史上所有的優(yōu)秀精神文化，但是同時自由主義的觀念、商業(yè)化的社會也在制造無數(shù)的混亂、矛盾和危機。而在這混亂、矛盾和危機中，在原有的秩序被打破時，人們卻又開始認真的思考，人類是否需要一個秩序，人的肉體和精神生活是否有一個潛在的基本的準則。　　

人為什么活著  之一　　

從社會整體的角度，對于人為什么而活著這個答案，答案是顯而易見、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每個人都應該為了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宇宙世界之間的和諧，為了促進社會的進步而努力工作和生活，人們所作的一切必須有益于人類這個整體。與此相對立的道路，便是人類毀滅的道路，而這一定會遭到人們的反對。所有的人，包括社會活動家、普通勞動者、藝術(shù)家、科學家、醫(yī)生等等，都應該為此目的而工作和生活。這是人類進步的事業(yè)，若是我們能夠為了這個事業(yè)僅僅添一塊磚、一片瓦，也是無上的光榮。　　

但是當我們從人的個體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時，答案卻就不那么顯而易見了，尤其因為人類自私的本性總是和上述的理論矛盾。　　

一個人究竟為什么活著？一個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一個人活著應該遵循什么樣的準則？人，作為宇宙中的一個生物，在他的身體和精神世界究竟有沒有一個潛在的準則和規(guī)律？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想，回答問題的人必須弄明白一點。　　

首先，他的答案必須具備普遍性，適用于人類，適用于人類內(nèi)心的潛在的普遍性。不僅他自己要同意這個答案，一個鄉(xiāng)村婦女也應該同意他的觀點，一個普通群眾也應該贊同他的觀點，一個哲學家、革命家、社會活動家、藝術(shù)家也能夠贊同他，甚至一個虛無主義者、一個對世界對生活灰心失望的人也應該承認他的答案具備潛在的合理性，甚至一個罪犯、一個貪官污吏——在這個罪犯心平氣和的時候，也能夠承認這個答案的潛在的合理性，承認這個答案比他自己的人生比他自己的答案要好。　　

其次，他的答案必須始終如一，必須徹底。如果他今天回答活著為了名譽、地位、成功，后天又回答為了愛情，那么他的答案也不具備徹底性。他的回答也不是最終的答案。他必須能夠衷心贊同這個答案，并能夠努力踐行一生。無論自我處境如何，無論身份如何，無論是一個官員還是一個平民，無論是一個藝術(shù)家還是工人、莊稼漢，無論是有錢還是沒有錢，無論是春風得意還是被關(guān)進牢房上了斷頭臺，無論是處身城市還是偏僻的與世隔絕的小島小村寨，無論是降生在現(xiàn)代的中國還是降生在中古時代的歐洲、美洲，他都能夠認同自己的答案­——雖然有時候可能無力踐行，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內(nèi)心卻服膺這個答案。　　

人的天性是如此不同，再加上后天的家庭、社會環(huán)境、教育等各方面的因素，使得人的認識和視野很不相同，所以在回答“人為什么而活著”這個問題時，答案確實會很不相同。一個女人或許說自己是為了丈夫和孩子、為了家庭而生活；一個藝術(shù)家或許說，自己活著是為了完成一部作品；科學家或許會說，是為了了解自然和宇宙的規(guī)律；還有人或許會回答為了愛情、為了幸福；一些人會回答為了成功，出人投地，名譽；還有人或許會回答，為了享受，飲食，美色、美酒、金錢、等等；基督徒會回答，為了彰顯上帝的意志；佛教徒會回答，為了明心見性，遠離煩惱根源，尋找真理；革命者會回答，為了改造社會。　　

我們仔細分析以上的回答，應該可以看出，這一切其實都出于人的愿望，或者說欲望。這種欲望不僅包含維持生存的吃吃喝喝的欲望，也包括肉體的、性的欲望，包括人的想要舒服的欲望，包含人的虛榮心的欲望，包含人的需要被他人承認的欲望，包含人的追求外在的形式的美感的欲望、包含人的追求內(nèi)心的美感的欲望，包含人的情感的欲望，包含人的求知的、探求自然宇宙世界的欲望，包含同情心和公義心的欲望——謀求改變社會、國家、世界；包含與宇宙蒼生合而為一的莫名的欲望，宗教。　　

另外，在這些回答中其實還隱藏著人的另一個基本屬性，那就是避免痛苦，保護自己和自己所關(guān)心的人。這個基本屬性可能導致人的自私，也可能擴大為關(guān)心周圍的人、關(guān)心社會大眾。　　

欲望的兩面性　　

人的欲望具有天然的兩面性，當過分壓制欲望時，人會感到痛苦。饑餓；性壓抑；想要的東西卻不能得到；想做的事情卻不能做；不被人承認，被視為賤民，被人看不起；情感的需求得不到滿足；人身的自由被限制；整天呆在很壞的環(huán)境，感受不到陽光，感受不到新鮮空氣，感受不到自然的美；面對不公正的事情卻不能站出來，生活在正義不能彰顯、邪惡和混亂橫行的世道卻不能有所作為，只能忍忍氣吞聲、忍氣吞聲，感到自己是一個窩囊廢。　　

中世紀的歐洲和古代、近代的中國，壓制人的欲望、限制人的自由的事情比比皆是，因此謀求人的自由和解放、追求真善美就成了一個時代的主題。但是因為對人的自由和欲望的壓制是如此深重，打倒時的力量也就來的格外猛烈，矯枉過正便出現(xiàn)了。　　

尤其在歐洲更是如此，基督教的神被打倒后，人們再也沒有一個可以恐懼的東西，人的行為失去了顧忌，唯一的規(guī)范只剩下法律意義的權(quán)利和自由，“一個人的行為若是不損害他人的利益便是合理的，便是他的自由和權(quán)利”。借著這個自由和權(quán)利的借口，再加上商業(yè)化的社會環(huán)境，人們便走上了放縱欲望的趨勢。　　

但是當一個人放縱欲望時，或者行為上并沒有放縱，但是內(nèi)心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時，他也會很痛苦。因為很多欲望都實現(xiàn)不了，社會上的事情不是什么都能夠順遂所愿。　　

沒有那么多錢；雜志上、電視上有的是漂亮的女人，但是卻不是自己的；即使他很有錢，身邊女人很多，也很可能生活無聊，總要找點什么新的刺激和享受，但是刺激過后又變得無聊和空虛；人與人之間是利用的關(guān)系，朋友是酒肉朋友、騙子，人與人之間是勾心斗角；金錢買不來真正的感情，買不來真正的朋友，金錢買不來很多東西。他在意識中覺得自己很有錢，因此應該比別人生活的好，但是在心底深處他卻不大可能感謝生活，不可能高聲贊美生活，感謝上蒼能夠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生活一次。　　

現(xiàn)代欲望社會創(chuàng)造了很多心理疾病，許多人都處于亞健康的狀態(tài)，迷茫、浮躁、無聊、孤獨、自殺、他殺、犯罪等等。　　

當今很多學生和年輕人總是說“生活無聊無聊無聊，一天天過的沒有意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欲望和享受，習慣了聲香色的刺激，沒有外界的游戲、電影、音樂、娛樂、飯局的刺激，他們就覺得生活沒有意思。可是刺激久了，感受力就遲鈍了，膩味了，這時候必然陷入無聊的境地。這就是因為他們心中無主，心中的主就是外界的欲望。　　

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內(nèi)心變得越來越麻木，人生的意趣也喪失了很多。他們的人生的就是欲望和利益之爭中，人生的目的就是向外在的索取，人生的快樂需要不斷的外在的刺激，生活變作一場追逐和享受，除此之外一切都變得沒有意思、無聊。他們的心很難安定，而是時刻處于浮躁之中。為了追逐那一個個刺激、享受、欲望，他們和他人的勾心斗角便不可免。從這個意義上，他們已經(jīng)成為欲望的奴隸，內(nèi)心遠沒有自由和解放。　　

他們很難體會到真正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愛，很難體會到美好。一個守財奴不大可能懂得樂善好施的價值，不大可能懂得為了社會進步犧牲的烈士的價值，一個嫖妓的不大可能懂得真正的愛情。這樣的人常常對生活怨天尤人。是非對錯的標準在他們心中常常是模糊的，是非對錯的標準常常和他們個人的利益聯(lián)系在一起。為了個人的利益，道德和是非都可以拋開。　　

另外，知識分子、藝術(shù)家等人，他們對現(xiàn)代欲望社會深惡痛絕，但是也很可能因為放縱欲望，或者說執(zhí)迷欲望而痛苦。他們希求一個純美的世界、一個美好的世界，但是現(xiàn)實中卻得不到，他們因此痛苦，迷茫，懷疑世界，甚至自殺；或者他們覺得自己做不到自己所期望的完美的程度，無法做到別人期望的程度，無法再創(chuàng)造出自己曾經(jīng)做出的成就和輝煌，因此便覺得自己的余生失去了意義。　　

這方面的例子很多，戲劇中有哈姆萊特，現(xiàn)實中有寫了很美的詩歌的海子，有人民大學的教授余虹，有梵高、莫泊桑、喬治·特拉克爾、杰克·倫敦、有島武郎、葉塞寧、王國維、芥川龍之介、伍爾夫、茨威格、海明威、普拉斯、川端康成、三毛、戈麥、張純?nèi)绲热恕！　?/p>

那些把世界當作一個整體來看待的人，當他覺得這個整體沒有前途，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毀滅的道路時，他們會覺得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沒有意義和價值。世界就像一座正在建設中樓房，若是你知道這個樓房今天晚上就會被暴風雨毀滅，你是否還有信心去建設這個樓房。這個時候他就只能陷入過度思慮之中，成為哈姆萊特那樣的人，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生命意義和世界前途的思考當中，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那些覺得自己做不到自己所期望的目標的人，比上面的例子更多。許多的自殺者都是因為覺得自己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期望，無法做到別人期望的程度，心理壓力過大，痛苦，從而選擇了自殺。　　

這些人，他們?nèi)松^的底子建錯了位置，所以痛苦，自殺了。　　

從痛苦和煩惱解放出來　　

佛家對這種人生的痛苦和煩惱體悟的特別深刻。求不得，求而不得，因此痛苦。執(zhí)著于欲望，或者說執(zhí)迷于欲望，就是人生痛苦的根源。佛家的思想就是讓人們領(lǐng)悟到煩惱和痛苦的根源，而后從中解脫出來。　　

普通的佛教徒說欲望和追求即是痛苦，因此一些佛教徒甚至變得不問世事，與世無爭。但是我卻覺得那不是佛家的真正內(nèi)涵。　　

佛家說“利樂眾生，莊嚴國土”，這就是一種發(fā)愿，就是要讓人間世界變得美好。真正的佛家是，“龍?zhí)痘⒀ㄗ龅缊觯瑒涞渡阶龆U床”，這種悠然自得才是真正的悠然自得、真正的自由，是大徹大悟之后的行動。許多的革命者和有識之士的人生觀的底子也與此類似。他們的內(nèi)心裝著全人類，他們?yōu)榇硕鴬^斗。　　

不過，一個真正的佛家為什么不會像哈姆萊特、海子、許多知識分子、藝術(shù)家、文學家那么痛苦，不會像許多藝術(shù)家那樣無奈的躲在一個角落里描摹一個“完美的超凡脫俗的作品”，一邊描摹著美好，同時卻又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克制不住對于外在現(xiàn)實世界的失望和絕望。　　

因為他們內(nèi)心的平靜不是建立在外在的世界是否美好的基礎(chǔ)上，不是建立在目的之上，不是建立在外在的事物是否能夠成功之上，不是建立在自己是否能夠成功之上，而是建立在內(nèi)心的感情的自然流轉(zhuǎn)之上。　　

宇宙和自然賜予了我公正和仁愛之心，面對社會的不公，我站出來，盡己所能——這就是對我的內(nèi)心、宇宙所賜予我的本心負責了。我這樣做了，至于結(jié)果是否真的能夠?qū)崿F(xiàn)卻是另一回事，那就交給天了。　　

金剛經(jīng)說，“不住聲香色而生其心”、“明心見性”，就是這個意思。內(nèi)心的平靜不是建立在外在的基礎(chǔ)之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讓人高興，但是內(nèi)心最深處的信心卻不是建立在外在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的基礎(chǔ)上，內(nèi)心最深處的平靜不斤斤計較于外部的事物，不是建立在外部事物的成敗基礎(chǔ)之上。　　

梁漱溟說：“逐物則失心，遺物亦失心，只是即物見心，心卻不隨物轉(zhuǎn)”，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佛家就是讓人明白人的煩惱、痛苦的根源，認識到人的內(nèi)心的規(guī)律，而后讓人解脫出來，跨入自由的天地。這個過程也是一個人從自我中解放出來的過程，不再斤斤計較于人的欲望、愿望，而把心放在更廣大的天地。　　

不再執(zhí)迷于欲望，心會變得自由寬廣，此時情感和精神反而會變得自由活潑。看見美的、好的、善的事物便高興，樂意追求美的、好的、善的事物；看見丑惡的事情便厭惡；看見痛苦的場景，看見生活艱難的人，看見遭受內(nèi)心痛苦的人便同情和憐憫；看見不公正的事情便憤怒，拔刀相助；另外，還有對自然宇宙世界的興趣，對知識和自然規(guī)律的渴求。　　

心就像一個鏡子，原原本本照見外在的場景，而后做出相應的行動和反應。不像水，水也可以照見周圍的景色，也可以做出行動和反應，但是當一陣風吹來便會起波瀾，風過后落下的灰塵又會把水弄臟，再也不能原原本本的照見周圍的景色。這就是執(zhí)迷與不執(zhí)迷之間的差別。　　

很多具備大力量的人，行動者、社會活動家、革命者、思想家，他們其實都有這樣的人生觀的底子，雖然他們自己并不一定看過佛家的書。他們在巨大的困境中能夠不灰心、動搖也就是這個道理。　　

大多數(shù)過日子的人，千千萬萬并不具備非常清晰的自我認知的人們。他們雖然不會說“不住聲響色而生其心”，但是某種程度上也遵守這個規(guī)律，只是不自知。《中庸》說，“百姓日用卻不自知”，又說“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就是這個道理。　　

他們努力賺錢，買房子買車，但同時也把許多精力投入到家庭和朋友，讓自己內(nèi)心的愛和溫情得到滿足。他們有許許多多的欲望和嗜好，但是也不會被欲望和嗜好完全控制。他們的本心處于不停的調(diào)和過程中，欲望、自私之心有時候會遮蔽本心，而后又會顯現(xiàn)；有錢的時候他們會過奢華的日子，沒有錢就過沒有錢的日子。　　

他們不會去思考宇宙生命的問題，很少有對生命的強烈的熱愛，沒有對藝術(shù)、美的強烈愛好，缺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氣，沒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他們心里裝的是自己的孩子、錢、老婆、丈夫、親人、朋友、大房子、小房子、車子、職位、權(quán)利等等，這些東西在他們的心中以浮動的比例排列組合，得到一個相對穩(wěn)定平衡的內(nèi)心狀態(tài)。　　

當他們過多偏離本心的軌道，內(nèi)心仍舊會產(chǎn)生痛苦的感受。性與愛的分離不會是好的事情，這一點在女人身上最為明顯，有點良知的男人也不會贊同這類事情，他們的生理可能有此欲望，但是心理卻明白這樣的事情沒有大的意義和快樂，甚至還有許多麻煩；為了生計、職位的高升而圍繞著討人厭、虛偽作假的領(lǐng)導絕不是高興的事情，為了生計去騙人去做虛假廣告也不會是好事情；看到一些不公正的事情，雖然想抗爭，但是卻敢怒不敢言，這時候心里也會窩囊不舒服。　　

他們不會說“不住聲香色而生其心”，但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遵循這個規(guī)律。若是過度違反了這個規(guī)律，就會有相應的后果。若是欲望太多，就會苦不堪言，夜不能寐；過分憂愁苦悶、思慮過度時，很可能就陷入儒家所說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狀態(tài)，看到美的景致和藝術(shù)品，卻感覺不出美，聽到好的音樂和鳥兒的鳴叫，卻沒有好聽的感受，心中浮躁不安。當今很多學生和年輕人總是說“生活無聊無聊無聊，一天天過的沒有意思”，也是因為違背了這個規(guī)律，因為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欲望和享受，習慣了聲香色的刺激，沒有外界的游戲、電影、音樂、娛樂、飯局的刺激，他們就覺得生活沒有意思。可是刺激久了，感受力就遲鈍了，膩味了，這時候必然陷入無聊的境地。這就是因為他們心中無主，心中的主就是外界的欲望。　　

小我和大我——人為什么活著  之二　　

前面講過，因為人的天性的不同，再加上后天的家庭、社會環(huán)境、教育等各方面的因素，使得人的認識和視野很不相同，所以在回答“人為什么而活著”這個問題時，人們的答案會很不相同。　　

一個女人或許說自己是為了丈夫和孩子、為了家庭而生活；一個藝術(shù)家或許說，自己活著是為了完成一部作品；科學家或許會說，是為了了解自然和宇宙的規(guī)律；還有人或許會回答為了愛情、為了幸福；一些人會回答為了成功，出人投地，名譽；還有人或許會回答，為了享受，飲食，美色、美酒、金錢、等等；基督徒會回答，為了彰顯上帝的意志；佛教徒會回答，為了明心見性，遠離煩惱根源，尋找真理；革命者會回答，為了改造社會。　　

我們仔細分析這些答案，從其中可以看出一個簡單的分類，每個人活著所為的目標的大小很不相同。有的人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自我的享受；有的人是為了家庭和朋友、親人；有的人為了更多的人而活著；這個面還可以進一步擴大，比如為了國家，為了社會，為了全人類。　　

套用一個簡單的術(shù)語，有的人活著是為了小我，有的人活著是為了大我。小我可以說是自私自利的我，大我可以看作是大公無私的我，很多人都處身于這兩者之間，有時候偏向小我，有時候偏向大我。　　

從常識來看，極端自私自利的人，極端小我的人，大都斤斤計較于自己的一畝二分地，常常和他人發(fā)生矛盾。他們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因而常常煩惱和痛苦，對生活總是怨天尤人，內(nèi)心幾乎不可能感到平靜自由幸福。過于計較物質(zhì)的欲望，對真善美的感觸就變得遲鈍，真善美之心、公正之心、同情之心不能彰顯。人生的意趣漸漸喪失，創(chuàng)造力、熱情、朝氣、生命力漸漸萎縮。生活變作一種機械化的動作，無聊、浮躁成為生活的常態(tài)，人被異化為物質(zhì)和欲望的奴隸。　　

那些為了大我而生活的人，他們大多具備很大的力量。大我愈大，力量也就愈大。改造舊的社區(qū)，創(chuàng)建新的社區(qū)，弘揚真善美，維護社會的公正，創(chuàng)造新的思想，改造舊的社會，創(chuàng)建新的社會。他們具備很大的創(chuàng)造力、熱情、朝氣和生命力，他們對生活有一股子熱情和激情。　　

為了大我而生活的人，他們贊同人的情感的順暢活潑的生發(fā)，他們具備自覺自律的道德觀，他們并不拒絕欲望，而是不為欲望所執(zhí)迷和控制。　　

他們絕不會無端的反對性，而是贊同性與愛的統(tǒng)一；他們不會為虛榮心所控制，因為虛榮心只會產(chǎn)生人與人之間矛盾，造成痛苦和煩惱；他們不會被金錢和權(quán)利、名譽等等的奴隸，他們了解財富和權(quán)利的力量，他們駕馭金錢和權(quán)利，讓金錢和權(quán)利為了更大的目的而工作。他們追求和創(chuàng)造美好的事物，他們堅持不懈的與丑惡的事物斗爭，他們讓自己的同情之心、憐憫之心為全社會、全人類服務，他們熱愛生命和自然，他們贊美生活。　　

他們是仁智勇同時兼?zhèn)洌瑳]有仁慈之心，便不會有為社會服務的心，沒有欣賞美好的能力；沒有智慧，很可能會對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困惑、內(nèi)心迷茫，可能會不知道如何借助現(xiàn)實中的各種能量和勢力，為自己的目標服務；沒有勇氣，便不可能具備與社會流俗抗爭的勇氣，他們便不可能堅持本心——這也就是一句話所說的，“惟英雄能本色”。　　

試問，一個斤斤計較計較于小我的人是否能夠發(fā)揚真善美，是否能夠體會到人與人之間心靈的美，是否有大力量同不公正做斗爭，是否能夠讓內(nèi)心的情感自由活潑的生發(fā)？　　

從這個意義上講，大我確實要比小我高出很多。　　

但是，有人或許會有疑問，像希特勒、山本五十六那樣的法西斯、軍國主義者，他們的內(nèi)心那么邪惡，他們那么關(guān)注自私自利的邪惡的自我，但是卻又為何有那么有力量和生命力？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一些為了經(jīng)濟利潤而漠視人間道德、公眾利益的企業(yè)家，他們即使站在審判席上也死不悔改。按照我的理論，關(guān)注小我的人不是將落得內(nèi)心煩擾痛苦，失去生命力嗎？為什么這些人卻能夠如此猖狂？　　

在此我不能給出任何解釋，我只能說，像希特勒、山本五十六那樣的法西斯、軍國主義者，那些漠視人間道德、公眾利益的人，他們必然受到人類的譴責和嚴懲。任何一個還保有哪怕一丁點社會良知的人，他們對于這樣的人和行為也不會同意。　　

世界的前途　　

前面提到，佛家的智慧可以讓一個對世界和自我絕望的人走出內(nèi)心的困惑，可以讓他重生。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重生只是讓他不再絕望，不去自殺。這種重生在他走出了心靈的困境后，要求他必須立即行動起來。　　

若是這個社會極其不公正，兩極分化嚴重、貧富差距懸殊，社會矛盾激化，若是社會大眾都生活的非常痛苦，那么他是不可能處身世外的，他是不可能一個人喜悅、隨喜什么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要求下，他必須找到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方法和途徑，必須找到社會和世界的前途和方向。非如此，他的內(nèi)心不可能真正平靜。　　

物質(zhì)主義、消費主義、個人主義、資本主義，生態(tài)危機、精神危機，人類正在被異化，人的思想感情正在被物化，人類優(yōu)秀的精神文化正在被消解。那么怎樣才是拯救的良方呢？　　

貧富差距嚴重，兩極分化嚴重，官僚和資本家勾結(jié)腐敗，人民大眾地位愈來愈低，怎樣才是拯救的良方？　　

人類發(fā)展到今天，月球已經(jīng)登山去，探測器也發(fā)射到了火星上，可是全世界卻仍舊有很多人在忍饑挨餓。但是一個可笑的事實卻是，據(jù)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的報告，全球的饑餓人口數(shù)字將達到10億。考慮到全球人口只有64億，人們就會明白這是多么可笑可悲的事情。這是對人的理智和情感的極大嘲弄。　　

每一個有良知和理性的人，都應該為改變這個世界而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是如何改變呢？　　

在資本主義、商業(yè)化決定一切的的當代世界，如何拯救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日常生活呢？如何拯救人的心靈和精神呢？在其內(nèi)部是否可以實現(xiàn)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日常生活的改造呢？　　

回答是否定的，資本追逐利潤的屬性決定了這一點。資本主義開掘的就是人的物質(zhì)欲望，資本主義的原則就是利潤至上、弱肉強食。　　

要改造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日常生活，首先必須明白一點，那就是不能讓資本決定道德，不能讓資本和追求利潤決定人的一切。人類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日常生活必須得到一些約束，不能任由自由競爭、弱肉強食。從這個意義上，我贊同社會主義。　　

羅莎·盧森堡在《卡爾·馬克思》一文中寫到，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規(guī)律并且指出了一條道路，“社會從自然發(fā)生的、不自覺的階段進入到自覺的、符合愿望的、真正的人的歷史階段，在前一個階段，社會形成自己的歷史就像蜜蜂建筑蜂房一樣，在后一個階段，社會的意志和行動第一次取得一致。幾千年以來社會的人將第一次做他想做的事情。”“用恩格斯的話來講，這就是人從動物界進入人的自由王國的飛躍”。　　

這就是社會主義的真正價值，讓人做人的事情，而不是讓人與人之間互相欺壓，弱肉強食，把人降低為牲畜、野獸的水平，使全世界至今卻有近10億的人口遭受饑餓的威脅，使全中國大多數(shù)的民眾淪為經(jīng)濟增長的犧牲品，使得城市居民淪為房奴，使得農(nóng)村居民淪為廉價勞動力和下等居民，使得中國淪為一個大垃圾場，全中國沒有幾條清澈的河流，人們的心靈也被污染。　　

社會主義就是讓人回歸人的價值，做人應該做的事情。它不僅整合分配物質(zhì)和生產(chǎn)，還關(guān)心人的內(nèi)心、文化，它要用一種嶄新的思想和文化改造人們的心靈。人，不僅是物質(zhì)生產(chǎn)的人，不僅是物質(zhì)、肉體欲望的人，也是有感情的、能創(chuàng)造真善美的人。社會主義必須把思想、文化和美育當作自己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思想、文化、美育是領(lǐng)導者。一個人的思想和頭腦決定他的行為，一個國家、社會的思想宗旨決定它的政策和行為，決定社會生產(chǎn)和經(jīng)濟。　　

從1848年《共產(chǎn)黨宣言》發(fā)表，到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再到1989年蘇東劇變，到今天改革開放的中國，社會主義革命進入一個低潮期。許許多多的人開始懷疑社會主義，懷疑社會主義是否只是一種空想。　　

但是，經(jīng)過了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經(jīng)過三十年的資本主義劇烈發(fā)展，經(jīng)過了三十年的巨變，中國人民又開始重新認識馬克思、社會主義和毛澤東。　　

社會主義實在是約束人的惡的一種最好的方式，是使得人類和諧的一種最好的方式。　　

當然，作為一名80年代生人，作為一個文革后出生的人，作為一個剛剛開始學習馬克思的小學生，我對社會主義也有一些不同于四五十年代出生的左派的特點，那就是社會主義如何在約束惡的同時，不過度限制人的身體自由和獨立思考的自由。社會主義如何用一種生動的、活潑的、美感的方式教育人，而不是靠灌輸和強制。因為蘇聯(lián)和中國社會主義的低潮，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過度限制了人的身體自由和獨立思想的自由的結(jié)果。　　

這就是我，一個青年對自己這么多年生活和思考的總結(jié)。以后，則是進一步的實踐、學習、思考、實踐，深深的扎入社會生活的現(xiàn)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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