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和諧
韓德強
2008年12月初演講
2008-12-22修訂
自由與和諧,都是好詞匯。而且,有人一直在論證,有了自由才有和諧,自由是和諧的保障。典型的言論是亞當·斯密的說法,所謂的“看不見的手”是指,當我們每個人自由地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社會利益也最大化了,即社會和諧了。亞當·斯密這個說法后來被法國巴師夏直截了當地概括為《和諧經濟論》。那么事情是不是這樣的呢?是不是自由了,就和諧了呢?
我想也許事情是恰恰相反。自由經濟不是一個和諧經濟,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經濟,自由經濟形成的社會是充滿沖突、充滿矛盾、充滿殘酷斗爭的社會,那么究竟哪個正確?我們可以先講一個小故事。
這個故事是楊白勞和黃世仁的故事。這是中國革命史上一對著名的冤家。黃世仁是大地主,楊白勞是貧雇農。楊白勞欠了黃世仁的糧食,黃世仁要搶走他的女兒——喜兒,楊白勞被打死,喜兒的男朋友大春參加了共產黨,要推翻這個黃世仁們統治的世界。這個故事表明了中國革命的正當性。但是,如果站在市場經濟的角度看,這個故事就有另外一種講法。黃世仁和楊白勞完全可以理解為市場經濟中的兩個獨立、自由、平等的交易者,兩個市場主體。他們在身份上是平等的,他們在人格上是平等的,當然,實際經濟地位不平等,因為黃世仁有錢有糧又有地,而楊白勞無錢無糧又少地。某一年的春天,楊白勞家里揭不開鍋了,就找黃世仁借糧食。黃世仁說借一石還兩石,楊白勞覺得利息太高。黃世仁說,不行的話,你再走一家問一問。于是,楊白勞就去問了趙世仁、張世仁、李世仁、馬世仁。他們都說,借一石還兩石,這叫市場利率,也許是高了點,但是這是市場利率。楊白勞這回明白了,是市場機制在起作用,不是黃世仁故意要欺負我。而且黃世仁家離我家還比較近,我還可以省一點運費。
這樣,楊白勞回去對黃世仁說,這回我明白了,您是好人,您沒想要欺詐我,您就老老實實地開了市場價。我愿意在你這里借糧食,就是借一石還兩石。黃世仁說,好,明白就行。可是我還有第二個條件,就是要你找到擔保。楊白勞想,擔保哪里找去?找得到擔保我還來找你黃世仁嗎?黃世仁又說了,找不到擔保,看看有什么東西可以作抵押?楊白勞想,我家徒四壁,哪里有東西可以抵押呢?黃世仁又啟發楊白勞,你們家的喜兒是否可以做抵押?楊白勞想,還真是沒辦法。如果不用喜兒作抵押借糧食,意味著春天父女倆都得死。如果用女兒作抵押,運氣好,夏天糧食長勢喜人,秋天糧食豐收,這一年就渡過去了。運氣不好,至少父女倆都可以活過這個夏天。出于經濟理性,楊白勞還是把喜兒抵押出去了。當然,有人可能會有不同意見說,人怎么可以抵押呢?其實,人可以作抵押,這說明市場化程度比較高,市場要素發育比較充分。如果人不能做抵押,說明這個市場還是有限制的市場,還是有管制的市場,還不是自由市場、自由經濟。
總有那么一年,夏天一場旱災把土地曬裂了,莊稼曬死了。秋天,楊白勞就還不起糧食。黃世仁按照契約辦事,要求楊白勞將喜兒送到黃家。可是,喜兒缺乏契約精神,死活就是不去黃家。楊白勞父女情深,抱頭痛哭,哭著哭著,楊白勞也失去了契約精神。黃世仁是個守法公民,他一紙訴訟就把楊白勞告到縣法院。縣法院一看,這白紙黑字,契約在先,那喜兒就得抵押。可是,縣法院說,我們事情太多,警力緊張,執行庭的人都忙不過來,能不能派你的私家保安去執法?黃世仁說,那好吧,我也為縣政府做點貢獻,給你們節省點執法成本。這樣,就派私家保安穆仁智去了。穆仁智到了楊白勞家里,就要抓捕喜兒。喜兒掙扎,雙方就發生了肢體沖突。今天,這自由主義的學術規范要求學者得公平客觀,用語不能帶感情色彩,所以不能說穆仁智要抓喜兒,喜兒要反抗,只能說是雙方發生了肢體沖突。穆仁智貫徹的是現代西方先進的法治思想,用的是法言法語:我在強制執行,你掙扎就是抗法,就是暴力抗法。喜兒卻是一腦門子落后的東方的道德話語,不管契約不契約,是人,就不能以強凌弱、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當然,道德的喜兒被法律的穆仁智帶走了。楊白勞想不通了,一輩子種糧沒糧吃,養個女兒又被搶走了,這社會咋就這么欺侮窮人?他越想越生氣,契約精神、守法意識消失了。到第二天五更的時候,他一把火燒了黃世仁的家,把黃世仁一家都燒死了。這就是搞了恐怖主義,相當于孟買的恐怖分子沖進了五星級酒店開槍殺人,或者就像是“9·11”事件中的波音飛機撞毀了世貿大樓。
這個故事是對市場經濟內在機制的典型解釋。春天,黃世仁得到了楊白勞未來的承諾,楊白勞得到了糧食。一方得到了未來的契約了,另一方可以活命。雙方各得其所,歡天喜地,那叫雙贏,那叫和諧。在這個意義上,斯密和巴師夏都是對的。可是,到了秋天,一方輸了,另一方贏了,這叫零和博弈,起了沖突。當楊白勞一把火燒了黃世仁家的時候,雙方關系就進入第三階段,雙輸。你看,黃世仁被燒死了,可是楊白勞也被逮捕了,被槍斃了,這不是雙輸嗎?和諧、雙贏的市場經濟怎么會轉到沖突、雙輸的恐怖主義的結局呢?要害在于春天達成交易那一刻,靜態來看、現象上看是雙贏,動態來看、本質上講已經是零和博弈。黃世仁處于強勢方,楊白勞處于弱勢方。強勢方可以剝奪弱勢方,達成對于弱勢方不利的契約。秋天的沖突結果,在春天那一團和氣中、在雙贏當中已經就注定了。我相信,如果斯密在這里,巴斯夏在這里,他也會同意我這個推理:市場經濟靜態看是雙贏,動態看是零和博弈,最后的結局是同歸于盡。
一些人可能會奇怪,自由市場怎么會通向恐怖主義、通向同歸于盡呢?這和我們的日常經驗似乎并不一致啊!其實,我們不妨去體會一下。自由市場中一切看上去都是文明的,只有一個環節是野蠻的。比如說我們去商店里買衣服,那環境、那氣氛真叫文明。商品琳瑯滿目,陳列井然有序,燈光明亮,導購熱情,款式隨挑,不滿意隨時可以走,整個過程似乎非常文明。但是,就在達成交易的那一刻,當你用1000元買下一套西服,實際上你就被宰了一刀,這套西服也許只值200元。當你覺得穿著這套衣服可以見同學、找工作的時候,你覺得很值得的時候,售西服的那方可能就在竊喜。這叫“買的不如賣的精”。買賣雙方自由交易的結果是,強者悄悄地剝削了弱勢方。再比如說,我們在自由市場上買菜,這個市場上管理規范,公平秤就在旁邊放著,不能短斤少兩,這一切同樣是文明的。可是要害仍然在定價上。如果說茄子剛上市,茄子就可以定高價,只有少數富人能夠買得起。這時,首先種出茄子的農民成為強者了。可是,一段時間以后,茄子大批上市,茄子價格直線下跌,茄農就倒霉了。所謂供求關系決定價格,這種供求關系根本就是力量對比。這種力量對比是對供不應求的供方有利,對供過于求的求方有利。任何時候供求雙方的力量都是不平等的,都是有強弱之分的,無數強和弱的自由較量的結果是什么?是強者越強,而弱者越弱!你想,每天有多少交易在發生,每天要買菜、買米、買油、買茶,每天要有衣服有暖氣,每天要有各種各樣生活必需品,還要上學、買房子,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弱肉強食,其結果就是兩極分化。兩極分化后,自然就會發生經濟危機,社會危機,恐怖主義,直至大規模的階級斗爭。這就叫以暴易暴。
有人可能會說,我們現實中的市場經濟不完全如此。對了,不完全如此。因為還有政府在。政府和市場相比,相對來說,有了一點文明。因為政府或者承諾為人民服務,或者按照一人一票的規則運行。因此,市場經濟制造巨大的不平等,可以由政府的二次分配去緩和、去調節。這樣才削弱了市場經濟內在的兩極分化特性。這正像伽利略的慣性定律:如果沒有摩擦力,一個運動物體將在光滑的平面上長期勻速運動,不會自行停止。因為沒有絕對光滑的平面,因為有摩擦力存在,所以,現實的運動物體都會靜止下來。同樣,如果沒有政府、沒有道德等因素存在,純粹自由討價還價的市場經濟,它會迅速通向兩極分化。我和主流的說法不一樣。主流的西方經濟學認為,市場經濟是很好的,只是偶爾有缺陷。在我看來,市場經濟從根本上是罪惡的,只不過因為多數人的自私暫時還沒法消除,所以市場經濟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還有它存在的理由。主流的西方經濟學認為,政府是必不可少的罪惡。在我看來,市場才是必不可少的罪惡。
有人可能會想,市場經濟雖然在本質之處是野蠻的、沖突的、弱肉強食的,但是,市場畢竟也給我們日常生活以很多方便和自由啊。我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想賣什么就賣什么,不能強買強賣。市場經濟給了我們充分的選擇和自由。沒錯,市場是給了我們充分的選擇上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也是可以說是一個非常美麗的陷阱、非常美麗的圈套、非常美麗的誘惑。
我們今天的生活中自由的確是很多的,不但是市場的自由,還有其他種種自由,言論自由、戀愛自由等等。看上去有了一切自由,但是我們一定要搞清楚,是誰有能力利用自由、操縱自由,誰有能力拒絕自由的傷害,誰沒有能力拒絕自由的傷害。比如我是個工人,我到市場上去找工作,我找張老板,張老板說工價是500;我找李老板,李老板說工價是550;我找孫老板,孫老板說工價是490。可是我分明感覺到,這點錢根本不足以養家糊口,這點錢根本不足以報償我的勞動。可是,如果我第二天沒飯吃,再低的工資我也得接受,甚至沒有工資只給口飯我也還得干。所以弱者的自由非常有限。除非弱者說,我寧死不屈。寧可死,那可以,那你有充分的自由。但是,寧可餓死也不去工作的有多少呢?為了保持人格的獨立,能夠不接受強者侮辱的人又有多少呢?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如果自由意味著自由地選擇死亡,我看,沒有多少人喜歡這樣的自由。這是問題的要害。也就是說,表面上在市場當中雙方人格上是平等的,但是實際上是一個窮人往往會失去自己的人格尊嚴去獲得一份工作,去獲得一個飯碗。這也就是妓女和嫖客之間的關系。嫖客有錢,妓女想要嫖客的錢怎么辦呢?那就得賣身了。妓女是不是人格受侮辱了?是受侮辱了。但是,下一頓不就有錢了?妓女和嫖客當然也有討價還價的自由。按照自由市場的邏輯,你就不要說那叫妓女。人家是性工作者,就跟攝影工作者、農業工作者一樣。一旦說人家是妓女,這就帶有人格侮辱的色彩了。你們看,自由這個詞就可以這么被運用。
自由,可以自由地升華,也可以自由地墮落。考慮到現實生活中自私自利的情形非常普遍,自由的結果便是“越自由越墮落”,人人爭相墮落!市場有些書,比如《厚黑學》,比如《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比如說《誰動了我的奶酪》,專門教人怎樣墮落、怎樣卑賤、怎樣下流、怎樣流氓,然后就可以掙大錢。無數年輕人看了這些書,就走上了自由的墮落之路。
自由地墮落又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相互爭奪、相互沖突、相互欺騙。
對于自身而言,自由地墮落意味著什么?有些人內心有良心、有道德,但不得不跟著社會一起墮落,內心非常痛苦。有些人本來就是個流氓,墮落是真墮落。但是,先墮落可以偷到搶到騙到,都墮落就偷不到搶不到騙不到。于是,真墮落的社會中,墮落者可能會因為搶不到偷不到騙不到而焦慮。有道德感會痛苦,沒有道德感會有焦慮。
因此,在自由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是沖突的,人的內心也充滿了沖突。怎么叫和諧呢?
按說,這些道理本來是許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深切感受。但為什么社會輿論仍然充斥了自由的喧嘩呢?因為,市場中的強者既可以用契約、合同自由地掠奪、欺騙、剝削弱者,又可以讓弱者產生虛幻的、良好的自我感覺。所以,世界上所有的大學、研究所、報刊、雜志都在宣傳自由主義的好處,都在宣揚自由市場的好處。因為,這些大學、研究所、報刊、雜志都是被富人控制的,都是被富人操縱的,都是為富人說話的,都是為強者說話的。他們操縱了這個輿論,很多人就信,很多人就上當受騙。
說到弱者,這個世界上誰是弱者?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弱者。當我們覺得自己掙了點錢,是白領、是藍領、是公務員,以為自己是強者的時候,這是你在往下看。往上看,其實通通是弱者、通通被人雇傭,被人奴役、被人玩耍,是別人的工具。青春年華,一輩子工作,可能積攢了一些家電,積攢了一些服裝,甚至也許積攢了住房。但是,實際上這些都是別人控制你、奴役你、欺騙你的草料。看上去,自由市場上人們平等地相互利用,從本質上看,則是強者在利用弱者。依程度不同,強者控制弱者、支配弱者、壓迫弱者、主宰弱者、奴役弱者。只要強者依契約辦事,可以根本不顧弱者的感受,甚至可以不顧弱者的生死。強者還振振有詞地說,雙方是平等的、獨立的、自由的。所以說,自由市場是和諧市場、和諧經濟這種說法,從根本上看是極少數強者編出來欺騙弱者的說法。當我們把它當真理,當我們把它當教科書來讀的時候,實際上,我們都上當了,都中毒了。
但是,大家可能會想這樣一個問題。既然自由市場通向沖突,或者通向內心的痛苦或者焦慮,既然自由市場讓我們倍受欺騙,那么為什么還有很多人相信自由市場,為什么我曾經也相信自由市場呢?因為你內心有貪欲,貪欲迷住了你的眼睛,使你容易上當受騙。因為你眼界狹窄,卻自視過高,以為能夠成就自己的事業。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當螳螂自信滿滿地捕蟬時,螳螂的眼界豈不狹窄,自視豈不過高?當螳螂美美地吃著蟬時,豈不有強烈的成就感?但這一切都落在了黃雀眼中。為什么螳螂還可以美美地享受蟬肉?因為黃雀想吃更肥美的螳螂。
人類的社會生活高度復雜,本來需要眼界更寬、地位更高的人更善良、更負責,如此,則人類社會將停止弱肉強食。但是,自由市場學說欺騙我們,說人與人相互是獨立的、平等的、自由的,不需要善良,只需要平等競爭。結果,弱者被推上了和強者競爭的舞臺,強者可以不負責任地吃弱者。隨著自由市場邏輯的蔓延,越來越多的高度復雜的人際關系被簡化、被瓦解,被腐蝕成自由、平等而惡意的競爭關系。
比如說,師生關系。傳統中國的師生關系是高度復雜的,對師生雙方都有復雜的道德約束。尊師愛生,雙方各有相互的承諾,師生關系形同父子關系。隨著時間的推移,相互間的感情將逐漸加深。正因為相信老師對學生負責,老師就有權利打學生。當發現學生調皮搗蛋,不好好學,不上心、不成器的時候,老師是有權利打學生的。打或懲罰,本來是教育過程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教師的講臺上有一把戒尺,就是懲戒學生的標準工具。為此,教師對學生的成長負有重大責任。當師生關系逐漸瓦解成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關系時,老師打學生的權利是肯定沒有了。這是不是就對學生好?也不一定。老師同時失去的是對學生成長的責任。教不教是我生產者的事,聽不聽是你消費者的事。反正我講什么你愛聽不聽,這是你的自由。你今后成人不成人我管得著嗎?另一方面是學生。一旦說老師是生產者,學生消費者,按照市場經濟的理論,消費者是上帝,那么學生就是上帝。既然是上帝,就應該老師聽學生的而不是學生聽老師的。所以,老師就得討好學生。什么老師受歡迎?是那種對學生嚴厲要求的老師呢?還是說給學生打高分,卻聽任學生各種壞習慣的發展的老師受學生歡迎呢?當然,有些學生內心有道德感、正義感,他歡迎對他要求嚴格的老師。但是,可能更多的學生內心沒有這么強烈的道德感、正義感,沒有那么強烈的求知欲,他愿意輕輕松松混日子,他就歡迎對他沒有約束的老師。這樣師生關系就逐漸瓦解冷淡,變成自由、平等、獨立買賣關系。從冷漠到仇恨只有一步之遙。一旦學生感覺到被老師耽誤了,正如楊白勞最終發現黃世仁的真實面目一樣,殺老師就成為正常現象。學生感覺到我的青春被你浪費了,老師感覺到你破壞了課堂秩序。雙方從生氣到憤怒,直到相互廝殺。這是和諧的師生關系被瓦解成自由的師生關系的必然結果。只不過有的地方暴露出來了,有點地方沒有暴露出來。只不過有些雙方還在發生發展的階段,有些已經變為現實了。最近不是看到若干起學生殺老師的案例嗎?
師生關系的復雜性究竟在哪里?復雜在不平等、不自由、不獨立上,復雜在相互影響上,復雜在相互壟斷上。老師的思想可以傳遞到每個學生的頭腦中。但是,學生頭腦里的思想影響得了周圍的同學嗎?影響得了老師嗎?老師是站在講臺上的,面對所有學生,學生只面對一個老師,雙方關系實際上是很不平等的。但如果那個老師是愛學生的,學生是尊重老師的,老師是認真的盡力的去教,投入地教,學生是專注地聽,調動自身經驗、體會去聽,這將是最好的師生關系,也是和諧的師生關系。可是,這種和諧的師生關系不但不平等,而且不自由。我作為學生一定要專心致志、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就意味著不自由。本來我可以想想窗外的知了、池塘里的青蛙,那多自由。結果你非要我集中注意力聽老師講課,那多不自由?本來老師講課可以照本宣科,反正你愛聽不聽,我的精力可以想想下班以后買菜買什么,晚上給女兒買什么衣服。一邊講課一邊頭腦在自由地想象,這多好啊。非要老師集中精力,要熱愛學生,要注意學生的目光,看他們聽不聽得懂,要認真的教,用心地教,老師也不自由。一種不自由、不平等的但是和諧的師生關系是富有生命力的、是富有成長力的。所謂教學相長,不但學生能夠迅速進步,而且老師自身也能夠不斷提高教學水平和思維敏捷性。但這種師生關系恰恰不自由、不平等、不獨立。雙方相互不關心,雙方相互冷漠,那種自由買賣的關系就自由、平等、獨立。但是,老師也沒有收獲,學生也沒有收獲。甚至,師生關系會走到形同陌路、相互仇視,甚至相互仇殺的地步上去。所以我感覺到,實際上來自西方自由、平等、獨立的理念已經把我們原來和諧的人際關系給瓦解掉了。
再比如說,夫妻關系。今天這個社會離婚率是不是越來越高?單親家庭是不是越來越多?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夫妻雙方變成自由、平等、獨立的關系了。一旦他們離婚,他們雙方就徹底自由、平等、獨立了。婚姻使得男女雙方既不平等又不獨立又不自由。當雙方海誓山盟的時候,當雙方說相互熱愛對方的時候,當雙方說自己的心被對方所牽掛的時候,你看他獨立嗎?他自由嗎?夫妻雙方有分工、有合作,可是有的分工體力上比較輕松、腦力上比較累,有的分工體力上比較累、腦力上比較輕松;有的可能更多的是家務勞動,有的可能更多的是社會工作;有的可能要更多地養育孩子,有的可能更多地承擔外部社會責任。這一切難道平等嗎?和諧的夫妻關系正像和諧的師生關系一樣,雙方相互熱愛,雙方相互體諒,相互照顧,雙方都這么做的時候,感情就越來越深,雙方就越來越默契,越來越和諧,越來越幸福。但是,按照西方的邏輯來看,這就不自由、不平等、不獨立。相反,瓦解成這種離婚以后的關系,或者即使不離婚,雙方在家庭內部AA制,這一頓飯你出多少錢、我出多少錢,養孩子你出多少錢、我出多少錢,瓦解成這樣一種自由、平等、獨立的市場關系之后,按照亞當·斯密的概念,按照巴師夏的概念,似乎社會利益就最大化了。但是我們分明感受到,瓦解成這種關系之后,不但雙方身心受傷害,而且子女身心也受傷害,社會利益實際上是最小化了。
所以,推論下去,和諧的社會關系其實對于其中的任何組成部分都可能意味著不自由、不平等的。但是,這種不平等不意味著可以讓主導方利益最大化,而是意味著雙方要相互善意。強勢一方總是要關心照顧弱勢一方,而只要強者關心照顧弱勢一方,弱勢一方立刻就變成強勢了。比如說,做父母的關心寵愛孩子。孩子本來是弱者,后來由于父母的寵愛,孩子想要什么父母給什么,你就會發現父母就轉化成了弱者,孩子就成了強者。寵愛意味著做父母的成了弱者,孩子成了強者,自私自利的強者。反過來,如果父母愛孩子,孩子也尊敬父母,并沒有因為父母對你想要什么、就給什么,而真的無所顧忌地去要什么、求什么,這時候父子關系、母子關系就會形成一種和諧的父子和母子關系。夫妻關系是這樣,師生關系也是這樣。當老師認真教學生的時候,學生絲毫不在乎、肆意嘲笑老師的時候,老師就成了弱者,老師就會感覺到受了傷害。所以,強和弱實際上可以隨時轉換。中國的思想、中國的文化就要求強者時時刻刻警惕、注意自己,要對他人負責任。這樣雖然仍然有主導與被主導之分,有強勢與弱勢之分,但是,強弱就會轉換,雙方關系會越來越和諧。當老師認真去教學生的時候,學生就越來越有水平,越來越有鉆勁,學生就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一旦學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學生就成了強者了。學生超過老師了,需要新的老師來教他。學生成長的接力棒就交到了下一任老師身上。這樣的人際關系就是和諧的人際關系,這樣的社會就是和諧社會。
我們今天也在提倡和諧社會。到處可以看到和諧社會的標語,和諧社區、和諧學校、和諧家庭、和諧企業,但是,都沒有搞清楚,真和諧的社會、真和諧的企業、真和諧的學校、真和諧的家庭,一定是內部各方之間充滿了相互關心和幫助,充滿利他主義精神,充滿了換位思考的精神。可是諸位仔細想想,我們今天這個社會有多少人能夠換位思考,多少人不是自我中心呢?有多少人能夠幫助他人、體諒他人,同情他人,有多少人是想著我們社會變好,而不是想著自己發財致富呢?當我們大家都想著發財致富,當我們都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時候,這個社會一定是充滿了無數沖突的社會,一定不會是什么和諧社會。
也就是說,一旦我們中國社會引進了西方這樣一種生存競爭、弱肉強食的思想,引進了與這種弱肉強食邏輯相配套的自由、平等、獨立的思想,我們這個社會一定會瓦解成為人情冷漠、高度沖突的社會。莊子說過一個故事:古代有三帝,北海之帝,南海之帝和中央之帝。中央之帝叫混沌。混沌沒有七竅,待北海之帝和南海之帝很好。南北兩帝想報答混沌,就給混沌鑿七竅。結果是,七竅生而混沌死。自由、平等、獨立這些是西方社會的概念,正如七竅,是近現代西方人認識社會的工具。中國本來是和諧幸福的社會,就如混沌。非要在混沌上鑿出七竅,非要用西方概念來理解,似乎就精細了,似乎就獨立了,似乎就清晰了,但是混沌死了,幸福就不存在了,和諧也就不再存在了。
所以,當今中國社會的一切問題,歸根結蒂就是把西方的自由、平等、獨立的自由主義思想引進來了,成了中國社會的潛意識、無意識。本來,中國思想和文化對人性的自私、人的動物性的一面是有批判和防范的,但是,自由、平等、獨立這些概念把人的自私性充分地釋放出來,所以,才會造成我們諸多的問題和困惑。也就是說,根本不是像一些西化派所說的,說中國的問題是西化不夠。在我看來,我們的問題是西化過度。
西方社會是不是真的像中國社會那樣,自由、平等、獨立的概念那么深入人心?我看真不見得。因為西方社會還有一個非常不平等的東西,那就是基督教。基督教說,上帝高高在上,所有世人都是有罪的,要懺悔。世界末日來臨,末日審判時,不相信上帝的人要下地獄。基督教思想也意味著不自由、不平等、不獨立。自由主義本來就是因反抗上帝、反抗天主教、基督教而形成的。但是,相互對抗也就意味著相互制衡。西方社會教孩子從小唱贊美詩、念圣經,逐漸長大才引入自由主義的概念。因此,基督教的道德為自由、平等、獨立意識設定了前提,兩者相互制衡,西方社會才不至于如此迅速地自由墮落!可是,我們中國社會今天只有自由、平等、獨立這些西方思想,缺乏相應的信仰體系、道德體系約束,結果,自然是自由地墮落。從這個意義上看,哪一個國家是自由主義最強勁的的國家?已經不是美國,不是英國,不是法國,而是中國。中國社會信仰缺失,道德淪喪,行為放縱,這才會讓別人看不起。有信仰、有道德的人來看我們這個社會,就會覺得我們這里是動物世界。本來,新中國在世界上是很受尊重的。受尊重不是因為我們富有,而是因為我們有共產主義信仰,有人格尊嚴。受尊重是因為我們是一個有感情、有幸福、有和諧的社會,是因為我們人與人之間,扶弱抑強,我們是真正的文明的社會。今天,我們這個社會變成了一個“蠻夷”社會。“蠻夷”這個詞本來是華夏文明對周邊未開化的少數民族部落的一種蔑稱,今天就整個世界而言,迷信西方自由主義思想的中國社會卻成了真正的蠻夷社會。
可以說,西方自由主義思想不僅影響到了我們的經濟生活和社會生活,而且也強烈地影響其他各個方面,例如藝術。西方的當代藝術是一個以自由主義作為核心和靈魂作為指南的藝術。啥叫當代藝術?當代藝術在我們眼里其實就不是藝術。按常理,藝術作品應該是體現和諧、體現意境。但是,當代藝術體現的是自由。一把精美的小提琴,“咣”往地上一砸,砸成無數碎片,然后把無數碎片再隨機粘貼到畫布上,這個就叫自由的當代藝術。諸位一定很奇怪,砸碎了的小提琴往畫布上一貼,怎么能是藝術呢?要害就在于,一旦把精美的小提琴砸碎,它的每一部分是不是就獨立了?是不是就自由了?比如說琴弦獨立了,琴頭獨立了,木片從琴體里獨立出來了。一旦獨立出來后,這時候你就再不能說琴弦最重要,木頭相對次要,琴頭和琴弦就完全平等了。所以說一把小提琴砸到地上,每一部分都變得自由、平等、獨立了。可是有藝術嗎?沒有的。西方當代藝術,無非是在高度強調自由。要我看,這種藝術不是美而是丑。這種藝術我隨便都可以創造,你不是砸小提琴嗎?我砸杯子行不行?把杯子砸碎了然后拼貼起來,這不就是當代藝術嗎?我們人人都可以成為當代藝術家,那些花百萬美元、千萬美元去買一幅當代藝術作品的大資本家,實際上一個個都是大傻瓜。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其實不是藝術。無數藝術院校的年輕人,搞不清楚這個問題,以為當代藝術是藝術。這我們就可以看得更清楚,其實西方人思維是非常極端的。連藝術這樣需要協調合作的東西,需要每一筆、每一畫高度協同的東西,他也可以顛覆,弄成這種砸小提琴的“當代藝術”。同樣道理,適用于自由詩。傳統詩歌非常優美,講對仗、工整、排比、平仄、韻律,比如說“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那意境、那神韻就出來了。其中一個字都不能動,它才構成一個藝術作品。動其中任何一個字,意境就消失了。可是按西方人的思想,那意境就構成對詩里頭每一個字的專制,那字就不自由。所以,西方人就隨便寫,他讓每個字從句子里獨立出來,每一句從段落獨立出來,讓每個段落從整首詩歌里頭獨立出來,最后,就成為胡亂拼接的“自由詩”。其實,自由是自由了,詩卻不存在了。一只猴子從字庫里頭隨便撿一些字出來,就能成為“自由詩”。國內有些人專門干這種事情,自稱詩人,胡言亂語皆成“詩”,任何人都不懂,包括他自己。因為它本來就不是什么“詩”!但他說,我這是當代藝術,“自由詩”!實際上,你要看穿了,那不是什么藝術,而是狗屁!整個當代藝術,無論是繪畫,還是詩歌,還是行為藝術,統統是一堆垃圾,臭不可聞的垃圾!正是在這堆垃圾面前,你才知道自由主義思想是多么蒼白,多么虛弱,多么無力,多么缺乏生命力!
當代藝術靠什么出名?靠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起哄、炒作,靠的是中央情報局為冷戰目的而扶植起來的一個3M黨。浙江大學人文學院的教授黃河清寫了一本書,題目就叫《藝術的陰謀》,揭露了當代藝術背后的驚天政治陰謀。什么叫3M黨?第一個M叫Museum, 博物館。就把這堆垃圾往博物館里頭放,就開這種垃圾畫展,就強奸觀眾的藝術審美能力。你不是覺得和諧是藝術嗎?我就把這堆狗屎往墻上貼,說這是藝術,就要強奸你的藝術觀點。讓你覺得自己落后,自己無知。這是博物館起的作用。第二個M叫Market,市場。市場是干什么的?在中情局的扶植下,市場把這種稱為“當代藝術”的垃圾拍賣出百萬千萬的美元,讓普通人震驚,最后乖乖地把這堆東西領回家去。第三個M叫Media,就是媒體。媒體吹捧這當代藝術如何擺脫了小提琴對每一個構成部件的專制,如何體現了自由奔放的精神。說著說著,讀者也就被迷惑了。所以,這個3M黨就活生生地強奸了全世界人們的審美觀念。有人可能會想,既然當代藝術就是垃圾,那我弄一堆當代垃圾能不能賣出高價呢?不行,因為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當代藝術,這個定義權掌握在3M黨手里。和諧型的藝術作品,創作難,但卻人人可以欣賞,優秀藝術作品的定義權掌握在廣大的欣賞者手里。當代藝術,人人可以創作,但卻無人可以欣賞,因此,當代藝術作品的定義權掌握在3M黨手里。
這就叫自由主義的藝術啊!就部分與整體的關系而言,自由就不和諧,和諧就不自由。那么大家到底要什么?你要自由還是和諧,要墮落還是崇高?這是一個難題。我們往往既要自由,又要和諧。有沒有可能得兼呢?
人生其實有兩類自由,第一類自由叫形式自由,第二類自由叫實質自由;第一類自由叫起點自由,第二類叫終點自由;第一類自由叫身體自由,第二類自由叫心靈自由。形式自由、起點自由、身體自由與和諧是沖突的,實質自由、終點自由、心靈自由與和諧、崇高是一致的。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叫形式自由。隨便說話、隨便做事,不考慮任何人的眼光,不考慮任何后果,這時我們就有了形式自由。自由主義送給我們的禮物是形式自由。買賣自由,言論自由,戀愛自由,遷徙自由,辦企業自由,辦政黨自由,辦報紙自由,持槍自由。這個就是形式自由。形式自由和實質自由間有很大距離。你可以自由創辦報紙,但是,如果你不懂得印刷技術、排版技術,不懂得讀者的心理,不懂得編輯、記者的心理,不迎合社會的潮流,最重要的,不懂得拉大企業刊登廣告,報紙辦一家倒一家,你就不可能有辦報紙的實質自由。在美國社會,大資本、大財團正是通過投放廣告控制媒體的。
形式自由也可以稱作起點自由,或起點平等,機會平等。你可以和我討價還價,我也可以和你討價還價,我們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起跑。我們都用一萬塊錢買賣股票,自由選擇股票,經過一段時間,我被套牢了,我虧了,你賺了。到終點,我失去了自由,而你獲得了更大的自由。人生是非常復雜的,如果懂得它的復雜性,掌握復雜性的內在規律,你就會逐漸游刃有余,那就是實質自由;如果你覺得人生是很簡單,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只有形式自由。你看那個小孩子,當他不懂得交通規則的時候,過馬路就可能被撞死。當他懂得了交通規則后,他就可以自由地過馬路。過馬路這么一件小事情尚且要學習,人生怎么和諧,怎么幸福,社會怎么和諧、怎么避免兩極分化,難道就不需要學習了嗎?
對應于形式自由的是身體自由。作為個人,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暴飲暴食,或者減肥節食;想玩什么玩什么,無論是沖浪還是蹦極;可以想睡多久就多久,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這都是你的身體自由。但是,會產生什么?暴飲暴食的結果是進醫院;天天睡懶覺的結果,是身體垮掉了。你有自由嗎?是沒有的。放棄身體的自由就意味著節制欲望、節制飲食,意味著就要勤鍛煉、勤活動,這時候你的身體是不自由的,要受你的意志支配,受你的思想支配,可是這個時候你卻有了心靈的自由。當我們掌握這個社會的規律,當我們認識到他人在想什么的時候,我們再要去辦事就比較容易辦成。你要不理解他人在想什么,他人在做什么,他人需要什么的時候,你想辦事就辦不成。所以,懂得心靈的自由遠甚于身體的自由,懂得實質自由遠重要于形式自由,懂得終點自由遠重要于起點自由,我們才懂得了自由的精髓,但是這種自由是東方式的自由不是西方式的自由,不是自由主義者倡導的自由。
實質自由、終點自由、心靈自由,這是中國得道者的自由。什么叫得道?得道就是掌握規律、運用規律,運用自如的時候,你就得到了人生的道、社會的道、世界的道。我們講大道人生,就是要掌握道,掌握真正的規律,認識真正的規律,贏得一個心靈自由、實質自由、終點自由的人生和社會。
東方式的自由,是促進人心和社會和諧的;西方式的自由,是導致人心和社會沖突的。當今中國社會,大家都崇尚推崇西方式的自由,不懂東方式的自由。如果不認清自由主義,不把形式自由、起點自由和身體自由批透,我們不可能真正擁有東方式的自由。一旦擁有了東方式的自由,我們將不難體會到,自由者即是崇高者,即是和諧者,即是幸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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