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意義
韓德強
2008-12-10
時代不同,生活的意義不同。
過去,人們大多為光宗耀祖活著。光前裕后:追思先人,澤被后人;光耀祖先,富裕后人,這是一種生活意義。這種意義可以鼓勵人有長遠目光,不走歪門邪道的致富捷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為下一代人做榜樣。鄉親們的目光,無論是嫉妒還是詛咒,無論是羨慕還是嘲笑,都成為生活意義的一部分。項羽為什么要衣錦還鄉?因為他的生活意義存在于他的鄉親的目光中。至于說戰爭中征服的土地上的人民都是陌生人,都是項羽的生活意義之外的人。
可是,后來說光宗耀祖是封建、愚昧、落后。于是,家譜也不續了,宗族祠堂也拆了。計劃生育一搞,“斷子絕孫”了,更沒必要光宗耀祖了。所以,光宗耀祖不再成為普通人的人生意義。
那么,為父母活著行不行?父母說,我們有自己的養老金,不用你管。只要你自己好就行。再說,根據現代法律,年滿十八歲就是一個獨立公民,與父母只有法律上的贍養關系。獨立了,父母也不需要為孩子活著,孩子也不需要為父母活著。
那么,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活行不行?問題是,神圣的愛情已經讓位于世俗的利益考慮。戀愛雙方都自我中心,逐漸計較投入產出比。
那么,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行不行?國家說,年輕人一關心國事,國家反而不穩定。年輕人有自己的權利,自己的選擇,出國留學,還是下海經商,悉聽尊便。
那么,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行不行?本來,這是新中國幾代人的生活意義,但是,隨著私有化進程的快速推進,這個意義也很快消失了。
最后,只有一個答案,就是為自己活著。可是,自己怎么活著都可以,怎么死也都可以。既然不對任何人、任何共同體承擔責任,也就不被任何人、任何共同體所需要,活著和死了也就沒有任何人關心,也就沒有什么區別。勤快可以,懶惰也可以;可以積極生活,也可以消極避世。可以煙酒不沾,也可以吸毒販毒。可以潔身自好,也可以賣淫嫖娼。可以自殺,也可以殺人。
這樣,你徹底擁有了自由主義者所向往的徹底的形式自由。但是,這種形式自由也是讓人極難以忍受的。所以,在無牽無掛、無拘無束的自由中,人們才反復提出一個問題,人為什么活著?
人為什么活著?當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人生已經出了問題,社會已經出了問題。
意義是將人生與社會連結起來的最重要的心理紐帶,是人生的發動機、方向盤和燈塔。生活有了意義,就有了動力,有了方向。有了方向感,才有成就感,才有幸福感。
有的人可能會問,一個人有責任,不也就有了方向感,成就感,幸福感嗎?是的。但是,意義比責任更高一層。意義不但能協調人與人之間的責任與分工,還能協調這一代人與下一代人之間的責任與分工,教人既珍惜生,又能不怕死。責任相對明確,但意義卻存在于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中,使生活充滿了情趣和浪漫想象。
想想春節回家的現象吧,數以億計的農民工離開大城市,回到農村去過年,說明了什么?說明農村是生活的意義所在,農村的父母親戚、鄉里鄉親,構成了他生活最重要的內容。雖然祖墳沒有了,雖然也要計劃生育了,但是由千年以來由光宗耀祖、澤被鄉里的文化所形成的習俗還在,人們依然在乎鄉親們的關心與蔑視,贊揚與批評,羨慕與嫉妒。這些都是自己的生活內容、生活意義。而在城市里打工的日子,就只是掙錢。
從根本上說,有社會共同體,生活就有意義。沒有社會共同體,生活就沒有意義。社會共同體相互承擔責任,相互提供生活的意義。由自由市場、自由政治、自由主義思想所構成的一個社會,根本就不是一個社會共同體,而是一個靠個人權利和國家法律所構造的一個自由交易平臺。其中每一個人都不存在對他人的責任和義務,而只有權利的相互博弈。自由主義認為,個人的權利高于社會,這才是一個自由的健康的社會;凡是個人的權利要服從于社會的共同利益,這就是一個法西斯主義的社會。就這樣,自由主義將任何社會共同體的合法性都瓦解了,也就將任何人生的意義都瓦解了。
人生意義被瓦解了,個人獲得了徹底的形式自由。一些人接受不了意義的失落,就去自殺,或去殺人。一些人走向虛無主義,縱欲狂歡。一些人肆無忌憚,物欲橫流,巧取豪奪,成為成功者;還有更多的人是撇不下親情、鄉情、友情,成為市場競爭中的失敗者、迷茫者。這究竟是社會進步還是社會倒退?這究竟是社會文明了,還是社會野蠻了?
我的看法是,社會野蠻了,社會倒退了。進步的是技術。但正是這技術的巨大進步,導致了資源枯竭,環境污染,兩極分化,世界戰爭,以及人類毀滅的前景。
說到這里,我想起一個阿拉伯故事。故事說有一個漁夫,從海里撈里一個魔瓶,魔瓶上打著所羅門王的封條。漁夫不知輕重,將封條打開。魔瓶里釋放出一屢輕煙,這輕煙很快變成一個“口像山洞,鼻像煙囪”的魔鬼,要吃掉漁夫。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故事寓意深遠。人的貪欲就像是魔鬼,而那個不知輕重的漁夫就像是自由主義。本來,這貪欲是被基督教、天主教封在瓶子里的。后來,自由主義撕開宗教的封條,以自由之名釋放出欲望這個魔鬼。這個魔鬼從一屢無害的輕煙(思潮)轉化為有形力量,發明技術,征服自然,改天換地,帶來繁榮的物質生活,同時,則使人類兩極分化,痛苦不堪,走上毀滅的道路。在1789年的那場法國大革命中,羅蘭夫人臨上斷頭臺前嘆息:“自由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二百多年過去了,我們今天不得不擔憂:“自由啊,人類的毀滅將假汝之名而行!”
那么,人們為什么會接受自由主義的致命誘惑呢?自由主義者特別擅長顛倒黑白,將上帝的東西歸為愷撒,將愷撒的東西歸為上帝:將一切美好的事物貼上自由、光明、現代、先進的、資本主義標簽,而將人們不喜歡的東西貼上專制、黑暗、古代、落后、封建社會的標簽。
人類社會說到底可以歸納為兩種人際關系:競爭性人際關系和壟斷性人際關系。
競爭性人際關系是陌生人之間的關系,其典型是買賣關系。買方和賣方相互不認識。開價高了,買方可以不要。還價低了,賣方可以不賣。貨好了,賣主人品再壞,買家也能踏破門檻;貨不好,賣主人品再好,顧客也門可羅雀。雙方身份平等,各自自我中心,自私自利,卻能通過自由交易達成合作。雙方關系相互陌生,既沒有愛,也沒有恨,既沒有情,也沒有仇。因此,雙方關系是臨時的、簡單的、公開的、透明的、規范的。雖然買賣雙方本質上力量不平衡,信息不對稱,本質上相互封鎖信息、相互欺詐,本質上弱肉強食,但是在現象上卻很有吸引力。于是,淺薄的自由主義者以為找到了人際關系模式的至寶,以為可以將所有的人際關系都轉化成臨時的、簡單的、公開的、透明、規范的人際關系,這樣,就可以“相忘于江湖”。
但是,社會上有許多人際關系客觀上相互壟斷,相互不可替代。例如,親子關系,夫妻關系,師生關系,以及政府或企業中的高層上下級關系等。一旦其中一方,例如父親發現兒子在外吃喝嫖賭,不務正業,能不要兒子嗎?妻子發現丈夫有外遇,能輕易離婚嗎?一個掌握重要業務的高級經理泄露部分公司機密,能輕易辭退嗎?在上述種種情形中,另一方一定會火冒三丈,要責罵,甚至要動手打人。經過責罵,經過憶苦思甜,經過啟發教育,出問題的一方答應改過自新,雙方關系可能重歸舊好。如果說,競爭性人際關系的雙方自利短期內看不出多大的問題,那么壟斷性人際關系的雙方就必須時刻想著對方,必須利他。
利他主義是處理壟斷性人際關系的唯一行為準則。但是,往往其中一方更能體諒,更能團結,更能感化或教育對方,更懂得長遠利益和整體利益,更懂得大義,這一方就會在雙方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在天長日久的相處中,雙方關系逐漸深化,相互依賴,相互信任,相互產生默契,越來越融為一體。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所謂“團結就是力量”,所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深層次都是形成了良好的壟斷性人際關系。什么叫和諧的人際關系?這就是。但是,在自由主義者看來,這種人際關系就是“相濡以沫”,就不好。因為這種人際關系長期、復雜、深邃、難以公開、難以透明、難以規范、難以標準化、不受法律保護,一旦其中一方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另一方就慘了。
自由主義者要求公開、透明、規范的人際關系也頗有道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弱者。但是,在一個充滿意義的社會中,弱者并不需要用公開、透明、規范的契約來保護自己,而是訴諸輿論,訴諸道義,對背信棄義的強者形成強大的輿論壓力。秦香蓮就是這種做的,陳世美至今翻不了身。相反,一旦將秦香蓮與陳世美的關系轉化成公開、透明、規范的市場買賣關系,陳世美完全可以利用自身的強勢地位,簽訂一個AA制的婚姻契約,隨時可以拋棄秦香蓮。因此,真正能夠保護弱者的,絕不是法律、契約,而是活在每個人頭腦中的道德,是一個生活意義系統。一旦把道德廢除,把輿論約束弱化,強者完全可以利用公開、透明、規范的契約欺壓、剝削、掠奪弱者。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自由主義解構了古今中外各種社會的各種生活意義,而將“自由”二字寫入每個人的心靈深處,確立了“自由”的專制,確立了“弱肉強食”秩序的天然合理性。于是,一個前無古人的野蠻的、無恥的、縱欲的、毀滅性的社會——現代社會,就穿上自由主義者縫制的“文明”外衣行銷到了全世界。這真是一件空前絕后的、超級巨大的皇帝新衣啊!
人類要擺脫這個野蠻的、無恥的動物世界的狀態,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喚醒人心深處的良知,激發越來越多的人“向往崇高、追求崇高、體驗崇高、實踐崇高、享受崇高”,體驗幸福,找回做人的尊嚴和自豪,聯合起來與野蠻、與無恥作斗爭。
人類的歷史有進步,有倒退。每當善良、崇高的仁人志士大批出現時,歷史就進步了,人民就福了;每當邪惡、墮落成為社會風氣時,歷史就倒退了,人民就危險了。人類歷史上的大思想家、宗教家、政治家都能認識到,人類歷史是一部善惡斗爭的歷史。唯獨近代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想家們相信“惡是推動歷史進步的杠桿”,相信“看不看的手”,從而在根本上顛倒了善惡是非黑白。到了還歷史以本來面目,重建人類社會共同體,重建人生意義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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