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白羊肚手巾的副總理
——陳永貴傳
秦懷錄 著
第三部 陳永貴下野
四、生活在東郊農場的特殊黨員
陳永貴卸任之后,與論界并沒有因為他的隱居而銷聲匿跡,反而不斷有人跟蹤著他的腳印。但是,有關陳永貴在北京東郊農場的活動卻很少有人知道。
“叮鈴鈴鈴……”,復外22樓5門23號房間的電話鈴響起來了。正在客廳外陽臺上扶摸玉米花的陳永貴又在唉聲嘆氣,似乎又在嘮嘮叨叨地埋怨著“你為什么只開花不結果”的時候,聽到電話鈴響,就又和往常一樣,習慣性地停下手里的事情,回到客廳里接電話。
“咧,哪里?啊,是老張……”
電話是東郊農場辦公室主任,農場企業黨支部書記張德潤打來的,通知他下午兩點來農場參加支部生活會。聽到這個消息,陳永貴心里的郁悶驅散了,這個消息抒發出他思想上的愉快之情。到農場上班一年多來,他每逢得到農場開會的消息,那是場場不誤的。近一個月來還沒去過農場一次,趁著支部生活會的召開,也好繳一下黨費,順便了解一下農場的情況。
當他滿口答應了張德潤的通知以后,他的眉頭又不由地皺了一下,國管局那里昨天就通知他,要到國管局聽文件。他退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上面的一些文件還是送在他手里供他閱讀。后來不知在什么時候,局里改變了作法,每逢文件下來,就把這些老同志集中到局里統一傳達,對此陳永貴也是執行不誤。可是,兩個會都碰在了一個下午,該參加哪一個,又拒絕哪一個呢?陳永貴習慣性地點起一支煙,兩手叉在腰上,在客廳的地毯上徘徊著,思謀著,打著主意。
午飯后一點多鐘,司機湯占新按響了“陳宅”的門鈴。陳永貴也和往常一樣,同湯師傅說幾句客套話,抽完最后一口煙,喝完剛泡好的一杯濃茶,就隨湯師傅坐電梯下樓坐車。
陳永貴坐著達特桑沿著復興大街一直向東馳去,走在西黃城根路口,湯師傅正要準備調一下方向,陳永貴便堅定地說,“不要拐彎,往農場開!”
不多吭聲的湯師傅突然納悶起來,下午不是要聽文件嗎?
大概陳永貴也看出了湯師傅的意思,才向他一邊解釋一邊問:“上午還說去聽文件,可中午又變卦啦,農場要開支部生活會。同是一個下午,要么就浮在上面聽文件,要么就深入到基層看情況,湯師傅你說說,我浮在上面好,還是深入到基層好?如果浮在上面好,你就調個頭,把我拉到國管局好啦!”
湯師傅也習慣了陳永貴的開玩笑,一邊笑一邊點頭,加足了油門,方向直指東直門,走向通往飛機場的大馬路上,和359路公共汽車打開了對關。
不當副總理了,由官到民,陳永貴也就成了這條柏油馬路的常客,對東郊農場的一點—滴都有很深刻的感受。
東郊農場,也叫和平農場,且不說在整個社會上,就是在北京市內,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隨著陳永貴在農場任職,它的知名度也就逐漸提高了。陳永貴看著有機玻璃外五花八門的情景,也回味著未來東郊農場當顧問前的一段往事:那一次,記者小韓在他的沙發上落座的時候,陳永貴便拿出一個大蘋果放在茶幾上,說:“吃,嘗嘗俺大寨的蘋果,多香!”韓凱也不推辭,一邊吃蘋果一邊拉家常。拉了沒有幾句,陳永貴的話哽咽了,像要哭:“韓凱啊,你能不能給我想個辦法?”說著,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我這地方憋悶的不行啊!我或許還能活三五年,或許還要活更多的時間,你說我每天就在家里養花、看報,照照電視,像話嗎?”韓凱問他幫些什么忙?陳永貴便繼續說:“我就一個意思。我的毛病,難道你還不知道?干啥就干啥,要干這干,”說著,他就用手比成個寫字的樣子,“那可愁人啊!”
陳永貴的心病,韓凱一聽就明白。于是,就在那一次,他為陳永貴寫出了那個報告。
報告送去時間不長,中央就把報告批轉到國家農墾局。有關部門專門找他征求意見,看他到哪里合適。組織上問他:“把你留在中央機關,當個顧問怎么樣?”
陳永貴說:“不。我要到基層去,做一些實際工作。”
又過了幾天,組織上又把他安排在另一個領導機關;向他征求意見。陳永貴又搖搖頭,“不去!不去!我不適宜作機關工作。我愿意到基層去,最好到一個農場去!”
后來,由陳永貴選定,到北京東郊農場當顧問。這個農場離北京市區較近,陳永貴在任的時候也到那里去視察過工作,對那里的情況還是熟悉的。
這個消息傳到東郊農場那里,立即成了一個大爆炸性的新聞。他的名字引起了農場每個職工的注意,上上下下也傳出了許多可有可無的軼聞軼事。農場領導接到這個消息也頗為高興,他們不僅為陳永貴安排了房間,準備了辦公用具,還特地在他的房間安排了一個帶廁所的衛生間。
陳永貴第一次到農場上班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他不希望場里為了一個他而弄得興師動眾,甚至干擾農場的工作。他只是悄悄地由湯師傅拉著他在農場的大院停下,然后找場領導接受一下任務。可是,當他的汽車在農場的大院停下以后,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大堆人和他握手,打招呼,并且向他表示問候。盛情之下,陳永貴也向大家表示敬意,微笑、點頭,用手勢向他們打個招呼。
陳永貴被農場領導接進了接待室,農場領導為他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參加會議的有黨委書記劉炳亮、場長周衛新、辦公室主任張德潤、退居為顧問的原黨委書記張士達等。在這個歡迎會上,陳永貴向他們說明了他來農場的意圖,并希望同志們理解他的心情;農場的領導們表示態度說,陳大叔來農場是我們難得的機會,希望他對農場的工作給予指導!在這個會上,劉炳亮詳細安排了由招待所的趙建座具體負責陳永貴的接待和陪同工作,并按照組織程序接受了陳永貴的臨時黨組織介紹信,把他編進企業黨支部參加組織活動。歡迎會結束以后,農場領導為陳永貴安排了一頓便宴。飯后,陳永貴正式接受黨支部書記張德潤的任務。陳永貴握著張德潤的手說:“老張,你是黨支部書記,我是你領導下的普通黨員。今后,我要按時向你繳納黨費,我的工作要向支部匯報,如果支部召開生活會,請你按時通知我,我絕對參加!”
張德潤和陳永貴之間,論年齡,陳永貴大他十幾歲,論資歷,張德潤只是個部隊轉業干部,而陳永貴不僅是全國著名勞模,而且還擔任過黨和國家的重要職務,張德潤并沒有因為這些懸殊對陳永貴有其他不適當的看法,而是和對待其他黨員一樣一視同仁,一樣對待。甚至在稱呼上,陳永貴稱他“老張”,他依然接受;陳永貴要他稱自己的名字,他就以“陳永貴同志”之稱。張德潤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了一位坐高級轎車的“普通黨員”。
陳永貴在農場的院子里下了車,由趙建座領著見到了支部書記張德潤,準備參加將要召開的支部生活大會。在張德潤的辦公室里,奶子房牛奶場場長郭景思正和他談論些什么。一見陳永貴登門,便熱情地迎上前去握手。奶子房牛奶場是譽為中華全國總工會和北京市的先進單位,陳永貴在農場上班以后,經常到那里過問一下,和郭景思場長有著廣泛的聯系。他們這次見面,當然離不開他們經常談論的話題。但是由于馬上要開會,陳永貴不得不中斷話題,先向張德潤繳去這個月的黨費,由張德潤登記之后,張德潤說:“陳永貴同忘,時間到了,咱們開會去吧!”
陳永貴被張德潤領進了會議室,全體黨員們也早已等候在那里。一見陳永貴入場,大家不約而同地和他握手,向他問好,有的還招呼他在自己的身邊坐下。多少年來,陳永貴已經習慣于在會場上發號施令,就是在大寨的那些年代里,他每逢開會也總是坐在最顯著的位置上,體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來。現在,他的身份不同了,參加農場的支部會,總是和其他黨員坐在一起,和前后左右的黨員們互相遞煙、喝茶。陳永貴反倒覺得心里很痛快。他說,這就叫能上能下,能當將軍又能當士兵才是真正的將軍。
黨員們正和陳永貴談這談那,張德潤宣布開會。他提出這次會的議題是,討論一下對當前農村的生產責任制的看法,也談一下自己近段的工作怎么樣。宣布之后,會場上出現了少許的寂靜,還沒有人打開頭一炮。張德潤的目光指到了陳永貴,“陳永貴同志,你能不能談一點看法?”
陳永貴抽了一口煙,謙虛地向張德潤笑一笑:“還是先叫其他同志談一談吧,在黨內發言嘛,即使錯了也沒有什么。”由此,張德潤就又指名讓另一個黨員發言。
過了一會兒,黨員們真的討論起來了。對當前的方針政策,對農場的一些工作,大家都從不同的角度做了探討。陳永貴聽著,也回憶著一年多來在農場工作的歷程。他盡管一個月只來一兩次,卻也跑過不少地方。他發現國營飼料地整理的不平整,就建議農機站的同志下工夫平整土地;他到尾溝豬場參現了萬頭肥豬,也提出不少合理化建議;去年那一次,油脂房化工廠邀請他去廠里參觀指導,他也當即答應。可是當他走到門口,就搖了搖頭,叫司機調轉車,說我不進去啦。廠領導問他為什么,他便直截了當地說:“去不去也是那么個樣兒,場門口還長著那么高的荒草,里邊還能好成什么樣兒?”這一行動使油脂化工廠很受觸動,他們就找原因,訂措施,不僅改變了內部的生產條件,還把場門口的荒地挖下去,筑成了一個漁場。為此,在一次支部生活會上,張德潤還表揚了陳永貴,而陳永貴卻檢討說:“我對人家的態度也不太好。”
大家對一些社會上的普遍問題探討之后,張德潤又引導式地向陳永貴提出:陳永貴同志,該你提些看法了吧!”陳永貴才向張德潤笑笑、嘖嘖嘴準備發言。他說聽了大家的發言,總覺得對當前的情況有個整體性的看法。首先在農業戰線上實行的生產責任制應該和中央保持一致,不要抱有什么抵觸情緒。但是,具體地看,當前一些地方搞包產到戶,存在著一刀切的傾向,既沒有思想準備,又沒有充分的條件,能不能進行正常的土地基本建設,恐怕這里邊的問題還不小。而且更嚴重的是,集體財產和公共積累保證不了,不少地方公共設施受到嚴重損害,發展再生產難度很大,靠國家,國家也承擔不了,不知哪一天要有天災人禍……
陳永貴一發言,黨員們也都七嘴八舌地插上了嘴,會場上的溫度比剛才有所提高,大家都從內心里公認陳永貴的認識水平,和一般人想得就是不一樣。生活會快要結束的時候,按慣例大都變得較為信口開河,有所放肆了。這時候,張德潤也表理得非常風趣,總想從陳永貴嘴里掏出一些有份量的話來:“陳永貴同志,你能不能把你在大寨和中央的工作情況向支部匯報一下?”陳永貴接一支煙頭,也風趣地回答說:“那一段的工作是應該向黨中央匯報的!嘿嘿!”所以張德潤常對人說,陳永貴同志過去的那把鎖,任憑誰也撬不開。
陳永貴在東郊農場工作期間,也確實為農場辦了不少好事情。外賓們來農場洽談,總要打問陳永貴在不在?只要有陳永貴的名字,外賓們洽談生意就比較主動;昔陽招待所想搞一個食品糕點廠,經過陳永貴的聯絡,農場師傅主動到昔陽幫助,生產的產品在市場上供不應求。每逢陳永貴到農場露面,農場的職工們要請他到家里喝點酒,坐一坐。陳永貴隨叫隨到,從不推辭。那次生活會之后,食品廠的女共產黨員陳天萍見了他就說:“陳大叔,到我們家串個門,行不?”陳永貴也立即答應去她家做客。
那時候,國內外也有不少人來信打向陳永貴在農場的情況,有些信件也要向他請教一些技術上的問題。不料時間不長,這位鼎鼎有名的農業專家在東郊農場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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