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敘利亞之前,首先要對中東地緣政治格局形成一個整體概念,否則就會陷入盲人摸象的困境。
而要理清中東地緣政治格局,首先就要把握住中東的主要矛盾。
一、中東主要矛盾
二戰以后,中東有三大主要矛盾,分別在不同階段發揮主導性作用。
一是宗教矛盾
這也是中東歷史最為悠久的矛盾,從猶太教誕生那天起就已經出現,而隨著基督教、伊斯蘭教從猶太教中衍生出來,三大一神論宗教之間的奪嫡戰,也就成為了中東永恒的主題。
歐洲文藝復興之后,基督教逐步開啟世俗化進程。在明面上,基督教與猶太教、伊斯蘭教的沖突開始緩和,但在文化基因層面,他們卻依然高度對立。
持續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就是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矛盾的總爆發
相比基督教,隨著美蘇兩霸扶持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建國,猶太教與伊斯蘭教的矛盾開始凸顯,成為二戰以后中東最主要的矛盾。
而兩教矛盾的主要表現形式,就是巴以沖突和五次中東戰爭。
這組矛盾,邏輯線條最為清晰,因而也是最容易理解的矛盾。
二是伊斯蘭教內部的教派矛盾
伊斯蘭教主要兩大派別,也即大家熟悉的遜尼派、什葉派。
其中遜尼派是主流,信眾占比接近90%,什葉派則只有10%。
遜尼派廣泛分布在幾十個國家,其中不乏沙特、土耳其、埃及這樣的地區性大國。什葉派主要集中于伊朗,以及緊鄰伊朗的伊拉克、也門、阿塞拜疆等國。
伊斯蘭教兩派分布
遜尼派確實分布廣泛,但構成的民族、國家太多,內部團結反而成了問題。
這也就是所謂的大公司病、大官僚機構病,任何社會組織,如果太過龐大,就必然會產生嚴重的內耗,使得一加一總是小于二。
相反,什葉派一直有嚴重的生存危機,因此能夠摒棄內部矛盾,緊密團結在伊朗身邊,產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正因如此,在遜尼派的汪洋大海之中,伊朗才能夠艱難生存下來,甚至能夠組建什葉派之弧,對沙特等遜尼派國家形成反包圍態勢。
所謂什葉派之弧,就是以伊朗為中心,沿什葉派人口聚居地延伸出來的兩條地緣政治弧線
但除了什葉派與遜尼派的矛盾,伊斯蘭教內部,還有更為復雜的教派之爭。
一方面,不管是什葉派還是遜尼派,內部又有很多更低層級的派系。這些大大小小的派系,彼此又構成了復雜的博弈關系。
另一方面,中東還存在復雜的國家、民族矛盾,往往是同一個國家內部,存在諸多民族、諸多宗教派系,同一個民族,又分散在諸多國家、信奉不同宗教派系,同一個宗教派系,同樣被不同的國家、民族所分割。
以敘利亞為例。
以民族成分講,該國主要是阿拉伯人,占比超過80%,少數民族包括庫爾德、亞美尼亞、土庫曼等,其中庫爾德族的人口較多。但阿拉伯民族之下還有小的分支,比如德魯茲人。
以宗教派系講,約80%信奉伊斯蘭教、14%信奉基督教。穆斯林人口中,約80%信奉遜尼派、20%信奉什葉派。什葉派之中,執政的阿拉維派約占75%,相當于穆斯林人口的15%、全國人口的11.5%。
如果單是從民族或是宗教角度梳理,條理還算清晰,但兩者結合就變成了一團亂麻。
比如阿拉伯人,雖然絕大部分信奉伊斯蘭教,但其中也有基督教徒;而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因為派系不同,又分成了無數小團體,比如德魯茲人就信奉什葉派分支的德魯茲派;小眾的阿拉維派雖然掌權,卻變成了其他大派系的公敵。比如庫爾德人,雖然與阿拉伯人一樣信奉伊斯蘭教,但因為民族差異和建國要求,又與阿拉伯人存在很深的矛盾。
敘利亞政府之所以岌岌可危,最主要的內部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屬于宗教少數派。
這也是阿薩德、巴沙爾父子推行世俗化的重要原因,因為只有世俗化環境下,他們的統治才可能穩定。
可惜的是,這樣的努力,終歸是難以扭轉中東上千年的宗教傳統。
三、中東國家與域外大國的矛盾
相比純屬內部問題的遜尼派、什葉派矛盾,相比由外部強行插入,但又帶有很強歷史淵源的半內部、半外部的猶太教、伊斯蘭教矛盾,中東國家與域外大國的矛盾,則純粹屬于外部矛盾,但又集中體現在中東,所帶來的后果,也主要由中東國家承擔。
并且在很長時間內,這都是中東的主要矛盾,比如冷戰時期多數中東國家對熱衷于革命輸出的蘇聯的敵視,比如現在中東國家、民間普遍的反美情緒。
以二戰結束為起點,這類矛盾的表現形式,最開始是美蘇聯手打壓英法,幫助中東國家獲得獨立;然后是美蘇爭霸,逼迫中東國家選邊站隊;再后來蘇聯解體,美俄博弈取代美蘇爭霸,中東國家幾乎全部倒向美國,俄羅斯只能拼命保住敘利亞等個別戰略支點,這也是敘利亞內戰的源頭;發展到今天,則是中美俄三方博弈,中俄聯手應對美國,引發了中東國家新一輪分化,比如沙特等國逐漸疏遠美國、接近中國。
不管大國博弈表現為何種形式,中東國家都必然要跟著調整立場,進而在中東內部引發復雜的利益沖突。
這既是中東的無奈、也是中東的悲哀,但同時也是歷史規律的一部分。
最典型的就是兩伊,不管是伊拉克還是伊朗,美國中東政策的調整,都對他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給伊拉克帶來長期戰亂,也給伊朗帶來長期貧困。
包括現在的敘利亞,國家命運其實根本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只能隨著域外大國博弈的趨勢變化隨波逐流。
我們可以說巴沙爾的內部管控水平低,但如果把我們放到那個位置上,我們也未必做得有多好。
更要命的是,中東國家內部,還有復雜的民族問題、宗教問題。
因此,大國插手中東事務,尤其是美蘇兩霸插手中東事務,往往跳過當事國政府,直接與下面的民族、宗教派系打交道。
比如美國對庫爾德人的支持、對沙特極端宗教勢力瓦哈比派代表人物本拉登的支持,比如蘇聯對阿富汗普什圖人、俾路支人的支持。
尤其是美國,秉承英國人的離岸平衡策略,特別喜歡扶持反對派,即便是盟友也不放過。
比如伊朗國王巴列維乃是美國的鐵桿,結果就因為巴列維試圖維護伊朗的國家利益,美國人就支持霍梅尼搞掉了巴列維。
正因如此,中東國家的民族、宗教差異,往往被域外大國利用、攪動,演變為非常復雜的地區矛盾。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今天探討的敘利亞問題。
當前的敘利亞內戰,看起來只有政府軍、反政府軍兩大派,實際內部包含非常復雜的成分。
政府軍這邊,除了國防軍,還有俄羅斯、伊朗的援軍,以及黎巴嫩真主黨、法蒂瑪旅(阿富汗雇傭兵)、認主獨一軍(德魯茲派民團)、伊拉克民兵等武裝組織。
反政府軍這邊,除了美國、土耳其駐軍,還有自由軍、伊斯蘭陣線、敘利亞國民軍、沙姆解放組織、伊斯蘭國、敘利亞民主軍(也即庫爾德武裝)等。
尤其是反政府軍,背后金主頻繁更換、派系之間分分合合,外界很難搞清楚他們內部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這次大出風頭的沙姆解放組織,就是由基地組織、拉努斯陣線轉變而來,糾合了無數小的政治派別,一邊被美國、土耳其列入恐怖組織,一邊又同時得到美國、以色列、土耳其的暗中支持。
這種狀況,固然與域外大國面上一套、底下一套并且隨時調整立場的行事風格有關,也與其本身的復雜構成有關。
同樣是在沙姆解放組織的旗幟下,美國支持的,也許是這個派系,土耳其支持的,也許是那個派系,跟以色列勾勾搭搭的,沒準又是另一個派系。
股市有句箴言,看不懂的股票就不要買。
國際地緣政治同理,看不懂的局勢,就不要隨便摻和。
之所以說敘利亞局勢,暫時應該多看少動,這就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相比美俄乃至以色列、土耳其,我們在中東的根基太淺,在沒徹底看清局面之前,不宜貿然插手,尤其是動用軍事手段。
當然,更重要的是,目前中東主要矛盾及其運轉方式決定了,我們應該多看少動。
二、中東主要矛盾的轉換及當前階段的中東主要矛盾
前面說了,戰后中東有三大矛盾,分別為以巴以沖突和五次中東戰爭所代表的猶太教、伊斯蘭教的宗教矛盾,以兩伊戰爭為代表的什葉派、遜尼派的教派矛盾,以中東反美為代表的中東國家包括地方勢力與域外大國的矛盾。
從以色列建國到1982年的第五次中東戰爭,是第一組矛盾為主。
利用這組矛盾,美蘇兩霸完成了對中東國家、阿拉伯國家、穆斯林國家的分化,彼此都找到了自己的代理人,進而加強了在中東的存在,也把中東變成了兩霸博弈的主戰場,使其成為戰后全球戰亂最為頻繁的地區、全球恐怖主義最主要的輸出地。
但進入八十年代后,隨著以色列在中東站穩腳跟、隨著蘇聯的衰落與解體、隨著伊朗伊斯蘭革命的爆發,為了圍剿伊朗,在美國的推動下,什葉派與遜尼派的矛盾開始凸顯,逐漸取代巴以沖突,成為中東最主要的矛盾。
兩伊戰爭、什葉派之弧的構建,便都是中東主要主要矛盾轉換的結果。
這種矛盾轉換,就是把二猶(猶太+猶撒)與巴勒斯坦人、阿拉伯國家、中東國家的內外矛盾,轉換為什葉派與遜尼派,伊朗與伊拉克、沙特等遜尼派國家之間的中東內部矛盾。
注:伊拉克人口中,什葉派占比60%、遜尼派只有18%,但薩達姆屬于遜尼派,依靠遜尼派和庫爾德人壓制什葉派信眾,因此,雖然薩達姆屬于世俗政權,這里依然將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視為遜尼派國家。正因如此,薩達姆倒臺后,什葉派很快掌握了政權,并成為什葉派之弧的重要組成部分。支持敘利亞政府軍、不斷襲擊美軍基地的伊拉克民兵組織,其實就是什葉派武裝。
這個邏輯,與今天的猶撒利益集團刻意挑撥美國內部白左、白右矛盾,以掩蓋猶撒利益集團與普通美國民眾的階級矛盾,都是一樣的道理。
挑動群眾斗群眾,盎撒人從來都是此道高手,猶撒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美國之所以這樣做,主要基于兩點。
一是圍攻伊朗。
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后,美國失去了中東地區最重要的一個盟友。針對蘇聯構建的中東防線,也出現了一個大的缺口。
如果蘇聯從伊朗借道,就可以直接進入波斯灣,這里既是全球能源命脈,也是石油美元的根基所在。
二是降低統治成本。
通過五次中東戰爭,以色列已經打出了中東小霸王的名號。尤其是第五次中東戰爭,純粹就是以色列對黎巴嫩的單方面“屠殺”(這是雙關,期間也確實發生了貝魯特大屠殺),其他中東國家、穆斯林國家、阿拉伯國家都噤若寒蟬,根本不敢出手。
所謂馬上天下馬下治。
既然以色列已經打出名氣、站穩腳跟,那么,適當緩和以色列與中東反以勢力的關系,有助于以色列在中東的長期生存,也能減輕美國的軍事壓力,降低統治成本。
正是在這種戰略指導下,美國支持薩達姆發動兩伊戰爭,借機壓制住了伊朗,也穩住了中東防線,巴以沖突就此退居次席。
蘇聯解體后,美國挾大勝之威席卷中東,一邊策動阿拉伯之春修理自己看不慣的國家,一邊對薩達姆、卡扎菲等刺頭大打出手。
一時之間,除了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伊朗、敘利亞,其他中東國家,幾乎都倒向了美國。
所謂物極必反。不經意間,美國不加掩飾的霸權行徑,再次推動了中東主要矛盾的轉換。
這次轉換的標志,校尉認為,就是911事件。
911的發生,意味著中東的主要矛盾,已經由什葉派、遜尼派的內部矛盾,逐漸轉換為中東地方勢力——包括中東國家與各種性質的地方武裝——與美國的矛盾。
因為這個時候的中東,雖然統治階層各懷鬼胎,但在底層穆斯林信眾心目中,美國這個外來的異教徒,就是最邪惡的魔鬼——這也是出身于沙特富商家庭、與沙特王室有著親密關系、長期得到美國資助在阿富汗抗擊蘇聯的拉登,在打跑了蘇軍后,毅然扛起反美大旗的根本原因。
不過當時的美國,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自以為天下無敵,根本看不到民意的轉變——蘇聯不再、俄羅斯衰落,美國就必須獨自承擔中東本能的仇外情緒——反而高舉反恐旗幟,一頭扎進帝國墳場阿富汗,進一步加劇了中東民眾對自身的反感。
記得很清楚,911發生時,校尉正好休年假回湖南老家探望父母。到家后給單位打電話報平安,同事還開玩笑,說你一離開單位,世貿大廈就被撞了,是不是你干的?
現在回頭來看,不僅是美國,包括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絕大多數地緣政治學者,都沒有意識到,拉登撞的不是世貿大廈,而是美國中東霸權的根基。
如果說在911之前,中東反美,還只是一種在民間醞釀的情緒,911之后,中東反美,就已經變成了一種必然的歷史趨勢。
按照某些分析文章的論述,如果這些真的是拉登事先籌劃好的,那拉登就是當代最為高明的戰略大師,用弱小的力量、微不足道的代價,設計了當代國際政治最為高明的陽謀,給美國人挖了一個必跳的大坑,進而撬動了中東局勢乃至世界局勢的走向。
奧薩馬·本·穆罕默德·本·阿瓦德·本·拉登,按照阿拉伯命名規則,拉登的本名其實是奧薩馬,拉登是家族名
校尉沒有同情、夸贊恐怖分子的意思,但這種以身入局、勝天半子,拿自己生命當賭注并最終賭贏了的氣魄與能力,確實令人嘆為觀止。
從911到本輪中東打以,不覺22年過去。校尉已經從當初懵懂的青年,步入了天命之年,也終于能夠看懂911背后的歷史軌跡。而中東的反美情緒,也已經從讓美國人暴跳如雷的恐怖襲擊,演變成無法遏制的歷史潮流。
作為美國的老對手,伊朗、敘利亞繼續反美;作為美國的老朋友,沙特、阿聯酋、卡塔爾準備跳船逃生;被美國“解放”的伊拉克、科威特,跟著沙特一起在石油減產、去美元化等要害部位捅美國刀子;作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也時不時拿美國人找點樂子……
在中東打以的過程中,為什么猶撒國始終不敢下場?
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美國終于意識到,中東民意已經徹底改變,如果美軍下場,那美軍就會取代以色列,變成中東地方勢力圍攻的對象。
而這,也是猶撒大選塵埃落定、拜登政府即將謝幕之時,敘利亞內戰重新爆發的重要原因。
因為美軍不敢上場,但又要幫以色列穩住局面、給俄羅斯增加壓力,作為什葉派之弧重要組成部分、直接負責向真主黨提供后勤通道的敘利亞,就變成了二猶共同的目標。
但除了二猶,敘利亞內戰還有更深的玄機。
因為二猶后面,還趴著一只隨時準備拆家的哈士奇。
三、敘利亞內戰再起的玄機
作為阿拉伯之春影響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次生災害,敘利亞內戰,大體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2011年,在阿拉伯之春的裹挾下,敘利亞爆發了大規模的游行示威。
相比其他國家的順水推舟,對于敘利亞,美國開始發力,試圖借機拔掉這顆俄羅斯最后的釘子。于是奧巴馬赤膊上陣、公開喊話,聲稱巴沙爾必須下臺。
注:敘利亞是唯一設有俄羅斯軍事基地的中東國家。
在美國的帶動下,作為敘利亞原宗主國的法國、與敘利亞存在教派矛盾的沙特、追隨沙特的卡塔爾、對庫爾德人耿耿于懷的土耳其,紛紛開始在敘利亞扶持反政府武裝,各路對阿拉維派政權不滿的宗教派系、地方勢力、少數民族,也紛紛組建自己的武裝。
一時之間,敘利亞居然出現了一千多支反政府武裝,內戰開始大規模爆發。
在包括伊斯蘭國、沙姆解放組織(原名拉努斯陣線)等恐怖組織的反政府軍圍攻下,敘利亞政府軍節節敗退,2015年,巴沙爾政府控制的領土面積只剩下20%。
這個時候,俄羅斯終于出手,以反恐的名義直接出兵,幫巴沙爾穩住了局面。
由于派兵參戰的美、俄、土、伊等國不肯直接交鋒,各方的戰場代理人便都遭到了重點打擊。
在正規軍的打擊下,反政府武裝很快喪失作戰勇氣,局面逐漸陷入僵持。
2018年,隨著伊斯蘭國的滅亡,敘利亞內戰暫時平息,但也形成了外軍和軍閥割據的復雜態勢。
敘利亞態勢圖
簡單說,就是政府軍控制了西南方向一半多的領土,美軍及其支持的庫爾德武裝(也即敘利亞民主軍)、革命突擊隊、沙姆解放組織等,分別在東北、南方中部、西北形成了割據,土耳其支持的國民軍,則控制了敘土兩國的邊境地區,將兩國的庫爾德人聚居區隔離開來。
此外,在東南部的沙漠地帶,還有零星的伊斯蘭國組織。
此后,敘利亞局勢進入微妙的平衡階段,直到最近被二猶、火雞聯手支持的反政府軍打破。
敘利亞最新態勢,網傳巴沙爾已經逃亡,甚至還有人說飛機墜毀
回過頭看,敘利亞的平衡,本來就是脆弱的。
這種脆弱的平衡,主要源于兩方面原因。
一是大國博弈正在加速演化。
敘利亞能夠在內戰狀態達成平衡,最根本的原因,是背后的大國達成了平衡。
但不管是世界性的中美俄三方博弈,還是地區性強國以色列、土耳其、伊朗、沙特的選擇,都處于快速演變的過程中。
大風大浪之中,再隱秘的港灣,都難以保持平靜。更何況,不管是地理條件還是地緣政治,敘利亞始終都處于風浪中心。
二是阿拉維派的先天不足。
前面說了,敘利亞內部,在宗教、教派、民族等方面,存在非常復雜的派系。再加上域外大國的干涉,將敘利亞變成了一鍋粥。
更致命的是,執掌政權的阿拉維派,人口占比剛剛超過10%。
如果沒有外部干預、如果政局穩定,少數派掌權也沒問題。
這就好比一輛馬車,路況好、馬聽話的時候,小孩也能輕松駕馭。可一旦進入復雜路況、馬又已經受驚,別說小孩,大人來了也要翻車。
正因局勢微妙,本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作為中東劇場老戲骨的敘利亞,卻始終保持著低調,因為他經不起折騰。
沙伊北京復交,本來有利于敘利亞政府控制局勢,因為原本受到美國裹挾,集體與敘利亞斷交的阿盟國家,在沙特的帶領下,重新恢復了與敘利亞的外交關系。
注:沙特、阿聯酋、卡塔爾等阿盟國家原本站在美國一邊,積極支持敘利亞叛軍,以推翻親伊朗的什葉派政權。但沙伊關系緩和后,什葉派與遜尼派的矛盾退居次席,中東反美成為主要矛盾,沙特也就改變了策略。這也是前面分析的,中東主要矛盾轉換對地緣政治的重大影響。
沙伊復交的歷史意義,如何評價都不為過
但同樣是在沙伊復交的基礎上,深陷俄烏沖突難以脫身的俄羅斯,也找到了圍魏救趙的機會,策動發起了中東打以。
這種變局,伊朗還有一定的選擇權,敘利亞則只能被動接受。
回顧一下歷史的細節。
2023年9月21日,巴沙爾訪問中國;9月28日,在中國、巴基斯坦、沙特的接力護航下,巴沙爾平安歸國。
巴沙爾訪華航線,刻意繞過了伊朗
當時媒體就關注到,巴沙爾選擇的航線,經過了長期敵對的沙特,卻刻意繞過了伊朗。
但在當時,幾乎沒人能夠看懂其中的玄機,至少校尉沒這個本事。
10月5日,敘利亞軍校慶典遇襲,外界普遍認為是以色列干的,但巴沙爾選擇低調處理,后面也一直未曾追究。
10月7日,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
重看這些歷史細節,校尉估計,很多朋友,都會得出與校尉類似的結論。
對于俄梅隆、伊澤明發動中東打以,收到消息的巴沙爾心存疑慮,但又不敢反對,因此到東方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所謂功夫在棋外,雖然兩國公布的內容,主要集中在推動一帶一路建設、中國為敘利亞援建基礎設施等經濟合作項目上,但這肯定不是全部。
敘利亞軍校遇襲,也許只是巧合,但巴沙爾低調處理,卻與后來對中東打以的應對策略完全一致。
也就是說,面對大勢所趨的中東打以,無力阻攔的敘利亞,只能盡量地茍下去。
在校尉看來,在戰略層面,這么做沒問題,但在戰術層面,一定要有積極應對的措施。尤其是從最近政府軍的表現來看,敘利亞不是利用茍起來的機會預做準備,反而選擇了鴕鳥政策。
同樣是茍,茍起來猥瑣發育和茍起來當鴕鳥,完全就是兩種選擇,也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
至于東大,從巴沙爾訪問的結果就能看出,當前階段,并不想在軍事層面插手敘利亞局勢。
四、為什么說我們要多看少動。
校尉一直說,全球反霸停不得、中國周邊亂不得。
因為在校尉看來,這就是中美博弈的最高指導原則。
按照這個原則,作為全球反霸的重點戰場,中東打以自然也不能輕易停歇。
敘利亞形勢生變后,有不少朋友擔心中東打以進程會被中止。
但在校尉看來,這些朋友有些過于緊張、過于糾結一時一地的得失:趨勢既然形成,就不會輕易改變,在趨勢發展的過程中,有點波折很正常。
在校尉的設想中,中東打以應該分為三個階段:非國家形態的中東反以力量圍攻猶太國的第一階段;中東國家圍攻猶太國的第二階段;美軍正式下場的第三階段。
前段時間,以色列、伊朗互相開啟遠程空襲,伊拉克、沙特等國拒絕以色列越境打擊伊朗,土耳其宣布與以色列斷交,中東打以有向第二階段轉變的跡象。
而此番敘利亞內亂,對于中東打以向第二階段轉化,并非純粹的利空,而是相當程度的利好。
首先,中東反美乃是趨勢,越是極端勢力上臺,反美的意愿越強烈。
歷史證明,盡管美國將薩達姆、巴沙爾等中東國家領導人描述為暴君、獨裁者,但相比底層民眾,這些社會精英,往往思想更加開放、政見更加親美。
真正反美到了骨子里的,是中東國家的普通民眾,越是虔誠的穆斯林信徒、越是極端的地方武裝,反美的意愿越強烈。
美國支持霍梅尼推翻了巴列維,然后伊朗變成中東反美的釘子戶;美國絞死了薩達姆,然后伊拉克人選出了反美的什葉派領導人,并且自發組建了無數民兵組織,不斷對美軍基地發起襲擊;美國扶持了基地組織,然后本拉登炸了世貿大廈……
如果說巴沙爾反美,只是無奈的自保,那么,巴沙爾政府瓦解后,由反政府軍組建的新政府,只會更加反美。
這是已經得到歷史驗證的規律,大概率還會在敘利亞重現。
其次,土耳其帶來了新的變量。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襲擊敘利亞政府軍的主力,主要為沙姆解放組織和敘利亞國民軍。
其中,前者與基地組織有很深的淵源,是國際社會公認的恐怖組織,被中、美、俄、土等國列入恐怖組織名單。但二猶與火雞從來都是說一套、做一套,一直暗中為其提供支持。
后者則是土耳其的代理人,完全服從埃蘇丹的指揮。
反政府武裝背后掛著埃蘇丹和凱末爾的照片
反政府軍剛剛發動襲擊時,很多人包括校尉,都認為是二猶主導、火雞配合。但從現在的局勢來看,火雞已經喧賓奪主。
火雞的突然發力,對敘利亞政府與俄羅斯自然不算什么好事,但對二猶來說,其實也是如坐針氈。
因為對二猶來說,既希望借助火雞的力量打擊敘利亞政府,但又不希望土耳其在敘利亞一家獨大。
我們知道,埃蘇丹的政治野心很大、執政風格也很跳脫,為了恢復奧斯曼帝國的榮光,一直在北約、美國、歐洲、俄羅斯、伊朗、以色列等各方勢力之間左右橫跳。
不過埃蘇丹走位飄忽、身法飄逸,雖然騷操作不斷,但截至目前,還沒有翻船的記錄。
最危險的一次,是美國于2016年策動土耳其政變。但普京提供預警,埃蘇丹不僅逃過一劫,還將計就計將國內的反對派一網打盡,穩固了自己的權威。
對埃蘇丹來說,恩未必會記得,否則就不會多次背刺大毛,但仇肯定要報。
掌控敘利亞,埃蘇丹也就有了報仇雪恨的本錢。
尤其是懂王就任后,以這倆的個性,不火星撞地球才怪。
而埃蘇丹為了追求穆斯林世界的領導地位,進入敘利亞后,也必將向以色列發起挑戰。
最后,還不到我們以身入局的時候。
還是校尉說老了的話:大國博弈,誰先下場,先輸一半。
前面說拉登以身入局、勝天半子,用911激起了中東的全面反美,其實這是無奈的選擇。
以拉登的實力,只能做棋子,用自己的生命去改變棋局的走勢。
但對大國來說,一邊喝茶聊天發個朋友圈,贊嘆一下今天的天氣真好,一邊不緊不慢地挪動棋子,才是該有的氣度與最佳的選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別說以身入局,就算把手伸到太過危險的局部去,都必須高度警惕。
中東棋局,美俄尤其是俄羅斯深度參與,是基于歷史慣性。他們入局太深,已經形成無法舍棄的戰略利益,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但對剛剛進入中東的我們來說,完全沒必要親身入局,尤其是敘利亞所在的中東核心區。
校尉大膽猜測,這也是去年巴沙爾訪華,我們雖然高調接待、給了一堆經濟合作項目,但并未在軍事層面采取任何針對性舉措的根本原因。
再看一遍中東核心區地圖。
中東核心區,四邊形里面是核心的核心
所謂中東核心區,就是由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四個中東地區性大國,以及處于四者之間的敘利亞、約旦、巴勒斯坦、伊拉克、以色列等國構成的地理區域。
它既是亞歐非大陸海陸交通的十字路口,也是全球能源心臟和主動脈,同時還是三大一神論宗教共同的發源地。
如果沒有外界壓制,為了爭奪對核心區的控制權,這四個地區性大國,必將展開一番龍爭虎斗。
所謂諸侯上洛挾天子以令諸侯,耶路撒冷就是穆斯林世界的洛陽。
雖然四國都有上洛的野心,但以色列堵死了埃及,約旦堵死了沙特,敘利亞堵死了土耳其,伊朗雖然打通了什葉派之弧,但在什葉派整體劣勢的情況下,也無法染指耶路撒冷。
為什么歷次中東戰爭阿拉伯聯軍總是不齊心,就是因為他們都想上洛。
這次二猶為了緩解一線戰場壓力,允許土耳其大舉南下,相當于為其打開了上洛的通道。
在戰術上,二猶成功了,在戰略上,這卻很可能是致命的失誤。
一旦土耳其控制大馬士革兵臨戈蘭高地,以埃蘇丹的野心,怎么可能不覬覦耶路撒冷?
曹魏能夠篡漢,是因為統一了天下,劉裕能夠奪晉,是因為攻入了長安,林肯能夠成為國父,是因為打贏了南北戰爭,如果埃蘇丹能夠光復耶路撒冷,誰說他就不能成為穆斯林世界真正的蘇丹?
就算別人不認,也沒辦法阻止埃蘇丹這么想!
關于土耳其、關于埃蘇丹,在《土耳其南下敘利亞,埃蘇丹上洛能否成功》中細說,這里暫時打住。
正因四個地區性大國對中東核心區形成了包圍之勢,對域外大國來說,如果不能得到他們的支持,貿然殺入核心區中央,就很可能遭受反噬。
現在的俄羅斯,其實就是孤軍深入遭到了土耳其的反噬。
而美國之所以能夠長期控制中東,就是因為得到了土耳其、埃及、沙特、伊朗(早期)的支持。包括這次反攻敘利亞,如果土耳其不配合,二猶也不可能取得成功。
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現在的俄羅斯,已經談不上強龍,現在的美國,強也強得有限。
對中國來說,與美俄類似,我們并沒有宗教層面的訴求,核心區只有地緣政治、能源安全等方面的意義。
憑現在的中沙關系、中阿(阿盟)關系、中海(海灣國家組織)關系、中伊(伊朗)關系,我們在中東的地緣政治影響力與能源安全,已經得到最基本的保障。
更重要的是,中東打以剛剛進入由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轉變的關鍵階段,第二階段能否順利實現,以及美軍下場的第三階段是否能夠實現、多久才能實現,還存在諸多變數。
在這樣的情況下,通過沙特、伊朗等國,向中東核心區滲透影響力,依然是可進可退的戰略格局,因而也是完全能夠接受的戰略格局。
至于朋友們關心的中東打以,校尉相信,就算巴沙爾政府倒臺,隨著土耳其大舉進入敘利亞,敘利亞必將形成更加復雜的軍閥割據局面。
而對于這些軍閥來說,反美反以乃是唯一可能形成的共識。失去敘利亞政府這個共同目標,他們的仇恨,就只能向二猶發泄。
在這種局面下,再加上土耳其這個自帶拆家天賦的變量,中東打以,很快就會掀起新的高潮,甚至迎來全新的第二階段。
最后強調,關于敘利亞局勢,目前雖然要多看少動,但多看少動并非只看不動。
挺進中東乃是長期戰略,多看少動只是針對敘利亞近期局勢的戰術選擇。就長遠而言,加強在中東的存在,乃是大勢所趨。
就跟沙伊復交一樣,我們一般不出手,可一旦出手,就必須徹底改變棋局的走向。
最后強調。
對于進入中東,校尉認為,在保持軍事與非軍事手段基本平衡的前提下,應該分領域、分對象制定不同的戰略:也即在對華關系相對穩定、友好的國家,在貿易、外交、金融、能源、基建等非軍事領域,我們的步子應該盡量大一點;但在政局不穩的國家,在軍事領域,我們的步子應該盡量穩一點。
之所以這么說,主要是基于中東獨特的宗教環境。
在伊斯蘭教的熏陶下,中東民眾很難接受非伊斯蘭教徒的大規模進入,尤其是軍事力量的大規模進入。
繼猶太國之后,猶撒國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后,之所以變成中東公敵,就是因為,美軍自以為是的軍事解放行動、猶撒自以為是的阿拉伯之春,只會激起虔誠宗教信眾更大的反感。
猶撒對中東的干預越多,中東的反美情緒就越激烈。
這樣的坑,蘇聯掉過、美國人也已經掉了進去,我們自然要設法避開。
一句話,我們要挺進中東,但絕對不能用兩霸的方式、二猶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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