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介花言巧語的手段
這個中介指的是引導你進入工廠的人,是明面上對你工作負責但實際上剝削你勞動成果的一個環節。筆者在寒暑假當搬運工和進流水線期間,遇到過多個中介,他們無外乎不是打著照顧你的旗號,在你入廠之前就榨取你的錢財的壞分子。當然,這可能和筆者本人的運氣有關,遇到的全是壞分子,或許有真的為你著想的噓寒問暖的好中介,那遇到了就見仁見智了。
筆者在入職搬運工前,中介先讓我去鄭州某寫字樓某層的樓梯口等他,說入職前必須要面試。我發出了為什么是樓梯口而不是某個房間的疑問,中介答非所問,只說寫字樓里面有空調很涼快外面熱。我出了電梯就看見已經有八九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學生在等候了,過一會兒那中介才來遲。他是個四十來歲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聲音洪亮語速很快,他的語氣似乎天然帶有親和力。一個人說話倘若喋喋不休口若懸河,那你要么覺得對他心生厭煩,要么被他的情緒感染。這中介明顯屬于后者。
所謂的面試其實就是讓你交錢,先交一百八的體檢費,需掃到他的手機上,給你個體檢單讓你去某指定民營醫院體檢,去別的醫院也行,但是錢不退。他說體檢一方面就是要看看胳膊腿心腸肝肚肺有沒有毛病,能不能達到他們高強度工作量的標準,一方面是要我們自己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個把握。總之,體檢對我們利大于弊,無論入職與否,這趟體檢都是必不可少的。
中介很有愛心,他告誡那些滿16但未成年的小孩子,說你們不要去做計件算錢的裝卸工搬運工,雖然那干一天有二三百的錢,但怕你們受不了,對你的成長也不好,我推薦你們去做計時的,一天十小時,一天到手肯定有一百多。都是日結,當天干當天結工資,隨時都能走。說完轉向我和朋友說,你們倆成年了,個子還高,倒是可以干裝卸工,一天肯定不少掙。
這類中介主要活躍在求職APP和各種兼職務工群里,靠拉人頭來賺取求職者的保險費和體檢費,大約二三百。只有求職者體檢完成后,他才通過微信告知廠區位置,再發來一個廠區包工頭的聯系方式,讓求職者自己動身去廠區。之后,便再聯系不上他。
二、日結工宿舍環境
物流園區在鄭州市某下轄縣的一個郊區,地處偏僻,包工頭在廠門口的便利店等候,他五十多歲,皮膚黝黑,佝僂著背,領著我們去宿舍。一路上他說他只負責統計,每晚八點會來給我們算一天的工錢,住宿免費。他說每天都有裝卸搬運的活兒,活每天都不一樣,至于是什么活,愿不愿意干,全看你們自己。
所謂的宿舍其實就是幾處隨便混搭的鋼瓦房,位于園區西北角處,四周都是土路,七拐八繞,荒草叢生,積水成淵。屋內放有五張上下鋪床,有兩扇窗戶,沒有空調和電扇,遍地垃圾,滿屋濕氣,腥氣逼人。手機充電需從別處拉來一根線。我想起來了高中課文《包身工》里面的“豬玀”。我和朋友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學生工住在那里了。如今回想起來,那鋼瓦房如同蒸籠,一到晚上,蛐蛐和蛤蟆亂叫,打電話聲和鼾聲此起彼伏,那幾天我是怎么過來的?我至今不堪回想。
放好被褥行李,朋友內急,問包工頭廁所在哪里,工頭說是大是小,朋友說小。工頭指著鋼瓦房后邊的墻角雜草叢說,廁所太遠了,小的話就去那吧。
三、具體搬運情況及包工頭嘴臉
做工第一天,宿舍來了一個四十余歲的老女人,她行為粗鄙,滿臉不耐煩,說來生意了,吆喝著讓我們上她的車,去一個倉庫干活。倉庫里停著一輛五六米的十二輪大貨車,女包工頭說,你們的工作內容就是往貨車上裝貨,以噸計價,裝滿為止。
實際上就是裝瓷磚,80×80和100×100的大理石瓷磚,一塊三十三斤或四十二斤,兩塊包裝在一起,從倉庫往車上裝。我提早準備了勞保手套,分給朋友一雙,埋頭開干。干活期間包工頭一直在身邊喋喋不休,說我們干活慢,效率低,說我們是學生,沒下過力干過活,他兒子比我們小兩歲,雖然也是初中畢業,但十六七就干活,可比我們強多了。
老女人說的多了,找個凳子坐下,和貨車司機還有跟車員一起,圍坐著斗地主。她每打完一把,都要站起身來看看我們裝多少了,再絮叨數落幾句,待司機喊她起牌時,她才會重新坐下開玩。聽她和司機的談論中我得知,這車瓷磚裝滿后,是拉給某房地產的售樓處鋪地板磚用的,瓷磚質量上乘,價格不菲,她一邊向司機訴說著她家瓷磚的優良和花紋的精美,一邊扭頭數落著我們既要干活快效率高,又要慢一些不要碰碎了瓷磚。
這種既要又要的說辭讓我倍感親切,因為一般這樣的說辭總是會出現在工作報告和領導指示上面,包工頭居然也學會了這套說辭,這讓她陡然增加了幾分領導的神奇氣韻。
瓷磚很是沉重,我們大汗淋漓。老女人在數落之余不忘畫餅,說搬一塊瓷磚一塊五,這給了我不少的干勁,后來在老工人的證實下,才發現搬一塊不過幾毛錢。搬的過程我已不想細說,干了五個小時,四個人一共裝上了八百多塊瓷磚,累的不想說話。期間歇過兩次,老女人提來一架冰露(礦泉水),我拿起一瓶一飲而盡,第二瓶喝到一半實在喝不下,剩下的倒在頭上,順帶洗把臉。我第一次發現冰露這水這么甘甜清冽。身上早已濕透,白色的勞保手套也已經殘破露出手指,黑的不成樣子。
大車裝完后,老女人似乎覺得就這樣結束一天的工作有些太便宜我們這廉價勞動力了,她又讓人開來了一輛沒有后排座的面包車,讓我們把面包車后面裝滿。這樣,從下午兩點到七點半,一天的工作才算完。八百多塊瓷磚按四毛一塊計價,每人到手六十多元。
四、工資的克扣情況及工人的無奈
按四個人搬八百多塊瓷磚,每塊四毛來算,每人也應合計到手八十元,但在晚上實際發放時,包工頭會減去整體的瓷磚破損費、誤時費、保險費、礦泉水費等,這樣就平均克扣了每人二十多元。學生們雖有怨氣,但整體并未多表露。五個小時六十元,一天一百二十元,對于很多第一次出門務工的學生來說,已是不少。但這樣超負荷的工作強度壓在正在長身體的十六七歲的學生身上,無異于是種摧殘。
這里不存在加班的情況,每當有新的包工頭來宿舍這里喊人搬運,你可以選擇不去,但總會有人去,沒人逼著你一定要去做這些重活兒,誰去誰發錢罷了。即使你在這里一連幾天一個搬運活兒也不接,也依然不會有人趕你走。這是一種相當寬泛的自由,但這種自由,也把肄業輟學后苦無出路的學生的無奈展現的淋漓盡致。這也就導致了,你可以隨時離開這里另尋他活兒,沒有拖欠工資這一說,這也是為什么這幾片鋼瓦房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換一茬新人的原因。
五、身體情況及個人的思考和感受
連做幾天搬運活以后,手掌開始變得奇癢,手心的骨節處開始變黃變硬,最后成繭。剛長出繭子時感覺很奇妙,變硬的肉塊怎么掐都不疼,即使用刀割,用指甲刀剪下一塊肉也無任何疼痛。父母的手掌也有,我知道這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下皮膚做出的自衛反應。我看著和我同齡甚至比我小的學生亦陷入這種無休止的勞動下無法自拔,不免心酸,但空留嘆息以后,還是無有任何辦法。個人的努力面對這種整體的日結工境況很是徒勞,我參與到了其中,看到了問題所在,但我尋不到解決辦法,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這是很多人的困頓。
從事這種靠出賣體力換取微薄報酬的日結工的人,往往沒有錢還沒有前景。這樣的工種你日復一日去干,去賣命干,換來的又是什么?前景是什么?一輩子陷在這里?這樣的日結工生活不是和影視劇里的那樣,你在極度窘迫之后就會有個貴人來當你的伯樂幫助你提攜你,沒有人會關注到你的處境,也沒有人在乎你的困頓。我可以隨時收拾被褥離開這里回到大學校園,回到干凈的階梯教室在老師無用的水課上打著哈欠,我感到慶幸,但我也感到心酸。只是,我不再迷茫了。
我讀了近二十年的書,我當然知道勞動不分貴賤這樣的話,可是既然有勞動不分貴賤這種話,那就說明勞動還是分了貴賤。有些勞動是毫無意義的,可正是這些毫無意義的勞動,不知道鎖住了多少人的一生,他們這些人,也并不是好吃懶做懈怠消極,也可能有愛好有興趣,但是他們并不在他們該在的地方,他們在物流園區,他們扛著瓷磚,他們搬著花盆,他們在流水線,在立交橋的橋下,在保安崗亭,在社會里不被關注的角落。
六、我為什么要進廠
我從小到大都是在一個省級地圖上也難以尋見的小縣城的一個村里生活,自記事起父母外出務工,我由奶奶帶大,成年之前未有在大城市游玩涉足的經驗,所以我對大城市的印象只存在于別人的轉述和自我的想象中。父母對城市的描述也僅限于所務工廠區和周邊,我對城市很好奇,大學混上了個本科,去了更遠的地方觀察世界。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的人,有醫院附近住在橋洞下的患者家屬,在垃圾桶里翻著空瓶子的上年紀老人,躺在硬座車廂連接處蜷縮著睡的農民工,以及自己多次打工見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才是這個社會的大多數。
很多人把這種景象定義為窮,這樣看來我和他們一樣,但我覺得這并不是因為窮,而是因為廉價。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很多人,他的時間比金錢廉價,他的舒適比金錢廉價,他的尊嚴比金錢廉價。年青人容易把城市的光耀璀璨當成自己的光耀璀璨,我知道那些燈紅酒綠和奇異建筑,但我也應該知道哪些是真正的城市建設者。
以上描寫的這些時間、舒適、尊嚴比金錢廉價的人物,大多都是來自農村,來自不發達的在地圖上尋不見的小縣城,這樣的人占據著中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七十。我有幸能夠和他們同為做工,我有幸成為他們群體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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